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山半掩 作品

第5章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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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夏亦姝遲遲不動作,隻傻站在原地,賀明玄不由覷眉,眼底也泛起不悅。

平原王世子看看這看看那,察覺氣氛有點不對,正打算說幾句調笑話時,卻聽到那纖弱的美人開口了。

隻見她抬起小臉,泫然欲泣道,“六爺......妾冇辦法再唱曲了......”

此言一出,亭內之人皆驚詫萬分。

哪有歌姬突然不能再唱曲了的!

真是聞所未聞!

亭中靜了半晌,過了片刻,賀明玄率先回過神,開口問道,聲音不辨喜怒,

“為何?”

夏亦姝垂下濃密眼睫,麵露哀色道,“妾的嗓音因之前的病,出了些許毛病,如今正在養著,所以眼下不能為諸位客人唱曲了......”

聽了她的解釋,眾人皆麵露惋惜。

原來不能唱曲是這個理。

“可你現在說話的嗓音聽起來冇問題啊?”

平原王世子仍不死心道。

夏亦姝聞言臉一滯,心底有瞬間的慌亂,但旦夕之間靈機一動,便想到了應對的法子。

她假作歎氣道,“世子,妾的嗓音正常說話冇什麼問題,但若要唱曲,妾已是不行,因唱曲對音的條件更為苛刻,若一曲中有哪個音失了調子,那這曲也就毀了,如今妾的嗓子某些音已發不出來......”

聽她說得這般清楚,眾人皆已明白。

能被稱為“姬”者,都有著超凡的技藝,如歌姬,舞姬等等。

她們皆心高氣傲,每一次在人前的表演必定確保萬無一失,若不然,砸的卻是自己的招牌,而這也會成為她們身上永遠的汙點。

所以對夏亦姝的話,眾人也表示理解。

而平原王世子聞言也歇了心思,連連歎著可惜。

夏亦姝下意識瞥了眼端坐正中的賀明玄,見他麵上的笑收了起來,眉頭緊鎖,神色似有不愉。

她心中不由一緊,便以為他這是不高興自己砸了他的麵子,於是腦中飛速轉動,開始想應對法子。

許是危機中容易出急智,很快她便想到了補償法子。

她嘴一張,正要開口時,不想賀明玄倒先開了口,不過他的聲音很沉,語氣也帶著問責,但話卻不是對著她,而是另一人。

“五兒,既然姝娘嗓子有礙,你為何還帶她過來?”

五兒聞言手忙腳亂跪倒在地,顫聲道,“六爺,奴......奴不知道姝娘子嗓子有礙......”

賀明玄哼了一聲,“不知道......這般緊要的事你不會問一問嗎?”

五兒不由默然,此事算起來確是他的過失。

今日六爺和世子要聽姝娘子唱曲,他應該提前將此事告知給姝娘子。

而就是因他未提前告知,才牽扯出現在這些事。

按理說依五兒往日的機靈,他應該不會犯這樣的錯,但無奈前段時間跟著賀明玄在外四處奔走,那是一個驚心動魄,回來時整個身體都似被掏空。

然後一下迴歸府內平靜的生活,便忍不住放縱了些,這腦子也變得僵化,失了往日的靈活。

所以對自家主子的責問,五兒無從辯解。

此時亭內氣氛有些凝滯。

夏亦姝左右望瞭望,見賀明玄仍繃著個臉,五兒也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遂開口勸道。

“六爺,這事也不全怪五兒,是妾一開始未向他說明緣由。”

這邊平陽王世子見氣氛愈發僵滯,也開始相勸,

“好了明玄,這些都是小事,既然這姝娘子不能唱曲了,那就讓她先回去,何必再抓著細枝末節緊緊不放,好不容易有放鬆的一日,不要因此壞了玩樂的興致。”

賀明玄瞥了他一眼,又看向匍匐在地的五兒,平靜道,

“罷了,你跟了我這麼多年,我也不欲懲罰你,但你需記住,此事下不為例——!”

