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虎狼與謀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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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正月廿九晨，天都島上，聽瀾閣中。
聽瀾閣係後人在天都島上所新建，址在一處高地。閣高五十丈，共三層，碧瓦飛簷，其上雕刻多為人物畫，形象逼真，精美絕倫，其名取的是“曉看日起，臥聽雲瀾”之意。
天都島島主、騰岐學院院長常常在此會客。
聽瀾閣一樓。
鬢髮如銀的老婦人身著桃紅色絲織繁複的衣裳，流雲髮髻上插著精美寶釵，外罩繡鶴披風，捧著溫玉手爐，端坐主位。她麵容精神飽滿，眼神溫和，雖已是古稀之年，然手指依舊白皙細膩，麵容紅潤有光澤，舉手投足間，氣質不凡，一顰一笑，是歲月也不能遮掩的傾國之色。如此人物，正是騰岐學院院長。
院長輕靠玉憑幾，靜靜看著坐在她麵前四處張望的寒燚，玨。
玨是一個十二三歲上下的男孩，一襲金邊黑袍，烏黑長髮用墨玉簪子固定，容貌清秀，目光清澈，眼神裡帶著幾分好奇在打量四周環境。素宣魚和趙嬤嬤分坐在他的兩邊。
“你叫什麼名字？”院長含笑問。
“玨。”玨看著院長回答。
院長繼續問：“你到這裡，是有何必竟之事？”
“不知道。”玨搖頭。
“那關於自己的事，還記得多少？”院長耐心詢問。
“我是寒燚，名字是玨。”玨認真回答。
院長點點頭，聲音和藹：“你有什麼問題想要問嗎？”
玨看看對他微笑的素宣魚，又看看院長，聲音頗認真：“昨天醒來後，素宣魚和我講過許多事，寒燚啊聖會啊，我大都不是很理解。比如，寒燚是什麼？”
“寒燚就是寒燚啊。”素宣魚輕聲道。
“那人是什麼？”玨看著素宣魚。
“人是萬物之靈長，係萬千生靈演化而來。”
“那寒燚是什麼？”
素宣魚一下子啞住了，眨眨好看的眼睛，裡麵透著幾分茫然無措。
“答案就在你自己身上，”院長微笑道，“玨，你就是寒燚，隻有你自己才能回答，寒燚是什麼。”
玨攤開手，眼睛裡透著無辜：“我知道我是寒燚，可我不知道什麼是寒燚。”
“總有一天，你會知道。”院長溫和點頭：“不過在此之前，還得給你取個新名字。”
玨眼裡有好奇的光。
“林玨這名字如何？雙木林，雙玉玨，不錯吧？”院長微笑。
玨思索著摸摸下巴，點了點頭。
然後院長又和玨聊了一會兒，直到玨神色間浮現疲憊之色，方纔讓趙嬤嬤領著下去了。
“老師，”素宣魚忍不住問，“為什麼還是寄托在林善瑕那裡？”
院長並不賣關子，道：“權寄在林善瑕籍上，一來此身份外人不敢多查，二來也方便林玨日後行走江湖。”
素宣魚蹙眉，她想說可以把玨直接帶回聖會待個十幾年再入江湖。
院長問素宣魚：“不過，你確定克萊頓帶回來的是寒燚？玨可是連寒燚是什麼都不知曉。”
素宣魚輕聲道：“確實是他。不過寒燚是什麼，會裡一直都在爭執。有人說寒燚是一把斬之即死的劍，有人說寒燚是一位通天徹地的神獸，還有人說寒燚是一位舉世無雙的神仙……冇有人想到，寒燚是一個什麼都不知曉的孩子。這樣的寒燚，實在出乎了我們的預料。若不是老師您堅持，我還真不敢提出遵守盟約，我到現在都還冇想明白，文掌司為什麼會同意。”
“文之行所想的，你尚且還想不到，妄自揣摩，隻會壞事。”院長淡淡道。
“不論你們以前以為寒燚是器物還是什麼，歲月若大河之水奔騰向東，不可迴轉。寒燚已經到來，落子無悔，一切都不可逆轉了，”院長看向素宣魚，目光深邃，“你認為，玨能擔起重任？”
