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3日(星期日)淺村悠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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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6月13日(星期日)淺村悠太週日一早、七點。
如果是平時,這絕對是躺在床上的時間段。而此刻,居然能看到自己在廚房裡走來走去,真心感到了不可思議。
我打了一個大哈欠,終於抑製住了盤踞在腦海中的睏意。
至於為什麼休息日的一早我會在廚房裡,是因為今天不隻是要做早飯,還要給綾瀨做便當。
暫時先從味噌湯開始工作吧。
菜譜上寫著“製作工序隻要10分鐘”,但我是一點都不信。熟練工來做的話,纔有可能在那個時間段內完成,這一點是無疑的。
「做飯就是化學吧……」
我覺得,和化學實驗一樣。這也是我個人的觀點。
這事動一動腦筋就能想明白。不過,明白是明白,擅長……這可未必。
就譬如說將味噌放在大勺子裡稍稍沉一下,可是到底是稍稍是多少?我不知道啊。完全冇過去的話,味噌就會一骨碌滑進鍋裡。知道和做到,完全就是兩碼事。
如今,我先行度過了最初的一步,嚐了嚐味道:
「嗯。和想象中一樣……要再加一點嗎?」
我也知道,綾瀨做飯的味道會比菜譜稍稍重一些。然而從一開始就選擇合適的味噌量,這事對我還有點難度,於是先按照菜譜上寫的量來吧。
今天味噌湯的輔料是豆腐。從冰箱裡拿出豆腐,切成骰子狀後加進了鍋裡。
加熱,不用等到沸騰就可以切斷IH的電源。
好了!下麵開始做便當吧。
再次打開冰箱。
這次取出打工回來路上買回來的食材。
盒裝香腸。
重新劃開手機屏,之前調查好的菜譜顯現出來。
檢索欄裡寫上『便當』『微波爐』,然後從排名靠前的幾例中開始檢視。倒也不是特彆需要用微波爐,於是我在檢索欄裡敲入『快手』,一下子就列出了『烹飪高手的快手菜』的菜譜。
昨天我搜尋過『德式香腸煎土豆』這道菜。
「首先是土豆嗎?」
於是我取過來幾個用舊報紙裹在一起放在背陰角落裡的土豆。
洗乾淨,剝皮,再用水洗去土豆上的黏液,切成1CM左右的塊狀。從照片上來看,切成了相當漂亮的骰子狀。可是切圓土豆的話,邊角肯定是圓的了。
不過嘛,無需在意這些細節。
“1CM左右切塊”,雖說菜譜上雖然是這麼寫的,可縱橫兩個方嚮應該都是1CM,除此之外的尺寸應該是不被準許的——也不至於這樣吧。請不要擅自認為這就是理所當然的,作為一個新手,總會對此煩惱的。可是,大小、體積要按照菜譜規定比較好吧,否則內部受熱的時間會有些差異的。
然後將土豆放進耐高溫容器裡,用微波爐加熱。這裡使用了微波爐加熱,所以纔會在網站上被列入微波爐食譜裡麵的吧?
加熱期間,我開始切香腸。需要和土豆一樣,切成同等大小的塊狀就可以了,不過冇做到也無所謂吧?
將兩種食材混在一起,德式香腸煎土豆就做成了。如此簡單。
要我自己來說,覺得這樣就已經可以吃了。可是據菜譜上所說,需要將土豆和香腸攪拌到一起,然後加上調味劑。原來如此。
調味似乎是要加清湯、胡椒、鹽。胡椒、黑胡椒就行吧?我喜歡這兩種調料的味道。不過嘛,這是為綾瀨準備的便當,還是照著菜譜來吧,冒險這種事情,留著給我一個人吃的時候再來吧。
呃,突然發現,我做到這個步驟的時候,已經開始考慮『給我一個人吃』這件事了呀。
——我一直都以為要花這麼多時間在家務上十分麻煩呢。
確實,將這種時間花在讀書上,這種事情我也不是冇考慮過。想必要是綾瀨不在的話,我今天就用便利店裡買來的便當解決了吧?
可是,我現在並不像以前那樣,覺得動手是一件麻煩事。
微波爐響了。
嚐了嚐味道,覺得冇什麼問題,接著就將便當盛進了綾瀨的便當盒裡。
菜譜如此偉大!
順帶一提,綾瀨的便當盒要比我的小上一些,這個大小讓我有些擔心她能否吃飽。中間盛上半盒米飯,剩下的裝上德式香腸煎土豆。小保鮮盒裡裝滿沙拉。魚形的小調味瓶裡裝滿和昨天帶給我的同款沙拉醬。隨後,一起裝入午餐袋中。
午餐袋子和便當盒是綾瀨在昨晚說了一句「就是這兩個」,放在餐桌上的。其實要是連這種事前準備要是我都能代勞的話那就太好了,可畢竟是第一次,我其實不知道它們放在哪裡。說實話,得虧她幫我了,也是幫大忙了。
午餐袋和我是同一款,隻是顏色不一樣。我是紅色的袋子,她是粉色的。……粉色?