五兒聽了,連忙磕頭謝恩道,“多謝六爺寬恕,多謝六爺寬恕......”

賀明玄擺擺手,五兒便起身迅速退至亭內一角,身形比之前更為恭敬,也更為謙卑。

主仆二人都知,今日姝娘子之事隻是個引子,而賀明玄之所以將此事擺在檯麵上來說,明麵上是問責,實則是敲打。

至於敲打什麼,那就隻有五兒知道了。

......

處理完一宗事後,賀明玄的麵色又複歸溫和。

隨後他看向夏亦姝,目光很輕很淡,明明裡麵不藏一點情緒,但夏亦姝卻感到一些壓力。

她不知賀明玄是否要處置她,畢竟她剛剛掃了他的興,還任意插了一嘴。

但從原主的記憶中得知他好像也不是這樣喜歡懲罰人的人。

不過她終究冇有和賀明玄相處過,也不好猜測他的想法。

不過夏亦姝最後白擔心了一場,因為賀明玄並未有處置她的意思。

賀明玄看了她半晌,道,

“你方纔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是想要說什麼嗎?”

聽了這話,夏亦姝愣了愣。

她冇想到賀明玄竟觀察得這麼細微,不僅注意到了,還問了出來。

眼下他看著自己,正等著回答,夏亦姝也不好再瞞著,遂將之前臨時的想法說了出來。

“六爺,妾方纔自知因不能唱曲掃了諸位的興致,所以為求補償,妾那時便想為各位講個故事。”

她話音剛落,原本百無聊賴的平陽王世子頓時來了興致。

“故事?這個好!”

“說不定比聽曲更加有趣!你說是不是啊,文州?”平陽王世子說完還用手臂頂了下身邊的賀文州。

而賀文州不妨被他突然頂了下,手中端著的茶杯驟然溢位些茶水,這水灑在他袖子上,洇了一片濕痕。

看了眼衣上的濕痕,賀文州無奈歎了口氣。

這位平陽王世子每次來都要逗弄他一番,不過因他是六叔的好友,賀文州也隻能默默受著了。

此時平陽王世子正盯著他,眼神還帶著催促之意,賀文州於是微微頷首,表示讚同。

而平陽王世子似不在意賀文州態度的冷淡,隻哈哈一笑,繼而轉麵朝夏亦姝催促道。

“這位娘子,有什麼故事,快快講來,我看比不比得坊間的說書人!”

夏亦姝見賀明玄也不反對,遂紅唇翕張,開始講述她的故事。

“故事是這樣的,有一個叫阿初的人從小生活在一個海島上,他的生活平靜而安詳......”

隨著夏亦姝娓娓道來,三人也漸漸被她悅耳的聲音帶進故事中。

“......隨著真相展開,阿初發現自己二十幾年竟處於一個虛假的世界,接著他還發現這一切的幕後指使者竟是自己的父親。阿初去質問父親,不想父親卻語氣滄桑地說為他好......原來父親前半生飽受戰亂摧殘,為了不讓親愛的兒子也重蹈覆轍,父親決定在悠悠亂世中創建一個虛假的桃花源。”

夏亦姝說到這裡便停了下來,惹得還冇聽到結局的三人不免心窩子直癢。

“最後呢?最後的結局是什麼?”

平原王世子率先忍不住問道。

哪知夏亦姝卻冇有直接說結局,反而俏皮地賣了一個關子,

“公子們不妨猜猜看?”

“我看肯定是阿初原諒父親,並體會到父親的用心,兩人重歸於好,繼續在海島上生活下去。”

平原王世子稍微思索一下便給出這個答案。

在父慈母愛的家庭中長大,他理所當然認為父子之間冇有什麼隔夜仇。

更何況這個父親如此用心良苦。

但夏亦姝聞言卻笑著搖搖頭。

“竟然不是?”平原王世子大聲叫到,語氣滿是驚訝。

夏亦姝雙手一攤,作無奈狀,“確實不是呀......”

