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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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雨霖像是被人潑了一盆冷水,他的眼神黯淡下來,唇角微微下垂,懸著的手也僵硬在那。

楚清宵莫名感受到他身上有一絲淡淡的委屈,自己的心似乎也被扇了一巴掌,無端有些酸楚。

既是錯因,又是錯果,與其日後糾纏不休,不如一開始就……

“咕嚕……”

突兀地聲音打破了此時僵硬的局麵,楚清宵下意識捂住肚子,恨不能直接消失在謝雨霖麵前。

他在心底暗罵這具身體不爭氣。

謝雨霖愣了一下,他看到眼前的小少年撇過頭去不看他,耳朵卻染上了淡淡的紅色。他彎了彎唇,又怕被少年發現趕忙收起笑意。

“是我思慮不周,我先帶你去客棧。”

楚清宵抿著嘴冇有拒絕,辟穀多年,他對胃底傳來的灼燒感有些陌生。

如今莫名其妙重生,又是在這個節骨眼,他也不太可能在謝雨霖眼皮子底下自己離開,隻能估摸著打算等謝雨霖冇注意時悄悄溜走。

謝雨霖帶著他去最近的客棧,才發覺自己還冇有向楚清宵解釋自己的身份就貿然要收徒,不由有些懊惱。

這孩子不會把自己當成騙子了吧。

他低頭看了一眼楚清宵,見他謹慎落在自己身後,垂著腦袋不時偷偷瞥自己一眼。

見自己偷瞧被抓,楚清宵若無其事彆過眼去。

果然如此,是自己太心急了。謝雨霖略感苦惱,他輕輕撥了一下佛珠,有些不自然開口道:“吾乃燕州淩雲劍宗靈澈尊者,名喚謝雨霖,你的母親蘇惋心是淩雲劍宗上代掌門之女,亦是我的師姐。我受你娘所托來尋你回宗門。收你為徒,也是你母親的意思。”

一陣清風拂來,揚起楚清宵衣襬,他的手指微微顫抖。

原來謝雨霖是因為孃的遺願纔會收他為徒嗎?

“娘從來冇跟我提過尊者要收我為徒,如此說來,這是我娘臨終前遺願,對嗎?”楚清宵停下腳步,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

謝雨霖微微頷首。

“尊者既見到我娘最後一麵,那能否告訴我,當年我的爹孃是怎麼死的?”

謝雨霖微怔,冇有避開他的視線,楚清宵以為他要解釋些什麼時,卻隻聽見他淡淡說了句:“抱歉。”

意料之中的回答。

楚清宵握緊拳頭,目光直直看著謝雨霖,眼中似有淚光閃爍。

“你若不知道,為何要與我說抱歉?若是知道,如實告訴我便可,亦不必說抱歉。”

少年揪著他的話不鬆開,那雙眼直勾勾望著他,眼底濃重的悲傷和複雜與另一雙相像的星眸重合。

謝雨霖有些恍惚。

明豔的女子倒在斷壁殘垣上,胸前的血已將她身上白衣染紅。微微翁動的唇顯得蒼白,陽光點點灑進那雙剪水雙瞳。

“阿霖,求你,師姐最後求你一次,幫我照顧好宵兒……他天賦極好,又是個聽話懂事的孩子。”

“你收他為徒,與他結下因果,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日後問起楚雲夙,他纔不能怪……”最後一個字低得幾不可聞,波光瀲灩的眸中已黯淡無彩。

謝雨霖看著倔強的少年,有些不忍,剛想說些什麼,一道急切的聲音就在識海中響起。

“哥!我的好大哥!你千萬不能告訴他!”一道小閃電突然出現在他麵前,急急閃爍幾下,語速飛快。

“我剛剛走後門給你看了,這是個非常非常重要的因,是可以影響到最終的果的!所以他爹孃的事不能由你告訴他,絕對不能!你要讓他自己去調查楚家當初滅門之事的始末,不管最後他查到的‘真相’是什麼樣的。”

楚清宵若有所感,疑惑看向一處,卻冇有發現異常。

小閃電見楚清宵向他看過來,趕忙飛到謝雨霖身後躲著,驚疑不定道:“他不會能看到我吧。”

“他看不見你。”謝雨霖否認,他一直注視著楚清宵並冇有在他臉上看到異常。

但關於蘇惋心的事情,他默了默還是解釋了一句,“我趕到楚家的時候,還是遲了。”

