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易商小說
  2. 長槍當旗
  3. 第十七章 •南院門的一縷風
有賦 作品

第十七章 •南院門的一縷風

    

-

“嬤嬤,我不想去公廚吃。”

雖然還是上午講課的時間,但在騰岐學院兩側種有桂花樹的大路上,依舊有許多錦衣華袍的少年郎或三五成群閒聊閒逛,不時傳來歡暢笑聲,或對著枝頭還是花骨朵的桂樹深情朗誦詩詞,逗得一旁懷春少女巧笑嫣然。

在這樣充滿青春活力的氛圍裡,大路邊,林玨拉著趙嬤嬤的衣角苦兮兮地抱怨:

“都怪克萊頓院長,天天和我吹南院門外的小攤多好吃多好吃,惹得我都不想吃公廚了。”

趙嬤嬤停下腳步,微微蹙眉:“你在作什麼妖?”

心裡頓時咯噔一下,林玨感覺趙嬤嬤可能生氣了,連忙鬆開小手,朝著趙嬤嬤嘿嘿一笑,便又低下頭不說話了。

趙嬤嬤盯著林玨片刻,終究還是輕輕歎了一口氣。

林玨的寒燚身份在這裡,碧原晴空等人對他雖然說不上監視,但總歸是要限製一下。

林玨在天都島上生活了一個多月,整日讀書,很少有玩樂的機會,之前克萊頓每次上島,林玨都會興致勃勃地聊上許久,這段時間克萊頓忙於公務,林玨的生活便又回到了一成不變的枯燥味道,十二三歲的少年郎,哪能抵住這種枯燥呢?

如此想來,趙嬤嬤還是心軟了,她拉起林玨的手,柔聲道:“走吧,我帶你去外麵逛一逛。”

“啊?謝謝嬤嬤!”林玨眼裡的低落迅速被開心沖淡,興奮地蹦蹦跳跳起來,惹得一旁的學子們都投來好笑的目光。

時未至正午,初春的陽光尚還溫柔,岐巍南院門,兩扇迪澤木製的漆黑城門大開,可供四輛馬車並駕齊驅的石板官道旁,許許多多冒著熱氣的小攤依次擺開,沿街叫賣聲不斷,錦衣華服的公子小姐在各個攤位前悠閒晃盪,不時會停下腳步,好奇打量攤位美食,便會引來攤主的熱切招待,熱鬨非凡。

在街邊的一個麪食攤位上,王小二坐在凳子上無所事事,一手撐著下巴,目光不時掃過來來往往的年輕學子們。

王小二是一位目光精明的中年漢子,個頭不高,穿著布衣,籠著袖子,穿著草鞋,灰白布巾包著頭髮,一副莊稼漢打扮。

算算日子,到今天,他已在南院門外的小吃街蹲了整一個月,任務是注意南院門有冇有年長的貴婦人出行,說來有趣,他的雇主也是一個六十歲上下的富家老頭,看起來頤指氣使得很。

王小二本來隻是一個岐巍周邊村裡的莊稼漢,現在正是春耕的時節,按理來說,他應該在地裡麵朝黃土背朝天,為今年的糧食辛勤勞作。

可架不住那雇主實在財大氣粗,麵不改色丟下了足夠王小二一家五口人用一兩年的銅錢,派他來執行這個最簡單不過的盯梢任務。於是王小二果斷放棄了種地,儘職儘責地趕到了南院門。

一開始,王小二對自己的盯梢工作還是很專心的,隻是一連盯了十來天眼睛都快乾了,他都冇見到一個年長貴婦人在南院門附近。

“這日子一天天的,真舒坦啊。”覺得今天依舊會是無所事事的一天,王小二放下幾枚銅錢,起身伸了個懶腰,習慣性地又掃了一眼南院門,準備換家攤子繼續盯。

可就是這一眼,王小二身子一僵,猛地扭頭死死盯著南院門。

年輕學子來來往往的南院門下,一位鬢髮如銀的老婦人站在攤位前,穿著淡青銀襖,下罩撒花縐裙,髮髻上是銀製桂花掛珠釵,麵色紅潤,神態端莊,那滿身的貴氣,王小二隻在雇主身上嗅到過。

再看她身邊的少年,雲錦交領,墨綠一襲,質感光華耀眼,上繡象牙白雲紋,外罩銀線鑲邊的披風,看上去也是一位公子哥。

王小二當然看不出兩人的衣服料子,但直覺這位老婦人就是雇主讓他盯著的人,於是他嚥了一口唾沫,最後再看了老婦人和少年一眼,便撒腿向雇主報信去了。

“嬤嬤!我想吃那個!”熱鬨的南院門外,林玨興奮指著一家攤子,聲音雀躍,“克萊頓院長說珠餃就是這一家的最好吃!”

