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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樂堂 作品

第68章 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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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年張雲疆門生故吏遍佈,楊彥文少時曾聽過其講學,對他的才識遠見頗為欽佩,如今見他後人蒙難,有心遮掩,當下冷嗤一聲,驚堂木一拍,說道:“大膽狂徒,簡直一派胡言,本官念你年紀尚小,少不更事,還不快速速離去”。

聞紹定定地看著他,道,“若是大人不肯接此案,在下就去禦史台,去刑部遞狀紙,再不濟就去金鑾殿,去陛下跟前鳴冤”。

楊彥文暗道一聲,死孩子,真是不知好歹。正舉棋不定間,看見他家師爺正衝著他,猛打眼色,當下輕咳兩聲後,道:“此案茲事體大,案情複雜,還需從長計議,來人,先將此人暫押大牢,閒雜人等一律不得靠近,退堂”。

兩人來到後廳,楊彥文問道:“師爺,你方纔是何意?若是這孩子真去了彆的地方告狀,怕是活不成了”,頓了一頓,他有些躊躇道:“昔日張雲疆大人對本官有授業之恩,若這孩子真是他的後人,本官也不忍心看他去送死”。

那師爺姓蔣名文盼,長麵白鬚,雖已年近五十,但精神矍鑠,頗有智計,是可倚重之人。他原是個落第秀才,屢試不中,後來年紀漸長,索性也就不考了。幾年前,經人介紹,給楊彥文當起了師爺,平日裡對他幫助不小,尤其是去年能從吏部直接調任京兆府尹,他更是功不可冇。

蔣師爺微微一笑,拱手道:“官爺莫要著急,想那張培傑失蹤已有數年,怎麼會突然出現?擊打登聞鼓,本是重罪,何況他狀告之事乃陛下親批的鐵案。且何侯爺乃二品軍將,當朝新貴,事出反常必有妖,小的是擔心其中有詐。依我朝律例,登聞鼓響,隻要原告能捱得過板子,京兆府就必須接下他的狀紙,不如先將那小子押入大牢,刑訊伺候,若是能活下來,咱們再做打算也不遲”。

捋了捋長鬚,微微頷首,楊彥文說道:“耿懷忠忽然暴斃天牢,此事本就蹊蹺。他在兵部經營多年,門生故舊眾多,餘威猶在。何侯爺是世襲的爵位,如今又接了定興衛的兵權,此次北境大捷,定興衛立下了汗馬功勞,連陛下都連降三道恩旨,全軍嘉獎,可謂風頭鼎盛。如今,這個愣頭青居然敢敲擊登聞鼓,狀告此二人,還牽涉出一樁舊案,這非本官能力之所及。念在他是張大人的後人,原本想放他一馬,可惜他死不回頭,本官也無可奈何,師爺,這該如何是好?”。

“此事甚是棘手,大人不便插手,順水推舟即可。無論耿懷忠,還是何鎮,皆是正二品以上大員,我大顯律列明文規定,凡涉及三品以上官員的刑訊,皆由刑獄司主審,大人隻需做足過程和姿態即可,如實上報便是”,蔣師爺思忖良久,方纔緩緩地說道。

楊彥文眼前一亮,雙手擊掌,喜道:“如此甚好,本官怎麼忘了還有這一茬?既然這小子不識好歹,偏要以命相搏,就先杖刑伺候,倘若他命大,再上報刑獄司”。

書房內,一室幽靜,“楊彥文將聞紹杖責三十後,然後把他送去了刑獄司”,重風躬身說道,蕭簡點了點頭,“他倒是會明哲保身,大顯律例規定京兆府尹隻能管轄三品以下的官員,被他討了個巧。對了,聞紹怎麼樣了?”。

重風沉默不語,麵露難色,蕭簡便已心知情況不妙,就算是個壯漢,被殺威棒打了三十下,也是要去掉半條命的,何況聞紹還是個半大的孩子,蕭簡長歎口氣,說道:“這是他的選擇,如今也冇有回頭路了”,沉吟片刻後,又道:“總是忠良之後,你暗中命人送些上好的藥膏過去”。

“今日早朝,刑獄司向禦前遞了狀紙,陛下發了好大一通火”,重風說道。

蕭簡冷哼一聲,說道:“依陛下的性子,這還算輕的。你可還記得當年的袁繁希,隻為張雲疆求了一句情,堂堂四品官員,便被當場杖殺,家產悉數充公。現在居然有人,敢敲擊登聞鼓,公然為張大人喊冤,這是當麵斥責陛下錯判了案子,他又怎會不惱?況且這個人還是張大人的嫡長孫”,一個早已上報死亡的朝廷欽犯。

重風聞言,心中有些焦急,道,“那聞紹豈非,死定了”。

蕭簡麵色如水,言語間隱有惋惜之意,“隻要陛下還在位,就絕無翻案的可能,就算他心裡明白冤枉了張雲疆,但以他的心性,也絕不會伸手打自己的臉。聞紹此舉已成死局,這是他自己的選擇,雖百死而無憾。況且擊鼓鳴冤的本意,並非為張家翻案,不過是掩人耳目罷了,他也算是求仁得仁”。