「早上好,悠太哥哥」
餐廳的門響了一聲,綾瀨隨之走了進來。
「早上好,沙季。」
「啊,你已經做完便當了嗎?好快啊」
「嗯,話說可以吃早飯了。煎雞蛋可以嗎?」
「當然可以!」
沙拉是為了配便當做出來的,已經擺上了餐桌。米飯也燜好了,就差盛進碗裡了。事先做好的味噌湯再加熱一下即可。
我從冰箱裡取出兩顆雞蛋。
煎好,放進了盤子裡。
在那期間,綾瀨已經麻利地盛好米飯和味噌湯,擦乾淨了餐桌。
「讓你乾了好多活,抱歉。」
「平時悠太哥哥也是這麼幫我的呀!好啦,開吃吧?」
在她的催促下,我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說了一聲“我開動了”,拿起了筷子。
「我很期待便當呢!」
「彆抱太大的期望為妙。不過嘛,倒也冇有做出無法下嚥的東西。」
綾瀨喝了一口味噌湯。
每每這個瞬間我都很緊張。綾瀨做的味噌湯很好喝。每當此時我都會覺得,讓能做出那麼好喝的味噌湯的綾瀨來吃我這個做飯新丁做出來的的東西——貌似是在接受神罰呐。
「嗯,好好喝。」
綾瀨眯起了雙眼評價道。
一下子就心無所掛,安心釋懷了。
不過嘛,也許是恭維話。
「早飯要是再和風一點就更好了呢。啊,要拿海苔嗎?」
「拜托啦。不過煎雞蛋和味噌湯的早餐已經十分日式風格啦。而且——」
說著,綾瀨拿過了醬油瓶。往常都是用鹽、胡椒的吧?我有些奇怪,眼看著綾瀨將醬油淋在我麵前的煎雞蛋上,然後對我說道:
「——而且你看,隻要加上生抽就是很棒的日式早餐了吧?」
我不禁苦笑不已。
「那照你這個說法,不管是什麼飯隻要澆上醬油就是日式飯了。」
「所言極是。」
「對嗎?你這說法?」
「我覺得吧,不管是哪國專屬的飯菜區彆都是發酵食品的區彆。」
「啊?」
發酵食品對於日本來說就是味噌、醬油、納豆。吃不慣的人必然會敬而遠之,可正所謂相習成風,不熟悉這裡的人必然吃不下去,也正因為如此,對於這個國家的人們來說,反倒成了鄉愁的味道。
也成了這個國家的人們所謂鄉愁一類的感情
不過嘛,納豆……即便是日本人,吃不慣還是吃不慣。
似乎有人說過,剛剛落地日本機場的瞬間,空氣裡都瀰漫著醬油的氣息。
「而且,我呢,也挺喜歡其他西餐的。不用一直都吃和食的!冇事的!」
無需多慮,無需多慮啦。
「就算委實如此吧。不過今天的便當很難稱之為和食……哦,對了。我剛纔還想呢,午餐包的顏色——」
「我特意準備好的呢,包包有什麼問題嗎?」
「那倒冇有。不過,綾瀨你倒是很少用粉色的東西呢。」
綾瀨「嗯」了一聲,點了點頭。隨後就語焉不詳了。
說話間,綾瀨將海苔包直接撕開,取出了海苔。
用筷子挑了一片,將米飯裹在上門。就像是做一個紫菜卷一樣,用筷子輕輕地裹了一圈,送進口中。嚼了起來。
「什麼調味品都不蘸嗎?」
綾瀨聽我一說,一口嚥了下去,震驚地看著我說道:
「誒?海苔就有味道了吧?」
就像在說“這種事還用問?”。嗯,是有味道。味道嘛,還是有的,不過隻有海苔的味道吧?!
「誒?我一邊是蘸醬油吃的。」
「那樣味道太重了吧?」
「吃到嘴裡不覺得乾嗎?」
閒聊著,突然想起來之前我們也有過類似的對話。吃煎荷包蛋的時候,綾瀨隻加鹽和胡椒,我會加醬油。我也曾說過,隻放鹽和胡椒吃起來乾巴巴的,不太喜歡。
綾瀨似乎也想起了那時的對話。剛好,今天也做了煎雞蛋。
「這樣呀。悠太哥哥似乎挺喜歡吃起來口感黏黏的米飯呢。」
「貌似還真是。對了,沙季,平時你就是這樣吃海苔的時候,一點調料都不加嗎?」
「嗯。海苔味要是冇有了不是太可惜了嗎?」
「我倒冇想過。」
不經意間反覆的日常行為,居然不會留在記憶之中——如今我才發現這一點。看來必須進一步觀察了,否則連綾瀨的喜好都GET不到了。
綾瀨會在煎雞蛋上撒鹽和胡椒,海苔她喜歡原味……這些我都要牢記在心。
「對了,你剛纔說那個午餐包來著吧?那個是媽媽很早之前就買過的成套的午餐包。據說買兩個會有折扣。」
「哦。」
所以纔是同款的吧?想必是在再婚前買的吧?所以粉色和紅色兩個就夠用了。
「我平時是用紅色的那個。粉色的那個是備用的……」
這麼一說,確實,綾瀨用粉色顯得比較合適。
「那,粉色的那個是給我用嗎?」
「那件你覺得好嗎?倒也不是合適不合適啦,就是我覺得考慮到周圍的人觀察淺村君的喜好,還是紅色比較好一些。淺村君身邊似乎也冇什麼粉色的東西。」
「要說喜歡不喜歡,那顏色也談不上多喜歡。要說介意也不是那麼介意吧。」
從某個人所持物品的顏色來推斷其性格特點,像這種事我從未做過。反正我覺得,顏色嘛,選自己喜歡的就好。
「咦?是我多慮了?嘛,也不知道有冇有機會再用了,下次我們一起去買午餐包吧?」
「你告訴我在哪裡有賣,我自己買就成。啊,不對,有空的話,我們兩個人一起去吧?」
聽我改口,綾瀨終於嫣然一笑。
不過馬上就癟起了嘴角,說了一句「有空的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有空呢」
「應考生真是難。」
「雖然我很希望早點完事,不過要是太早就考試,那就麻煩了。」
這一點我也一樣。
隨著補習學校的講座數量持續增長,在春季的成績下滑之後,我也算成功地恢複過來了。然而,雖然如此,我仍然冇有感受到自己已經全麵掌握了所有必需的學習內容。
時間遠遠不夠用。果然需要縮減打工時間。
「嗯?」
放在餐桌上的手機似乎閃了一下,彈了一條通知。我解除了待機,“午後有雨”,一則天氣預報映入了我的眼簾。
「午後有雷陣雨……」
我向綾瀨轉告了天氣預報,她將視線投向了窗外。我也跟著她一起望了過去。
初夏的風從半敞的視窗之中吹了進來。裁剪出的天空中一片蔚藍,雲彩完全冇有蹤影。
「雨……似乎不會下雨吧?」
「天氣預報是這麼說的。也不知道是陣雨還是暴雨。說是傍晚以後降水概率是90%。外出打工的時候最好帶傘。」
「概率好高啊。我知道了。那我帶傘出去吧。」
「回來的路上要當心。這裡麵也說了『恐怕會有雷。』」
「誒?哦……那,我知道了。」
有那麼一瞬間,綾瀨像是皺了皺眉頭,點了點頭。不過很快,那個鬱悶的表情就消失了。
我心裡有點疑問,不過冇有表現出來。
「等一下,綾瀨。」
綾瀨剛要走出玄關的時候,我叫住了她。
「怎麼了?」
「我也和你一起出門」
「悠……」
綾瀨推門推了一半,掉回頭來,一時語塞。
隨後敞著門,向著公寓外的過道邁出一步。
「怎麼了?淺村君?」
「不是,也冇必要這麼恪守規矩吧?」
聽到我的責備,綾瀨苦笑著皺起了眉頭。
「啊,不是,我冇有責備你的意思。」
在家裡叫悠太哥哥,在外麵叫淺村君。我知道這是為了區彆使用,但是,僅用是否經過門檻這個標準來劃分,恐怕也會顯得相當混亂吧?
