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倉凍砂 作品

第五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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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五幕

大教堂內聖歌繚繞,瀰漫著**的甜味。

因教會閉門三年而無法禮拜,心中堆滿鬱悶的,並非隻限於城中百姓。來自近郊的主教與聖職人員們一吸入大教堂內的空氣,表情就變得像睽違紐希拉溫泉一年的泉療客一樣。

大主教亞基涅帶他們到特彆禮拜堂,一群人相互慰問。聖職人員們對溫特夏的來到也十分感動,用力擁抱。蟄伏於王國教堂內的他們,立場其實也和騎士團差不多。

我遠望著那景象,裝出與大教堂有深交的商人表情,在走廊等候。禮拜堂門縫間,能窺見幾個高階聖職人員抖動長袍衣襬下跪。亞基涅手捧聖經,往門縫中的我瞥一眼。隨後溫特夏走出禮拜堂,年輕祭司伴隨著亞基涅的禱詞輕輕關門。

老騎士轉向閉上的門,說道:

「對他們而言,這裡就像信仰沙漠中的綠洲。」

前陣子,勞茲本甚至還不是聖職人員能穿著法袍走動的氣氛。

像我自己,也是一到港就被徵稅員公會盯上了。

「你能遊說王國其他教堂也一起開門嗎?」

「請原諒我隻能回答『我也曾經有這個想法』。想到教宗不知道會怎麼看,我就實在……」

聽我這麼說,溫特夏低吟起來。

同時,我想起對海蘭說出這個想法時,自己幾乎要想起些什麼的事。在腦中摸索那究竟是什麼的途中,溫特夏又說:

「聖座是有可能將那當作是王國的攻勢,而且聖職人員主動開門,等於是違背聖座停止聖務的命令……你開這兩扇教堂的門,說不定已經是極限了。」

老騎士歎口氣,搖搖頭說:

「算了,廢話少說。時間寶貴。」

「海蘭陛下在彆間房等著。」

起步後,護衛們帶頭前行,替我們開門。

「溫特夏閣下。」

「讓您久等了。」

海蘭與溫特夏握手致意,在圓桌邊坐下。

「那我長話短說,我們已經將你的提議整理出一個具體計畫。」

海蘭使個眼色,候在一旁的護衛便將資料擺在溫特夏麵前。

「基本上就是舉辦一場諸位騎士與寇爾閣下的辯論會,吸引民眾注意,最後請亞基涅大主教居中仲裁。為了製造噱頭,議會也會請貴族到場觀看。」

溫特夏看了看海蘭放在圓桌上的檔案,問:

「能請他們參加嗎?」

他指著牆壁另一邊,是指來自近郊的聖職人員吧。

「我不是想替騎士團壯大聲勢……隻是因為他們也曾經孤立無緣,隱忍了很久。我想透過讓他們參加這場論戰,給予一點慰藉。」

即使事關自己的進退,騎士仍會注意同伴。

海蘭敬佩地點頭回答:

「參加的聖職人員愈多,愈能讓人們感到這場辯論會的威信。寇爾閣下,可以嗎?」

她問得有點故意。

「冇問題。神學問答這種事,不是音量大就贏。」

不僅是海蘭,溫特夏也睜大了眼。

然後他苦笑著說:

「如果你站在我們這邊就好了。」

原想答是,但我臨時收回了。一來我不曉得那有冇有其他意思,二來自己也是他們淪落至此的遠因。

在我的沉默引起注意之前,海蘭先插嘴:

「關於這場辯論會,我想請你找一些百姓也容易聽懂的題目。」

「我看完了。神賜天使劍與天平的段落有些好題材,應該很適合這個充滿商人的城市。我想讓大家知道,在我們的劍所宿含的正義與對神的信仰之前,我們是中立立場。」

既非王國的敵人,也不是朋友,單純是信仰的守護者。

「那麼你會怎麼進攻呢?」

這不是替聖經釋義的愉快討論會。

我的角色是投奔海蘭麾下,對抗教會的改革旗手。

「追根究柢,這場抗爭是從王國不滿於教會的什一稅開始的。因為那就隻是為了對抗異教徒而徵收的臨時稅而已。」

說到這裡,溫特夏也懂了。

「是說我們不過是維持這筆稅的劍嗎?真的是痛處。」

騎士們既是戰力,也象徵著戰爭。一旦戰爭結束,就等於是冇有用處的工具。教宗對溫特夏他們的態度冷得像是打算拋棄他們,也是因為異教徒之戰結束了吧。

「城裡的人也都在為這矛盾的心情糾結吧,酒館裡經常有人在爭論。雖然用詞粗俗,但這也表示這場辯論會將受到很大的關注。」

人們一方麵單純想支援騎士,一方麵又不滿於教會的無理稅務。

溫特夏摸摸年邁者所獨有,與繆裡不同的銀髮。

「嗬嗬。要是不多拿出一點鬥誌,我們搞不好會輸呢。」

「彆這麼說」這種話,我說不出來。我不是自大,是真的有一定自信。

因為正義站在我這一邊,世潮亦然如此。

而這也是一件極為殘酷的事。

麵前苦笑的溫特夏,與我年齡相差有三四十歲。年輕時多半實際與真正的異教徒廝殺過,是個用生命守護教會信仰的騎士。

不像我隻會靠書本砥礪信仰。他應也失去過許多戰友,見過無數難以言喻的悲劇吧。而最後,他們戰勝了異教徒。

日後大勢底定,異教徒遭到驅逐。在我小時候,異教徒之戰就已經淪為徒具形骸,又名北方大長征的例年活動。而那也早在十年前結束,世界恢複和平。

在異教徒仍有具體威脅的年代,溫特夏想像得到今天嗎?是不是認為隻要擊敗異教徒,為世界帶來和平,騎士就能集世間榮耀於一身呢?

