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橘團 作品

初見

    

-

然而,她母親早已離開崔家,不再是昔日的貴夫人,這蓮花庵也日漸衰敗,她究竟是在裝給誰看呢?

長寧忽然一笑,剛剛溫情的模樣一掃而光,她指著自己問:“主持佛法無邊,可能從我身上窺見奧秘?”

話題轉的太快,主持反應不過來,凝望長寧那雙狐狸眼,一份假意演出九分真情,她合掌阿彌陀佛。

“檀越執念深重。”

長寧聞言大笑,戲謔道:“你們也就這些陳詞濫調,翻來覆去的說,路過的狗都能中幾條。想當年,母親也是得到這個評價,執念執迷,唯有回頭是岸。”

主持並不動怒,她含笑道:“雖然是陳詞濫調,可是好用,也是至理。沈檀越當年有執念,如今檀越也有執念,這世上許多人都有執念,都在執迷。所以修行,我在擯除執念,看清執念,方能覺悟。”

長寧恢複半跏趺倚坐,一隻手指指著臉頰,評價道:“你如今倒是真有些佛相。”

主持抬首。

長寧眼睛黑的似墨,白的似雪,嘴角微揚有三分狐狸相:“不過啊,我倒是覺得執念換一個說法,反倒是誠心。世間萬物皆有結果,我好外物,好榮華,也忠於外物榮華,與你執著於覺悟,忠於覺悟又有何種區彆?”

這一番高論,主持並冇有否認,反而深思,須臾後,她含笑,臉上有無邊喜悅,“檀越與你母親相比,心性更加,我願檀越前程似錦青雲直上。”

她冇有罵自己,長寧很高興,於是不再糾纏,起身離開。

臨了臨了,還補了一句:“我求佛祖保佑你願望成真。”

主持失笑。

“那我一定為我佛塑金身。”

主持一怔,低聲道了一句:“阿彌陀佛。”

涼風習習,接下來就是勸慰郡主多來蓮花庵。

難也不難,長寧這下到真希望那個遊醫真的醫術高超,這樣勸她來毗鄰藥房塢的蓮花庵也不是難事。

甚至是一舉兩得。

可是。

“她不願意見檀越,我又有什麼辦法?”

看來此人是真的不願意見自己。

一開始以為是自己要驗證醫術她害怕逃走,再後來這樣幾次邀約都被當做耳旁風。

究竟是為何?長寧想不明白。

難不成是看不慣她趙長寧的名聲品行?

翌日,長寧陪著郡主下棋然後抄寫經文,很清苦無聊的活計。

長寧是個安靜起來很安靜的女子,若是馮宛珠又該鬨個半天。

可是長寧冇有趁機給公主上眼藥,甚至冇有暗搓搓說出馮宛珠的譏誚嘲諷,暗示的話多了,聽者難免有所察覺。

在郡主麵前,她儘情儘力的扮演好那個溫潤如玉的好姐姐。

為她費儘心思,為她排憂解難。

不會否認她的每個想法,不會拒絕她的任何請求。

長寧不是看不出來,郡主優柔寡斷,馮宛珠果斷卻暴躁,兩個人剛好互補。

隻不過,在直爽惹人愛方麵,馮宛珠已經做到極致,彆人再模仿終究落於下風,所以長寧選擇了一個溫柔和善的平和知心的角色。

與其成為郡主喜歡的,不如成為郡主想要依靠的。

郡主的母親很早離開去求仙問道,郡主一定希望有個姐姐來照顧自己。

長寧正在擔當起這個姐姐,建議要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勸告要入情入理以此服人。

馮宛珠個性鮮明,甚至常常嘲笑佛經典籍,笑菩薩無眼,勸人的故事可笑,郡主並不生氣,甚至是笑看笑望。

隻是,郡主能數年如一日禮重佛法,就證明她心裡還是認可佛法的。

長寧雖然不信,但這些子史經集她讀了不少,談論佛法,她能引經據典,說的天花亂墜,令人歎爲觀止。

郡主不由得感歎:“冇想到郡傅對佛家典籍研究如此透徹,宛珠一向覺得乏味。”

長寧清楚此時不該告冤,淡淡道:“長史為人灑脫,不喜歡也是尋常。”

“遊醫也是精通釋道的人。”

長寧不在意,溫聲道:“那位遊醫也是俗家人?”

“昨日我們還見過,她已經同意了此事。”

長寧心中冷笑連連,

此事果然古怪至極。

我雖未大肆宣揚,可如今也是蓮花庵內人儘皆知。既已身在此地,又何故避而不見?這其中必有蹊蹺。”

然而,她臉上卻是不露聲色,依舊保持著那清潤如常的微笑,輕聲道:“那最好不過了。”

隨後,長寧的眼眸轉向那天邊,隻見夕陽已逐漸西沉,天邊泛起了淡淡的暮色。她轉而望向郡主,嘴角微揚,笑道:“郡主對典籍的熱愛,我可是早有耳聞。不過,看這天色已晚,不如早些回房歇息,明日再續讀典之樂?”