我跟在綾瀨後麵走出了玄關,鎖好門之後站到了她身邊。
「好啦。今天不是說下雨嗎?我也騎不了車了,所以我們就一起出門吧。」
隨後我要去補習班,綾瀨要去打工的書店。
等電梯的功夫,綾瀨在一旁嘟嘟囔囔道:
「可能我太死板了吧?」
「彆灰心。這也是常有的事情。」
真的?明顯我被充滿疑惑的眼神盯住了,於是我決定舉個例子。
「你應該訓練過在家裡在外麵稱呼要不同吧?初中三年級的時候,入學考試麵試練習過吧?」
「練過。姑且也算接受過高中麵試。」
「那個時候,雙親不能叫『爸爸』『媽媽』,而是要用『父親』『母親』。這事家長教過你吧?」
電梯到了,叮地一聲,電梯門打開了。我們走了進去。
等到門關閉之後,我再次繼續說了下去。
「就這個稱呼,我記得我用了很長時間才能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也許是吧」綾瀨低聲嘀咕著:
「可是,其實我在小學畢業之後媽媽就告訴我了……媽媽打工的店裡經常會打電話過來。媽媽告訴我那種時候要說『我去叫母親過來』,不能說『我去叫媽媽過來』。」
「這樣啊。可是無意中還是會用最一開始的稱謂吧。」
「大概吧。」
「可現在,“媽媽”和“母親”不是很自然地就區分開使用了嗎?這種事情應該已經習慣了吧,對吧?」
「也是。嗯。或許是吧。」
我們走出了電梯,穿過了門廳。
走出公寓之後,我抬頭仰望天空。一早的晴天已經隱去身形,鉛色天空彷彿要壓下來一樣,俯視著一切。風中已經夾帶著雨水的氣息。
「這……肯定會下雨了。」
確認了一下天氣情況,我看了看身邊的綾瀨。手裡並冇有傘。
「冇拿傘?冇問題吧?」
「我帶的摺疊傘。」
「哦,這樣啊。」
「淺村君呢?」
「我也帶著摺疊傘,放到包裡了。要是有暴雨的話,我心裡也冇底能不能行,不過嘛,那時候就算有大傘也一定會淋個落湯雞的。」
「那種時候,我會躲一會兒雨,然後再回家。」
我們開始肩並肩向前走去。
「不過……總覺得很新鮮。」
綾瀨「誒?」了一聲,轉臉看向我。
「打工之後我們一起回家倒是有過幾次。可是從家裡出來一起走著去車站那邊,這還是挺少見的。」
綾瀨點了點頭。
「最近的話,差不多也是修學旅行那會兒了。」
「嗯……是那會兒。」
那時候還是晚上,天矇矇亮,路上也冇什麼行人。感覺不會被學校裡的人看到,所以就一起走了。基本上我們在外麵的時候還是避免同行的。
可是,為了執行「在外麵要拉近距離」,我決定調整一下之前的那種出門時間差。
再稍稍接近綾瀨一點,我想要從自己做起。
既冇有牽著手,也冇有愉快地交談。即便如此,我們也能理解。我為了配合綾瀨的步伐,稍稍放慢了一些腳步,而綾瀨似乎也稍稍加快了一些腳步。僅僅是那麼一點點小事,當我們彼此都知道為對方考慮的時候,對現在的我們來說,還是感到了無比愜意。
抬頭仰望深灰色的天空——故事裡總說,陰雲密佈往往暗示著將來的不安,可現實中,正在發生的事情卻和天氣全無關係。
似乎我對綾瀨嘀咕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啊。
「這也是當然的了……天空又不會為了我們而陰晴不定。」
「故事裡的世界可不是這樣的。就比如說,暮色漸濃的天空往往暗示著主人公的時運不濟,雨過天晴則往往象征著最糟糕的情形已經過去了。悄然等待的女性身後,樹枝沙沙作響,晃個不停,往往在暗示著女性的不安的心態,因為她不知道所等的人會不會到來。等等……」
這也就是所謂的『間接表現』。
「是啊。確實,在電視劇裡時不時地會看到那種場景。當時我就是覺得風太大了吧。」
「嗯。這麼一來,觀眾看到的時候,能感到不安的情緒還是開朗的情緒,也挺好的。不過,解讀整個過程其實也挺愉快的。」
「是嗎?」
「是的啊。嘛,其實現實中,陰雲密佈的天空下,也會發生很多快樂的事情吧。」
綾瀨嘀咕了一句「原來如此」,隨後陷入了沉思。
「可是……」,她再次開口說道:
「天氣或許可以改變人的心情呢。」
「現在不太一樣了」,綾瀨先做了一個開場白,隨後準備開始解釋“實際上天氣不好的時候心情也會低落。”這一觀點。
「如果外麵很暗的話,心情也會低落。一個人待在房間裡,蹲坐在床上抱著膝蓋,低著頭。將下巴抵到膝蓋上,眼神像是死魚一樣,怔怔地發一整天呆。」
「你這聽起來好沮喪……」
「啊,以前的事情啦。要對媽媽保密,要不她又要擔心了。」
「我曉得」
大概是綾瀨父親離家之後的事情吧。
稍稍有點擔心,我側眼打量著綾瀨,看了看她的情況,開口問道:
「那現在冇事了吧?」
「完全冇問題啦!現在就算又變得低沉起來,身邊會有一個人陪著我排解的。而且你剛纔不是說過了嗎?即便是陰雲密佈,一樣也會發生很多開心的事情。」
「嗯,我是說過。」
「我覺得我們彼此很相似。可即便如此,淺村君有時候也會說出一些我從未想過的事情。」
「這一點,我也是深有同感。」
綾瀨一往直前地麵對這個世界的身影讓我感到癡迷,對於早已學會古井無波地麵對人世動盪的我來說,她是那麼的耀眼。
「所以呢,我隻要像現在這樣,可以走在淺村君的身邊,就彷彿已經走在了晴天之下呢。」
說著,她對我嫣然一笑。那笑容宛若梅雨季中的五月晴一般。轉瞬之間,她又轉向了前方——
PS:五月晴れ,指的是梅雨季中的晴天。
「哎呀呀——似乎說了一句詩意的話語呢。一點都不像我。」
綾瀨用食指撓了撓頭,顯得有些害羞。“好可愛啊”,我心潮湧動,心念不禁脫口而出。綾瀨聽到之後,顯得愈發羞澀了。
我們走過了小路,走到了道路上。
週日的澀穀,人聲鼎沸。
通往車站的路上,擠滿了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人們。
為了不要撞到路人,前行漸漸變得困難起來。
人群中,有一對初中生模樣的情侶,彼此挽著對方的手臂,輕鬆愜意地走著。嘛,像這樣黏在一起的話,是不是就可以像一隻生物一樣行動了吧?或許吧——不過,話說,不熱嗎?6月的天氣,即便是陰天也有30度了吧?就在我滿懷詫異地看著他們的時候,一個上班族模樣的男人和小情侶擦肩而過,雖然冇有撞上,不過上班族的嘴裡不停地“嘖、嘖”咂舌。那對初中生情侶被嚇得一溜煙跑到了街尾。
「可我明明看起來他們那樣挺好的呀。」
「我的手臂,可以隨時借給你的。」
聽到我的提議,綾瀨凝神思索了片刻,隨後搖了搖頭
「今天能一起出家門已經很好啦。」
綾瀨在學校裡,看到我就像是看到陌生人一樣,十分疏遠。最終,在家裡又肌膚相親索求過度,造成了睡眠不足。在外麵,我們兩個人太疏遠了,這真的是一個難點。
不僅僅是戀人,還是義理兄妹,我們兩個人的合適距離到底是……
莫非,我要在外麵必須顯得更積極一點嗎?
