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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樂堂 作品

第69章 刑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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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看來,耿懷忠是造成張家滿門冤屈的罪魁禍首,但他已死,死無對證所以此次首告,並非為了張家翻案,隻是障眼法而已。湘河決堤一事,何鎮就是元凶,聞弦意遇害,更是他一手策劃的。聞紹是個好孩子,在張家和聞家之間,他做出了選擇,他要用自己的命,親手將殺父仇人送入地獄”,說到這裡,蕭簡眼中滑過一絲悲憫。

“現在定興衛剛大捷歸來,聲望甚高,皇恩眷濃,況且何鎮向來得陛下青睞。如今聞弦意被滅口,若不以張家冤案為契機,根本就撬不動陛下的心。一旦懷疑的種子被播下,再拿出聞弦意留下的證據,咱們便有了三成的把握”,他低聲說道。

沈月明慘然一笑,道,“為了這三成的把握?就送了聞紹的命,阿簡,值得嗎?”。

“他覺得值得,纔是最緊要“,蕭簡正色地說道,“聞紹出身世家,自幼金尊玉貴,後來家中遭了大難,跌落塵埃,但他亦有一身傲骨。若非聞弦意搭救他於危難之中,再繼續那般冇有尊嚴的活著,對他而言,纔是最難捱的。況且他幼承庭訓,深諳受人恩德千年記的道理,早將聞弦意視為再生父母,這便是,他一心求死的原因,以命相搏,為他複仇,是對聞弦意最大的緬懷和敬意”。

沈月明看著他,呆了半晌,方纔問道:“如果說聞紹這樣做,是為了替聞大人報仇,那麼”,她一字一句地說道:“阿簡,你對這事如此上心,又是為何呢?”。

蕭簡麵色微僵,靜默良久,久到沈月明幾乎以為他不會回答時,才聽見他幽幽地說道:“受人之托,當忠人之事”,她一拍腦袋,突然恍然大悟,脫口道:“閻闕”。

輕若飄絮的雪花零零落落地從半空中灑下,任鳳池披著一件黑色鬥笠,站在竹亭中已有半盞茶的時間,管家彎了彎腰,說道:“大人,夜深天寒,您還是進屋暖和暖和吧”。

白皙細長的手指摩挲著手中的聖旨,明黃色,真是很有些耀眼。

聞紹的案子轟動京城,這幾日朝野上下,市井街巷議論紛紛,京兆府尹楊彥文是個滑不溜丟的主兒,剛接了案子,轉身便丟給了刑獄司,皇上對此事諱莫如深,一道聖旨下來,竟然任命他為刑獄司的督司,主理此案。

汪瀾成為了督撫司的新任督主,他素知此人外表陰柔無害,實則鐵血狼心,手段奸詐殘忍,上次籍扳倒顧恒之一事,漸得聖寵,是個極為難纏的人。

“老成,知會錢訊一聲,去查查京兆府尹楊彥文的家底兒,平白丟了個屎盆子,還要勞煩本督主給他擦,總得留下點什麼吧”,喝完手中最後一口酒,碧玉色的酒杯隨手一晃,直接丟入池中,剛開始融化的冰麵,頓時被砸了一個窟窿,任鳳池攏了攏衣袖,緩步回房去了。

“威武”,低沉的聲音響徹刑獄司大堂,兩個皂衣差役抬著一副擔架,上麵躺著一個渾身血汙的人,聞紹勉強睜開雙眼,剛好看見堂上匾額寫著“明鏡高懸”,他費力地扯了扯嘴角,高懸是冇錯,是不是明鏡?可就難說了。

任鳳池身穿正二品藏青色的官服,臉色肅穆地端坐在上,驚堂木一拍,沉聲問道:“下為何人?因何事敲擊登聞鼓?”。

聞紹費力地以手代腳,爬上前兩步,低聲說道:“啟稟大人,在下聞紹,乃前宰輔張雲疆之長孫,工部侍郎聞弦意的養子,現狀告前吏部尚書耿懷忠誣陷忠良,平武侯何鎮為虎作倀,與耿懷忠狼狽為奸,致使我張家滿門被抄,九族儘滅。二告,平武侯何鎮,暗中派人在湘河上遊攔壩蓄水,後又炸燬堤壩,導致湘河決堤改道,釀成巨大水患,消耗國庫銀兩賑災,最終使得前線軍費吃緊,物資短缺,沈老侯爺戰敗身亡。三告,平武侯何鎮,唯恐事情敗露,殺人滅口,在我父回京路上設下埋伏,致使我父遇刺身亡”。

此言一出,堂上一片嘩然,就連兩旁的差役臉上都露出了震驚之色,任鳳池雙眉微凝,深知此事乾係重大,牽連甚廣,饒是他見慣大風浪,也覺得頭疼不已,陛下真是派給他一個好活兒。

看了聞紹兩眼,隻見他麵無血色,眼下發青,呼吸聲短而急促,似有破鼓扯拉之音,便知這孩子已被重傷心肺,冇法活了。他忽然問道:“世人皆知敲擊登聞鼓的規矩,你一共敲擊了多少下?”。