恐怕是想都冇想過自己會有遭到摒棄的一天吧。

「不過,打不利的仗纔有趣,部下會變得更團結。」

溫特夏放棄了什麼般爽朗地說。

伊弗認為,這位老騎士對自己的地位已經不抱任何希望。

冇說「我們會變得更團結」也是這個緣故吧。如今溫特夏是請求敵人協助的叛徒,多半已經不認為自己是聖庫爾澤騎士團的一員了。

「黎明樞機閣下。」

溫特夏看著我,眼神清澈得令人起敬。

「到時還請你全力以赴,千萬不要客氣。我們也會全力抵抗,維護自己的立場。我的部下現在覺得腳下就像沙地一樣不穩,且天空灰暗,認不清方向。但是隻要敵人出現,知道自己該往哪裡去,他們就團結得起來,能在這場風暴中互相照應。」

即使背後是一場騙局,也比四分五裂好多了。

「我已經很多年冇戰鬥了,我由衷地感謝你。」

那直爽的笑容令人痛心。

日期,就訂在後天。

除非國王反對,而海蘭已經表示機會很低。

「後天啊……」

臨彆之際,溫特夏忽然低語。

「不方便嗎?」

溫特夏連忙搖頭回答海蘭:

「不,其實我們前往王國時,已經另派使者替我們找棲身之所,畢竟這座大教堂不一定會接納我們。可是到了今天,還有一個冇回來。」

「這……實在令人擔心。且讓我我立刻派人替你找吧。」

「可是這──」

冇等溫特夏說完,與我麵麵相覷的繆裡先插嘴了。

「他叫羅茲嗎?」

溫特夏詫異地看過去。

「我們去布琅德大修道院的路上有遇到他。雖然走得搖搖晃晃還一頭摔進泥坑裡,最後還是到了。」

聽他摔進泥坑,溫特夏都摀起了眼睛。從這樣替他難為情的動作看來,他們感情似乎不錯。

「以騎士來說,這樣還真是丟人……不過向前倒下這點,倒是滿像他的。」

溫特夏笑著歎息。

「這個見習騎士非常重視騎士道,連我都要慚愧了呢。要是出戰時他能在隊上,心裡一定會很踏實。」

他的語氣就像提起孫子一樣。我與騎士團的這場答辯,無疑是會留誌勞茲本編年史的大事,還說不定會成為騎士們重出舞台的契機。要是羅茲趕不回來,未免也太可憐。

「我派快馬去接他吧,不知道能否趕得上就是了。」

「這、唔、嗯……為這種小事煩勞殿下,實在太丟人了……」

「彆這麼說。」

海蘭像是被溫特夏照顧屬下的態度所打動。

騎士入團時,定會先加入騎士修道會,誓言願意為彼此奉獻生命。

人說這情感堪比親情,而我也在此刻感到那絕不誇張。

為了讓他們能夠繼續維護這樣的感情,我得多加把勁才行。

然而,每當想到溫特夏是否能留在這樣的願景裡,我就覺得有條黑蛇爬進我胸膛,纏住心臟一口咬下去那般心痛。儘管如此,我也不能白費騎士的決心,必須站穩雙腿。

隨後溫特夏離開房間,加入其他騎士的行列,我們和亞基涅打點過當天程式後就離開教堂。

勞茲本今天依然是那麼熱鬨,那麼和平。

「大哥哥。」

往宅邸走的路上,繆裡扯住我的袖子。

「可以買點好吃的回去嗎?」

我立刻聽出那不是平時嘴饞的語氣。

大概是因為我臉色難看吧。

「你想吃什麼?」

「咦,可以讓我挑嗎?」

繆裡吃得高興的東西,感覺就特彆好吃。

不過我還是趕緊補充。

「除了炸魚骨以外。」

「咦~那個很好吃耶。」

那玩意兒我光看了就會火燒心。

最後繆裡選的十分正經,是個夾起荷包蛋和醃肉的麪包。

但那聽說是勞茲本最厲害的麪包師傅做的,都快被源源不絕的客人擠扁了才總算買到。

而辛苦冇有白費,麪包鬆軟,鹽又下得足,好吃極了。

「大哥哥,你真的很好心耶。」

我們坐在行人熙攘的港邊一角木箱上吃麪包時,繆裡這麼說。

「你這樣打得贏以後的戰鬥嗎?」

大口咬麪包的繆裡指責似的說。說來好笑,前天溫特夏向我們提議後,回程路上還是她比較消沉呢。

我提起這件事,她表情就像是我笑她以前尿床一樣,露出牙齒。

「因為我已經知道冇有更好的選擇了嘛,垂頭喪氣也冇用。再說,戰鬥時最不好的──」

繆裡又大咬一口,把右頰塞得像鬆鼠一樣鼓。

「就是猶豫。揮劍時一旦猶豫就完了。那不隻會給敵人趁隙反擊的機會,還會給敵人多餘的傷害。」

若要斬殺對手,就該一鼓作氣來個痛快。

「你改變心態的速度真是快得可怕。」

毛髮有如灰裡摻雜銀粉的狼少女燦爛地笑。

「那個騎士長官好像是想暢所欲言的樣子,你也儘管說自己想說的話吧。」

繆裡一邊粗魯地摳牙縫裡的肉屑一邊說。

「兩邊搞不好會吵到麵紅耳赤,口沫橫飛。大家一定看得很高興。」

她聳肩而笑,在木箱上盤起腿。

完全是個拿翹的商行小夥計。

「其實這樣也不錯,太安靜就不像戰場了吧?」

那多半是溫特夏最後的戰場,所以想儘可能炒得熱烈一點,熱到令人忘卻背後的欺瞞。想像那樣的場麵,緊張與悲哀使我不禁失笑。

群眾圍觀下,我光是大聲說話就會緊張,而屆時麵前還是真正身經百戰的騎士,他背後還有一整隊剽悍的騎士。

擁有悠久傳統與曆史,以及強烈自負的信仰集團,聖庫爾澤騎士團。

與他們對峙,就像伐木工在山裡遇見熊群一樣。

但是我不必恐懼,隻要鎮定地看看四周就行。

一定會有一隻隨時隨地都是那麼可靠的銀狼在我身邊。

「如果圖徽……」

「嗯?」

繆裡趁我又埋首於思考中,想偷偷抽走我麪包裡的醃肉,並抬起視線說:

「如果圖徽來得及做好就好了。」

「……」

抽走醃肉使得荷包蛋差點滑出來,繆裡用嘴去接,並保持這個怪姿勢眨眨眼睛。

「在那裡公開我們的圖徽,感覺還不錯。」

繆裡咻一聲把蛋全吸進嘴裡,舔去沾在手上的蛋黃與油脂後開心地笑。

「其實大哥哥比我更愛作夢吧。」

這調侃令我莞爾。

隻要有繆裡在身邊,我相信自己能夠對抗任何敵人。既然圖徽象徵著我們的聯絡,是該找一個合適的場合來公佈。

我試著想像兩人身上不起眼的地方都配戴著相同圖徽的樣子。

很有冒險故事一景的感覺,想到就想笑。

這瞬間,能夠表示我倆關係的詞開始有了輪廓,但它像雪片一樣想抓卻抓不住,轉眼從掌心裡溜走。

想拚命追上去,卻會忍不住向現實伸手。

「大哥哥?」

我放棄再想下去,對好奇看來的繆裡說:

「對不起,我剛纔快要想到一個能形容我們的詞……」

「夫妻?」

「並不是。」

經過這些對話,我徹底忘了那隱隱浮現的究竟是什麼。

「唉,你害我完全忘記了啦。」

繆裡跳下木箱笑嗬嗬地說:

「又沒關係。」

然後手扠著腰望向大海。

「那個老騎士就算離開騎士團,也一定永遠都是騎士。」

海風吹來,撥動繆裡的銀髮。

「那個男孩雖然隻是見習,但比誰都更像騎士呢。」

繆裡既溫柔又堅強。覺得被自己當妹妹照顧的女孩說得啞口無言很丟臉,隻有剛開始而已。

「你也……」見到繆裡瀟灑的站姿,我不禁想說些什麼,嘴卻僵著說不下去。

因為曾經失落的答案,居然輕而易舉地找到了。

能形容我倆關係的詞。

而且極為貼切。

「怎樣?」

繆裡疑惑地回頭,我慢慢閉上僵住的嘴。

轉成笑容。

「冇事,彆在意。」

「咦咦?騙人,完全是有事瞞我的臉!」

我打算等狀況過去再說。

她一定會很高興。

「討厭啦,大哥哥!」

我哄著繆裡往宅邸走,要回去為後天作準備。繆裡對我的手又拍又拉,最後大概是吵累了,嘟著嘴牽起手。

雖然冇能力追求完美,但我想儘可能去追求理想。

後天的辯論會,絕不能放水。

就在我重新篤定決心時──

「?」

繆裡忽然停住,轉頭望去。

「怎麼了?」

我停下來,發現一旁多了條野狗仰望著她。

狗還頭槌似的在繆裡腹側頂了又頂。

「呃,喂,很癢耶。什麼事啦?」

「汪呼。」

野狗輕吠一聲,噠噠噠地走遠,又停下來回頭看我們。

「要我們跟過去的樣子耶。」

繆裡聳聳肩,朝野狗走去。野狗見狀再度前進,從大街轉進小巷,一會兒後又走上大街。

繆裡看看我,歪著頭追上野狗。

最後它走進大商行邊的巷子,對裡頭吠幾聲。

「如果隻是跟我說那裡有埋骨頭,我就把你尾巴毛剃光。」

繆裡說完就鑽過堆得高高的木箱邊,往巷子深處走。

腳步停止,顯然是因為驚訝。

「……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麼啊?」

見到的是縮在牆腳,哭腫了眼的羅茲。

野狗是發現繆裡縫在腰帶上的騎士團徽有羅茲的味道,才帶她到這來的吧。它仰望繆裡,像是討賞,摸摸頭就開心地搖尾巴。

當我與疑惑的繆裡對看時,背後有人對我們說話。

「怎麼,你們認識這小夥子?」

那是個商人穿著的肥胖男子,留了滿腮似乎很硬的鬍鬚,老實說長相有點可怕。

不過他手上木盤放著麪包,還有條冒煙的手帕。

「讓一讓。」

「啊,好。」

我靠到牆邊讓男子通過。那些東西果真是為羅茲所準備,他將麪包擺在羅茲腳邊,粗魯地將手帕抹在羅茲臉上。

「真是的,說幾次男人不可以隨便掉眼淚了。」

男子粗魯地幫他擦完臉後,把麪包塞進他手裡。

「呃……他怎麼啦?」

男子用力挺起肚子站起來,歎口氣說:

「我是出城買羊毛的時候,在那裡遇到他的,前不久纔剛回來。你看他哭哭啼啼,我總不能把他放在商行裡討晦氣,東西會賣不出去。」

「你是說布琅德大修道院嗎?」

商人聽了嚇了一跳,隨即聳個肩。大概是因為我們也是商人打扮,以為是在買羊毛的路上擦身而過了。

「他說他被修道院的衛兵給攆了出來,一問之下發現他剛好要到勞茲本來,我就讓他上車了……可是他哭了一路,我都不曉得他在哭什麼。如果你們認識,麻煩幫個忙,帶他回去吧。」

雖然他說得很麻煩的樣子,實際上卻是花了幾天送他到這來,還準備食物並用熱毛巾替他擦臉。人真的是不可貌相。

當男子不勝唏噓地要返回店裡時,羅茲突然站了起來。

「謝、謝謝您幫我這麼多!」

男子稍稍回頭,哼一聲走掉了。淚痕又劃過纔剛擦過的臉,羅茲用捏爛麪包的手擦。

「呃……到底怎麼啦?」

經繆裡一問,羅茲才終於注意到她的存在而嚇得睜大眼睛。

然後眼淚又噗碌碌地滾出來。

「騎士團……」

「咦?」

「騎士團要冇有了啦……」

我們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哄停號啕大哭的羅茲。

羅茲告訴我們,修道院隻有第一天當他是貴客。他不斷叨唸著「那些叛徒」,撕咬被他捏爛的麪包。

「後來他們態度客氣歸客氣,可是一個接一個來問騎士團的事,好像在審問我一樣。他們問得很細……連我們在島上吃什麼都問。」

那多半是想瞭解他們經濟狀況有多差,而真正讓羅茲生氣的,似乎不是這裡。

「叛徒是什麼意思?」

羅茲用袖子擦擦眼睛回答繆裡:

「我……以為他們會幫忙,就把團上的困境都告訴他們。可是他們聽我說了那麼多以後,先問我的卻是──」

──所以騎士團跟黎明樞機是一夥的嗎?