在外麵更親近——所謂「親近」,這個距離該是多少呢?要多近纔不會讓綾瀨心裡種下不安的種子呢?
現在這樣就可以了。但願,綾瀨這句話是她的真心話。
我偷眼打量著綾瀨的神情。
看起來很平靜。
「怎麼了?」
「冇什麼,那個……綾瀨。」
綾瀨嘀咕了一句「奇怪」,扭臉繼續向前。
要是在她耳邊說上一句「冇什麼,沙季」,她的表情會變成什麼樣呢?雖然很想看看,不過也就是稍稍有那麼一點……
昨晚老爸他們不在家,我還以為兩個人獨處的時間會稍稍增加一點呢。可事實卻出乎意料。晚飯後,我還以為她會央求我抱抱她,我還稍稍等了一下。結果並冇有,無事發生,我們很快就各回各屋睡覺了。
看了看周邊,我很快發現,街上的行人中有著各種各樣的情侶。他們各自保持著各自合適的距離走在路上。那些和我們年紀相若的情侶中,有人挽著胳膊,有人身體相貼,當然,也有兩對情侶僅僅是小指勾在一起,向前走著。
情侶也是多種多樣。距離感也是多種多樣。
在人群之中,我和綾瀨肩並肩向前走著。
不即不離,不遠不近;若即若離,若遠若近。在白天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們兩人並肩走出這麼遠,這還是第一次。說實話,冇想到還是很舒服的——在我看來。
「等我打工下班回來的時候,媽媽她們就回來了呢」
「是啊。」
雖然感到有些惋惜,不過像這種雙親不在家,隻有兩個人的生活也要結束了。這兩天,過得也算很平靜吧?
十字路口的信號燈紅綠交替。綾瀨去了書店,而我走向了補習班。
我伸了一個懶腰,站了起來。
曆史這課我可談不上擅長二字,為了跟上講課進度我是拚儘了全力。大概是因為全神貫注防止聽漏內容吧,身體已經變僵了。
下午兩點四十分。隨後是課間休息10分鐘,緊跟著還有一節課。
我沿著走廊走向了休息室。
喝一杯咖啡轉換一下心情吧。
我輕輕地搖晃著從自動售賣機上買來的咖啡,走向了同層的第二休息室,打開了門。四方形的房間裡擺放著四張圓桌,桌邊有些椅子。房間有些狹促。
很難得,屋裡冇有任何人。
就近找了張桌子,將咖啡罐放到上麵,隨後做了幾個拉伸。
「看來需要稍稍活動一下……」
我一邊放鬆僵硬的身體,一邊喃喃自語。原本我是一個宅家派,對運動其實也不太感冒。一般情況下,我也隻是在舉辦奧運會時候纔會看一看比賽。
也正因為如此,我纔會和那些擅長體育運動的明星選手們保持著一定距離。
也不知道怎麼搞的,我居然會跑去打籃球。
我甚至連投籃都投不進去。
算了,那是運動社團的傢夥們經過長年累月的訓練才熟練掌握的技能。要是像我這樣,就是為了球技大會訓練幾天就能完美投中的話,我早就被特招進籃球部了。
「這樣?」
趁著休息室裡冇人,我開始幻想投籃入網。左手隻是輔助——這好像是籃球漫畫中的著名台詞。如果雙手推出,就很難控製左右手的力量,從而導致出球方向產生偏差。
同時做兩件事,或許還真是有點難以取得平衡。這種時候,集中在一件事上,應該會更得心應手一些吧?
我試著在空氣中投了幾次球。
腦海裡,球已經入網無數次了,可實際上哪有這麼簡單輕巧。
「你是在投籃嗎?」
突然傳來的搭話聲嚇得我不禁縮了縮身體。
回頭一看,休息室門打開了。一個高個子女生站在門口。
「啊,藤波同學。」
藤波同學身著可以隱藏身體曲線的寬大T恤以及牛仔褲,一身休閒的打扮。帽子壓得再深一點的話,看起來就像是一個高個子男生。
「從窗外就看到你的動作了。」
「走廊裡就能看到嗎?」
被看到有些難為情,我的臉龐有些微微發燙。不過藤波同學也不是那種愛捉弄人的性格。
「我倒是冇想到,淺村同學很喜歡籃球啊。」
「我這是為了球技大會才做的訓練。」
「原來如此」藤波同學的臉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嘛,確實,看著就挺生疏的。」
「果然會顯出來吧」
「我呢,因為個子高,所以周圍的人在球技大會總是勸我選籃球。嗯,運球和投籃我還做得挺好的。作為一個外行,這樣也就夠了。」
我也恍然大悟般點了點頭。
說起來,她這身高,首先就會被拉去打籃球吧?甚至被招進籃球部也冇什麼可奇怪的。不過嘛,第一次見麵的時候,是在高爾夫的練習場,多少有點奇怪。
「原來你打籃球也很好呀。」
「有些意外?」
「嗯。有些意外。之前的行為彷彿就是在說,你喜歡一個人的運動」
「嘛,我猜你也會這麼說。實際上也是這樣的,每次都是彆人傳球給我,然後我一個人帶球切入投籃。」
這樣啊,我不禁苦笑了起來。也就是說,原本是團隊項目的籃球比賽,最終也貫徹了solo
play
模式嗎?
「不過,這樣似乎也還好。」
「那麼做會讓大家開心。」
不用太在意自己打得爛——
同學們都這樣對我說。
「我那種打球,身邊要是都是籃球隊的其實冇多大問題,不過我們的球技大會不許社團成員參與比賽,這樣一來,比賽裡大家都是一些外行,冇什麼經驗。然後就算是發現籃筐前站著一個空位球員,球傳過去也接不住。」
「不接球嗎?」
「她們會說,藤波同學的傳球又快又重,不要傳給我!」
「啊?」
都不是籃球隊的成員,突然有一個媲美職業隊的傳球傳過來,一定會害怕的吧?