“現在不行，但總有時間成長起來，一千年都等了，也不差這幾年。”素宣魚輕聲道。
“既然不差這幾年，那玨便留在這裡。”院長點點頭。
“老師，強留寒燚，就是您違背盟約了。”素宣魚皺眉望向碧原晴空。
“二十二年前的盟約裡，寒燚要回答吾的問題，才能離去。你們寫下了盟約，然而現在的寒燚顯然回答不了。”院長語氣平靜。
“老師！玨現在什麼都不知曉，等未來玨記起來了，我一定帶他來回答老師的問題！”素宣魚語氣有些著急。
“那就讓玨在天都島回憶。”院長毫不留情。
“老師！您……”素宣魚焦急起身。
“素宣魚。”院長忽然直呼其名，空氣中靈氣猛然粘稠起來，素宣魚嬌軀一僵。
院長無奈道：“你這妮子，在島上再待段時間，好好想一想。”
在院長壓力下感受著體內運轉不暢的內力，素宣魚知道結果不能改變，於是她深吸口氣，行禮告退：“聽老師的。”
“聖會內閣想要寒燚做什麼，聖會長老會想要寒燚做什麼，甚至是聖會的人想要寒燚做什麼，你好好想一想。”待素宣魚走到門口時，院長平靜的聲音悠悠傳來。
素宣魚腳步微微一頓，然後繼續往外走。
另一邊的騰岐學院醫館裡。
一位十一二歲的少女替克萊頓掖好被角，擦了擦自己額上的汗，然後悄悄地端起水盆離開房間。
剛出房間就撞見了路。
“誒？路叔叔好。”眼圈微紅的少女乖巧行禮。
“柳柳好。”白髮蒼蒼的路挽起袖子，一隻手接過少女端著的水盆，微笑道：“你去休息休息吧。”
少女——楊柳柳搖了搖頭，乖巧道：“克萊頓院長還需要我照顧。”
“乖。”路慈愛地揉了揉楊柳柳的小腦袋，“路叔叔和克萊頓院長說會兒話，不會很久的，好了我就叫你。可以嗎？”
楊柳柳微微昂起頭，可愛地皺著鼻子想了下，然後不情不願地點點頭，又強調：“好吧，就一會兒。”
路微笑點頭，先是去將水倒掉，然後才前往克萊頓的病房。
推開雕梅刻菊的木門，房間裡的濃鬱夏藥味道撲麵而來，窗戶半開一扇，略厚的淺色床簾後麵的床上，克萊頓臉色蒼白，雙目緊閉。
掀起床簾，路坐到克萊頓床邊。說是來和克萊頓說說話，但看著昏睡中的師弟，路卻一直沉默著看著克萊頓，似乎看得出了神。
直到約一刻鐘後，軟糯的小女孩聲音忽然響起。
“路叔叔，我可以進來了嗎？”是楊柳柳在門外迫不及待地小聲問。
路這纔回過神，起身開門，笑道：“柳柳，還真就一會兒啊。”
楊柳柳可愛地點頭回答：“因為克萊頓院長說過，要誠實守信。”
“柳柳真的很喜歡克萊頓院長呢。”路側身讓楊柳柳進入房間。
“這是不能說的秘密。”楊柳柳開心地豎起食指放在嘴上。
路笑著搖頭走出醫館，看見了正牽著兩匹馬向學院外走去的李明赤。
“李管事早好，這是要出遠門？”路行禮問道。
李明赤停下腳步，回身笑著回禮：“副院長早好。這不剛收到朝府的命令，讓揚朗爾格院長回麥鳴島彙報工作，應是開必縣的事，耽擱不得。如今揚朗爾格院長昏迷，隻能我代行。”
路點頭道：“克萊頓受傷，倒是勞累李兄了。此去遙遠，李兄路上小心，早日回來。”
李明赤笑著回禮稱是，上路了。
……
在遙遠的西邊，麥鳴島，世界廣場。
麥鳴島位於永星海東部，屬永星群島的一部分，由朝府直接管理。朝府的諸多部門總部也都設置在麥鳴島，毫不誇張地說，這裡便是朝府的心臟。
世界廣場是一處極其寬闊的大廣場，背靠麥鳴島東南部城市亞浩宇也的南城牆，直麵蒂瑪爾蘭海灣。
世界廣場的最大容納人數可達數萬人，多用於舉行朝府十年一次的“萬國閱兵”，以及檢閱得到朝府許可出征非朝盟國的軍隊，具有極強的軍事意義。
現在，世界廣場前端。
本該由麥鳴島近衛軍警備的哨點，現在都已交由朝府特執部控製。
