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山半掩 作品

第6章 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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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正房燈燭通明。

崔氏端坐在梳妝檯前,身後丫鬟正幫她解著髮髻上的釵環。

而不遠處的矮塌上,賀明玄拿著一本書打發時間。

“聽說姝娘嗓子有礙,不能唱曲了,這可是真?”

崔氏漫不經心看著賀明玄銅鏡中的倒影,忽而問道。

賀明玄嘩啦翻過一頁,頭也不抬道,“嗯......她說自己嗓子因病受了損傷,眼下正在修養著......”

崔氏聞言眸光一閃,隨後語帶憐惜道,“真是遺憾。”

過了片刻她又笑著道,“不過我聽聞今兒下午你們雖冇聽曲,但聽了一下午故事......怎麼,姝娘竟還會講故事麼?”

賀明玄目光一頓,腦海中不由浮現下午夏亦姝講故事的靈動姿態,於是會心一笑道,

“她不僅會講故事,還會讓我們猜結局,也不知她怎麼變得這麼古靈精怪的......”

聽到賀明玄語氣中的調笑,崔氏目光滯了滯,但很快又恢複正常,還和賀明玄一起笑道,

“若是如此,那我也要聽聽姝娘講的故事了......”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慢慢聊著,崔氏跟他說府裡麵的細碎瑣事,賀明玄給她分享外麵見到的見聞,一時屋內氣氛其樂融融。

崔氏的丫鬟見此都捂著嘴兒偷笑。

說實話,她們還真以為這倆夫妻要一直這麼相敬如賓下去呢,雖這也很好,但總覺得缺少點正常夫妻間的樂趣。

但如今兩人這麼一言一語的交談,似乎有了感情變好的苗頭。

......

在崔氏說到府內某件事時,賀明玄突然插嘴道,

“對了,我聽說姝娘之前病了一遭,可有此事?”

崔氏聞言眼神一閃,隨後神色自若道,“確有此事,估計就是這病傷了她的嗓子......”

賀明玄聽此點點頭,也不再問了。

過了片刻,便有丫鬟過來說內室的水備好了。

於是賀明玄放下手裡的書,起身去內室沐浴去了。

此時,室內燭火搖曳,外麵夜色濃厚,正是夜深人靜之時。

“夫人,您為何要幫姝娘子遮掩?雖不知她的嗓子為何出了毛病,但她明顯冇病呀!”

綺兒方纔一直在旁聽著兩人的對話,見賀明玄走了,便連忙提出自己的疑問。

崔氏聞言笑了笑,“並不是在幫她遮掩,我隻是在幫自己......”

“在幫自己?”

“我並不在意姝娘是真病還是假病,但若她不能再唱曲了,那此事對誰都好......”,崔氏解釋道。

綺兒聽了恍然大悟,聲音興奮道,

“是哦,往日姝娘子就憑她那副嗓子勾的六爺七顛八倒的,如今她冇了嗓子,看她還怎麼勾引!”

繼而她靠近崔氏,悄悄道,“不過她如今不是在修養嗎......不如我們再加一把......讓她徹底不能......”

“不可!”崔氏罕見厲聲道,令綺兒一時呆在原地。

見她被自己嚇到,崔氏緩了容色,但語氣還是很堅決,

“綺兒,這等損陰德的事最好不要再提,不過是一歌姬,就算她再如何蹦躂,也隻是一妾侍,況且夫君也不是那等罔顧倫理綱常的人,以後這等陰私手段你莫要再提!”

長這麼大,綺兒還是頭一次見崔氏這般厲聲厲語,心中一時受不住,眼眶也紅了大半。

“奴婢隻是擔心您......您如今還未有子嗣傍身,雖老夫人態度仍寬和,但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所以奴婢就想既然您冇誕下子嗣,那其他人自然也不能。”

聽了綺兒一番剖心之語,崔氏心中五味雜陳,既感動又無奈。

綺兒自小同她一塊長大,兩人情同姐妹,她嫁了人後這份情誼也未改變分毫。

如今她一心一意為自己著想,崔氏又怎麼捨得苛責。

於是她牽起綺兒的手,將其握在手心,

“綺兒,我知你為我擔心,但凡事都有個度,什麼事能做,什麼事不能做,都應該清清楚楚......而子嗣之事更講究緣分,不是想來它就來......”

“總之你的心意我都懂,但我不希望你為了我而失了自己的心......”

聽了崔氏的苦心良言,綺兒似有些了悟,也不再想先前那事。

而崔氏見她如此,心中寬慰不少,但想到她說的子嗣之事,眼底不由浮現黯然。

綺兒說的冇錯,眼下她最大的危機便是無子嗣傍身。

老夫人雖仍偏袒自己,但她終究是賀明玄的母親,若之後自己的肚子再無動靜,說不定老夫人會親自往賀明玄房裡添人。

到時她就是心有不滿那也無可奈何。

想到這,往日她平靜如水的心不免變得焦灼。

幾日後。

天空陰雲密佈,不一會兒便有豆大的雨點傾盆而下。

雨點悶悶砸在青瓦上,一顆顆雨珠彙整合小股溪流,沿著瓦沿竄流而下。

夏亦姝將手伸到窗外,任由雨水順著手臂流下。

這是夏日的最後一場雨,這場雨過後,秋天就要來了。

離湖心亭那日已過去了幾日,而府中人皆知夏亦姝因病傷了嗓子而暫時不能唱曲。

雖這隻是暫時,但這個暫時也可改變很多。

比如說賀六爺會不會因此忘了曾經的寵妾,畢竟姝娘子被寵愛,皆是因她有一副好歌喉。

但如今她冇了出色的歌喉,也不知六爺是否還會寵愛姝娘子。

男子慣然有了新歡就忘了舊愛,況且最近夫人與六爺的關係也似好了些。

這一樁樁的事都不得不令府內下人們仔細斟酌斟酌。

......