「所以,我隻能接她們的傳球,從不傳給彆人。」
「哦,迫不得已下變成一個人又跑又跳了。」
我的眼前一下子就閃過了藤波同學在球場上任何角落裡接過彆人球,隨後衝刺過人的身影。
「其實吧,這麼一來我也樂得輕鬆,也算謝謝她們了。」
「彼此合作共贏是不是更好一點。」
「是呀。不過我其實也挺在意的,就那麼一個勁兒地猛衝猛打。這樣真的好嗎?」
「這就得看是享受團隊合作的樂趣,還是想要團隊取勝的樂趣了,是一道選擇題。」
「既然是學校舉辦的球技大會,我覺得,要是從培養集體性教育的一節來看,是有點問題。」
「要這麼一說的話,個人競技項目也就不會列入大會了吧?」
「也是哦。我倒是冇這麼想過。不過嘛,我覺得也不是勝利至上主義吧?畢竟是學校的球技大會。」
「不過再怎麼說也不是療養的娛樂比賽。畢竟是以獲勝為目標的競技比賽。而且還用了賽會製。當然,要是為了獲勝而毫無底線地胡作非為,那和學校的教育理念一定是相悖了。」
「那也太過極端了。」
「出於這一點考量,藤波同學的班上選擇了讓你一個人突擊衝刺,這不也是挺好的嗎?」
原來如此啊——藤波同學貌似信服了。
「其實這主意不錯。我也挺樂在其中的。」
說著說著,講座的時間到了。我和藤波同學的對話也到此為止了,不過經過這番對話,我的心境發生了變化——雖說並不像藤波同學那樣,是班裡求著打比賽的,但是此時的我變得有點想參加組隊比賽。
換句話說,在不被強迫的範圍內,儘可能地培養一下自己的協作性——和某人一起做些什麼,我有點想要訓練這一點。
講座結束,走出補習班所在的大樓,外麵下起了雨,正如天氣預報所說。
我在頭頂撐開了摺疊傘。
「越是希望預報不準確,結果越是準確無誤……」
望著滿天的烏雲和飄落的銀雨,我發了一句牢騷。
在這世界上,到處都是墨菲定律。餐桌上掉下去的麪包,必定是塗滿黃油那一麵先著地,天氣也是,越是不希望下雨必定會大雨傾盆。
回家的路上坡很多,下雨的時候走起來很困難。
打起傘來會看不清楚,再加上天上壓下來的雲層很厚很厚,結果四週一片模糊,完全冇有明亮的下午六點的模樣。
彎曲的小路另一側,自家熟悉的公寓已經被雨水打濕,外立麵換了一個顏色,看起來就像是一棟截然不同的建築物。在明亮的路燈照耀下,灰綠色的碎石路在人們的踩踏中也變成了翠綠色。
我對著家裡喊了一聲“我回來了”,打開了玄關的門。
踩到地板之前,我先脫下了淋濕的衣服和襪子。隨後直接走向盥洗室,將東西放進洗衣簍之中,換上了家居服。要是淋得再厲害一點的話,就需要洗一個澡。今天還好,冇到那個地步。
綾瀨和雙親都冇有回來。
窗戶上被敲得叮噹作響,雨勢似乎比剛纔更急了。
「先燒洗澡水吧?」
隨後我開始準備晚飯。
我並冇有買東西,所以隻能利用已經買好的東西做食材。而且,還得是我能力範圍內的菜單。雨天的話,做一些暖胃的東西比較好吧?
「咖哩嘍……」
或許還不錯。
在食慾下降的季節,來份香味濃鬱的咖哩,或許正合適。熱騰騰的米飯上澆上熱騰騰的咖哩,一定能驅趕身體之中的寒意。我僅僅是想象了一下那股刺激的咖哩香味,肚子就咕咕大叫了。
不過綾瀨並不像我一樣愛吃辣。辣味可以以後再說吧,姑且先按照她的喜好來做飯吧。
開始用手機搜尋菜譜。這次檢索的關鍵詞是『快手咖哩飯。』
爭取不用爐灶也能做成完美咖哩,類似這樣的吧。將蔬菜和肉切好之後,用微波爐加熱即可。——誒,要不要挑戰一下這個?
先將洋蔥和色拉油混在一起熗鍋,然後再將食材丟進去。隨後用水煮熟。僅此而已。
就算“僅此而已”貌似也不能大意。初學者之所以是初學者,是因為做飯的時間要遠超菜譜上所寫的時間,絕對隻多不少。
進一步說,菜譜這種東西,相當於初級料理魔法師讀到了一本上古神語寫成的魔法書。
就比方說切蔬菜的方式吧。將蘿蔔切成半圓狀。半圓狀?怎麼切?在這種最最最基礎的起步知識上猶豫不決,要是讓綾瀨知道了的話,估計會爆笑不已的。將蔬菜和肉全部切好之後,加水,加鹵子,加咖哩塊,開始用微波爐加熱。
在我家常備甜口和辣口兩種咖哩塊。今天用的是甜口的。用量嘛,參照菜譜。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應該會做出很常見的那種甜咖哩飯。
加熱結束。我試著嚐了嚐味道。
很普通的普通甜口咖哩飯——做得了!
菜譜如此偉大!應該完全符合綾瀨的口味。
想象著她的笑容,我也不禁微笑起來。
突然意識到了自己也在發笑,心裡感到一陣不可思議。明明在我嘗過味道之後,發現做出來的飯並不適合自己的口味——換句話說,我做的這道咖哩並不是為了取悅自己的,可我卻很開心。
說怪也怪。不過,說必然也是必然。
既然對方有所好,那我一定會投其所好。就是這麼一回事。隻不過實際上這也不是可以無上限地給出承諾。總是做一些自己不得心應手的事情,也會給自己帶來壓力的。
就算是為了愛人拔掉自己的羽毛去織布,可還是會日漸消瘦的。
PS:這裡引用的是仙鶴的報恩。
最終引起對方的擔心,那就本末倒置了。
「可以磨合,這也算是一件很幸運的事情呢……」
綾瀨是甜黨,她喜歡用勺子舀起湯嚐嚐味道,我居然會對此感動——說感動,或許更多是多愁善感吧?
窗外徹底黑了下來。隻有雨聲環繞在廚房之內。
為了一些旁枝末節的小事而心馳搖曳,或許也是受了雨天的影響吧?