這些大部分出身於一百零八院內院的年輕人們正在激烈地爭吵，爭論的內容似乎與“登岸作戰”、“第一位防守點”這樣的話題有關。
在爭吵的同時，他們不時將目光投向那個幾乎就要站出廣場摔進大海的老人。
見到老人冇有回頭，爭吵就變得更加激烈，希望能引起老人的注意。
老人平常還會理會一下這些年輕人的小把戲，但今天心情太差，根本不想理會。
他站得筆直，一動不動，目光投向大海，任鹹濕的海風撫過臉頰。
他是朝府總國尊統治者，羅曼·希爾諾亞。
腳下的海浪拍打聲和後麵的年輕人爭吵聲混在一起，空氣有些煩悶，羅曼從懷中拿出千裡信。
“戰況預演如何？”羅曼問道。
“預演很順利，大部士兵都按時到達了指定位置，在可接受範圍內，戰陣演練也很順暢，作戰不成問題。隻是……”千裡信對麵的男人有些遲疑。
“隻是什麼？”羅曼語氣平淡。
“大人，這些年來我們與西王盟還算和平，兩方息兵，開關互貿，皆是繁榮景象。這一仗我們真的要打嗎？屬下以為，我們還是先派船隊在海港外將之截下，和他們好好談談吧？”千裡信對麵的男人語氣無不擔憂。
“戰爭不是我們不想打，就可以不打的。談談？”羅曼淡淡道，“現在要做的，是給他們一記重拳，而不是什麼談談。”
“隻要敢來，就彆想回去。”
羅曼語氣平淡，忽然一陣海風來，掀起海浪轟鳴，也吹起他額前的白髮，露出那雙藍色的眼眸，其中溫和氣質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殺伐果決的霸氣。
“這隻孤軍自星陸西北啟航，沿著漫長的海岸線走了近兩百天，過不了多久就將以必死之決心來到我麵前，”羅曼眼中鋒芒吞吐不定，殺機緩緩湧出，“談談？不，不用談，因為他們是在求死！不僅是求他們自己死，還是在求我死！我們身處的是一個崇尚英雄的時代，如果西王盟的劍鋒指到了我的額頭，而我卻不敢應戰，那天下將如何視我？這隻大張旗鼓向麥鳴島駛來的孤軍，就是為了逼我應戰，在萬眾矚目之中殺了我！這是一場不可避免的戰鬥，可笑的是，朝府裡還會有人妄想著‘談談’。”
“是屬下失言了。”千裡信對麵的男人有些慚愧，然後繼續道，“可是尊者大人，既然西王盟是為襲擊尊者您而來的，我們真的不需要再安排一些人嗎？”
“不用，他們想觀望就讓他們觀望吧。”羅曼遠眺海平線，麵無表情，“我會讓所有人知道，這個天下，究竟是誰說了算！”
與此同時，亞浩宇也南城牆上，有一群紅袍人們正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羅曼調動了麥鳴島的近衛軍，近日操練不斷，看來，他已經準備好了應戰。”紅袍人中的一位老人淡淡說道。
“哼！我們卡著精銳的海軍和陸軍不動，他也隻能調動這些未經戰陣的近衛軍了。”有人譏諷道。
“有人知道羅曼的作戰計劃嗎？”一位身材矮小的紅袍人皺眉問。
“特執部計劃司負責指揮作戰，”有人冷笑，“但恐怕，計劃司自己都不清楚羅曼的計劃是什麼。”
“完整的計劃隻存在羅曼腦子裡，他誰也不相信。”有紅袍人壓低了聲音，“但這次特執部參與較多，也許我們的部長大人知道一些？”
“羅曼是個混賬東西！他早已架空了我的權力，現在特執部那群瘋子已經不知部長令，隻曉尊者遵了！”另一個老人聲音憤恨。
“本還想著把羅曼的計劃賣給西王盟呢，唉，可惜了，缺失的計劃賣不出好價錢。”
“各位不必擔憂，我有情報，西王盟這次下了大力氣，羅曼必死！羅曼這些年四處宣揚自己是多麼偉大，讓天下人都崇拜他！嗬，如果麵對一隻衝到家裡的孤軍都不敢應戰，那他這些年的努力就全白費了！而一旦應戰，我敢保證，他將會在天下人的麵前死去！”紅袍中有人冷笑道。
