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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何以甚 作品

第六十二章 青史待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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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顯然,越國國相龔知良的定力,冇有文娟英想像的那麼好。

又或者說,今日之越國,對白玉瑕的需求,比想像中更急切一些。但身為一國之相,龔知良當然不失儀禮。

他先遞帖,再登門。四平八穩地走進白府,待屬下先送上拜禮,再遠遠對出來相迎的白氏主母文娟英行禮:「龔某近日巡視州府,恰好路過琅琊,念及故交,便來拜訪嫂夫人.……倉促了些,還望見諒!」

他與白平甫有舊交,白平甫還活著的時候,倒還時常來登門,至今對文娟英都是以嫂夫人相稱。

文娟英乃越國皇室出身,自然不會失禮,當下與龔知良客套寒暄。

幾句之後,龔知良便自然地移轉視線,看到陪在文娟英的白玉瑕,語作訝然:「呀,今天是什麼喜慶日子,竟逢我大越驕子,恰巧歸鄉?」

白玉瑕笑道:「白氏潦倒久矣,門前向來車馬稀。今日竟有您這樣的貴客登門,這就是最大的喜慶日子。」

文娟英不著痕跡地擰了自己兒子一下,笑著引龔知良入座:「可不是巧了麼。這人啊,年紀大了,就怕冷清。春二月是梅見月,我就想著梅見梅見,怎麼冇見我兒玉瑕,這不,寫信把他叫回來了—相國這邊請,琅琊不比會稽,有招待不週之處,還請體諒。」

「夫人先請。」龔知良含笑走在邊上,左右打量,忽而一嘆:「府中陳設,已大不似舊時,叫老夫有些陌生—可見這幾年忙於國事,我確實疏忽了故舊。」

他向文娟英行禮:「真要向您賠個不是。」

「相國說的哪裡話。」文娟英連忙將他扶住:「尊府與白氏,那是先夫結下來的情誼。但國事私事,誰重誰輕,老婦人豈有不知?我越國國相,理當專注國事。您為國辛苦!何來不是?」

「嫂夫人!您還是叫我知良吧,如今這一聲聲相國,老夫聽著實在陌生,心裡不是滋味。」龔知良懇切地道:「倒似是咱們兩家的情誼生疏了!」

「您何出此言?一聲龔兄弟,老嫗卻也叫得,但這相國,老嫗也當貴之。您為大越操持,勞心勞力,公私早就一體,如何分得開來?」文娟英感慨道:「咱們心中情誼在,稱呼什麼倒不緊要。」

文娟英能在白平甫身死、白玉瑕出走後,勉強撐住白氏門庭,當然不是個簡單的老婦人。與一國國相你言我語,也是半點不漏風。

白玉瑕全程笑吟吟的,謹守晚輩本分,並不輕言。

雙方在客廳落座,文娟英忽而一拍額頭:「今天叫廚房燉了補湯,倒不知現在如何了,我得去看看—相國,你得留下來用飯。這午席不能少了。」

龔知良拱了拱手:「那就有勞嫂夫人。我可不會跟自家人客氣!」

對文娟英來說,寫信把兒子叫回來,就是她願意做的極限了。她絕不願在場影響兒子的決定。龔知良也必須得理解這一點。

文娟英離開此處,還帶走了所有服侍的下人。客廳一時空曠。白玉瑕就安靜地坐在那裡,什麼表示都冇有,彷彿他纔是客人。龔知良嘆了一口氣:「玉瑕啊,許久未見。」

「是有幾年了。」白玉瑕微笑道。

龔知良很是感懷:「你是我看著長大的,現在這麼有出息。我真為你高興。」看得出來他很想打感情牌,但他也很清醒,不敢提及白平甫。

但白玉瑕怎麼能夠忘記,當初在越國朝堂,他戴孝問天子,要國家給白氏一個交代,正是龔知良站出來說「我也是看著你長大的」。

看著你長大的長輩,在你父親死後,也不能支援你了。國事為重,國家為重。

懂事的人,如何能夠不理解呢?白平甫的兒子,又怎麼能不懂事?

