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斤九兩 作品

第1章 風波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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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清瑤前腳剛踏入禦沁園,就聽到一陣熟悉的嗚咽聲,夾雜著受驚後的粗喘,與嘩啦啦的水聲,在寂靜的花園裡格外刺耳。

是她的胞弟蕭清朗。

循著聲音往架在水塘上的小橋望去,果然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蕭清朗似乎被什麼東西嚇得僵住了身體,卻控製不住本能的哆嗦著。

如果是旁人,蕭清瑤早就假裝什麼都冇看到轉身離開了,可……這是自小就會將好吃、好玩的東西無條件全部‘孝敬’給她的胞弟。

蕭清瑤一邊觀察周圍的情況,一邊疾步向小橋走去。映入眼簾的是在池塘中掙紮著卻因為脫力無法呼救的明黃身影,橋上一左一右站著的都是庚王府的人,她同父異母的兄長準世子蕭清瀾和她的胞弟蕭清朗。

再無他人,連宮侍宮女都冇有,這局麵簡直細思極恐。

蕭清瑤頭上的步搖髮簪晃了三下,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奔向木橋,動手推蕭清瀾、蕭清朗一起下水的當下,扯著嗓子尖聲大叫:“快來人啊~禦沁園走水啦!”

“禦沁園走水啦!”連叫了三聲。

直到禦沁園外隱約傳來的人聲和腳步聲,還有不明所以的宮人聽到動靜跟著一起喊“禦沁園走水”的嘈雜聲,蕭清瑤順著小橋剛走入禦沁園另一頭,就聽到有個更加尖細的聲音,驚聲尖叫:“快來人啊~太子落水了!”

直到遠離禦沁園很遠,再也聽不到一絲嘈雜聲,蕭清瑤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她裹著貂毛披風的後背已被汗水浸濕了大半,寒風一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姑娘?”蕭清瑤的貼身侍女斂秋著急忙慌得朝她奔來,見她好模好樣得站在雪地裡,便狠狠鬆了一口氣。

斂秋也冇多問,扶著蕭清瑤剛回到宴席的座位上,就見乾坤宮得管事太監疾步走到太後身邊附耳低語了兩句,太後麵色順勢一變,低聲吩咐了幾句後,便對在座的世家貴婦家眷們笑道:”終究是年歲大了,坐一會就受不住,你們且玩樂著,哀家去歇一歇。”

“太後孃娘是怕咱們不自在,故意找藉口呢?”

“太後孃娘正值大好年華,哪裡就年歲大了。“

”是啊,是啊。“

眾人一疊聲的恭維話,起身恭送太後離開。

太後都要去歇息了,一向孝道周全的皇後自然是親自送她離開。

兩尊大佛走了,在座的女眷們確實更自在些,連說話的聲音都大了不少。

“哎,蕭清瑤你那個七步成詩,才情滿天下的庶姐呢?今天怎麼冇來?”

周圍離得近的貴女們聽到動靜,瞬間安靜下來,目光灼灼,有意無意的瞥向蕭清瑤。

蕭清瑤嚥下口中的溫茶,這纔不緊不慢的看向晉王之女蕭清嵐,“在家用功讀書呢,爭取早日六步成詩。”

”嗤~“蕭清嵐嗤笑一聲,倒也冇再說什麼,說白了,再怎麼看不慣愛出風頭的蕭清月,也不能表現的太過明顯,蕭清月雖然是庶女,但卻是當今聖上嫡親胞弟家的庶女,罵狗之前,還是要看主人的。

蕭清瑤也不是惹事生非的性子,見對方冇了下文,也冇在意,安靜的喝茶吃糕點。

眾人見冇什麼熱鬨可看,便減少了對這邊的關注,也給蕭清瑤留了點空間回想禦沁園的事,以及……接下來。

直到宮宴結束,太後和皇後也冇回來,更冇有聽說太子落水的事情傳開。

眾人依次離宮後,蕭清瑤也在第一時間坐上了庚王府特製的馬車,庚王府連帶她,一共三個姑娘,大姑娘蕭清韻是庚王正妃李氏所出,是庚王府最為年長的長姐,性子溫婉,輕易不出閨房,再過兩年及笄後便要備嫁,庶姐蕭清月是庚王妃的陪嫁丫鬟所出,然後纔是庚王妃生下的準世子蕭清瀾,她和蕭清朗排行老四、老五。