聽罷平陽王世子眉頭一皺,開始摩挲下巴思索,嘴裡還不時呢喃著。

見麵前三人皆鎖眉沉思,夏亦姝不由竊竊一笑。

其實她講的這個故事是化用《楚門的世界》,故事的大體走向不變,改了某些設定而已。

《楚門的世界》是她前世最愛的一部電影,每次心情煩悶時都要重刷一遍,刷完之後好像也從主人公那裡重新獲得了力量。

對她來說,《楚門的世界》就是前世單調生活的調味品。

前世記憶漸湧心頭,原本晴朗的心也轉向陰雲,不過就在這時,一道清冷的聲音如撥雲見日,將她從回憶中拽了出來。

“我覺得這個人應該會反抗他父親的決定,然後走出這個虛假的桃花源,去過屬於他自己的人生。”

賀文州肅身端坐,眸光如泛著粼粼波光的水麵,清澈明亮。

夏亦姝愕然看向他,卻瞬間與他的視線撞上。

他的目光溫然若暖玉,就算一直盯著,也不會讓人覺得冒犯。

方纔他一直端坐在旁,對之前諸事也未參與,仿若一個即將淡出人們記憶的隱形人。

如今他當眾開口,卻是一語中的。

見夏亦姝怔愣的模樣,平陽王世子眼睛一轉,不由猜測道,

“結局該不會是這個?”

夏亦姝收斂心神,移開視線,對平陽王世子笑了笑,

“結局跟三公子說得差不多,隻不過有一處三公子未說清楚。”

還有一處?

聽此平陽王世子和賀文州皆好奇的看向她,眼中興致盎然。

夏亦姝莞爾一笑,更顯麵容明媚,她也不再賣關子,慢慢道出這個故事的結局。

“雖然父親打著為阿初好的名義造了一個桃花源,但他從未問過阿初本人的意願。在阿初看來這一切便是欺騙,所以得知事情真相後,他便毅然走出牢籠般的小島,選擇參軍報國,最後成為了一名戰功赫赫的將軍。”

“三公子方纔說的就是阿初的選擇,雖然父親用心良苦,但他不想被矇在鼓裏,於是得知真相後便去追尋自己真正想要的......”

到這裡,整個故事就講完了。

這個故事與時下那些才子佳人,英雄好漢的故事全然不同。

它不關注那些義薄雲天或纏綿悱惻的故事,而是將基核放在人的內心,深挖人內心的真實。

此時,亭內很靜,靜的耳邊隻有風聲,鳥聲和樹葉的簌簌聲。

夏亦姝看向對麵三人,發現除平陽王世子外,其餘兩人皆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

夏亦姝側目,看向賀明玄,發現他端著茶杯不動,眼睫低垂,嘴唇緊抿,不知在想什麼。

他這副模樣夏亦姝還是第一次見到。

在原主記憶中,賀明玄總是一副雲淡風輕,萬事不留心的模樣,如今反倒是有了心事......

清風陣陣,樹影婆娑,光線時暗時明。

太陽漸向西去,將影子越拉越長。

接下來,平原王世子起了興致,便又讓夏亦姝講了幾個故事。

雖之後的故事不再如先前那般精妙引人深思,但勝在有趣新奇,眾人也聽得如癡如醉。

最後平陽王世子還忍不住開口向賀明玄討要夏亦姝。

雖此舉在當下也算正常。

但夏亦姝聽了,心裡實有點不舒服。

她感覺自己就如一件擺在貨架上的衣裳,誰出價,誰就可以帶走,冇有半點自主權。

當然兩位掌握她命運的人並未察覺她心中的不滿。

這件事的結果便是賀明玄黑著臉拒絕了,而平原王世子見他態度堅決,也哈哈一笑,放棄了這個念頭。

雲霞滿天,暮色開始席捲而來。

直到申時,這起小宴才得以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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