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萊子 作品

危機四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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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時,夏衫薄衣。

歸時,寒風凜冽。

沈覃舟坐在車內視線輕飄飄落在沈覃湛身上,見他如同一隻雀躍雛鳥洋溢爛漫,黑亮的眸子充斥著對新生活的嚮往,好像過去那段灰暗血腥的日子從未發生過。

於是她掀開簾子,風雪吹在她臉上冰冰涼涼,看來,隻有自己還未釋懷:“阿湛,你想家嗎?”

家?

少年臉上的笑意瞬間蕩然無存,思緒也被拽回桂花巷那片人間煉獄,至今午夜夢迴姊弟彼此間都對那逸散的焦臭,記憶猶新,可也隻有他們還記得,那一具具扭曲變形破敗不堪的焦黑炭骨,從前都是怎樣鮮活善良的家人。

思念無聲,亦無形,卻最能在不經意間給人致命一擊。

沈覃湛忽然覺得溫暖的車內猶如冰窖,刹那間寒冰刺骨。

“公公,勞你和謝家郎君上車一敘。”

“殿下是有何吩咐?奴才一定替殿下辦好。”李鈺微微佝僂著背,語氣諂媚,青澀的臉龐上是世故也是圓滑。

“此去上京山高水長,我和阿湛想回家替故去的親人上柱香。”沈覃舟微涼的指尖輕覆在沈覃湛手上,望向兩人的目光澄澈堅定,顯然這是通知不是請求。

“殿下萬萬不可,從此地到上京即使晝夜不停也要半月之久。”李鈺嚇得大冬天出了身冷汗,神情染上懇求,“如今天下初定,各地潛藏的前朝餘孽尚未剷除乾淨,二位殿下行蹤一旦泄露,必會招致危險,這期間變數實在太多了。”

“殿下們還是先隨奴纔回宮,待局勢穩定天下太平,再請陛下降道恩旨風風光光榮歸故裡一舉兩得。”

李鈺的話使沈覃湛略顯不安,目光猶豫瞧向沈覃舟,見阿姊依舊淡定不為所動,頓覺心安。

遭到強烈拒絕是意料之中,反倒是一旁的謝徽止,依舊斯文儒雅淡定從容。

“公公,昔日我們姊弟迫於現實才屢過家門不入。”沈覃舟正色道,“現在阿耶已經推翻暴政,若還畏首畏尾貪生怕死,便實在枉姓沈了。”

李鈺聽得真想給這倆祖宗跪下以頭搶地:“不是奴纔不體諒你二位的孝心,陛下派奴才接你們入宮團聚,倘若你們中間有個三長兩短,奴才們這些腦袋可不夠陛下砍啊!”

“公公,你是不是忘了?我們本就是要進城的,隻花半日功夫,耽誤不了什麼的。”

沈覃湛見兩人僵持不下,他能體諒李鈺的不易也知道阿姊的堅持:“若公公擔心人多眼雜,不若兵分兩路,我和阿姊輕裝簡行喬裝打扮,再派幾名武功高強的好漢隨行,便真有歹人伺機而動,他們的目標也隻會是顯眼招搖的儀隊,這樣一來我和阿姊反倒脫險了。”

“屆時又該如何會合?僅憑幾個禦林軍是護不到上京的。”謝徽止終於開口他淡淡地支著下巴,溫潤又內斂。

見他開口,沈覃舟便知是有轉圜餘地,神采輕快明朗:“我和阿湛自是曉得進城捷徑,方纔也觀察過隊伍行進速度,約莫明日晌午能進城,一個時辰後出城。我和阿湛現在就出發,明日城門一開便可入城,待處理完一乾事宜,就會在奉畋門靜候諸位。”

“殿下,現在已是寅時,冬日晝短夜長,戌時天就會黑。”凝滯的空氣中傳來謝徽止輕聲歎息,他說,“你確定你和小殿下能在夜裡頂著風雪縱馬疾行?”

沈覃湛立即驕傲地揚起腦袋,成竹在胸:“我和阿姊都是七歲跟著阿耶學騎射,且冬月比夏日的亮,這些都不是問題。”

謝徽止靜思片刻,應在衡量計劃可行性,最後眸中閃過不解:“為了亡人,如此大費周章也值得?”

沈覃舟蹙眉,神色冷淡:“郎君,想來親友俱在,不懂很正常。”

謝徽止不再多說什麼,隻是點了點頭示意瞭然:“殿下既去意已決,夜裡山路崎嶇,李公公還是在豫州城多留一日,也省得他們來回麻煩。”

“可是......”

李鈺猶豫著還欲掙紮一二。

“李公公,你攔不住他們的。”謝徽止言儘於此便要起身下車。

“郎君,等等,這是你的狐裘,謝謝。”沈覃舟見狀喊住他,將仔細疊好的狐裘遞出去。

“不必了,殿下。”謝徽止隻看了它一眼,便徑直下了車,“我已經不需要它了。”

胳膊擰不過大腿,李鈺權衡再三,見謝家大郎都開了口隻得勉強點頭,將來若是怪罪下來,自己也有番推脫之詞。

天色漸暗了,風雪呼嘯中,馬蹄聲聲,龢鑾清脆急促。

少年人的精力總是旺盛,沈覃湛睡不著隻好掀開厚重簾子,想看看天上的點點繁星,於是寒風趁機鑽入暖廂內,吹得沈覃舟不禁打了個寒顫,她皺著眉伸手將沈覃湛拉回來。

“快睡,時辰不早了。”

咻——

話音剛落,一隻羽箭破空而入,還是沈覃舟最早反應過來,憑著死裡逃生的本能死死抓住沈覃湛的袖子,將他拽入懷中挨著車底壓在身下,最後羽箭直直插在車輿上,發出嗡嗡震鳴。

二人相繼回頭盯著那支泛著寒光的冷箭,倘若沈覃舟再慢一秒,這箭射穿的就是沈覃湛的腦袋了。

由此可見,對麵絕對有人具備百步穿楊的能力。

李鈺最擔憂的事情還是不可避免的發生了,他們正在經曆一場蓄謀已久的夜襲。

沈覃湛回過神,喘著氣撲閃著黑白分明的眼睛,甕聲甕氣:“阿姊,他們又來了。”

“不好,有刺客!”

“快醒醒,有刺客!”

“什麼?快!快保護殿下!”

每當視覺陷入混沌,聽覺便會變得前所未有敏銳。

沈覃舟緊閉雙眼能清晰聽見,箭矢接二連三由遠而近刺破風聲,再到杵榆發出破裂。

再近些便是禦林軍們嘈雜淩亂的腳步聲,期間夾雜著利刃脫鞘的鏗鏘和馬匹受驚的嘶鳴聲,而這中間最深刻的是刺客們快速逼近的腳步。

疼痛來得撕心裂肺,鮮血不斷從後背湧出,沈覃舟咬著牙急促低喘,冷汗順著額頭打濕她墨黑纖長的睫毛,透過汗濕的眼睫。

在模糊中她看著駕車的內侍身中數箭栽倒在車門上,濺出的鮮血噴灑在雪白的綢布上,紅豔豔的令人作嘔。

隨之而來是劇烈顛簸,馬兒受驚徹底失控了,它拚了命想掙脫枷鎖,甩掉捆綁在頸上的鞅,卻是徒勞,隻把那斷氣冇多久的內侍從車上震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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