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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無淵 作品

第一百七四章 多了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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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宣城府最東邊的平記油坊,簷角上的瓦片顯眼地突出暖陽的光暈。

城東頭的桑皮紙作坊,就在平記油坊的隔壁。

一個麵中蓄鬚的中年男子,半夢半醒地靠在騾廄的竹竿子上,麵前立著一個巨大的朝天窯,窯口上蓋著個像鬥笠一樣的竹編尖頭蓋子,燒窯的柴火很旺,迷濛發白的蒸汽直衝上竹棚,被棚子擋住,蒸汽便如大難來時的同林鳥,著急又焦灼地四下逃竄而去。

中年男子,麵部緒須過盛,竟將鼻頭與下頜儘數淹冇,仲秋早來的日光終於趕上竹棚追逐的步伐,理直氣壯又直搗黃龍地投射到男子耷拉又鬆垮的眼皮子上。

男子揉揉眼,愣了半刻,立即四腳著地探頭觀察爐火,緊張的神色在旺盛的灶火對映下終於緩和下來。

“管事!管事!”

一個小廝揉著眼睛跌跌撞撞跑進去,“有人來了!”

男子因一夜靠坐,腿很僵,剛想站起來,卻被僵直的腳板一絆,險些摔了個狗吃屎。

“人來就開張!嚷什麼嚷!”男子隻好扶著柱子站起來。

小廝越著急越說不清,一邊跺腳一邊嚷,“不是不是!不是買紙的陳家賀女的哎呀哎呀!趙管事,你快去前門接一接吧!”

小廝口中的趙管事一聽,反倒不急了,笑了一聲,低頭理了理衣襬,“新出爐的賀掌櫃嘛,來就來唄,人家掌著宣城三店,績溪作坊的老瞿被逼得天天繞城跑,燈宣作坊的老林頭更慘,被逼到直接打道回府如今,倒是想起來動我們了?”

小廝使勁搖頭,眼皮子東南西北亂飛。

趙管事一巴掌打在小廝後腦勺,“中邪了”

小廝結結巴巴,“彆彆說”

“彆說?彆說什麼?我趙得基,行得端坐得正,既不似績溪老瞿懶饞,又不似涇縣作坊陳老六人蠢膽大!我趙某人走到這一步,是一步台階一個腳印,一口唾沫一顆釘!我有什麼不能說!”

趙德正,乳名得基,可能是因為守了一晚上蒸籠,睡眠不足的人都帶點暴躁,雙手舉高高,如作詩朗誦,“便是陳老三那個妖女懟到我跟前,我也要說!我不僅要說!我還要大聲說!一五一十全都說!”

小廝的笑,含苦量很高。

小廝偏過頭,朝走得越來越近的少女,扯嘴笑,大聲道,“您是賀掌櫃的吧!”

倒不是因為認識賀掌櫃,是因為賀掌櫃身後跟著的李三順。

李三順師傅的名頭,在整個陳家還是很響亮的。

畢竟是陳家最強老師傅,的兒子。

李三順身後,還跟了個麵生的國字臉老師傅。

小廝嘴巴快要咧到腦袋後麵,繼續大聲道,“賀掌櫃的!您可來了!我們念你好久了!我是守門子的夜班夥計南小瓜!我上個月纔來陳家,也是第一次跟趙管事一起守夜!”

顯金身後的鎖兒麵無表情:你劃清界限的手段,真是簡單又粗暴啊。

“你好呀——南小瓜——”顯金深覺這個名字說出口,自己都變得萌了一點了呢。

清潤溫和的女聲一出,趙德正像在空中被掐住脖子的大鵝。

趙大鵝腦子空了三個呼吸。

他耿直是不假,說話得罪人也不假。

但是背後說人壞話,還被人聽見了。

他就是再梗,也仍有一絲絲絲絲的尷尬——與素質無關,純粹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顯金笑著繞過柱子,探了個頭先向趙管事鄭重頷首,行了個晚輩的禮,算是正式打了招呼,再看了眼正皮鍋甑蒸檀皮,轉頭向趙管事隨口道,“秋末落葉前第一茬的青檀樹您這蒸了一天一夜了吧?看枝條快收縮小半寸了熄了火把檀樹枝起出來吧,再蒸就老了,泡的時辰就得拉長。”

趙德正回過神來,大鵝梗著脖子,“你在教我做事!?”

顯金聳聳肩,無所謂道,“那您就蒸著吧。工期拉得越長,出貨就比彆人慢,賣場就比彆人小,您虧錢都無所謂,我更無所謂——左右還有另兩間鋪子給我賺錢呢。”

趙德正憋了口氣,鼻翼扇動四五下,大鼻孔進了足夠多的氣,才一口氣泄出,轉頭咆哮道,“還不讓人熄火!起樹枝!”

小廝朝顯金諂媚一笑,隨即飛快往外院跑去。

冇一會兒來了兩個牛高馬大的師傅,一左一右把圓木桶抬起,再將各類成捆的枝條一捆接一捆撈出。

趙德正拿出樣杆看了眼。

不得不說,這狗丫頭判斷得非常正確——樣杆枝條刀口處收縮了快小一半,檀皮離骨,露出了枝條的木杆。

確實到了熄火的時候。

趙德正癟癟嘴角:瞎貓還能撞上幾個死耗子,這把不算。

趙德正觀察枝條的同一時刻,顯金也拿起了一根水蒸後熱熱乎乎的枝條子,似是在自言自語地嘟囔讚道,“是三年條的青檀木,用了‘元寶口’的砍斫之法,這法子雖費工費時,卻能保證第二年繼續抽芽生長旺盛如今這世道,便也隻有真正的紙匠會這樣做”

趙德正一愣,含了下頜扭頭偷瞄過去。

這十七八歲的小姑娘確實是在認認真真地觀察枝條切口,也確實是真真切切地喟歎。

是,他知道不應該。

但此時此刻,他確實生出了一絲天之涯、海之角,知己難尋、友難找的惺惺相惜之感。

小姑娘一抬頭,露出一雙漂亮的眼角略微上揚的,如沉靜星辰般透出點滴光亮的雙眸,整個人被罩在深棕色的單襖與未著絲毫錦繡的麻布琮裙裡,安靜得似是要沉進了壤裡。

趙德正再一怔。

好像是跟那些十七八歲的小姑娘有點不一樣。

此番心路曆程若叫顯金知道,必定要道,“我就知道天天穿屎殼郎色是有回報的!”

“你還曉得元寶口?”趙德正鬼使神差開腔。

小姑娘笑了笑,“砍伐青檀木時,要三刀定口,各砍各的,形成兩個極度傾斜的斜麵,這樣的斜麵不盛水,涇縣雨水充足,若砍得不好,青檀木砍伐介麵處就易積水,非常影響來年木條的抽芽生長。”

趙德正愣愣地看向顯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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