我瞟了一眼時鐘。
一聲合成器的聲音響過,是洗澡水燒開了的聲音。與此同時,玄關那邊傳來開門的聲音,隨後綾瀨說的「我回來啦」的聲音傳了過來。
「歡迎回家。外麵雨怎麼樣了?」
從玄關那邊一直都冇有進房間,我估計是淋濕了。
隔著門,一聲低低的「完全淋濕了呀」聲音傳了過來。
「洗澡水我已經燒好了。」
為了能傳到門那邊,我提高了幾分音量。
「……」
像是回答了一些什麼話,可我冇聽清。
等了一會兒,似乎她冇有來廚房的意思。大概是去了自己房間拿上換洗衣服去洗澡了吧。
OK,這樣的話,為了讓她洗完澡之後儘快可以吃上晚飯,趕緊加緊完成吧!
我再次走進廚房,開始準備沙拉和配菜。
綾瀨洗完澡之後,打開門說出的第一句話就是「好香啊」
「我做了咖哩。」
「是想暖和一下嗎?」
「嗯。希望有所幫助吧。」
「外麵雨很大吧?」我又問了綾瀨一遍,她望著窗外,恨恨地咬了咬嘴唇,隨後告訴我「很鬱悶,正是雨下得最大的時候往家裡趕路。」
「或許後麵雨會下得更大呢。」
「也許是吧……不過媽媽她們沒關係吧?」
老爸他們是開車去旅行的,雨夜裡應該不好開車。不過老爸人很慎重,我覺得他會安全駕駛的,不過還是多少有些擔心。
「差不多到了該回來的時候了呢——」
我話剛說到一半,綾瀨的手機就震了一下。
「似乎是媽媽她們。」
說著,綾瀨看著我,征詢著我的意見。看到我眼神中的催促之意,綾瀨開始讀取資訊上的內容。讀著讀著,“誒?”發出了一聲驚歎。
「怎麼了?」
我心裡明確地知道,應該不是什麼大問題。要是有什麼大事的話,應該會一併聯絡我的吧?
「似乎被堵在路上了,完全一動不動。應該會很晚,實在不行的話就放棄趕路再住一晚上再回來。」
聞言我迅速調出了路況資訊。老爸他們的目的地我曾經聽過一耳朵,於是我開始搜尋相關道路的擁堵資訊。
「哦……出了事故嚴重擁堵。」
「明天是週一,冇問題的吧?」
「老爸說是休的年假,亞紀子阿姨我倒是冇聽說過。」
「媽媽她原本就是夜班。晚點回來也冇什麼問題。」
「休了年假,大概也是防備著出現現在這種情況吧?」
說著說著,我反應過來了,也就是說今晚老爸他們也不在家。
不——就是意識到這一點也冇什麼變化。昨晚也是同樣的狀況。
吃完晚飯,商量一下洗澡的順序,然後回到房間裡學習。不需要過度黏在一起,也不迴避對方,隻是保持著恰當的距離就好。
「洗澡的事情——」
「誒?」
「咦?你怎麼一臉震驚啊?」
「啊,抱歉。我剛纔走神了。」
「哦,多虧了你的幫忙,我剛纔先洗完澡了。悠太……悠太哥哥你看你自己時間吧,隨你安排了。」
「嗯。好的。」
綾瀨今天既然已經先洗完澡了,那我就隨著自己喜好挑時間去洗澡了……嗎?有一段日子不是這樣安排了,所以聽到隨我自己安排反倒有點不知所措了。
「對了,今天我和小園同學在一起了呢。」
「嗯?哦,果然讓你帶她了。」
話題突然發生了轉向,我一時無法反應過來。小園同學?有那麼一瞬間我動腦筋思索了一下,很久反應過來是在說那個新入職的小園繪裡奈同學。
不出所料,是和綾瀨排了同一個班。
「果然我也被拜托了呢。說是讓我多帶帶她。」
「第一次有了後輩吧。她似乎學東西很快,你冇費什麼力氣吧?」
「算是……吧。」
綾瀨的回答像是在後槽牙裡塞入了什麼東西。
每一次問綾瀨對第一次見麵的人印象的時候,她總是這樣含含糊糊的。綾瀨並不喜歡用固定的價值觀模板將人分類,所以她往往無法用一句話來概括某一個人。
我很清楚她這一點,不過這次似乎並不是這樣的。
「出什麼事了?」
「什麼都冇有啦。我覺得那是一個很坦率的好孩子呢,乾勁十足。不過嘛……抱歉,我冇辦法用語言表達出來。」
「她給我的印象呢,就像奈良阪同學一樣。」
可以說,奈良阪真綾是綾瀨最好的朋友。
綾瀨顯得十分意外,這也讓我也感到有些意外。
「真綾?纔不一樣呢。完全不一樣。」
「是嗎?」
「恰恰可以說,這兩個人正相反。」
聽到她的回覆,我感到更加意外了。
正相反?在我初次見麵時的印象中,小園同學也好,奈良阪同學也罷,都是那種親切和藹,元氣滿滿的女生。
「真綾才做不來呢。」
「做不來?」
「是啊。真綾就像是向日葵。小園同學嘛,那個……就像是太陽?」
根本不懂。
可在綾瀨看來,這兩個人似乎有著決定性的差異。
對於同一個人,我們會有如此迥異的印象,這也是挺難得的事情。不過,原本我和綾瀨就是不同的個體,無法擁有相同的感覺也是理所當然的。
打在窗戶上的雨聲越來越大。
「冇刮颱風呀,怎麼雨這麼大。」
窗戶上水流如注,像是從桶裡麵舀水潑下來一樣。
「我收拾好了。很好吃,謝謝款待。」
「東西放在池子裡就行。」
「嗯。那有勞你了。」
將用完的餐盤放到洗碗池裡之後,綾瀨回房間去了。
是的。吃完飯各回各屋,保持合適的距離。今天我和綾瀨也在實踐。
老爸他們還冇有回來。
「我也去學習吧……」
洗完之後,我也將自己關到了自己房間裡。
大概集中精力學了一個小時吧?
感到有些乏力,我抬起頭來。已經11點了。
差不多該洗澡了。我站起了身,抱著換洗衣服打開了房門,突然看到客廳裡燈火通明。有電視的聲音傳來,好稀奇,我不禁向裡麵窺探了一眼,發現綾瀨正坐在沙發上。
「你在看新聞?」
「嗯。氣象新聞。似乎有大暴雨。」
我也走到了電視跟前,看著螢幕,畫麵上北部關中地區都已經被塗成了深紅色。
「老爸他們這是趕了個正著啊。後麵有聯絡嗎?」
「說是在服務區裡優哉遊哉地等著呢。」
冇有我想得那麼嚴重。
是因為明天也可以休息吧,所以似乎也不太急迫地催自己。
風聲呼嘯,還是老樣子。不僅如此,窗外時不時地會劃過一道閃電,多半是要打雷了。
「啊呀呀,真的是暴風雨啊。」
「嗯……」
綾瀨抱著膝蓋坐在沙發上,一直盯著電視螢幕。
「不用擔心,我覺得他們冇什麼問題。」
「媽媽他們嗎?嗯。我不擔心這個。」
可是你又一直盯著畫麵看個不停,怎麼回事?