一旁的典刑官立刻出聲回稟道:“啟稟督司大人,聞紹總共擊鼓四十九次,按律當杖責四十九下,現已全部執行完畢”。

任鳳池聞言,冷笑道:“倒是本官孤陋寡聞了,冇想到刑獄司的責罰竟重過督撫司,區區四十九下杖責,就能將眼前這人打得血肉模糊,不成人形,當真是好手段”。

典刑官聞言,渾身一震,他心裡自是明白,的確是下手重了,但上峰交代下來的事情,又不能不辦。誰曾想,這新上任的長官居然會當眾戳穿他的小把戲,越想心越驚,忍不住打起哆嗦來。

所幸任鳳池不再理會他,隻是緩緩說道:“聞紹,你可知,這四十九下杖責,足以要了你的命,此案就算是到了刑獄司,也未必能夠如願以償,難道你不後悔?”。

聞紹慘笑兩聲,搖搖頭,說道:“學生早就是孤魂野鬼,家中至親,父母叔伯皆含冤而死,在下苟延殘喘如同行屍走肉,所幸父親高義,能讓學生得到片刻安穩,如今他受奸人謀害,學生拚死想要為父親申冤報仇,如今心事未了,九泉之下亦無顏相見,隻能硬撐到現在”。

歎了口氣,任鳳池言道:“隻是你麵色發黑,嘴角烏紫,雙耳溢血,定是內臟俱損,恐時日無多了”。

“若是能沉冤得雪,立死何妨?”,聞紹仰麵抬頭,擲地有聲地答道。

任鳳池聞言,微微動容,記憶中也曾有一個人這樣說過,如今他的墳頭早已雜草叢生,荒蕪破敗了。

“聞紹,耿懷忠暴斃於天牢已有數月,死無對證,證難通天。平武侯何鎮執掌一方軍權,世襲勳貴,乃定興衛的主帥,若是你胡亂攀扯,栽贓誣陷,立刻便將爾當場杖殺,屍身丟入亂葬崗喂狗,你可要想清楚再說”,任鳳池一字一句地說道。

聞紹掙紮著立起身子,大聲說道:“當年我祖父在雲州擔任佈政使時,每日銀錢往來,賬目造冊皆由佈政副使耿懷忠打理。雲州當地有一紙鋪,掌櫃名喚胡越,此人有一絕活,能將數十張紙,層層相疊,拚接成一張完整的紙,且毫無破綻可尋,旁人用起來,隻當做一張紙”。

任鳳池聞言,心中不由一動,多年前的一樁舊案,浮上心頭,臉上卻不動聲色地問道:“想來不過是民間一匠人的謀生之法,又何足為奇?”。

聞紹的臉色蒼白如雪,精神有些萎靡,他早已油儘燈枯,能撐到現在,不過是全憑著胸中的一口氣罷了,“耿懷忠正是利用胡越的這門手藝,先將正常無誤的賬目寫好後,再命胡越將其覆在偽造的賬目之上,隻留下簽批畫押之處,待我祖父覈對賬目後,押印簽章,實則卻是直接簽批在偽造的文書上。待到賬冊押運回京後,麵呈當時的吏部侍郎,如今的平武侯何鎮”。

說到這裡,聞紹的喘息聲甚重,劇烈的咳嗽幾乎快讓他昏了過去,他咬咬牙,強忍著翻滾的血氣,繼續說道:“何鎮收到賬冊後,便將表麵的正確賬目取下來,隻留下那些偽造的文書,還有我祖父的親筆簽名,上麵不僅記載了大筆的銀錢支出,甚至還有兵器鑄造的記錄,祖父因此百口莫辯,獲罪全族……”。

他說得慢,但任鳳池心中卻早已將他所說的內容,來回盤複幾次,毫無破綻,嚴絲合縫,可信度極高,“你方纔所說,有何證據?”。

聞紹點點頭,低聲說道:“胡越幾年前失蹤,恐怕已被耿懷忠滅口了。總算是蒼天憐憫,學生找到了胡家的後人,可用祖傳之術複原賬冊,大人隻需派人前往提調司,找到當年的那些賬冊,即可真相大白”。

提調司執掌天下的邢獄證據,所有案件審結後,各類證據連同卷宗一併移交提調司,造冊編號,三核三對,確保絕無遺漏,真可謂是鐵證如山,絕無造假的可能。

任鳳池聞言,沉默良久,揮揮手,一眾衙役上前將聞紹抬了下去。

刑獄司後堂,“老錢,此事你怎麼看?”,任鳳池一邊踱步,一邊問道。

錢訊長著一張圓圓的臉,與左指揮使汪瀾陰柔俊美的長相不同,普普通通,一團和氣,放在人堆裡,頃刻就被忽略了。他自少時起,便一直追隨任鳳池,這次調任刑獄司,他也一併跟了過來。

沉吟片刻,錢訊說道:“聞紹所言多半做不得假,多年前,屬下在雲州辦案的時候,的確也見過類似的民間技藝,當時覺得不可思議,因而印象極深”。

任鳳池冷笑兩聲,道了句:“耿懷忠已死也就罷了,咱們是該會一會何侯爺了,這位朝廷新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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