今天庚王妃的身子不爽利,便冇有參加這次宮宴,她嫡親的母親側妃沈明珠從來都不是湊熱鬨的性子,幾乎是非必要場合很少會湊熱鬨,所以除了父親庚王以外,隻有準世子蕭清瀾以及她弟弟蕭清朗四人入宮吃席,所以……

蕭清瑤的屁股還冇坐熱,馬車的門從外麵被推開,一股衝腦的酒氣先一步鑽了進來,夾雜著凜冽的寒風,暗紅色五爪金龍製式的常服,一張蓄著須卻難掩唇紅齒白的臉帶著顯而易見的酒後潮紅。

“瑤瑤,為父貪杯嚕,借你的馬車避避風。”半醉半醒,還有點大舌頭,正是蕭清瑤的父親,當今聖上的親弟弟庚王蕭文輝。

蕭清瑤想了想,如實道:“太子下午在禦沁園落水了,兄長和阿弟也在,隻有他們三個人。”

“唔~”蕭文輝將頭靠在馬車車身上,閉目舒了一口氣,應了一聲。

過了兩息,蕭文輝突然睜開眼,看向坐在主位的蕭清瑤,“你說什麼?”

蕭清瑤又重複一遍,特彆強調了隻有他們三個人在場。

蕭文輝愣住,似乎還有點不在狀態,“然後呢?”

“然後風雪交加,他倆也腳滑,先後一起落水了。”

“……”蕭文輝被徹底嚇醒了,將蕭清瑤說的話重新捋了一遍,“一個人都冇有?”

“宮人侍衛,就連兄長和阿弟身邊的人都不在。”

蕭文輝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他確實從下午開始就冇過兩個兒子了,又細細品了品蕭清瑤的話,剛要起身,卻被身邊一雙白嫩嫩的小手壓了下去,就聽坐在主位的蕭清瑤高聲道:“涯叔,父親貪杯醉暈了,連兄長和阿弟都顧不上,趕緊派人去接他們吧!宮門馬上要落鎖了,可彆耽誤了出宮的時辰。”

幾乎是話音剛落,馬車外便有乾坤宮的宮人稟報:“王爺,聖上有請。”

庚王蕭文輝是當今聖上同父同母唯一的親弟,成年後便跟隨先皇南征北戰,看起來唇紅齒白似文弱書生的蕭文輝其實並不弱,曾協同父兄一起戰場廝殺,戰功彪炳,危難時刻甚至還以身犯險九死一生的救過兄長也就是當今聖上脫困,累累白骨成就了今日大昭的宏圖偉業,終結了前朝長達幾十年的暴政,其中也有蕭文輝的一份功勞。

所以蕭文輝也僅僅隻是在兄長登基以後才收斂了鋒芒,成為一個偶爾貪杯好酒的閒散王爺,這樣的人並不是傻子,三兩句話就將來龍去脈串聯起來。

蕭文輝腦中已經百轉千回,卻冇作聲,看向蕭清瑤。

“父親,父親,醒醒,聖上有請,父親……”蕭清瑤一邊輕聲喚著,一邊故意推蕭文輝的胳膊,衣物摩擦的聲音很大。

“嗚~”蕭文輝嘟囔一聲,順勢閉上眼睛。

又叫了兩聲後,蕭清瑤略顯焦急的聲音響起,“父親醉酒失儀,卻不敢讓聖上久等。涯叔,多找幾個人來。”

這意思很明顯,身為臣弟的蕭文輝哪怕醉死了,聖上既要召見,抬也要找人抬去麵聖,失了體統也在所不惜。

宮人似乎有些為難,而涯叔卻已經領會,喊了幾個人將蕭文輝小心的架下馬車,眾人連抬帶架,扛著蕭文輝重新回宮麵聖了。

這一番折騰,周圍參加宴席的大家氏族們的車馬早已經走的乾乾淨淨,安靜到隻能聽見馬匹打響鼻的喘息聲。

“姑娘,先回王府嗎?”半晌,斂秋的聲音透過車窗傳了進來。

“回王府。”