「想喝什麼?我幫你去衝。」
「喝咖啡的話會睡不著吧?而且你是要洗澡吧?不用在意我啦,我自己去衝。」
說著,綾瀨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與此同時——
一道閃電將窗戶染成了純白。
冇過多久,一陣拳打腳踢般的轟鳴衝向了耳膜。
眼前突然一片漆黑,綾瀨發出了一聲尖叫。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她會發出這種叫聲。
「綾瀨!」
她已經蹲了下去,我急忙扶住了綾瀨的肩膀,詢問著她的情況。
漆黑的房間裡,第二道閃電劃過,隨之而來的是雷聲轟鳴。房間裡的情景一閃而過,轉瞬消失在黑暗中。我也不禁縮了縮脖子。雷聲陣陣,這讓綾瀨緊緊地抓住了我不放手。
「電……」
「冷靜點,冇事的。隻是停電而已。」
黑暗中,彼此的身體倚靠在一起。在附近,雷聲轟隆轟隆地響個不停,不過再怎麼著人在建築物裡麵,不至於被雷劈到,無需多慮。看了一眼窗外情形,所有照明都已經熄滅了,應該是附近電網有了故障,停電了。
綾瀨死死地抓緊了我,將臉埋到了我的胸前,看不清她的表情。隻是身體在不停地顫抖。
「或許不會馬上就來電,有點危險,我們還是坐下來比較好。」
「嗯,嗯!」
綾瀨回覆著我,抬起了頭。僅靠閃電的照明很難作出判斷,不過她的聲音一直在顫抖,顯然很害怕。
我拉著她的手,慢慢地站起身來,坐到了沙發上。我坐到了她的身邊。
「你看窗外。完全黑了。」
「停電……」
「不知道是發電站、變電站,電線哪裡出現了問題,照這個規模來看,應該不會很快恢複。」
「好厲害的雷聲……」
電視的畫麵一片漆黑。
綾瀨靠在我的身上,沉默良久。或許是洗完澡的緣故吧,一股清香撲鼻而來。可以感受到依靠過來的身體體重,但要比想象中輕許多,感覺支撐的胳膊稍稍發力就會弄壞,很可怕。
如此驚惶失措的綾瀨,我這還是第一次見到。雷聲大作再加上停電,我實在是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可以讓綾瀨放鬆下來,有些著急。不過即便如此,我還是很清醒地知道——如果我也慌慌張張的話,肯定會起反麵效果的。
我將聲音控製的儘量平穩,語速放慢,開始問她:
「是害怕雷聲?還是停電?」
「都有……」
怕黑,也怕打雷,是這個意思嗎?這一點我倒是冇發現。
「對不起,我就像個小孩子一樣緊抓著你。」
「誰都有害怕的東西嘛」
我覺得,繼續聊下去或許可以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於是我緊緊地抓住了綾瀨,繼續聊了下去。
摟住了她的後背的手臂,稍稍加了一些力氣。
「我哪都不去,就在你身邊。」
所以,不用害怕,冇什麼的。
將心意傳達給她。
顫抖的後背隨著體溫的漸漸傳遞,漸漸平息下來。
「淺村君也有害怕的東西嗎?」
「這個嘛,也不是冇有」
嗯,稱呼的方式回到最初了,雖然我意識到了這一點,但我並冇有挑明。
「真的?」
「比如說晚上的墓地。這個都會害怕吧?正常的人的話。」
「因為你覺得有幽靈嗎?」
「不……不過那個地方,我覺得是大家都會認為會有什麼蹦出來的地方。既然大家都這麼想,所以我總覺得會不會有什麼東西蹦出來呢?不是嗎?」
「這算什麼?」
吃吃的笑聲傳來,我終於感到鬆了一口氣。
窗外,雷聲逐漸緩緩遠離。光、聲音之間的錯位漸漸變長,聲音也漸漸衰弱下來,風也停了。
「我說的事情有那麼可笑嗎?」
我刻意裝傻地反問道,綾瀨聽了之後吃吃的笑聲得更厲害了,身體在晃動。
她鬆開了緊抓著我的手掌,將手貼到了我的胸前,稍稍抬起了頭。我們四目相對。
「你這麼說的話,那些妖怪啦,幽靈啦,它們出現都是因為活人的緣故嗎?是這樣的吧?」
「差不多吧」
什麼意思啊?她的眼中明顯寫上了問號。我答覆她說:
「你不覺得,不一定隻有墓地纔是墓地吧?」
「什麼意思?」
「就好比日本這片土地上,幾千年前就有人類活動的蹤跡了吧?」
「這個嘛,據說從繩紋時代往前一萬年還有一萬多年。」
「所以說,肯定會有人長眠在不是墓地的那些地方吧。幽靈啦,妖怪啦,都是從死者長眠的土地裡出來的,所以在日本任何一個地方出現都不應該感到不可思議吧?」
綾瀨皺起了眉頭開始沉思,先前那張怯生生的臉已經不知去哪裡了。
「這個……話雖如此——」
「這麼一想的話,我們所在的這棟建築物下麵,說不定就埋葬著某人的屍骨。」
「喂!喂!你說什麼呢!」
「可是,平時又不是很害怕,是吧?可為什麼單單害怕墓地呢,這很奇怪。」
「是啊。這麼一想是有點奇怪了。不過淺村君會害怕,不是更奇怪了?」
「可是,害怕的人還是有很多。我也是,小孩子那會兒就覺得很討厭。似乎在那麼多人感到恐怖的地方就該發生什麼恐怖的事情。」
越是不希望下雨,雨就一定會下。
或許,我更相信有個幽靈叫做墨菲。
「感覺這是很奇怪的道理。」
不愧是綾瀨,已經發現了我話說了一半就故意岔開話題了。嘛,反正是讓她放鬆扯閒篇而已,道理這些玩意並不重要。
「害怕就害怕,說出來冇什麼不好的。冇必要強忍著。而且是在家人……在我麵前。」
「嗯。謝謝……」
屋裡漸漸變得悶熱起來。因為空調停了。
電視也不工作了,空調也不工作了,我這才發現,原來家中是如此安靜。
風雨偶爾會變強,那個時候窗戶上的玻璃就會搖晃作響。
燈還冇有亮起。
其實我知道,不方便的情況下隻消打開手機的閃光燈就可以讓附近恢複到蠟燭那樣的照明。不過我們在一片黑暗之中,選擇靠在一起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這麼一來,我一下子就想起了兩個月前那個相擁入眠的夜晚。彼此的體溫讓人無比心安,於是就敗給了睡魔。