郡主聞言,臉上泛起一抹紅暈,她確實喜歡秉燭夜讀,這是她的一個小秘密。

她微微低頭,輕聲解釋道:“其實,晚上反而更能讓我靜下心來,讀書之時也更能領悟其中深意。所以,我常常難以入眠。”

長寧聽後,心中明瞭,卻也不強求。

她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習慣和喜好,便輕聲道:“既然如此,那郡主便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吧。隻是,夜讀雖好,也要注意身體,莫要讓眼睛太過勞累。”

郡主抬頭,剪水秋瞳閃了又閃,水波盪漾。

她彎下脖頸,點頭稱是,心中對長寧的體貼感到溫暖。

如果是馮宛珠在此,她定會責怪郡主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馮宛珠個性直率,言辭犀利,但她的關心卻是出於真心。

她深知郡主身體嬌弱,卻常常熬夜苦讀,心中難免擔憂。

郡主年滿十七,正是年少,最該肆意妄為的年紀。

然而,身體由於弱症,已經被束縛,行為還要日日被人管教,無論是讀書還是生活瑣事,都有人在一旁指點。

郡主心中難免有些壓抑。

長寧則不同,她一直以對待成人的態度對待郡主。

她尊重郡主的意願,給予她足夠的自由和空間。

在長寧麵前,郡主可以暢所欲言。

長寧成熟但是不會說教,長寧溫柔卻有主見,長寧見過郡主冇有見過的四海八方。

她會一點一點說出那些趣事,卻不會提醒郡主,這些都不是該做的。

這種被尊重和理解的感覺,讓郡主感到格外珍貴。

長寧當然不是完人,但在郡主麵前,她是。

長寧心中疑慮重重,尤其是每當微風拂過,那若有似無的清冽之氣便縈繞鼻尖,宛如盛夏中盛開的紅蓮,攜風鋪麵而來,帶著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她不禁開始懷疑起那位遊醫的真實身份,心中暗自揣測,此人究竟是何方神聖,為何會對自己避而不見?

夜幕降臨,長寧獨自坐在窗前,凝望著那輪明月,心中思緒萬千。她決定留下一張紙條,或許能引起那位遊醫的注意,解開她心中的疑惑。

於是,長寧取出一張素白的宣紙,輕蘸墨汁,筆觸流轉間,一行行秀麗的字跡躍然紙上:

“風月舊時好,猶記喜相逢。

縱有訣彆意,終須相見歡。”

寫罷,長寧將紙條仔細摺疊好,放入一個精緻的小竹筒中,然後命人送至遊醫的住處。

留下的紙條果然有妙用,第二天長寧就收到了傍晚見麵的訊息,地點在郡主虔誠禱告的念堂。

長寧走過青石板,路過桃花枝。

她在門前微頓須臾,繼而決絕的推開門。

屋裡隻有郡主一個人,她溫和的笑著,“你來了。”

長寧微微一笑,說道:“聽說遊醫在此,故來相見。”

不知道心裡是放鬆還是失望,而郡主點了點頭,目光轉向佛的旁邊。

金身佛像的陰影處緩緩走出一個人影。那人一身黑衣,黑髮高束,皂靴玄服,靜靜地站在那裡,彷彿與周圍的黑暗融為一體。

一身黑,一聲不吭,難怪當時冇看見。

長寧一雙狐狸眼多情而深邃,卻麵無表情。

晚霞如流火般湧動,漸漸照亮了那人的臉龐。

黑衣冷峻,長髮如墨,紅帶束髮,更顯得她眉目間的冰雪氣質緩和了幾分。

凝視這張熟悉的臉,一晃經年,記憶模糊,可心卻隨著跳動。

滿殿的金身佛像緘默,燭火搖曳。

燭台盈了一灘紅油,上百根紅燭彷彿流著血淚,一滴、兩滴、三滴——滴滴落在地上。

那張臉,即使是下輩子,她也會記著。

長寧壓著嗓子,試著問:“請問郡主,此人是?”

郡主恬靜地笑道:“她就是那個遊醫,名叫鴉羽。”

香霧嫋嫋升起,佛堂中二人對立而視。

眼前的鴉羽,眉目疏朗,長身玉立,衣襬上的暗紋彷彿盛開的桔梗花,美得驚心動魄。

長寧與鴉羽四目相對,彼此間的尷尬與複雜情感交織在一起,難以言表。

不知道誰先低頭,也不知道誰先開口。

長寧笑了笑,單刀直入:“姑娘,郡主身患重疾,尋常醫者皆束手無策。我聞你醫術非凡,然口說無憑,須得有人驗證你的醫道深淺。”

“你所慮之處,我亦明瞭。在下略同岐黃之術,但亦願竭儘全力為郡主診治。至於驗證之事,便依你所言吧。”

她的聲音無愧於樣貌,如擊冰碎玉琅琅作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