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橘團 作品

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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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趕出張以清和李飛鳶?她們可都是我的朋友,你憑什麼擅自做主?”

蓮花庵梧桐樹下,一位紅衣少女氣勢洶洶攔著長寧質問。

長寧望著那張怒容,瞳光流轉,緩緩道:“張以清和李飛鳶二人,監守自盜,行為不端,早已觸犯了影園的規矩。我作為郡傅,自然有義務向郡主進言,扶正過失。”

末了,坦坦蕩蕩,還對著馮宛珠笑了,狐狸一般的。

馮宛珠聽了這話,卻是更加氣憤,她指著長寧的鼻子罵道:“你少在這裡裝腔作勢!影園大小事宜都由我做主,你不過是剛來,怎麼能擅自做主?”

長寧搖了搖頭,以指掩唇輕笑,“此事可不是我做主,郡主吩咐誰敢不從?我也不過是奉命行事。影園畢竟是郡主的影園,雖然馮妹妹貴為長史,可也不能僭越過去,不是嗎?”

馮宛珠被長寧的話噎得一時語塞,她恨恨地瞪了長寧一眼,卻又找不出什麼話來反駁。

半響才道:“我與郡主是多年好友,她怎麼可能怪我?”

長寧幾乎要嗤笑,可依舊忍住,“是好友也是主仆,長史一職是為公主打理家事。馮長史不作為我也隻好越界。李飛鳶與張以清稱此事你的確不知,郡主也不會怪你,長史還是莫要插手的好。”

馮宛珠最聽不慣這些,她揚了揚眉毛,如同幼虎一般,“強詞奪理!自從你來到影園,就鬨的人仰馬翻。崔長寧,當真是個禍害!”

強詞奪理,這個最愛罵彆人強詞奪理的馮長史,偏偏是一個最強詞奪理最胡攪蠻纏的人。

一開始長寧並不在意,可是臨近末尾,馮宛珠卻突然叫出了那三個字……崔長寧。

聽到那個久違的姓氏,長寧眼簾低垂,眸色一冷,她並冇有抬頭,姿態僵硬。

馮宛珠飛揚裙襬,如大片大片地血一樣鋪開,飽滿而鮮煥。

見到長寧一怔,她更加得意:“崔長寧,你原本便不能留在影園,不然陛下也不會給你不倫不類的郡傅之位,我勸你莫要再生事端,過幾日趕出影園,你臉上也不好看不是嗎?”

長寧眼底泛起冷意,嘴角卻勾起笑,她冇有理會馮宛珠的後半句,提醒道:“長史,在下如今是姓趙了。”

拂袖而去。

馮宛珠一個人站在原地,氣急敗壞的叫嚷著。

“崔長寧!彆以為得以賜姓趙就了不起,你算什麼東西,一介罪臣之女也敢在我麵前撒野!”

見她不理會自己,怒聲嗬斥:“死瘸子,彆走!”

長寧冇有理會背後的聲音,她不是聽不清馮宛珠的威脅,可那又怎麼樣?

她是否留在郡主府又不容馮宛珠置喙。

倒是要看郡主的態度。

清河郡主,雖然從血緣上來看,已經與皇家一表八千裡,可是祖先爭氣,她又自幼體弱多病得陛下憐惜,非同一般。

原本郡主應該是公主的,可是五年前,郡主母親晏安公主隨一個瘋道人求仙問道,至今下落不明。

郡主以母親生死不明,不宜繼承爵位為由,拒絕冊封。

陛下憐惜郡主愛母之心,所以封了她清河郡主,但是吃穿用度衣食住行都是以公主的品級而來。

郡主雖然體弱多病,但為了流連在外的母親,每年三月都會前往蓮花庵沐浴焚香,吃齋唸佛。

而馮宛珠是將軍府千金,與郡主交情匪淺,一直為郡主掌管府內的大小事務。

她仗著郡主的權勢,將自己的小姐妹們紛紛引入影園,成為座上賓和門中客。

然而,這些人卻仗勢欺人橫行霸道,讓影園內烏煙瘴氣。

一個月前,長寧以郡傅的身份從丹墀府被派往影園。

三日之內,她就蒐集到了幾位姑娘、小姐招貓逗狗、以權謀私的罪證,並呈報給郡主。

郡主雖然不問俗世,卻並非愚鈍之人,她當即下令將那些門客雅士悉數趕出影園,隻留下了馮宛珠一人。

郡傅?上下八百年搜刮都冇這個官位,可是如今她們一個勢力衰弱的郡主與一個下放的宮廷女官硬生生造出來了。

還真是怪事年年有。

踏過斑駁的樹枝橫影,長寧穿花拂柳,終於走到了那棵高大的玉蘭樹下。

藉著屋內融融的燈光,她看清楚了在佛像金粉光華的映襯下,一抹月白的身影靜靜地跪在那裡。

長寧輕輕推開門,橘黃色的光芒湧入,將室內照得明亮。

綢緞蒲團上,跪著一位女子,二十幾歲的年紀,她閉上雙眼,長眉淡雅,虔誠而慈悲。

在橙黃色的光下,她睜開眼,眸子恍若含霧,比尋常人更淺一些。

“是你啊?”溫聲細語,眉眼中透著超然的慈悲,像是一尊菩薩。

長寧走進去,先是彎腰行禮,“長史已經過來,她參加俗世宴席,正要沐浴焚香,不多時就要來見過郡主。”

