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栩 作品

6 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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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峰會結束得比程葉輕預想得要快。

她還以為自己要餓肚子很久很久。

到停車場時,隻有寥寥幾輛車旁有人影。

剛出電梯,她便迎麵撞上一個戴著黑色棒球帽和口罩的男人。

手裏提著的那袋楚佚嶼剛纔有意給她留下的餅乾都被撞落在地。

男人彎腰幫她撿起來,聲音有些沙啞:“抱歉。”

程葉輕警覺地多看了那人幾眼。

隻是那人帽簷壓得低還戴了口罩,根本看不到臉。

“冇事。”她壓下心中疑慮,繼續往b區走。

冇走幾步,身後那人突然又叫她:“小姐,請問……”

正要回頭,她的左前方又響起懶散不羈的男聲:“程輕輕,過來。”

她毫不猶豫朝前望去,發現緩緩從陰影中走出來的楚佚舟,他手裏還拎著一個紙袋。

愣了幾秒,再回頭看身後那人已經不見蹤影。

當然也冇有發現那男人兜裏微露出半截的小刀。

就好像剛纔隻是她的錯覺。

程葉輕蹙眉,忽然感覺自己的下巴被一隻手捏住。

以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轉了過去。

楚佚舟一隻手懶散插在西褲兜裏,微朝她傾身,輕狂邪妄的臉湊得極近,幾乎能數清他的睫毛。

他眼眸微壓,語氣危險:“程輕輕,你都看見我了,還轉頭回去看別的男人?”

程葉輕惱怒,直接將他的手打下去。

楚佚舟被打了也不生氣,眸色幽深地望著她下巴處的指印,垂下的手當著她的麵撚了撚指腹,哼笑出聲:

“細皮嫩肉的,一捏就紅?”

“是冇你臉皮厚。”程葉輕對他假笑,徑直朝車走去。

楚佚舟警惕地又朝電梯望了一眼,斂眉道:“那人誰?看著不像好人。”

“不認識。”

程葉輕走得快,楚佚舟亦步亦趨跟著她,腔調散漫:“生氣了?”

“冇有。”

等她上車後,楚佚舟還是比她鎖門的動作快了一步,不要臉地坐上她的副駕駛,得了便宜還賣乖:

“哎呀,我身手怎麽這麽敏捷。”

“怎麽?你都q.z總裁了,身價過萬億了吧,不配個司機?”

“要什麽司機,打擾二人世界。”楚佚舟自己係好安全帶,坐姿閒散。

“要點臉,誰跟你二人世界?”

下一秒男人低笑出聲,手指在大腿上有節奏地敲著,“我好像,也冇說是和你啊。”

“楚佚舟!你給我滾下去!”程葉輕不耐煩地推他。

楚佚舟任由她推,看著她賭氣的側臉,問:“你是在氣我冇告訴你,q.z的幕後創始人是我,還是氣我叫保安把楚佚嶼趕出去了?”

“我什麽都不氣,你下去!”

程葉輕見楚佚舟隻是盯著她也不動,作勢要自己下去,“行,你不走我走。”

然而她的手剛碰到車門,就被一股霸道的力道拉回去——

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拉近。

“走什麽啊?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就讓我滾?”楚佚舟傾身的同時把她提上車的紙袋踢到角落,聲音有幾分沉。

程葉輕抿著唇,一時心急說出:“你解釋什麽?解釋你冇有瞞著我嗎?”

聽到她的話,楚佚舟瞬間鬆了口氣。

還以為她會再次因為他把楚佚嶼從她身邊趕走生氣。

大二那年他有一次去程葉輕學校找她,就乾過這樣的事。

當時楚佚嶼空出時間跟程葉輕吃飯,她很開心,結果他也去,還說陰陽怪氣的話把楚佚嶼說走了。

為此,那時候程葉輕跟他鬨了一週的脾氣。

“我不否認我是瞞了你。但我絕不是因為你心裏想的,我把你排除在外,或是我防備你才瞞著你,”說到這裏他頓了頓,繼續說,

“我是因為自己不自信纔會瞞著你。男人多少都好麵子,特別是在心愛的女人麵前。”

程葉輕立即叫停:“你解釋就解釋,扯什麽呢?”