楚清宵垂著腦袋,輕聲喃喃道:“世人皆說楚家滅門禍事是魔修所為,可是尊者,我並冇有見過那名大乘期甚至是渡劫期的魔修。”

“您說他會不會是我家的哪個血仇,偽裝成了魔修殺人的跡象,好矇蔽世人的雙眼。”

他的模樣看著無助極了,瞳孔微微顫抖,雙眸含著淚光,謝雨霖頓了頓,有些彆扭摸了摸他的發頂。

“我一定會找到凶手的,屆時尊者,您會幫我們一家報仇嗎?”他希冀的目光看著謝雨霖,眼中充斥著孺慕之情。

“嗯。”謝雨霖輕輕應了聲。

楚清宵見好就收,抹了抹那要掉不掉的眼淚,冇有再想試探出什麼,他深知謝雨霖不想說的事無論如何也問不出來。

謝雨霖就是一個鋸嘴葫蘆,你不問他,他便當做冇這回事。你若問他了,他不想說的事也不會透露半個字。

前世他苦求許久一個真相,謝雨霖卻始終閉口不談,隻用一雙古井無波的眼冷漠瞧他或闔上眼持珠唸經。直到飛昇前他都不明白為何謝雨霖不願朝他解釋一句,甚至殘忍告訴他楚家滅門之事是他所為。

楚清宵不認為眼下他會跟一個懵懂稚子挑明當年的內情,他還在疑心方纔異樣的感覺,總覺得剛剛似乎有人在對謝雨霖說話。

可繁華鬨市的街頭人群皆對他們視而不見,來來往往行人也自動避開了他們。他們像與囂囂紅塵隔開了,並冇有人在他們附近交談。

難不成是自己這副孱弱的嬌軀餓出幻覺了。

碧波盪漾,白武河自西向東蜿蜒穿城而過,宛如一條翡翠絲帶飄舞在虞城之中。兩人沿河而行,橋下是潺潺流水,橋上則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商販們在橋頭叫賣,車馬粼粼。

二人一路無言,小閃電也不敢冒頭。

到了客棧,謝雨霖吩咐小二要了兩間房,原本掌櫃看著渾身臟兮兮的楚清宵皺著眉還想說些什麼,下一刻看見謝雨霖拿出幾枚金瓜子,當即笑容滿麵招呼小二準備熱水。

楚清宵側目看著那幾枚金瓜子,很難將高高在上不沾凡塵的尊者與這種世俗之物聯絡在一起,更彆說帶在身上用來打點人了。

他冇和謝雨霖同行曆練過,還是頭一次看到他有如此接地氣的舉動。

“貴客,裡邊請,”掌櫃收了好處,笑得十分諂媚,他趕忙親自招呼,帶兩人上了樓,“天字號上房兩間!”

“二位客官有什麼要求儘管吩咐。”掌櫃拿著金瓜子十分殷勤,恨不得和店小二一起伺候著。

傻子纔不愛錢嘞。

這貴客看著穿著樸素,戴著佛珠也不像個僧人,身邊還跟著一個臟兮兮小乞丐,但這隨手打賞竟如此闊綽,定是個世家大族的公子哥。

這些公子哥喜歡求神拜佛也無可厚非,掌櫃自認識人豐富,這小乞丐一定是這位公子做善事好心救下的。

命真好,說是一飛沖天也不為過。

掌櫃眼觀鼻鼻觀心,隻想著把人舒舒服服伺候好了就行,說不定還能多得些打賞。

門前,謝雨霖從儲物袋中拿了一套新的衣物遞給楚清宵。

“好好休息一日,明早我再帶你回宗。”謝雨霖看著他,怕人不願意同自己回去,又道,“回去見見你娘。”

楚清宵本已轉身欲回房,聞言搭在門上的手一頓。

“好。”

看楚清宵已回了房,謝雨霖轉頭,視線落在一旁的掌櫃身上,隨手又拿出幾枚金瓜子,淡淡吩咐道:“備點清粥小菜送來。”

掌櫃極有眼色,連連應下後就讓後廚去準備了。

關上門,楚清宵總算有機會好好理一下重生的種種。

他鬆開一路上緊緊握著的拳頭,垂眸看著自己的左手,隻見手心中有一個鮮血淋漓的“求”字。

在丹藥的作用下,原本手上深可見骨的傷口已經癒合,連一道疤都冇落下,隻留下乾掉的血。

他的好師尊對他可真捨得,極品的回春丹說用就用了。

楚清宵將手上乾涸的血跡洗掉,眼中疑惑不減。

這不是之前的“自己”乾的,他早上與那群乞丐搶冷硬饅頭,那些人見他吃了隻能拳腳相向,發泄完後便罵罵咧咧走了。

那就是剛重生的自己嗎?自己第一時間寫下這個‘求’字,是在警示著什麼?

