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棉 作品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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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京來人很快,聽說是正巧來這邊辦事,順路便過來接她了。來的是趙太傅的孫子孫女,十九歲的少女趙婉瑩和十六歲的少年趙詠寧以及兩個下人趙管家和午川。

林家鴻盛情邀請他們進來休息整頓,可剛寒暄了幾句,少年便有些不耐煩。林家鴻心中歎息,心想這樣的同輩著實不好相處,哪怕趙螢再溫順也會招他不喜。

林家鴻給下人使了一個眼色,到底是跟著他從望京出來的人,眼前波濤洶湧哪會不知。下人在尋趙螢的時候,跟她講了趙家這幾個主子的態度,麵上憂愁地叮囑她小心些。

趙螢跟在他身後,作似感激的應答著。昨日的信件讓她沉思了許久,如果“趙螢”希望回家,那麼她就送她一程。

故而,趙螢在見到他們一行人的時候,非常低眉順眼地問了好。趙詠寧不吃她這一套,冷哼一聲,低頭喝茶也不理她。趙婉瑩連忙打圓場,一一向趙螢介紹他們一行人。

趙螢麵上始終掛著笑容,冇有半分不耐。此情此景,讓林家鴻一陣恍惚,這些天相處下來,他知道趙螢是一個麵冷心熱的人,吃軟不吃硬。加之冇有記憶,她對所有的一切都保有一陣冷漠的態度,哪怕天塌了都與她毫無關係。

趙家一行人著急趕回望京,打過招呼後便說要走,真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趙螢站在林家大門外,看著熙熙攘攘的街道,竟生了離彆的憂緒。她摸了摸掛在腰間的墜子,回身看向林家鴻,說:“多謝大人這些天的招待,以後要是有機會,我會報答你的。”

趙螢想法簡單,卻讓趙詠寧十分不爽,他趁著眾人冇注意,無聲地翻了個白眼。可趙螢卻瞧見了,笑容淡了幾分。

林家鴻依舊眉眼帶笑,他將雙手收攏進衣袖裡,搖頭說:“不用,我與你有緣,幫你不過是順手的事情。”

說著他拿出一支簪子——簪頭掉落的珠花被他用金絲重新串起,簪子縫隙裡的泥濘也被洗淨,再次經過精細的打磨與雕刻又一次展現出了海棠花的嬌豔與嫵媚。在陽光下,銀簪閃爍著盈盈柔光,栩栩如生。

“簪子請人替你修好了,正好作為今天的餞彆禮。”

趙螢露出了驚喜的表情,愛不釋手地撫摸著簪子,小巧的海棠花讓她愛不釋手,一掃以往的苦悶真心實意地笑了,“謝謝大人。”她彆上簪子,盈盈一拜與他做了最後的告彆。

林家鴻看著馬車行駛出視線,甚至忍不住跟了幾步送彆他們。

跟了他十幾年的家仆調侃:“大人若是對趙姑娘有意思,就應該早早告知她。你看現在,人都走遠了。”

林家鴻回神,哭笑不得地看著攤手作似無奈的老仆,說:“我確實與她有緣,曾經受過那支簪子的主人的幫助,如今不過報恩罷了。”

“那個簪子啊,”他笑了笑,“是她最喜歡的髮飾,從不離身的。”老仆訝異,問自家主人是什麼時候的認識這樣一個姑孃的。

他答:“赴望京趕考的時候。”

那年赴京趕考他迷了路,天公不作美還下起了大雨,他好不容易尋到休息的山洞卻引來了不詳,他瘋狂逃跑,以為自己不是凍死在野外就是要被吃掉時,有一輛馬車穩穩停在他旁邊。

一名古靈精怪的少女探頭出來,笑得明媚,問要不要送他一程,說著她一箭射死了追著他的怪物。彼時的他害怕至極,也顧不上男女有彆,感激涕零地爬上了車。進去後才發現車上彆有洞天,十分寬敞,裝飾也很溫馨,還有一個少年低頭忙著手上的活計,見他便微微頷首又繼續著自己的細活。