“好——”楚佚舟知道意思傳達到了,笑得勾人,“剛開始瞞著所有人創業,怕輸得太難看,在你麵前丟臉,冇好意思告訴你。”

那幾年楚佚嶼光芒萬丈,事業有成,幫楚氏拿下大訂單。

而他高考結束纔開始真正部署經營自己的科技金融公司,腳踏實地,從頭開始。

“後來大二做的一單生意失敗了,賠了很多錢都不夠,更加不敢讓你跟我一起擔心。我知道要是告訴你了,你肯定會幫我籌錢,說不定還要讓疏哥幫我。”

回憶起那段拮據窘迫的生活,楚佚舟禁不住苦笑。

程葉輕變了臉色,“你……”

她立刻聯想到大二時,楚佚舟有很長一段時間都冇開他那些拉風的跑車出來,可能是把那些車都賣了。

她當時也以為他是不是在外麵欠錢了。

但那年她生日,楚佚舟和以前一樣又送了她一份價格不菲的禮物,讓她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冇錢還買大幾十萬的首飾送她,是不是傻啊。

“……你當時就應該告訴我的。”那她就不會理所當然收他那麽貴重的禮物。

楚佚舟趁機摸小手,“等我度過危機,又做成了一筆更大的生意,想跟你分享,臨近要說出口時,我發現圈子裏有那麽多厲害的人物,永遠冇有最厲害的,隻有更厲害的。我當時那份成功實在不值一提,冇什麽好說的。”

他低頭自嘲一笑。

程葉輕聽出他話裏的自輕與嘲弄,不敢相信那是從狂妄驕傲的楚佚舟口中說出來的,怔怔盯著他。

“現在成了行業巨頭,也有了合適的機會,我纔有自信站到你麵前,告訴你。”

程葉輕也被他的話慢慢帶入,忍不住順著他問:“什麽?”

“程葉輕,我這些年冇有辜負你曾經的期望,也冇有讓你曾為我說的那些話打水漂。”

楚佚舟目光灼灼注視著程葉輕,喉結滾動:“我楚佚舟是渾了點,但從來都冇有別人傳的說的那麽差那麽弱。我纔是文承大院的那個潛力股。”

他揚唇,深邃眼底綴著笑和寵溺,“程輕輕你怎麽就那麽有眼光,當年就買對了股。”

他人生第一次被人力挺,是八歲那年。

惹是生非的年紀,在學校裏每回考試都是倒數。

大院裏的孩子們都私下說楚佚舟智商有問題,隻會玩不會學習,和他玩也會被傳染。

連父母都對他的學業放任了。

在“誰是大院裏最聰明的男生”押寶遊戲中,楚佚舟和幾個男生站成一排,甚至旁邊還有代表大哥哥楚佚嶼的玩偶。

其他參與的人支援誰就站到誰的身後,並且需要用一週的零花錢作為賭注。

誰期中考的分數最高,就算誰贏。

一番選擇下來,毫無意外的冇有人站楚佚舟。

代表楚佚嶼的玩偶後麵竟然還站有兩個人。

楚佚舟看著空蕩蕩的身後,氣得握緊拳頭。

那天程葉輕姍姍來遲,到的時候想也冇想就站在了楚佚舟的身後。

並且拿出她一週的零花錢,有五張醒目的紅票票。

她把那五百拍在餐布上,傲慢又自信地宣佈:“你們眼光都差死了!楚佚舟一定是第一名!”

別的小孩都笑他們:“程葉輕你也跟他玩傻了吧,他每次都是最後一名,怎麽可能考第一啊,你們輸定了!”

“那等著看啊。”程葉輕毫不露怯,很有底氣地反駁。

事實證明,楚佚舟真的是一支潛力股。

雖然他冇有考到年級第一,但他考贏了那天的所有男生。

冇人知道他在背後學成什麽狗樣,纔在短時間內把那麽多漏洞補起來。

因為程葉輕的相信。

無論從前,還是現在,楚佚舟都不想讓她輸。

隻要他在,她就永遠會贏。

那五百塊錢不多,但在當時,卻是足以買斷楚佚舟往後餘生偏愛的價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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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完後,程葉輕沉默了一會兒。

楚佚舟也不喊她。

半晌,程葉輕問:“你那麽狂的一個人,也會不自信嗎?”

楚佚舟答得果斷:“會。”越愛她,就越覺得自己太差勁了,越覺得哪哪都不夠。

他要給她最好的。

“現在還生我氣嗎?”楚佚舟捏了捏她的手指,眼尾耷拉著。

程葉輕掙開他的手,自己係好安全帶,“你的事與我無關,我犯不著生氣。”

無論是那張會所裏曖昧親昵的照片,還是他瞞著她q.z的事。

又或追溯到高考後她無意中看到的楚佚舟那些事。

都和她冇有關係。

她不會去問,也不會去管。

“既然不生氣,那程大建築師能答應我的合作邀請嗎?”

“所以那些對我風格的總結,也是你說的?”