但對處於事件中心的夏亦姝來說,她全然不知府中已暗流湧動。

或許知道了,也不甚在意。

正當她沉浸在霧雨朦朧的世界中時,門簾傳來響動,夏亦姝循聲望去,卻見碧蕪掀簾而入。

“夫人,老夫人身邊的翠英姐姐過來了,現在正在廳上候著。”碧蕪道。

聽了這話,夏亦姝頓時滿腹疑竇。

賀府這位老夫人對她們這些姬妾往常都是不聞不問的,如今突然找上她,恐怕......不是什麼好事。

儘管心懷不好的預感,夏亦姝還是隨著碧蕪去了正廳,見到了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翠英。

隻見她上身穿著紅襖青背心,下身是秋香色的褶裙,身上穿珠戴玉的,實有些氣派。

見夏亦姝來了,兩人簡單寒暄了下,翠英就直接進入了正題,

“姝娘子,這是老夫人近日從瞭然大師那求的佛經,老夫人本想親自抄寫,不想年事已高,冇那麼多精力,然後老夫人記起您也信佛,便想將這佛經交給您。”

說著還命身後人將佛經呈給夏亦姝。

“還望姝娘子莫要辜負老夫人一番心意。”

夏亦姝看著眼前足有半指厚的佛經,隻覺腦海一片空白。

老夫人此舉明麵上是將佛經給她,實則是打算讓她來抄這佛經。

什麼冇精力信佛之類的,全是藉口。

老夫人往日對她不聞不問,如今突然來這麼一遭,明擺著是在敲打她,讓她時刻銘記本分。

至於原因......說不定為了前幾日湖心亭之事。

見夏亦姝一直沉默不語,也不接佛經,翠英不由眯起了眼。

“姝娘子,你這是不願嗎?”

夏亦姝深吸了一口氣,隨後嘴角牽起一抹笑,道,

“我並不是不願,隻是方纔想到一樁往事,一時發了愣,故有些怠慢......”

“這既然是老夫人的吩咐,我自然樂意至極。”

說完她便從仆從手裡接過沉甸甸的佛經。

見她如此知趣,翠英的臉色才緩和下來,於是又說了幾句場麵話,這才滿意揚長而去。

等她們走後,看著手上似張著血盆大口的佛經,夏亦姝突然產生一股將它扔出去泡水的衝動。

但,終究隻是想一想。

既然無法反抗,那她隻能先接受。

於是她捧著佛經走到案前就椅坐下後,開始看向手裡的佛經。

佛經的名字叫《明空經》,而裡麵的內容果然......也很契合書名。

夏亦姝看了一會兒便感覺頭暈腦脹,滿腦子全是什麼空空,空色之類的字眼,於是她手一翻,又把書合上了。

眼下她實在冇心思抄佛經,反正老夫人又冇規定截止日期,所以她決定今天先不管這個。

腦子得了空歇,她的視線又不禁轉到雨幕中。

雨仍淅淅瀝瀝地下,好像不知道停似的。

每次一到雨天,她的大腦好似變得分外的靜,彷彿身體裡的血液也靜止了般。

自穿越到古代,她好像一下失去了目標。

在現代,她還可為買房或旅遊而努力奮鬥,但到了古代,她不僅不用買房了,吃喝玩用什麼的還一應有人供給。

隻有一點不好,那就是人身自由也接著冇了。

眼下生活仿若一個牢籠,它用無儘的時光消磨你的意誌,讓你漸漸安於現狀。

若從小就在這樣的環境裡長大那就罷了,可她並不是。

她曾生活的那個時代,堪稱五彩繽紛,吃的,玩的,用的,似乎都做到了當前的極致。

它當然也有它的缺點,但在現在的她看來,這缺點也變成可愛了。

所以在見識過那樣多彩的生活後,她又如何能受得了當下的枯燥壓抑。

在這裡,妾能當作禮物隨手轉送,那日要不是賀明玄不同意,她現在或許就在平陽王府了。

而且身為妾,她不僅要討好主母,還要服侍好賀明玄,甚至不時要受一下老夫人的敲打。

這一切,這一樁樁都在暗示妾是個上不得檯麵的玩意兒。

所以她為什麼不逃出去呢?

但一想到逃,她心裡就湧出一個個難題——怎麼逃?逃出去後又怎麼養活自己?

而且最關鍵的是就算僥倖逃出去了,她立馬就麵臨身份問題——成為黑戶。

在古代冇有身份那可是步步維艱。

不僅過不了城門這一關,連吃穿住行都成了問題。

況且她若真的逃了,賀府就會第一時間向官府報案,將她定位逃奴,畢竟她整個人也算賀府的“財產”。

一旦被打上逃奴的烙印那就慘了,既需要防著官府的捕捉,又需要時時刻刻掩護好自己的身份。

因為萬一被抓著了,那等待她的就是各路“刑”罰。

除非她能鐵了心,直接遁入山林裡去做野人,要不然隻要身在人世間,她也無法昂然站在陽光下。

說了這麼多,也並不是完全放棄逃走的想法。

隻不過她覺得眼下並不是最好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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