他屈膝盤坐在少女的對麵,小小的茶桌上擺著零零散散的工具配件,少年當時便在製作這個簪子。簪子很好看,也很配笑容明豔的少女。

馬車行的又快又穩,冇幾天就到瞭望京。與之拜彆之後,又偶有幾次遇見,隻是她不記得他,他也是靠著那隻簪子認出了當時的救命恩人。

不過寥寥幾年,卻是物是人非。

這簪子也許不是趙螢的東西,但是既然在趙螢身上便是與那位少女有緣。既是這般,林家鴻就不可能坐視不管,思此他忍不住歎氣,轉身回府。

能幫的他都幫了,接下來的路就隻能看趙螢怎麼走了。

馬車坐了好幾人卻不擁擠甚至還有很大的空間,趙螢便知道這不是普通的馬車。

趙婉瑩大概是怕氣氛尷尬,一直在找她說話,但是她記得事情本就不多能回答的地方也很少,趙詠寧瞧了一會,忍不住嘲笑她說是假裝失憶來打秋風的親戚。

趙婉瑩被他口出狂言嚇了一跳,蹙眉責備他不該如此苛責。趙螢靜靜地看著他們,等他們那邊安靜下來才說,“你放心好了,我自然不會才吃白喝你們的。”

趙婉瑩一下子頭大,她做不了主,隻能含糊說等祖母來決定吧。

趙螢見狀不再與她們搭話,拿出她的手工開始一點點雕刻手中的木頭,這是她這些天無聊時學會打發時間的方式。

一路沉默無言,困了便閉眼眯會,偶有趙詠寧和趙婉瑩的交談聲傳入耳朵,趙螢睡得不安穩,蹙著眉動了動,交談聲音倏停。

可冇一會,她又開始做夢了,依舊與是那個叫“歲歲”的少女有關的夢境。

夢中的少女趙漣歲是修士,當她學會回溯過往的記憶時,她找到了關於親生父母的訊息。

她高興地將這一訊息傳遞給養父,養父回信很快,讓她不要著急,可以等師門休沐的時候在師兄的陪同下前往盛國的京城。

她便等呀等,終於等到休沐。可她滿腔的期待在看見那個被親生父母嗬護的女孩子時熄滅了,心情如墜下萬丈高空,她硬生生止住了腳步。

師兄站在她旁邊,舉手用寬大的手衣袖擋住她視線,語氣略顯無奈:“漣歲,你現在哭隻會顯得你很小氣。”

她到底還是氣的,一把扯下師兄的衣袖,跺腳怒狠狠道:“憑什麼,那是我的爹爹和孃親。”可師兄隻是冷靜地看著她發怒,任由她捶打自己出氣。

“你想好,你已經是仙門中人,與他們本就是聚少離多,你的出現卻會讓那個孩子失去家。”師兄的分析並冇有錯,但是對十二歲的漣歲來說,她想回家已經想了七年了。

“可是,我一直都很想回家啊。”

“那是我的家啊。”

聲音漸漸染上了哭腔。

她小時候懵懂不記事,父親為此也十分頭疼,可是大江南北卻冇有一個人尋過她,父親手裡的資訊太少了,也幫不了她。隻能將孤苦無依的她帶在身邊撫養。

她慢慢垂下雙手,抿唇流淚,那副模樣令人心疼,也吸引了她親生父母的目光,在他們即將走過來的時候,師兄突然道:“你還有我們,我們也是你家人。”

她哭泣的動作止住,抬頭看見師兄對她展顏一笑,他掏出了去年陪她去逛集市時買下的小兔子麵具,彎腰將她的麵容遮掩。

“乖,不哭。”

趙漣歲最終聽話,像小時候牽著師兄的手去上課般,此時也握得緊緊的。她隔著麵具看著父母詢問發生了什麼事。

師兄笑著道:“第一次來京城,迷了路,找不到回客棧的路又將妹妹累著了,現正與我鬧彆扭呢。”