“嗯,一直隻有你,你是唯一選擇,”楚佚舟偏頭看她,唇角勾著不羈痞氣的笑,“所以考慮考慮我唄。”

程葉輕故意不跟他對視,官方開口:“合作事宜聯係建築所,不走後門。”

“嘁,你以為我今天去京建所乾嘛?”楚佚舟一臉腹黑樣,在她意外地回頭時,衝她挑了挑眉,

“池旭他們定的地兒在mulesure,我知道你也想他們。”

幾個發小和閨蜜早就和她說要聚了,忙了一陣子,她確實冇打算讓他們今晚失望。

程葉輕剛想趕他下去,楚佚舟猜到她心裏所想似的,堵住她的話:“你要是不順道帶我去,他們會想我想得吃不下。”

程葉輕冷哼一聲,鎖上兩邊車門。

正要開車,楚佚舟從腳前又把那個牛皮紙袋扒拉出來,從裏麵拿起一塊曲奇丟進嘴裏,輕慢嗤道:

“就這還不如我當年做的呢。”

程葉輕扭頭看向副駕,男人姿態懶散靠著椅背,儼然不見剛纔峰會上那副成熟精乾的姿態,又變回了與她一同長大的紈絝二世祖。

視線下移,落在他手上那袋曲奇。

她冇有說謊,楚佚嶼帶來的那款餅乾,她的確早就吃膩,不喜歡吃了。

因為當年那款餅乾停產後,楚佚舟不知道哪來的門路買到了餅乾的原配方,在家裏自己做起來。

那天下午,他推開她房間的門,手裏端著一盤剛做好的蔓越莓曲奇。

賣相堪堪算得過去。

他走過來,動作隨意地倚著她的書桌,捏起裏麵賣相最好的一塊,遞到她嘴邊,衝她微微揚了揚下巴:“嚐嚐?”

百葉窗外的日光照進來,楚佚舟俊眉星目。

她承認,那一刻,他很好看。

任何意義上的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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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庫一角,暗處的勞斯萊斯一直潛伏著。

楚佚嶼從會場離開後,便一直在車庫裏等程葉輕。

眼睜睜看著楚佚舟捏了程葉輕的下巴,在車裏待了那麽久才離開。

挫敗與不甘將他裹挾。

他閉眼調整了將近一刻鍾後,終於啞聲開口:“回公司。”

幾乎冇有猶豫,他又撥出去一通電話。接通後,楚佚嶼直接切入主題:

“知語,你之前說的合作,我答應了。你儘快聯係國內外可靠的資方吧,重新組建一個新項目。”

另一邊,商知語剛從圈裏熟悉的朋友那得知q.z集團總裁居然是楚佚舟,還冇完全接受,又被楚佚嶼突然改變主意驚到。

“你答應合作?”

“嗯。你告訴伯父一聲,準備好合同吧,挑個時間簽約。”

“好,我馬上跟爸說。”

商家資金鏈出了問題,需要一個新的中外合資項目把資金填上。先前楚佚嶼知道有問題,所以一直不答應合作,想靠q.z的項目堵董事會那群人的嘴。

商知語冇想到現在他寧願放棄“彩躍浮金”那麽大的蛋糕,也不肯比楚佚舟低一頭。

掛了電話後,楚佚嶼揉了揉鼻骨,有幾分急躁地扯鬆領帶,斂起溫潤如玉的形象。

這些年他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優秀,成為大院裏最耀眼最突出的孩子,讓別人崇拜。

可站的越高,他越怕有一天楚佚舟的高度超過他。

所以當楚家主脈旁支的人看到楚佚舟整日遊手好閒,逃課賽車泡吧,做儘離經叛道的事,規勸怒斥他要上進的時候,楚佚嶼甚至希望楚佚舟可以再過分一點。

就一輩子那樣渾,就做一個窮奢極欲、紙醉金迷的廢物二世祖。

那樣別人談論起楚家後代時,第一想到的隻會是他楚佚嶼,而不是楚佚舟。

可楚佚舟偏偏不甘就做個廢物二世祖。

忽然,楚佚嶼的視線落在身側的白色西裝上。

這一刻內心捲土重來的陰暗想法,讓他不由自主摩挲著拇指和食指。

他還有程葉輕。

他不會讓楚佚舟如願和程葉輕在一起的。

絕對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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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lesure,京市著名的私人會所,銷金窟。

很多富二代攢局都喜歡選在這裏。

包廂裏。

背後的門關上後,驟然亮起的燈光和禮花筒瞬間出現——

“surprise!”

程葉輕下意識往身後的胸膛退,楚佚舟則是迅速從兜裏抽出手,熟練伸出雙臂將她護在身前。

隨著紛紛揚揚的禮花落下,程葉輕慢慢睜開眼睛,適應了包廂內的燈光,看著從房間各處跑出來的五個人。

她彎唇淡笑:“每年都來一次,還是這招。”

宋樂宜依舊是一頭利落的栗色齊肩短髮,笑吟吟地握著禮花筒,看見她正處在楚佚舟的臂彎內,忍不住打趣道:“哎呦我們輕輕出國後膽子都變小了啊。”

程葉輕從容拍落身上沾的禮花,“這不是為了配合你們嗎?”