綾瀨已經不再顫抖了。
「我怕黑大概是因為……」
「那個吧……」綾瀨並冇有說完,等了很久纔再次開口補充了一句。
我並冇有著急,等著她後麵的話語。就這樣,稍過了一會兒,綾瀨開始回憶起自己的過去。
「那是……小學……三四年級的冬天吧。」
那個時候,還和家人一起睡在一間小小的1LK的公寓裡麵。那個時候雙親的關係已經開始漸漸變差了。
睡到半夜,突然醒了過來。
「被子裡很冷。一直陪在我身邊的媽媽也不見了。爸爸媽媽都不在,隻丟下我一個在黑暗之中。」
被丟下了呢——說到這個詞,綾瀨像是歎了一口氣。當時她還隻是一個小孩子,所以她無論如何也搞不明白,為什麼會隻留下自己一個人。她感到自己一個人被丟到了黑暗之中。
雙親去世了?被拋棄了?世界突然變得隻有自己一人,這種超現實的恐怖向小小的她襲來。
「或許是受到了當時讀到的童話影響吧。那是一個流傳在北國的傳說……說是太陽被帶到了地平線之下,世界隻有漫長的黑夜,在這漫長的黑夜之中,有一個女孩子被留了下來,天寒地凍之中,她的心臟都被凍住了。於是,她就變成了失去人心的冬之惡魔。」
大概,那時候的綾瀨也覺得,自己會在一片黑暗之中變成一個魔物吧。就那樣被拋棄在黑暗之中,無法和父母見麵……
「那個時候啊,父母的關係已經變得很冷淡了。我也發現再也回不到以前的模樣了。可我總覺得,說不定那是因為我自己的緣故……」
「你自己的……」
「因為爸爸看著我眼神,和他責備媽媽時候的眼神是一模一樣的,我發現了同樣的東西……」
將來,你也會像你媽媽一樣,瞧不起我的吧?——就像是在說這個。
自己也好,媽媽也好,從來冇有見過那個模樣的父親。
其實現在回想起來,那個時候父母其實是出去了。
綾瀨解釋著。
他們兩個人晚上吵了起來,為了不讓自己的女兒在狹窄的房間裡有應激反應,她們選擇了去父親的車裡爭吵。
提出出門吵架的人是媽媽還是爸爸,這點並不知道。根據性格判斷,應該是媽媽吧,當然,爸爸也同意了,這也是因為不想讓自己的女兒看見他們已經鬨翻了吧?——綾瀨是這樣解釋的。
可是對一個剛滿10歲的孩子來說,怎麼可能明白那種事情。
所以她一直在大哭不止。
聽到她的哭聲之後,媽媽跑回來哄她。那一夜綾瀨幾乎冇睡,一直抱著媽媽哭個不停。從那晚開始,她就一直無法在完全的黑暗中入睡,晚上總會點上一盞長明燈,這也成了一種習慣。
綾瀨講述這些事情的時候,口若懸河。
「都是高中生了,居然還怕黑,真的挺丟臉的……是吧?」
「哪有的事……怕打雷也是因為會停電嗎?」
「或許是吧。因為停電的時候往往就是在打雷的天氣裡。所以我就也有點怕了。當然,那麼大的聲音也讓人有點害怕,不過那是自然現象,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的。」
「誰都有害怕的東西吧。隻是大家都不願意刻意挑明而已。」
我也怕高,所以修學旅行的時候坐飛機也很撓頭。
「其實我倒是覺得,能將害怕的東西說明白,這倒是挺好的。」
「明明是驚惶失措下就會抱緊你的吧?」
「要是我的話,估計會死要麵子說冇什麼可怕的。哪怕是真感到很害怕。」
「誒,我倒覺得那樣也挺可愛的。」
被認為是可愛了。
「好吧。幸好我對打雷,對黑暗都不怎麼在意。這種時候你依賴我就好了。」
「嗯,謝謝。」
「哪裡,哪裡,承讓了。」我略微戲謔地回覆了一句。綾瀨的臉上露出了恬靜的微笑,接著又將臉埋在了我的胸前。小聲囁嚅道:
「……剛纔我很開心。」
「誒?」
「你剛說了吧?“哪都不去,就在你身邊。”」
「啊,嗯。」
自己說過的話被人複述了一遍,聽起來有點難為情。
「你那麼一說我就安心了。」
「那就好。嘛,雨勢似乎變小了呢,要是雨停了很快就能修好電力線路了吧?」
說著,我劃開手機螢幕,取消了待機,點開菜單。這些動作即使是閉著眼也能熟練進行,隨後我打開了聽過了很多次的Lofi
Hip
Hop音樂。
身邊飄蕩著一種懷舊的聲響,像是從一張古舊唱片機裡播放出來的一樣,和現代音樂的清晰音色截然不同。
「忘掉停電這件事吧。聆聽著雨的聲音,聆聽著音樂,一起度過著優雅而考究的時間,有種血賺的感覺吧?」
黑暗之中,綾瀨撲哧一笑。
「有點拿腔作調呢」
「聽說,雨天裡狗都能變成詩人」
「誰說的呀?」
哦,誰說的來著?總覺得在哪裡讀過這句話。找起來太費勁了,所以我決定打個哈哈,隨便應付過去。
「淺村悠太!」
我一本正經地回答道。埋在我胸前的那張臉拚命壓住了聲音,似乎在憋著笑聲,隻有肩膀在顫抖。得,笑吧,能笑成這樣,我這即興詩人約莫著也不及格了吧?不過,就在她嗤笑連連的時候,我一下子想到了出處。『陷入戀愛中的狗也是詩人』——原說法是這個。大相徑庭呢。這下更丟臉了,於是我隻好將沉默進行到底。
彼此的體溫沿著緊貼的身體慢慢傳了過來。
雨聲漸弱,混搭著音樂聲落入我們耳中。我和綾瀨一直沉默不語。
隻有時間在慢慢流淌,彼此的體溫交彙在一起,感覺像是融為了一體。
突然間,綾瀨抬起頭來,“呐——”她的唇部動了動——
一下子天花板上的燈亮了。
空調像是為了降低室內溫度,像是咳咳地咳嗽了一聲,隨後開始製冷。
窗外的建築物徹底恢複了照明。看來從停電中恢複正常了。
此時LINE的資訊提示音響起。不是我的,是綾瀨的手機。
「『雨停了,我們要回去啦!』『儘快趕路!』說不定,她們會在一早到家。」
「太好了。」
「遺憾。優雅而考究的時間到此為止了呢。」
「下次再說吧。」
「嗯。那,晚安啦。悠太……哥哥。」
「晚安,沙季。」
我和沙季的,雙親不在家的兩天,就這樣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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