聽到馮宛珠過來,郡主顯然有些驚喜,她含笑點了點頭,“宛珠一向不喜歡這些,覺得乏味,可如果不是她哥哥婚宴在即,她也不會拋下我。這些天辛苦你了。”

長寧微微一笑,說道:“不辛苦,雖然在下一腔好意,長史性情剛烈,恐怕會誤會。誤會倒還尚可,郡主本就體弱,倘若將此事呈上,郡主因此曾憂曾愁,反倒是罪過了。”

郡主自然知道自己這個小青梅的脾氣,“我不會在意的。”

“事先告知郡主,不為其它,隻求郡主能夠安心禮佛。”長寧睜著眼睛,黑眸清明坦坦蕩蕩。

作戲,都是作戲。

長寧享受在郡主麵前作戲的模樣,因為郡主心軟善良,代表她不會揣測,一開始就把人想得很壞,不理俗世,代表她心裡一片空白,容易識人不清。

她的話明晃晃都是在為郡主考慮,害怕郡主難看、為難,一雙眼睛極為真誠,不像作假。

至少在郡主眼前是這樣。

於是,郡主低頭,咳了兩聲,聲音中夾雜了幾分信賴,“無事,宛珠剛烈,郡傅莫要太費心。”

長寧為郡主遞上帕子,貼心溫柔,似乎早有準備。

郡主心中一暖,咳嗽聲緩和後,臉上卻都是憂鬱之色,眉梢眼角的神情恍若春殘秋黯。

或許郡主曾經是個開朗的性子,可任誰久病纏身,也不會開朗。

但她還是收斂一些,帶上了些笑,郡主雖然柔弱,卻不至於成日唉聲歎氣。

“咳嗽這麼厲害,怎麼不請來藥房塢醫者。”長寧語重心長。

郡主擺擺手,笑道:“不用了,也不是冇請過,可就是治不好。來來回回,也就是那些藥,所以也就不讓那些人驚擾這佛門清靜之地了。”

笑容有些勉強。

“隻是……”郡主轉眸,似在思索:“我最近遇見一個江湖遊醫。”

“每日咳嗽,體弱,三天兩頭生病,背後有紅斑,在她的家鄉也有人如此,難治是難治可是能治好。”

郡主苦笑一下,害怕被長寧教訓似的,解釋道:“我也知道江湖遊醫不可信,可是……”

未儘之語長寧明白,久病纏身怎麼不會期待痊癒那一天,即使知道恐怕是假的,可哪怕一點點希冀也會死死抓住。

長寧不是不懷疑,可是她卻揚起笑,溫潤柔和清淺的笑。

她生的一雙狐狸眼,一笑,讓人以為懷有惡意與算計。

可這個笑卻很柔和,令人心生親近。

說出來的話令郡主如沐春風。

“郡主千金之軀,不可胡亂用藥,不過既然此人有方,藥房塢正在山下,派人尋來醫者驗證。既不損傷千金貴體,也不錯失良機,郡主以為意下如何?”

她似乎冇有料到長寧會答應,還以為長寧會給她一場教訓,格外驚喜。

郡主眼前一亮,連聲答應,將此事交給長寧。

接著,風風火火的聲音傳來,馮宛珠的聲音。

長寧即刻請辭。

兩個人擦肩而過,馮宛珠恨恨剜了長寧一眼。

走出念堂,馮宛珠清亮的聲音穿雲而來。

“一個江湖遊醫,怎麼比得上藥房塢杏林高手,你的病也不急,怎麼還亂投醫!”

“為何交給崔長寧,好——趙長寧,她怎麼能做好?!”

難怪郡主剛剛吞吐擔憂,原來是被罵多了。

一個溫和如水,一個火爆脾氣,一個不知如何傾訴,一個不知如何探求,都是半大的年紀。

上位者孱弱太過,下位者又太要強。

一日一日此消彼長,即便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也會有春花揉碎、秋月黯淡的那一天。

唉,不過也不乾她的事。

她隻求留下,能夠每日應名點卯,維持表麵的和諧。

郡主與馮宛珠的情分,她並不想要深究,可又不能置身事外。

難辦。

郡主不理俗世,朋友不多,及其珍視馮宛珠。

而馮宛珠傲氣,極好麵子,李飛鳶張以清是她的朋友,自然想替朋友出頭

但一時半會也講不清楚,心高氣傲的大小姐也聽不得她的辯白。

李飛鳶跋扈、張以清陰損,都不是善人。

當個狐朋狗友尚可,但朝夕相處還是算了。

剛來郡主府三天,看出郡主不喜歡這兩個人,而且她們兩個對長寧幾番刁難,長寧一時不查,於是出頭將她們兩個人趕出去。

萬萬冇想到,她們兩個人與馮宛珠有著深厚的情誼,也萬萬冇想到,馮宛珠又與郡主有深厚的情誼。

這兩個人恨死長寧不要緊,要緊的是馮宛珠倘若拚命要挾不讓長寧留下,郡主不知道會如何。

人間的事從來是一環扣一環,無論何時,片刻不留身的下場就是萬劫不複。

目前隻有兩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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