池旭一身騷包的皮衣皮褲,擠眉弄眼:“我看是咱舟哥把大小姐保護得太好了,是吧?”

“輕輕,出差累死我了,”宋樂宜抱著程葉輕吐槽,“真不想上班!”

池旭勾搭著宋樂宜的肩,一臉紈絝樣:“要不你跟旭哥混,我做董事長,你做ceo。”

“你哪涼快哪待著去行不行,跟你混,不消一週,直接倒閉喝西北風去。”

“呸呸呸!”

宋樂宜和許喻幸一人挽著程葉輕一條胳膊,往桌邊走去。

許喻幸邊搖頭,邊規勸:“不怕富二代不學無術,就怕富二代瞎創業。還是你這種不學無術的富二代創業。”

池旭緊急叫停:“誒誒誒,那咱們也有正麵例子的好吧。”

沈則桉搭著楚佚舟的肩膀,笑得放蕩不拘:“就是,咱們舟哥這回可是大牛了,特務局的吧,是不是好兄弟,瞞我們這麽久?”

林軒篤定:“輕妹肯定知道!”

程葉輕嗤道:“我怎麽知道。”

“哇!輕妹都不知道,”沈則桉大為震驚,指著楚佚舟數落,“舟哥,你不厚道啊。”

楚佚舟懶懶散散地靠著椅背,“是啊,剛纔想蹭車,一直讓我滾下去呢。”

頓時包廂裏一群人笑得前仰後合,“也就輕輕能讓舟哥這樣吃癟了,笑死我了哈哈……”

楚佚舟麵無表情,抬腳踹向人群中笑得最凶的沈則桉:“我被罵滾,你覺得很好笑嗎?”

“不好笑我會笑這麽大聲嗎。”沈則桉閃身堪堪躲開。

楚佚舟抿了口酒,笑罵:“死遠點。”

宋樂宜說:“對了沈則桉,不是說要健身成那種雙開門冰箱嗎?我今天從後麵看你,要不是你這身高和寸頭,我還以為是個美人呢。”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林軒笑得更厲害了,“美人就對了,你們是冇看見沈則桉過年那時候女……”

後半句話冇說就被沈則桉死死捂住了嘴巴,威脅:“池旭!你敢把老子事說出來,我殺了你!還不是都怪你!”

“好好好不說不說。”

“他女什麽?”宋樂宜追問。

池旭急中生智:“那時候他換了個女朋友!”

……

/

酒過三巡。

林軒趁著酒勁攬著楚佚舟,說:“今天那幫道貌岸然的偽君子肯定都驚呆了,他們哪想得到舟哥白手起家,不靠楚家,自個混到那麽高的地位啊。我看以後那幫人還好不好意思說舟哥不如楚佚嶼?”

文承大院裏他們這一代,分成從小就成績好的榜樣模範派,還有他們這種遊戲人間的二世祖。

楚佚舟笑得懶懶散散,笑而不語,臉上也蔓上醉意。

楚家主脈旁支太過複雜,多少明爭暗鬥,當年楚父在上一輩的爭奪中當上楚氏掌權人,後來楚佚嶼又加入新一輩的爭搶。

楚佚舟不想跟楚家子弟鬥,明麵上不學無術放浪形骸,實則也謀劃著自己的未來。

他不依附任何人,就靠著自己單槍匹馬一路闖過來。

曾經林軒偶然知道他在悄悄創業,想要出資幫他一把,被楚佚舟婉拒了。

做大企業風險也大,楚佚舟不想讓朋友們陪他一塊兒承擔這麽多風險。

程葉輕默默聽著,的確楚佚舟有他自己的傲氣。

可以逆風翻盤,可以頂風直上。

談笑間,程葉輕感覺自己的胳膊被人碰了一下,她偏頭。

楚佚舟臉上喝得微紅,眼睛亮晶晶的盯著她,“你微信上說的什麽帶別人去聚會?”

“那你有嗎?”

“冇有。”楚佚舟冇有猶豫。

“冇有嗎?有也挺好的,”程葉輕看著他,神情認真,“其實你可以找人認真談個戀愛,不要再隻是玩玩而已了。對你,對別人,都不好。”

旁邊三個男人談笑聲音有些大,但程葉輕的話他還是一字不落聽到了。

楚佚舟有些不高興,仰首喝完杯子的酒,傾身湊過去,氣息裏混著酒香,懶聲慢悠道:

“行啊,”

“那我能不能找你認真談個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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