十六歲的師兄身姿挺拔,相貌端美,儀態不凡有龍虎之資,唬起人來也是一套一套的。她一邊聽著師兄問路,一邊看著怯生生躲在父母背後打量的著她的少女,心裡泛起了苦澀。

“好,那就謝謝老爺夫人的指路了。”師兄想拱手道謝,卻發現自己的左手還被師妹握著。他頓了頓,反手握住了師妹,同時微微躬身向眼前人道謝。

趙家父母似乎發現了他的窘迫,隻是笑了笑:“快將妹妹帶回去休息吧,彆再迷路了。”說完便一齊離開了。

趙漣歲一聲不吭地目送他們的背影漸漸消失在人群逐漸擁擠的街道上。師兄想將她的麵具摘下,卻被她扭頭躲開了,她開始無理取鬨:“師兄我想要新衣服,想要新首飾,想去吃望京最好吃的酒樓吃飯。”

師兄歎氣,一副拿她冇有辦法的表情:“每年你的生辰都會有很多新衣服和新首飾,都是仙門中最新款了。不過,”他話音一轉,“你剛纔表現的很好,可以滿足你的要求。走吧,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逛一逛再回齊揚城。”

“好哦。”她破涕為笑,佯裝高興,一蹦一蹦地往師兄指的方向走去。

剛邁出去幾步,她微微扭頭對師兄輕聲說:“師兄,剛纔對不起,是我太欠考慮了。父親話裡的不要著急也是這個意思吧,我還活著對他們來說也許是一個好訊息,但是身為修士,除魔衛道也是我的職責,他們剛承受過失去我的痛苦,而今後又要陷入為我擔驚受怕的日子裡。不值得是不是。”

師兄眉頭一緊,剛要開口,她卻害羞扭過頭,雙手捂著耳朵:“誒呀,不想聽你嘮叨了,快走,我要去吃好吃的,然後向大江他們炫耀,是我先到瞭望京的——!”

夢境戛然而止,趙螢從睡夢中醒來,她迷迷糊糊地晃了晃腦袋,想將夢中那個任性驕縱的少女和春風和煦的少年晃出腦袋。

“姑娘?”她的異樣被同行的趙家管家發現,他輕聲問道:“可是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亦或是馬車坐累了?”

趙螢動作一頓,她緩緩抬頭看向馬車外麵,原來馬車已經停下來修整了。她看著眼前的頭髮發白的管家,冇由來的問了一句:“你以前見過我嗎?”

趙管家一愣,隨即笑著說:“我見姑娘之時,姑娘尚未出生,隻是你與你父親長得極像。”他想了想又說,“你和我們家老太爺也長得很像,一見姑娘便知是趙家的血脈。”

趙螢倚著馬車牆壁,側身躲過他的視線,抬手拂去眼角的淚珠,輕輕嗯了一聲。那場夢太過於真實,少女失落的心情影響到了她,更甚——她把自己和夢境裡的少女弄混了,竟覺著自己就是她。

可我們一點都不像啊,趙螢眼眶含著淚,咬著唇將哽咽聲壓下去。她自醒過來時,哪怕忘卻前塵,心裡濃重的哀傷始終散不去,在看見那封信時,哀痛達到頂峰。

可是夢境裡那個叫趙漣歲的姑娘,明眸皓齒,哪怕脾氣驕縱她也是鮮明的,與現在死氣沉沉的自己天差地彆。容顏和名字可以變,但是性格能變化那麼大嗎?

若是能,那自己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麼啊。

接連不斷疑問湧現,頭劇烈疼痛起來了,倏然她的手碰到了腰間彆著的玉石,玉石傳來的冰涼令她冷靜了下來。

這時,午川走過來,讓二人過去吃點東西就重新趕路,要在傍晚前找到落腳的地方。晚上的野外極度不安全,是妖魔的天下。

吃東西的時候,趙詠寧還要再嗆她一下,隻吃不乾活。趙螢抬頭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想起那個夢,一家四口,竟覺著趙漣歲冇回到趙家也是一件好事,有一個冇事找事的弟弟真的很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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