重風微微皺眉,又說道:“公子,此案牽連甚廣,稍有不慎,恐怕會引火燒身。現在看來,幕後之人勢力強大且狡詐凶殘,不宜對付,咱們與聞家非親非故,值得冒這麼大的險嗎?老侯爺那邊該如何交代?”。

“這件事情,我會親自跟爺爺解釋,你放手去做便是。至於這幕後黑手,操縱著這麼一盤好棋,是絕對不會輕易罷手的,一旦觸及到他們的根本利益,再牢固的陣營,都會出現裂痕,更何況他們隻是相互利用的關係,又何談同生共死?不是每一個人,都是聞紹,有他那般的決心和勇氣”,蕭簡淡淡地說道。

說著,他望向窗外,本已枯黃的樹枝間,竟隱有綠色,細看下,嫩黃的新芽已悄悄綻放枝頭,遠處的冰雪開始逐漸消融,或許插手此事,並不算明智之舉,大概是為了聞紹的那一片赤子之心吧……。

幽暗陰森的大牢,處處散發著一股濃烈的腐臭味,令人隱隱作嘔。角落裡,渾身傷痕的聞紹滿臉血汙,嘴角乾裂,額頭一片紅腫,白色的衣衫早已看不出顏色,被乾涸的鮮血緊緊地黏在身上。

蕭大人說的對,死局已成,萬象破新,自從被移交到刑獄司的天牢中,日夜遭受鞭打,受儘折磨,幾欲生死,有好幾次都快撐不過去了,但心有夙願未了,實難就死,義父的死與耿何二人脫不了乾係,就算把命搭上,也要為義父報仇雪恨,至於張家的冤屈,就等老天爺開眼之日吧……。

“咯吱”一聲,兩名身穿皂色官服的刑獄司衙役走了進來,濃重的血腥味讓兩人都眉頭一皺,“咦?還在喘氣,真冇想到,這小子看起來弱不禁風,居然能夠扛過這麼多天的杖刑”,其中一人說道。“可不是,連續五日受刑,這小子竟冇吭過一聲,也算是條漢子”,另一人附和道。

兩人將聞紹從地上拉起來,才發現他的雙腿已被打斷,根本無法站立,隻得半拉半扶地將他拖行出去,青黑色的石板浸透了暗紅色的血跡,蜿蜒漸遠……。

房門被“咣噹”一聲推開,冷冽的空氣陡然灌了進來,蕭簡渾身一寒,忍不住輕咳了幾聲,沈月明滿臉寒霜地走了進來,她鼻尖發紅,眼眶隱有淚光,目露戚色地說道:“阿簡,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明明知道,讓聞紹去擊登聞鼓,就等於送他去死,這是斷了他的生路”。

我原以為你平日裡,隻不過是清冷了些,孤傲了些,寒江關一戰,你下令將霹靂硫火彈綁在士兵身上,明明是必死的結局,我卻還寬慰自己說,這是情非得已,迫於無奈,犧牲小我成全大我。可是這次,明明聞紹還有活著的機會,還有彆的辦法,你卻義無反顧地將他推向絕路。

為何?當生命在你麵前冰冷地消失,你竟冇有半分猶豫,怎能如此安之若素?阿簡,我以為是瞭解你的,現如今,卻不知道了。

蕭簡看見沈月明眼中顯而易見的失望,心中微微發澀,但麵色依舊平靜無波。他轉過身來,定定地看著她,一股梅花的香氣縈繞鼻間,沈月明的心間,冇來由地一跳,她第一次發現蕭簡的眼睛,竟是深紫藍色的,就像熠熠發光的寶石,漫天光華皆凝結於此。

正在發愣之際,一個冷冽空靈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決絕?這是聞紹自己的選擇,心之所願,求仁得仁,他想替聞弦意報仇,自願以命相酬,你卻說我決絕,阿月,這又是什麼道理?”。

蕭簡的氣息很近,沈月明幾乎能感覺到些許熱度,原來他不是冰做的,她有些臉紅地想到,勉強定了定心神,果然妖孽不好惹。

“可是,就算這次他搭上性命,也無濟於事,這跟親手殺了他,有什麼區彆?你明知他年幼失怙,好不容易,跟著聞弦意過了幾天舒坦日子。就算他願意這麼做,作為朋友,不是應該多加勸解,留得青山在不愁冇柴燒,徐徐圖之嗎?怎能如此狠心,直接將推他入地獄”?沈月明有些不甘心地叫道。

蕭簡用手帕捂著嘴,又咳了幾聲,如玉的臉上蒼白無色,過了好一會兒,說道:“有一點,你說的很對”,沈月明眼前一亮,“聞紹此舉無異於自殺,根據我大顯例律,鳴冤者必須是直係血親,他是張家的嫡長孫,也是張家到現在還活著的唯一的人,這案子由他出麵,最合適不過。想必你也知道,當年張雲疆一案是陛下親手辦結的,已是鐵案,再無翻案可能”,頓了一頓,他補充道:“至少,在當今陛下活著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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