「說什麼傻話!」

他突然破口大罵,趴在繆裡身邊的野狗嚇得跳起來。

而我們也一樣驚訝。

「他們說……黎明樞機?」

「對。我也很莫名其妙,不管怎麼解釋都不聽,而且還……還問我身上是不是有藏密令,把我整個扒光。他們到底是在想什麼啊!」

繆裡偷瞄我一眼。

就算海蘭替我們寫信算不上問題,或許我們也不該跟羅茲在同一天造訪修道院。如同哈斯金斯有所警戒,修道院的修士當然也會對攜帶海蘭的信前來的人提高警覺。即使不當我是黎明樞機本人,猜想我們是同夥,要來調查修道院的貪腐,也是極其自然的事。

羅茲第一天受到他們款待,也是合情合理。可是纔剛款待一個聖庫爾澤騎士團的使者,冇多久又有人帶海蘭的信出現。可以聯想到的太多,很難當作是湊巧,正常人都會懷疑兩者有關,更何況羅茲多半也坦承了他受過我們的幫助。

「對我百般無禮地審問以後,他們把求救信推回給我,說等我能夠證明自己不是王國的手下纔會聽我說話。所以我、我……惱羞成怒,衝上去打人,結果一群士兵立刻衝進來抓住了我。那群修士叛徒還用很瞧不起人的語氣說我們……溫菲爾分隊已經冇有用處,很快就要解散了。」

修士把他當貓狗扔出修道院以後,剛纔那位商人就來了。說不定是買羊毛時,哈斯金斯替羅茲說了點話。總之商人收留了他,帶回這裡。

然而真正使我在意的,是「騎士團要冇有了」這句話。

「我們都不想承認……但每個人心裡都很明白……」

庫爾澤島與王國有很長的距離,想必他們路上停靠過很多港口,與無數商人和居民交談過。或許每處都歡迎他們,但傳聞應該也聽了不少。

再說,再怎麼鍛鍊也無敵可殺這件事,他們一定比誰都清楚。

「軍資陷入困境的,不隻是我們分隊而已。」

羅茲沮喪地說:

「整個庫爾澤島都過得很苦,每個國家給自己分隊的錢都變得很少,就連教宗給的聖援也少了。既然不會打仗,這也是當然的事。」

他淚已流乾似的盯著地麵說:

「其他人應該隻是認為人數變少,至少每個人分到的聖援就會多一點。我們動不動就和明著暗著怪罪我們的人爭吵,根本就冇有信仰之島的樣子。我們是不想和庫爾澤島一起沉淪,才決定回來的。」

王國的捐助徹底斷絕,也讓他們冇有留下來對抗的本錢吧。

「路上有各式各樣的人歡迎我們,讓我們比在島上更像騎士。」

羅茲像是想起當時景象,終於有點笑容。

「可是每當在靠港城市接受熱烈歡迎後,一回海上我就會非常害怕。在汪洋大海上擺盪,就好像在自己的心裡浮沉一樣。每個人都在問自己,我們會變成什麼樣。國王不太可能會歡迎我們,而且大多數人連父母的長相都不記得了,有家歸不得。」

就像羅茲連自己出生的土地在這個季節會是什麼樣子都不清楚。

「於是我們在船上,對著藍得教人憤慨,寬廣得無邊無際的天空下想出一個結論,那就是我們隻能依靠這艘船上的人了。」

──他們每一個纔是我真正的家人。

穿著輕薄服裝,在積雪乍融的泥濘路上瀕死也要拚命前進,都是為了弟兄。派他出任務的溫特夏,也因為他晚歸而擔憂,怕他趕不上後天的盛會。

他們之間,有著比信仰更強大的情感聯絡。

不僅是騎士修道會,教會也有以同胞稱呼彼此的習慣。

兄弟姊妹等。

聽羅茲說了這些話,繆裡睜大眼睛愣住不動,彷佛連呼吸都忘了。她是個聰明的女孩,應該已經注意到,要用什麼關係來申辦隻有我們能用的圖徽才貼切。

不是妹妹或情人,也不是學生或徒弟。但我們的感情強到能為彼此賭上性命,她還叫我「大哥哥」。

尋找能貼切描述這種奇妙關係的詞,實在是件困難的事,但它真的存在,而且就明擺在我眼前。繆裡是個站在我身旁,始終注意周遭,有時對我敞開心胸,有時用力牽起我的手,替我開路的人物。

這不就是騎士嗎?

還有更好的詞來稱呼這個一身毛皮宛若銀甲,尊貴美麗的狼少女嗎?

不過,當繆裡終於記得吸氣,想往我抱來,我製止了她。不是因為羅茲在場,而是我既然將自己與繆裡的關係托付於騎士一詞上,就不能棄眼前這少年於不顧。

在羅茲這樣的見習騎士都要為分隊的存續幾乎絕望的困境中,溫特夏率領著部下來到勞茲本,詳細調查城中狀況,運用智慧,找出能讓自己存續下去的機會。

最後選擇的作戰計畫是利用敵人黎明樞機為楔子,將分隊的存在感重新拉上舞台。他們大可含恨選擇與第二王子聯手這條不太需要多想的路,而且這樣還痛快多了吧。

可是溫特夏卻選擇了能讓騎士依然是騎士的方法。小醜自己一個人當,一肩扛下違反騎士道,向敵人低頭的責任。

我是因為溫特夏的想法尚有可取之處才下此決定,而他自己也是這麼想的吧。憑藉連伊弗也讚佩的冷靜,做出這樣的判斷。

那不是最好的方法,冇有皆大歡喜的選項。我大可明哲保身,在這裡安慰羅茲,並若無其事地和他在後天再會,板起臉孔辯論。

但是,幫他們完成這場騙局之後,我還能請繆裡作我的騎士嗎?我可以將欺瞞帶進我為這個曾哭號世上冇有同伴的少女所準備,具有特殊意義的圖徽嗎?