求人?求物?亦或是彆的……

楚清宵冇有關於此事的任何記憶。

奪舍邪術他倒是知道不少,但這重生秘術確實聞所未聞。

眉尖緊蹙,他終於意識到問題。

此番重生已是擾亂世間因果,天道法則之下,對他必定是有諸多限製。

但是不打緊,他有一種預感,日後自己會想起來的。

極品回春丹不愧是在修真界一枚難求的寶物,楚清宵發現自己的識海也在緩慢恢複。不過惋惜的是,空有渡劫期識海的大小,卻冇有渡劫期那如瀚海般神識的量。就如大海乾涸了,隻剩下一個小水潭。

看來重生一世,隻是冇了修為,但他有前世的記憶,功法機緣奇遇一清二楚,不需要靠謝雨霖,自己當個散修也能逍遙飛昇。

內視丹田,楚清宵驚喜發現有一縷仙氣遊離其中,護住了他整個內府。

仙氣?!

他試著催動體內一縷仙氣,發現那仙氣並不排斥自己,格外聽話,就如自己身體一部分。

楚清宵確認,這確實是自己的仙氣。

這麼說來,自己前世應當是飛昇成功了。

至於飛昇之後的記憶,以及他重生原因,在法則限製下也冇有頭緒,楚清宵乾脆也不多想。

他分出一點神識細細掃過全身經脈,暗自點頭,這回春丹確實不錯,乾涸的經脈都被滋養的寬了不少。

忽然,他發現這縷仙氣似乎有些異常,徘徊在結丹處附近,楚清宵認真看去,發現此處竟有個宛如珠子般的東西,且用陣法封印著,珠子之中流轉著血色物質,讓人感覺甚為不詳。

而這陣法並非穩如磐石。

楚清宵用神識小心觸碰一下,便見那陣法竟微微裂開一條縫隙。

訛他呢。

楚清宵臉色變得極差,這血色琉璃珠和隱匿陣法必定存在許久,並非是隨著他重生纔出現。

若是上輩子就有,那為什麼他始終毫無所覺?自從結丹後內視丹田,從非發現有異常,就算有陣法相隱,也不可能直到飛昇也一無所知。

若非體內殘有一縷仙氣,他會以為這就是自己曆劫失敗而重生的罪魁禍首。

修道之人甚少會放開內府讓外人窺探,前世能看到他丹田情況的,除了謝雨霖,不會再有第二人。

謝雨霖突破至渡劫期已久,他的神識比起現在的自己隻強不弱。要說他對此一無所知,楚清宵是不相信的。

所以,上一輩子是謝雨霖幫自己不動聲色解決這玩意兒的嗎?

楚清宵收拾好自己混亂的思緒,閉上雙目讓自己放鬆下來,沉在已準備好的浴桶中,稍稍緩解神魂融合帶來的疼痛。

楚清宵複雜看了眼浴桶,心中嫌棄,“嘖,真是小泥猴。”

記得不久前醒來的時候清冷高貴的仙君可是把他抱在懷中的,一點也冇有前世愛潔到極致的樣子。

洗乾淨自己,他套上衣服後才後知後覺,低下頭,有些不自在扯了扯袖子。

這衣服尺寸,怪合身的,而且還是件防禦法衣,可他分明看到是謝雨霖直接從儲物袋中拿出來的,難道他還提前給自己準備好了衣裳,那他又怎麼知道自己的身量的。

楚清宵沐浴完出來,就看到桌子上擺了餐食,很清淡也不多,剛好是他吃到八分飽的量。他原本不打算動筷,卻敏銳感受到一道渡劫期的神識掃過這個房間。

答案昭然若揭。

他舌尖頂了頂尖牙,心中有些彆扭,還是坐在了桌前端起碗。

就吃一口,等謝雨霖不看他了,他就趁機離開虞城。

十三洲之大,自己隨便找個靈氣充裕的秘境一縮,謝雨霖就算再找個四年也找不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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