白玉瑕笑了笑:「有勞相國掛念。我現在不過是一個酒樓掌櫃,誠信經營酒樓,老實本分做生意,餬口而已。算不得什麼有出息。」

「不不。」龔知良搖頭道:「我一直知道,你是國家棟樑,蓋世之才。當初黃河之會,我也是力主讓你出戰。你果然也展現了風采,為國家添光。」

白玉瑕笑著看他說。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裡!」龔知良繼續道:「你現在隻是欠缺一座天下台,讓你展示你這麼多年蓄養的華光。一朝光芒放儘,天下應知你名。」

「燭火之光,放儘就冇了,隻剩燭淚叫人哀。」白玉瑕笑道:「還是省著點放。」

「人生在世,何人不是淚燭?都是一生燃到死點滴到長夜。」龔知良很是熱切:「你的光芒不同於別人。你是可以照亮這片天空的。」

「嘶,這如何敢聽?咱們還是說天下台吧。」白玉瑕道:「您說的這天下台是指」

龔知良道:「這琅琊是玉石之城,越國處天下之要。是蛟龍之地,英雄之土。正是梧桐高豎待鳳飛,可稱天下台也。」

白玉瑕「噢」了一聲:「我以為您說的天下台,是指星月原呢。我在白玉京酒樓,其實也儘展才華,東家連帳本都不查的。」

龔知良長嘆一聲,開出條件:「昔日因革氏之傾軋,使我良才棄國。此國家之恨事,亦為老朽無眠之憾!」

他看著白玉瑕:「今日胡不歸?玉瑕已壯,當雪辱也。」革氏之傾軋……嗎?

當年薑望提前示警,越國早有準備,護國大陣仍在,一位越國名門之主、位列九卿的大員,卻在自己的封地裡被殺了。

這事情是直到今天才被人知道嗎?

革蜚當年驅虎吞狼,坐視白氏家主白平甫之死,這是明眼人都看得到的真相!但是當年的白玉瑕想要說話,說不出話來。

今天的白玉瑕一言未發,龔知良卻主動來說,「當雪辱也」。世間事,幾多磋磨!

白玉瑕很想大笑,但他這樣的聰明人,當然不會笑出聲音來。

他可以離國。他的母親姓文,不可能走。白氏紮根此地多少年不可能離開琅琊。龔知良的要求在條件裡。

找誰雪辱?去殺一個瘋子嗎?

龔知良知道一個瘋子必然不能解恨,所以說「革氏」。

這是國相的意思,當然更是國君的意思。

國家可以支援白家去蛇吞象。

但今日之白氏要吞革氏,他白玉瑕就必須要歸國,不然這件事情不可能完成。

「相國真是太抬舉,我白玉瑕算什麼壯?」白玉瑕微笑道:「真正壯的那個人,報仇不看背景,提劍上天京。」

龔知良的眼神頓時慎重了許多,和緩地道:「當然老夫隻是建議,我知你從小就是個有主意的。」

薑閣老的虎皮真好用。

白玉瑕心下嬉笑,麵上隻道:「我還很年輕,太幼稚。很多事情都需要長者提點,不然前路實在難堪。」

龔知良瞧著他,十分欣慰:「賢侄如此優秀,還如此清醒,白氏振興,近在眼前了!」

在國家飄搖的此刻,白玉瑕若肯歸國,白氏振興確實是冇什麼問題。但今日之越國,白氏還有振興的必要嗎?

高政都死了,革蜚也瘋了。

白玉瑕並不認為自己有對抗楚國的能力。

他不是不願為國犧牲的人,在觀河台他也拚死為戰,被項北打得瀕死。他也曾為國立誌,願意如歷代先輩般,窮極一生,尋找越國前進的可能。

但在戴孝棄國之後,他就再也冇有拚死為國的義務了。他也不認為自己是越國人。

當初追隨武安侯門下,他是齊人。如今在白玉京酒樓當掌櫃,他是無國無派的人。

「相國,去用飯吧?」白玉瑕笑道。

龔知良亦知國家傷白氏太深,此事不能急切。故隻溫和一笑:「好。」

「對了,莊國發生了這麼大變化,薑望知道嗎?」啟明之蛟宋清約走在林蔭道上:「我們商量新政的時候,他也在。」

「他如果知道,肯定已經直接過來了。」啟明之虎道:「還在妖界呢。」「又去妖界了?」宋清約抬眼:「上次不還是說在虞淵?」

「還冇有殺夠數。要十八真的嘛。」杜野虎抹了一把鬍子拉碴的臉,拿著酒罈灌了一大口,滿足地嘆了一口氣。

身上不再壓那麼多擔子,終於可以喝酒了!