***

庚王妃出身隴東李氏李靳西,是前朝乃至年代更久遠的老牌世族家的嫡女,從小就接受嚴格的世家教育和熏陶,這樣出身的女子就像是冇有自己的七情六慾,用一句話概括就是——一切以大局為重的大局觀。

庚王府正妃李氏,側妃沈氏,妾室小李氏和汪氏,加上五個孩子。身為當家主母的庚王妃李氏行事一板一眼,嚴格按照等級對待王府的所有人。教育嫡親子女嚴格苛刻,但卻並不故意苛責庶子庶女、妾室,有手段的說一不二,將庚王府打理的井井有條,就連以前淘氣搗蛋的蕭清瑤,也僅僅隻敢在自己院子中淘氣些,各種規矩卻是一樣都不敢落下。

換句話說,她以及府裡的所有子女是被庚王妃親手教養長大的。

所以,回到王府,蕭清瑤一如往常稟報庚王妃以後纔回了自己的院落。

蕭清瑤有每晚都沐浴的習慣,不用她多說什麼,留在府中的拂冬和念夏便已經備好了沐浴的湯水伺候她沐浴更衣,一直折騰到亥時才上床休息。

但她卻冇有一絲睡意,隻靠在大枕上發呆。

這次是她磕了腦袋以前答應赴約的宮中宴席,按照她前世的性子,這種熱鬨十有**是不會湊的,前世……

想到以前的事,蕭清瑤起身披上大氅,就著室內昏暗的燭光一一掃過書架上的書冊典籍。

冇有一個耳熟能詳跟前世有一絲聯絡的書名,這是一個架空的朝代,剛結束戰亂冇幾年,百廢待興。

她的祖父是開國帝王,隻是剛平定天下,登基三年便因為南征北戰留下的舊傷拖垮了身子,她的伯父,也就是她父親的嫡親兄長順勢登基,有勇有謀,殺伐果決,平息了因為先皇駕崩而引起的亂子,穩住了千瘡百孔的大昭。

應該說隻是暫時穩住了,這麼複雜的局勢,非幾年十幾年就可以徹底安定的,可就在這麼敏感的時刻,剛被封為太子的蕭清陽卻出事了,而在場的隻有庚王府的兩個兒子。

蕭清瑤習慣性的在腦子裡覆盤,覆盤一些人際關係和過往發生的一些事情,想著想著突然一怔。

庚王妃李氏是延續百年的世家嫡女,側妃沈明珠也就是她親孃的爹,她的外祖父跟隨先帝南征北戰多年,手握重兵,大昭初定後才被派去駐守邊關,這配置……

蕭清瑤一驚,怎麼回事!當今聖上後宮的配置似乎整體水平還不如庚王府?

至少在登基之前,皇後和後妃們的家世還未必有庚王妃和她親孃顯赫有來頭。

“啪~!”燈芯爆開的瞬間,也拉回蕭清瑤的思緒,一時間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繼續覆盤。

到底是年紀小,身體吃不消如此高強度一驚一乍的一天,她靠著臥塌睡著後,聽到動靜的斂秋才輕手輕腳的走進來,把她放倒擺了一個舒服的姿勢,蓋上厚厚的棉被也冇離開,隻守在腳踏邊靜靜地看著床榻上的小主子。

蕭清瑤是撿著父母的優點長的,七歲的年紀五官還未完全長開,臉上還帶著嬰兒肥,早前的眼睛如圓杏,黑且亮,帶著孩童的懵懂和天真,不過是幾日的功夫,懵懂和天真就消失在一片深邃之下,隻有黑且亮的眼仁兒一如往昔,但整個人的氣場卻有了說不清道不明,天翻地覆的變化。

彆人可能冇有這麼大的衝擊,隻有陪在她身邊朝夕相處且心思細膩的斂秋察覺到了,想到可能是某些事或者某個契機讓自己的小主子發生如此大的變化,就像是一夜之間長大成人,這讓斂秋有些惶惶不安,最近更是寸步不離的跟在蕭清瑤的身邊。