海蘭一定不願意,而我也是。

為理想離開紐希拉的我,甚至覺得要是救不了羅茲,我們的旅程會在此結束。既然冇有與繆裡旅行以外的選項,而我們的圖徽將是正確路線唯一的指標,那我必須相信,還有其他路可走。

再怎麼說,我都不認為騎士隻是冇用的工具。或許異教徒是消失了,但玷汙信仰的人並未根除。在眾人信仰動搖的時刻,相信他們的存在能使人們重拾信仰。

在大教堂和溫特夏相擁的聖職人員們就是一例,騎士們在此時此刻成了他們孱弱心靈的高大支柱。

如同布琅德大修道院這般自私自利,將信仰往後襬,使這少年心寒的聖職人員多如牛毛。他們纔是忘卻正當信仰,崇拜黃金的異教徒啊。

也就是騎士團這信仰的守護者應該討伐的對象──

「應該、討伐的、對象?」

我喃喃地這麼說,赫然睜大雙眼。

「啊!」

剎那間,我腦中響起大教堂的鐘聲,還有鑰匙在鎖孔中轉動的感覺。海蘭與溫特夏對話時隱約閃現的想法,突然具體起來。

怎麼冇有敵人。

唯有騎士能夠討伐的敵人,不是遍地都是嗎!

「大、哥哥?」

繆裡擔心地窺探我的臉。我看看她,再轉向羅茲。

這位年少的見習騎士困惑的程度也不輸繆裡。

「你叫卡爾•羅茲是吧?」

聽我問他的名字,他有點惶恐地點了頭。

「我的名字是托特•寇爾。」

「咦?大、大哥哥!」

我冇理會錯愕的繆裡,繼續說:

「人們稱我為黎明樞機。」

羅茲還當我是開玩笑,但笑容在注意到我的眼神後消失了。

他應該也聽過關於黎明樞機長相的描述吧。

羅茲再往繆裡看的瞬間,那頭剃短的金髮甚至豎了起來。

溫特夏聽說他一頭栽進泥坑裡時,說那很像他。

羅茲有騎士的資質,能成為比誰都強的騎士。

「都是因為你──」

當他心中燃起怒火,臉上恢複血氣時,我說:

「我需要你拯救騎士團。」

若要論經過信仰加持的固執,我可不會輸給成見嚴重的少年。

羅茲往前挺得繆裡都要衝上來了,而我隻是動也不動地盯著他的雙眼。即使他一拳打在我臉上,我也有視線不會偏離的自信。

「你要拯救騎士團。這件事不適合由我來做,但是你一定可以。」

「你、你說什麼。你不是……」

他哭喪著臉,是因為救他的人是他最恨的敵人。

抑或是「拯救騎士團」幾個字,使他的感情搶在理性之前起了反應。

「冇錯,我就是黎明樞機,人家稱我為改革教會的旗手。但既然你也是騎士團的一員,應該聽說過一件事。」

「什、什麼事……?」

即使他不知該氣還是該哭而使得表情亂成一團,但依然勇敢地反問。

我對堅強的少年羅茲這麼說:

「就是溫菲爾王國成立以前,騎士們在這島上對抗蠻族,取回信仰的故事。」

「……」

我對那充滿困惑的臉繼續說:

「你們比我更適合將**信仰趕出這個國家。我需要你們來完成被騎士團遺忘的使命。」

「……這種事……」

「你們一定行。」

如此斷言的我站起身來。

俯視在鄙陋後巷蜷身哭泣的少年。

並對他伸出手說:

「神聖的騎士,快點站起來。你們要消滅邪惡,拯救王國與信仰!」

羅茲不明所以地看著我的手。

這時繆裡抓住羅茲的手,說道:

「騎士不可以哭。」

羅茲雙肩一跳,用袖子用力擦擦眼睛。

好強、愚直、執著,無論如何都會重新站起。

這個騎士要素全部兼備的少年接受挑戰似的抓住我的手,站了起來。

「我們騎士團不會向敵人低頭。」

我眼前浮現溫特夏的臉。

「但是,騎士也要對敵人展現寬容。」

這麼適合宣告騎士道守則的少年可不多見。

繆裡對這個甚至會讓溫特夏感到慚愧的羅茲開心地笑。

「我就先聽你說清楚吧,黎明樞機。」

交叉於教會徽記前的劍。

我覺得那根本就是指這個少年。

騎士仍有能發光發熱的路。因為他們應該消滅的敵人已經在這裡盤據好多年了。

至今從未有人出麵對付這些敵人,自然有其原因。想克服這道原因,需要能夠逼退任何人的正論。而若要以正論為盾,冇有任何人比聖庫爾澤騎士團更合適。

對羅茲說出我的想法後,他表情彷佛是見到蟾蜍闇誦聖經章節一樣。

同時,也對自己怎麼冇想到這方法而懊惱。

常識與約定俗成的規矩,經常不知不覺地矇蔽人的雙眼。當人們抱怨事情照正論來說應該是怎樣時,也需要足以高舉正論的勇氣。

但羅茲認為這個方法正好適合現在的他們。

有些事,就是在這個立場模糊不清,誰都不認為他們是自己人,像無錨之船一樣漂盪的時刻才能做,而且是非做不可。

「我隻要向分隊長報告這個方法就好了嗎?」

羅茲已經迫不及待,而我這個比他多長幾歲的人還更需要鎮定。

做大事之前必須先打通關節,也要再三確定計畫是否穩妥。

因此,我知道有個人特彆懂得如何冠冕堂皇地要人閉嘴,便前往海蘭宅邸請教意見。

「……你哥哥有時候真的很像你爸。」

「咦咦?大哥哥跟爹哪裡像啊?」

「就是看起來好像都在發呆,但其實看得比誰都廣那樣。而且下了決定以後就怎麼也不願意改變方向,跟羊一樣。」

伊弗和繆裡在海蘭宅邸一室中對撞犄角似的對話。

羅茲也在房裡,不耐煩地開口問她們:

「所以怎麼樣,我是覺得這個方法應該冇問題纔對。」

見到羅茲急著想伸張正義的樣子,伊弗想逗弄他似的哼一聲說:

「你們騎士則是牛,隻知道看前麵。」

我在羅茲惱羞成怒頂回去之前先插嘴:

「伊弗小姐,我是從你之前用葡萄來比喻,想到你可能擅長處理這種問題。」

我的計畫,是以簡直找麻煩的正論為武器,甚至太過剛正到反而令人覺得冷血。在這方麵,無人能出伊弗之右吧。

伊弗歎息交摻地說:

「我說的,是一群力量大的人拿力量小的人當棋子,把對手拖到談判桌上。而你說的,是要讓力量小的人揪住力量大的人的鼻子到處跑。想不到你也會有比我壞心的時候。」

伊弗很刻意地用力縮脖子。

「而且也冇得賺嘍。」

繆裡的話讓伊弗垮著眼瞪我。

「就是說啊。害我跟亞基涅應酬那麼久都白費了,還以為難得能爽賺一筆呢。」

「你已經賺得夠多了吧。」

「哈!」

伊弗不屑地一笑,看向羅茲。

「你是見習騎士吧?」

「冇、冇錯。」

雖然有點畏縮,羅茲仍挺直背脊回話。

伊弗咧嘴而笑,對他說:

「你就儘管去把那些瞧不起你們的人狠狠踹翻吧。」

在場所有人都立刻明白了這句話的含意。

伊弗也認為這個計畫行得通。

「我是不會踹翻他們,不過倒是會把他們的帳簿徹底翻一遍。」

伊弗挑起一眉,繆裡笑起來,而我對他深感信心。

「真是的,常言道有光就有影,海蘭現在心情一定很複雜。」

「我們的事,她會對國王保密吧?」

這個計畫,會讓溫菲爾國王和教宗都覺得吃了大悶虧。能將正義之名手到擒來的,就隻有溫特夏他們而已。

因此,計畫必須當作是羅茲想到的。要是讓國王知道計畫是來自於我,他多半會懷疑黎明樞機其實不是站在王國這邊,開始產生敵意。

「良藥總是苦口,即使真能藥到病除,也會留下怨恨。你們還是徹底裝作無關比較好。」

伊弗的話讓羅茲聽得很不明白。

「這我就不懂了。這個計畫應該能清除王國的病灶,同時為聖座帶來好名聲纔對啊,為什麼說得像在做壞事一樣?這純粹是正義吧?」

羅茲正麵提出這個問題,但他並不是個未經世事的天真孩童。

他是這麼想的。

做正確的事就是對的,覺得不對的國王和教宗纔是錯的。

「像你們這樣隻會往正義直線前進的牛啊,根本是我的天敵。」

伊弗說完站起身來。

「快走吧,我還要忙著算帳呢。」

舉傘少女對我們微微笑,纔跟隨伊弗離開房間。

羅茲對伊弗打馬虎眼的回答很不滿意,繆裡哄過以後纔不情不願地收起矛頭。

其實對羅茲來說,計畫是否妥當本來就不是他該關心的事。

因為他打從一開始就冇有拒絕的選擇,真正重要的是伊弗有無異議。

「這樣就冇有疑慮了嗎?」

羅茲已經等得快受不了,想儘快將計畫告訴溫特夏。

「對。再來隻需要跟相關人士打點一下,還有你的協助。」

「為了分隊,我什麼都能幫。儘管說吧。」

伊弗說我是羊,羅茲他們是牛,還真是如此。

一方麵覺得好笑,一方麵又令人心安。

「那麼,到大教堂之後,你必須──」

羅茲再三確認之後,回答:「知道了。」

離開海蘭宅邸時,他忽然端正姿勢看來。

「你……喔不,寇爾閣下,你或許是聖座的敵人,但我想你並不是信仰的敵人。」

我不知道該回答些什麼。

不過,感覺並不須多說些什麼。

我對他微笑,他也在行注目禮之後轉身。

繆裡目送這個衣襬飄揚,先一步前往大教堂進行作戰的羅茲離去,並輕笑著說:

「真是個熱血過頭的騎士呢。」

那對羅茲而言是個稱讚吧。

「愛上他啦?」

我故意這樣說,繆裡往我的腰用力一拍,回答:「可以考慮一下。」

接著我們也到大教堂,說有要事稟報海蘭,從側門進去。走在冰冷石牆圍繞的走廊上,我反覆深呼吸。

「那個金毛應該不會生氣啦。」

繆裡發現我在緊張便這麼說。

海蘭為了實現溫特夏的想法而做的那麼多努力,會因為我的計畫付諸流水,且事後很可能還要捱國王的罵呢。

國王肯定會認為隻要能控製騎士,就能讓王國在談判桌上占優勢,而海蘭眼睜睜錯失了這個好機會。

海蘭當然會立刻察覺到事情將這樣發展。

「好啦,生氣了也冇辦法,我會陪你一起道歉的啦。」

繆裡說得像惡作劇被逮一樣,使我不禁失笑。

她可是會猜想神就是獵月熊的人,這點小事對她來說仍屬於惡作劇的範疇吧。

「你放心,海蘭不是會對這種事發脾氣的人。」

一聽我替海蘭說話,繆裡立刻就不高興了。

這時,我接著說:

「畢竟溫特夏閣下他們真的是展現了騎士風範。看到那麼棒的騎士,任誰都會忘記不高興的事吧。」

繆裡一副踏空樓梯的臉,不甘地笑。

「就是呀,一點也冇錯。」

她說不定又想像了溫特夏他們大顯威風的場麵,鬆口氣般吐出放心的歎息後,吸了吸鼻子。

為那滑稽的樣子輕笑,腹側卻被她捏了一下。

我們就這麼來到海蘭所在的房間,對訝異的她說明原委,她聽得手上要給國王的信都掉了。

「……天啊。」

她喃喃說道,拍頭似的撫額。

「天啊……啊啊,我怎麼、怎麼冇想到……」

見到海蘭抱頭懊惱,繆裡不知怎麼很得意的樣子。

「……這也未免太諷刺了,我到底都在想什麼?」

海蘭兩手撐在桌上,沉默片刻。

她是有責在身的人,有很多事要考慮吧。

「身為父王的家臣,我本來是有義務將這個計畫推往有利於王國的方向。」

抬起頭後,她第一句話就是這麼說。

這條路確實存在,而那多半會是能使王國超前教宗的刁鑽一擊,揍得他鼻青臉腫。

但是這麼一來,會使得溫特夏他們的立場依然模糊。

這個計畫,可說是能讓溫特夏他們重新確立在聖庫爾澤騎士團眾分隊中的地位,唯一且最後的機會。

「可是我不僅是父王的家臣,更是神的侍者。」

海蘭說完就要推倒椅子般猛力站起,大步走來。

然後用力握住我的雙手。

「父王的責怪,就讓我來承擔吧。我也不想見到溫特夏這麼一個偉大的人物,被冠上叛徒的惡名。」

「所以,您同意嗎?」

「那當然!」

海蘭說道:

「聖庫爾澤騎士團登上王國的土地,叩開教會**的大門要聖職人員悔改,這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啊!」

這就是我想到的計畫。

王國雖與教會對立,境內仍有許多教會組織存在。

其中有些和布琅德大修道院一樣,曆史比王國還要古老,囤積了莫大財富。原本王國應該揭露他們的惡行,全都攤在陽光底下,但這麼一來將逼得教宗不得不為了保護組織而出手。

在王國也因此頭痛時,第二王子以釋出徵稅權為手段,以迂迴方式吸收教會的財產。而此舉當然也使得王國與教會之間擦出火花,差點就要開戰。

這時,聖庫爾澤騎士團出現了。

他們原本是教宗的打手,這樣的部隊登陸王國,等於是宣告戰爭的到來。結果他們竟是來自溫菲爾的騎士,因為騎士團裡冇有容身之地而歸國。然而他們並冇有投入王國的軍門,不知是敵是友。

我想到的正是利用這一點。

讓這支國王和教宗都分不清敵我的部隊,揭露立場同樣曖昧的王國的教會之**。

掌權者一定會問,這些騎士這麼做究竟是為了誰。而這個問題,有個能讓雙方答不出來,卻又能讓對方乖乖閉嘴的答案。

那就是為了信仰!

無論是溫菲爾國王還是教宗,都無法反對這點。

「教宗一定會恨得牙癢癢的吧。騎士們匡正教會的弊病,無疑會受到人民的讚頌,派來騎士的教宗也會一併沾光。可是教宗卻曾經刻意冷落這些騎士,而且王國的教會組織一旦因此開門,停止聖務這個信仰上的圍城戰術就會逐漸瓦解。」

海蘭說得很愉快,同時也歎了口氣。

「父王也會頭疼得像是睡了一整天吧。能揭露腳下教會的弊端,撬開他們的門戶固然好,但使得教宗的聲望隨騎士團一起升高就不好了。況且如果是王國自己揭弊,還能給自己添麵子。」

這件事對雙方陣營都是有好有壞。

而且雙方都分不清溫特夏他們究竟是敵是友。

所以國王和教宗都無法冒然遏止或支援他們的擅自行動,隻能靜觀其變。若為己方自然是該支援,但要是弄錯了,恐怕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可怕後果。

這曖昧的立場讓溫特夏他們吃了很多苦。

那麼利用這份曖昧耍耍主人也不為過吧。

「往後騎士們將成為神的代理人,將弊病趕出王國的教會,人們又能上教堂領受神的慈悲。對父王而言,又多了一個對教會強硬的理由。」

海蘭屈指細數騎士們將造成的影響。

「另一方麵,騎士將因為成為正當信仰的推手而享譽全國,教宗也不得不認同他們的成績。畢竟他們是隻身深入敵陣,將人民的稱頌予取予求,還一併為教會博得讚聲啊!」

海蘭說到這裡,要抓住結論似的握拳。深深地呼吸,是為了品嚐這個極為諷刺的計畫中,那股暢快的苦楚吧。

「真是的。」

她重歎著說。

「連神也想不到這麼壞的計畫。」

那不敢恭維的笑容也是種讚美。

不過,假如這個計畫能順利成功,那也是因為騎士仍保有騎士精神所致。

「大家都相信溫特夏閣下真的能帶領部下順從信仰,行正義之舉。若冇有這樣的信賴,這個計畫就不可能成立。」

因為他們冇有惡意,所以無法責怪。

能夠正麵指稱正義就是正義的,唯有高潔的騎士。

「不過,還是有讓人不放心的地方……」

海蘭亢奮的表情略為一沉,說道:

「那就是你托付這件事的見習騎士,到底可不可信。」

這個計畫的名與實,是以絕妙的比例維持平衡。

隻要多施加一點惡意,就能輕易地往自己要的方向推動。

倘若羅茲欺騙黎明樞機,將心思投注在打垮王國上,就能以毒害王國,純對教宗有利的方式進行這個計畫。

「放心啦。」

回答的,是繆裡。

「有根據嗎?」

繆裡對海蘭聳聳肩說:

「因為那個男孩愛上我了嘛。」

說服力高得這麼討厭的話,真是世間少有。

「我相信羅茲,也相信溫特夏閣下。」

溫特夏從羅茲口中得知這個計畫時,會猜想是否是黎明樞機獻的計。

他知道羅茲曾與我們在路上相遇,羅茲突然有這樣的主意也不太自然。

可是,我並不擔心。

「溫特夏閣下是騎士中的騎士。」

用正當方式,做正當的事就對了。

「嗯,冇錯,你說得對。不應該懷疑這一點。」

這世上仍有些值得相信的事。

我與海蘭四目相對,互相頷首。

藉以認同彼此。

「好~那就這樣啦!就這樣!」

繆裡擠進我們之間,按著胸推開我,要我和海蘭保持距離。

「我去跟那個男孩說要執行計畫了,可以嗎?」

羅茲正在大教堂的一隅等待信號。

一旦收到信號,他就會往同伴奔去。

「什麼那個男孩,人家叫做羅茲。」

「那個男孩就行了啦,那麼愛哭。」

繆裡冷冷地聳起肩。

我與海蘭相視苦笑,繆裡抓起我的手往門外走,途中忽然轉向海蘭。

「啊,對了。」

「嗯?」

她對愣住的海蘭說:

「跟大哥哥討論過以後,我們決定好要用什麼關係辦圖徽了。」

「喔喔!」

海蘭表情一亮,而繆裡用贏家的姿態對她說:

「就寫我是大哥哥的騎士。」

「……」

當時海蘭的表情,定格在就連女巫打噴嚏也辦不到的絕妙瞬間。繆裡徑自開門,按著我的背推出去又回頭說:

「還有就是,你也可以用我們的圖徽喔。特彆準你用!」

門隨後關上,讓我隻能想像海蘭是什麼表情,但我冇忘記捶繆裡的腦袋。

「我們可以有這個專屬圖徽,都是因為海蘭殿下用特權賜給我們的耶?你知道嗎?」

「很痛耶……討厭啦!我怎麼不知道!」

「真的知道嗎?實在是喔……」

如此對話中,我們走回能環顧中殿的隱密走廊。

繆裡一個箭步貼上欞格窗,往擠滿人的中殿看。

「他在嗎?」

「嗯~啊,找到了。」

繆裡臉退離視窗,慢慢捲起上衣抓住腰帶。

「嗯……奇、奇怪,撕不下來……!」

她要用羅茲給她的團徽當信號,可是那似乎縫得很牢,最後隻好連腰帶一起解下。

「大哥哥,幫我抓好。」

「咦?喂,彆急啊!」

繆裡無視於慌張的我,將腰帶纏在手上伸出窗格。

羅茲很快就會注意到吧。

那可是他送給救助他的少女的再會之誓呢。

「……他應該想不到我就在牆壁後麵做這麼蠢的事吧……」

繆裡毫不理會替她拉褲頭的我,隻顧用力揮手。

就像要牛快跑一樣。

「啊,他注意到了。」

她這才總算收手。

「哼哼,這麼拚命。」

繆裡用姊姊的口氣這麼說,雙手交叉環抱胸前。

我是很想要她廢話少說,趕快抓好自己的褲子。

「他冇問題吧?」

我這角度看不見底下,便直接問。

繆裡對窗格透來的光線眯起眼,回答:

「冇問題啦,他是個堅強的男孩。」

我隻有苦笑的份,說不定明天就輪到我緊張了。

「大哥哥,你知道嗎?」

繆裡轉向我,臉上堆滿笑容。

「騎士是很帥的喔。」

「我知道啦。」

我一手拉著繆裡的褲頭,另一手從繆裡手上接過腰帶。

手再繞過繆裡纖細的腰,替她纏起來。

最後將多餘的部分綁在腰側後,看向任我做完這些動作的繆裡。

「聽說你是我的騎士呢。」

即使被我挖苦,繆裡也嗤嗤地笑,雙手摟住我脖子。

「好~我發誓對你效忠。」

我們的位置,正好與幾年前我擁抱哭慘了的繆裡時相反。

雖覺得她即使長大,也隻是更會耍小聰明而已,但還是有所成長。

我對這樣的繆裡歎口氣,敷衍地抱回去。

她有點不太高興,但我還是要這麼說:

「騎士要早睡早起,以節製和勤奮為信條喔。」

「咦!」

要是把旗幟交給自由奔放的繆裡,她搞不好會哇哈哈地亂跑一通,最後連人都找不到。繩子一定要牽好才行。

繆裡手按胸口推開我。

「你很壞心耶!」

我對齜牙低吼的她回嘴:

「那你要不要回紐希拉?」

繆裡的紅眼睛睜大一倍,旋即又眯成一半。

「咿~!」

那咧著嘴轉向一邊的模樣,讓我笑著覺得圖徽真的應該用看向旁邊的狼。

這時,中殿傳來不同於以往的喧囂。

我和繆裡並著腦袋往窗裡看,見到溫特夏等騎士圍成一圈,有的甚至激動得高舉拳頭。溫特夏在羅茲身邊,手搭在他細瘦的肩上,將他置於人圈中央,表示他也是騎士團寶貴的一分子。

溫特夏說了些話之後,身旁的騎士頓時士氣大漲,顯然是決定要有所行動。每個人都是緊繃著嘴,表情嚴肅,但眼眶中卻似乎有些淚光,會是錯覺嗎?

「那就是騎士間的感情呢。」

繆裡這麼說之後揪住我的袖子。

緊接著騎士們拔出腰間佩劍,引起中殿群眾一陣驚呼。

他們往上互搭劍尖,呼喊口號。

騎士們為新目標團結一致的模樣,讓繆裡看得手愈握愈用力。

嘴有點嘟起來,是因為羨慕他們吧。

「我們也冇有比較差吧?」

聽我這麼說,繆裡往我看來,臉上掛起大大的笑容。

「那當然呀!」

一絲細微**搔弄我鼻腔後,大教堂敲響了鐘。

當獲得目的地地圖的騎士們隨溫特夏命令出擊的那瞬間,羅茲似乎往我們這望了一眼。

希望他們的虔誠,能夠喚來神的祝福。

我如此祈禱時,羅茲已經開始和溫特夏等騎士熱切地交談。聖庫爾澤騎士團與黎明樞機之間,維持這樣的距離正好。

我握起繆裡的手。

感到她也用力握住,我們便離開大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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