“再看看吧，你的情報就冇有準過。”另一箇中年男子有些無所謂，“當然，死了最好。”
……
同一時間，星陸西北，一座宅邸之中。
紮著總角、容貌可愛的儒裙少女哼著歌，坐在椅子上搖著白皙纖細的小短腿。
穿著靚藍飛鳥紋袍的少年依舊蹲在女孩旁邊，開開心心地逗弄黃色小雀。
那位英俊到離譜的年輕教主站在花盆前，看著千裡信上的內容。
“確認了，目前的情況是：第一，揚朗爾格•克萊頓和騰岐院長已回到騰岐學院；第二，徐淡鑰和左花枝在繼續跟進，目前已經追到了商國；第三，聖會在撤退路上接觸了朝府，已確定聖會和朝府結盟。小弦，你怎麼看？”
“都還正常吧。”名為小弦的襦裙少女抬頭看教主，烏黑的大眼睛眨巴眨巴。
“嗯，我認為騰岐院長不會幫助聖會，岐巍不需過多監視。另外，從聖會西逃路徑猜測，目的地可能在麥鳴島，可以將‘滿江紅’徐淡鑰調回來。”年輕教主收好千裡信，轉身繼續侍弄他的花。
“調給西王盟？”小弦問道。
“不，調給蒂瑪爾蘭。”教主搖頭道。
“西王盟的鬼將貝涼？整羅曼？”小弦好奇問道，“不是已經給了貝涼殺手鐧了嗎？應該可以殺死羅曼的。”
“貝涼此人江湖氣太重，以前和羅曼走得很近，我不放心他會按交易行事。”晶瑩如玉石的手指撚起一朵掉落枝頭的花骨朵，舉高了些，教主一邊仰頭仔細看著，一邊輕聲道。
“時間上來得及嗎？”小弦微眯了眼，陶醉注視著教主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聲問道，“商國離麥鳴島可不近，可能會趕不上西王盟的船隊。”
“天船和傳送陣已經佈置好了，來得及。”教主遺憾地將毫無生氣的花骨朵埋進土裡，聲音溫和，“貝涼本是一步閒棋，與其說是殺羅曼，不如說是敲打西王盟。不過眼下聖會和朝府確定結盟，寒燚被挾持向西逃竄，那麼殺掉羅曼就是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了。”
“殺死羅曼，聖會和朝府的結盟就會失效，聖會的行動也會變得麻煩，我們帶走寒燚的機率雖然依舊很小，但總歸會大一些。”
“還是教主想得周到。”看不到教主的手指了，小弦遺憾地點了點頭。
“確定嗎？”在一邊保持了長久沉默的少年忽然一手按住蹦蹦跳跳的小雀，抬頭問道，“確定騰岐院長不會幫助聖會嗎？”
教主起身，看著一臉認真的少年，摸著下巴思索，樣子迷人。
“不敢確定。”他淡淡道。
“可以把輝姑娘派去騰岐學院，看著騰岐院長。”少年又低下頭逗弄氣呼呼的小雀。
“小霧你的膽子又大了誒，都敢指揮輝姑娘啦，不問問輝長嗎？”小弦瞬間瞪大了好看的眼睛，看著小霧驚訝道。
叫做小霧的少年身體一顫，舉起雙手作投降狀：“小弦，我還不想死。”
“是你的直覺嗎？”教主問小霧。
“這重要嗎？”小霧抬起頭，眼裡充斥著好奇。
“你就直覺還管點用了。”小弦吐槽。
少年頓時淚眼汪汪。
教主思索片刻，最後緩緩點頭：“可以，我去和輝長交涉。”
小弦望著英俊的教主，笑的月牙彎彎：“你們膽子可真大。”
小霧低下頭繼續逗弄小黃雀。
教主蹲下專心侍弄自己的花。
（名詞解釋：
蒂碼爾蘭灣是麥鳴島最大的海灣，直接和世界廣場相接，而世界廣場又緊靠亞浩宇也。
蒂瑪爾蘭海灣兩側向海是相對平行的兩個岬角，呈懷抱狀，易守難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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