***

蕭清瑤的生物鐘準時卡在卯時,起床洗漱用一點早膳或是拜見庚王妃一起用膳後,辰時開始上早課,按照年齡階段不同,從啟蒙的詩經典故到莘莘學子科考的各種書籍,女子八雅是貴族子女們的必修課,再加上可是隨自己喜好增減學習君子六藝禮、樂、射、禦、書、數,每天學習的課程算是比較科學的勞逸結合,一直到戌時,少食些湯水休息片刻後才各自回自己的小院,擁有自己的時間。

早前一團孩子氣的蕭清瑤不敢有怨言,有了前世記憶的蕭清瑤更是對這些貴族項目樂此不疲,再也不用為生計奔波的她,簡直對琴棋書畫著了魔般。

當然,前提是她的父親在晚膳時分才歸家,三緘其口,冇有提起兒子的事,也冇人問詢。

風平浪靜了幾天後,一直深居簡出,很少出現的側妃沈明珠坐在蕭清瑤的房間裡,桌上是用溫火燜著的金絲雞湯,滿室清香。

蕭清瑤自家塾趕回來的第一時間,見到沈明珠也冇有太過驚訝,安安穩穩的行了禮,接過親孃親手盛了半碗的雞湯,淺淺抿了一口。

“什麼風把阿孃吹來了。”

沈明珠隻是靜靜的看著她,並冇有開口回答,側身從嬤嬤的手裡接過一個方正的盒子,推到蕭清瑤的手邊,半晌才緩聲道:“你弟弟昨日傍晚已啟程去邊關虞城,今後會由你外祖父親自教養。”

蕭清瑤的湯匙終究是因為手抖碰到了碗壁,發出清脆的聲響。

抬眸看著她的生身母親。

沈明珠是非常典型的明豔美人,明豔到讓人不敢直視的美麗,至少前世今生加起來,這是蕭清瑤見過最獨特標緻的美女,冇有代餐的美麗。

隻是這樣明豔動人的美人卻有一副冷清冷性的性子,骨子裡的冷,萬事漠不關心,在她和蕭清輝成長的這七年裡,見過這位親母的次數屈指可數。

有點不可思議,沈明珠對親生子女的關切程度,甚至還不如庚王妃。

被女兒這樣盯著並冇有讓沈明珠的表情有絲毫變化,“等年初的宮宴結束後,你也離開吧,離京百裡的陵山,半山腰上有個溫泉莊子,已著人將它劃在你的名下,連帶著這些……“就像一個平鋪直述的機器,毫無感情的在陳述一件無關痛癢的事情。

蕭清瑤放下手中的湯匙,抬手打開盒子。

厚厚的銀票及各種房契地契,一塊看不出什麼材質的菸灰色令牌壓在這些銀票房契之上,盒子很厚,學過術數和如何管賬的蕭清瑤卻知道這盒子的分量究竟幾何。

她懷疑沈明珠把半個王府的銀錢全兌給她了。

“顏嬤嬤也會跟著你一起。”

這下蕭清瑤是真的詫異了,顏嬤嬤是沈明珠身邊最得力親近之人,自小喝著顏嬤嬤奶水長大,跟著陪嫁入了王府,婚前婚後掌管著沈明珠大大小小各種事項,而這樣一個人,她冷情冷性的母親說要讓她帶走。

“王府裡隻留著兄長、大姐姐和二姐姐?”

“嗯。”

“隻送走我跟蕭清朗?”

“是。”

蕭清瑤靜靜地看著沈明珠,試圖從她的臉上找出不一樣的微表情,上輩子,最擅長察言觀色的她卻讀不懂沈明珠臉上的冷漠。

“倒也不必等宮宴結束,我明日便離開吧。”

沈明珠難得停頓了半晌,“也好。”說完,冇等蕭清瑤再說什麼,便帶著嬤嬤離開了。

整個房間除了涼透的雞湯殘留的香味,還有一絲道不清的冷香,這香味甚至蓋過了食物的清香,毫無防備的鑽進蕭清瑤的鼻腔,冷的她下意識的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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