這酒癮壓著那麼些年還好,一旦釋放出來,簡直如山洪暴發,勢不可擋。他現在行坐立臥,都離不開酒,恨不得泡在酒罈子裡。

黎劍秋幽幽地嘆了一聲:「聽起來殺真對他來說也是有點難度的,這樣我這個師兄稍有安慰。」

杜野虎想了想,道:「祝師兄知道訊息可能會來。」「你聯絡過祝唯我嗎?」宋清約問。

「怎麼聯絡?」

「太虛幻境啊。」

「我也不知道他在太虛幻境裡叫什麼。」

「太虛幻境裡的祝不熟,很明顯就是他吧。」

「是嗎?」杜野虎撓撓頭,看向黎劍秋:「有這麼明顯?」黎劍秋點了一下頭。

杜野虎試著進入太虛幻境寫了一封信,過了一會又退出來:「他拒絕被任何陌生行者聯絡。」

「是他的風格。」黎劍秋道。

「算了。」杜野虎又道:「總會見麵的。」三人一路北去。

他們的計劃是先去黎國,想看看洪君琰這位傳說中的君王,是如何治政。如何平衡過去與現在的百姓關係,如何平衡原西北五國百姓和雪國百姓的關係。

這當中的學問,足夠他們研究許久。

啟明新政的失敗,很大的一部分原因,就是巢區和非巢區的對立,在他們本來的規劃裡,這兩者應該是相輔相成的關係纔是。

宋清約也進了太虛幻境,接收關於清江水族的一些訊息,忽然抬頭,語帶驚愕:「傅抱鬆死了!」

一場政變結束。

國相冇事,大將軍冇事,水君冇事。

最後是一直跟他們政見不合的傅抱鬆被殺了。杜野虎愣在當場。

黎劍秋悵然回望。這時他才明白,章任那句「不用」的意思。政變豈能不流血?

自有流血者。

能砍而又夠分量的頭顱,就那一顆。

祝唯我離開莊國,倒也冇有再去找杜野虎他們。確定他們的安全就夠了,大家都有各自的人生,不是誰都願意天天待在酒樓裡的。

他下意識地往北飛,但想起來不贖城已經不存在。

他很想往南飛,钜城就停在南域的某一地。但現在的他還不夠格。他兩手空空,獨行在林間,每一步都在往前走,但總覺得太慢。「快走快走,钜城開放的日子可不多!」

遠遠有這樣的聲音飛過耳畔。

有一條長長的商隊,如龍蛇蜿蜒,一直南去。祝唯我忍不住凝神細聽。

原來是钜城召開了已經幾百年未開的千機會。確切地說,自從前代钜子饒憲孫戰死於虞淵,成就修羅君王善檀的凶名,千機會就停擺至今。

钜城是墨家總部所在。它是一座鋼鐵之城,亦是神工之城,它冇有確切的位置,但通常會在千機會召開的時候,停靠在天絕峰。

而所謂「千機會」,算是墨家的傳統。是墨家向全天下展示最新機關成果的盛會。一般連開九天,彼刻的钜城門戶大開。往往雲聚四海,匯湧八方。

墨家很願意展現最先進的機關術,且並不吝嗇分享。所以以前的「千機會」,還有個私下的名目,叫「偷師大會」。

誰都能去學東西,學到什麼都算本事。但那顯然是過去的事情了。

當代钜子錢晉華,很顯然要把它辦成一個「招商大會」。

這次在天絕峰舉辦的盛會,幾乎邀請了全天下所有實力足夠的商會參與。墨家的千機閣,也已提前將許多貨品的圖影,發放給諸方勢力,用意非常明顯—想要就籌錢吧。

說來也巧,這支路過的商隊,正好是雲國的商隊。領頭的是淩霄閣弟子,一個名為謝瑞軒的傢夥。

祝唯我對這個名字冇有什麼印象,看到那張特別方的臉,纔想起來曾在雲國照過麵。

是的,他最後還是冇能忍住,混進了車隊裡。

在謝瑞軒的掩護下,他裝扮成一名商隊管事,負責管三輛貨車的貨物。

「你們不是去钜城進貨麼,怎麼還裝這麼多貨?」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裡,祝唯我問。

謝瑞軒笑了笑:「祝大.……祝管事一看就是從來冇有走過商隊的,商隊南來北去,哪有空車的道理?我們雖是去買钜城的貨,可也要散些貨到钜城裡。也不儘是钜城,我們要邊走邊賣邊買的。」

祝唯我有些瞭然:「難怪你一路上都冇怎麼停,拿著帳本算個不停。」

「跑商這種事情很考驗掌隊的眼力。」謝瑞軒笑道:「我修行天賦不佳,還好在這方麵有些天賦。」

祝唯我看著他:「那你可以考慮修商道。」

謝瑞軒笑得更燦爛了:「大師姐已經給我準備了功法。這次回去差不多就能入門了—我知曉你們這些天驕都是不肯浪費時間的,我不打擾你,你在馬車裡修行,快到的時候再叫你出來。」

說著他便掀簾而出,又跑到前麵去清點貨物了。祝唯我也不再說話,靜靜地坐在車廂裡。

自那日不贖城覆滅,他折槍而走,凰今默被墨家擒回钜城,現在已經是第八年了時光如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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