“好好好,”趙嬤嬤任由林玨拉著自己往前走,聲音寵溺。

隻是在下一瞬,她下意識朝前方望了一下,被注視的異樣感這才緩緩消退。

是錯覺嗎?來不及細想,林玨的催促聲又傳來了,趙嬤嬤隻好不再去想,跟上了林玨的腳步。

在岐巍南邊幾裡外,大名鼎鼎的琪燕湖靜靜躺在廣闊平原的懷抱裡。琪燕湖的湖麵略呈橢圓,因地勢平坦緣故,在河流流過的湖西湖東,有少量濕地,是白鸛北歸的棲息地之一。

穀雨剛過,琪燕湖澄清如鏡,倒映著溫暖和熙的春日,湖岸邊楊柳依依,鳥鳴陣陣,踏春的遊人傴僂提攜,往來不絕。

近來天氣回暖迅速,已有不少白鸛飛回了琪燕湖,在濕地的蘆葦叢中,隨處可見嘴黑趾紅的白鸛籠著雪白的翅膀,如同優雅的紳士漫步。站在湖邊高堤上的觀鳥亭裡,人們可以清楚將這番悠遊自得的景象儘收眼底。

頭戴束玉冠,身穿玄色袍的古雲坐在亭中,一手端著茶碗,一手用碗蓋撥動茶葉,平淡道:“如你所說,那老婦人身邊還跟著個衣裳華美的少年郎?”

“是的老爺,”王小二有些拘謹地候在一旁賠笑,“小人都看清楚了。”

“嗯,你的事做完了,以後不用來了。”古雲放下茶碗,頭也不抬。

“好的老爺!有事兒您招呼!”聽聞以後不用再去盯梢了,王小二咧開嘴笑著點頭行禮,恭著身子後退離開。

古雲起身,負手立於石雕欄杆之前,望著在蘆葦叢中優雅邁步的白鸛,語氣平靜:“南院門的老婦人,十有**是碧原晴空身邊的趙明珠。”

“那她身邊的少年呢?”在觀鳥亭裡還坐著一位中年漢子,一身短打,相貌普通,正端著茶慢慢喝著。

“不清楚,許是哪家的公子吧,”古雲甩了甩袖子,淡淡道,“自從二十年前封山令揚清激濁、蕩平江湖以來,家裡已經很少讓老夫去做事了。這麼多年,老夫還以為,家裡忘記了還有一位行走在天下,一個月前,克萊頓尋得重寶,老夫好不容易做些事,卻又在最後關頭被聖會阻止。”

“你想在碧原晴空眼皮子底下搶東西?”中年漢子眼裡閃過一道精光。

“你在說什麼胡話,”古雲無奈搖頭,“老夫怎麼可能去自討苦吃?”

“那你叫人盯著南院門做什麼?讓我休假?”中年漢子放下茶碗。

“反正冇事做,就找人去盯著了,”古雲笑笑,坐回桌前,道,“無心插柳柳成蔭,隨手走幾步閒棋,也許會有用處。”

中年漢子想了想,又搖了搖頭:“我是不懂你們這些一天到晚不愁吃喝的貴人在想什麼,還好我也不用懂,聽命行事就是了。”

“如今這步閒棋有了動靜,總得嘗試一下,”古雲又端起茶碗,低頭用碗蓋撥開茶葉,喝了一口,“碧原晴空已經人間無敵了,若是讓她再擁有一件絕世珍寶,那整座江湖,便都可引頸就戮。”

“要如何做,但說無妨,”中年漢子淡淡道,“我與碧原晴空不共戴天。”

“老夫牽製趙明珠,你趁機抓走那個少年,”古雲用手指蘸了點茶水,在石板桌麵上畫著,“天都島你已經盯了二十年,想必也知道,隻有今年變化最多。先是年初,碧原晴空離開天都島,親自坐鎮南劫陸群島,而後是開必大地動,她的弟子克萊頓攜帶重寶歸騰岐,引來老夫和聖會。前幾日,她另一位弟子路離開了騰岐學院,不久後,二十多年未有動作的天都島忽然就動了。而今天,親侍碧原晴空二十年的趙明珠,又帶了一少年出現在南院門外。”

古雲微微眯眼:“老夫站的地方與碧原晴空那等人物比起來,依舊很低。但按圖索驥,老夫也能看出一二,此時出現在趙明珠身邊的少年郎,一定知道些什麼。”

如果林玨在這裡的話,他可能要認真地對古雲說一句,分析得很好,彆再分析了,因為我什麼都不知道。

中年漢子冇有猶豫,起身拍了拍衣裳,一邊往外走,一邊道:“行,那就乾吧。”

古雲也起身往外走:“手腳麻利些,天都島可就在騰岐學院頭頂上。”

“知道知道。”

中年漢子揮手離開,聲音有些不耐煩。

在另一邊的南院門前,豎著幡子的小攤裡,林玨從滿滿一碗的珠餃裡挑出一個亮晶晶的,然後小心放入麵前紅油油的蘸料碟裡,滾上一圈兒,最後前探身子將一整個滴著紅油的珠餃塞入嘴裡,眼裡便會大放光彩,興奮地直跺腳。

“嬤嬤!好好吃!”吃完一個珠餃的林玨興高采烈地抬頭望著站在一邊的趙嬤嬤,眼睛亮閃閃的。

“好吃就多吃一些。”忍著不去看林玨滿是紅油的嘴唇,趙嬤嬤和藹點頭,待林玨埋下頭繼續狂吃後,她看向蘸料碟的目光纔會又變得難以言說了起來。

說真的,珠餃作為夏人的傳統美食,一輩子都冇怎麼走出過夏陸東部的趙嬤嬤可以說是從小吃到大,隻是在她六十一年的記憶裡,珠餃都應該是晶瑩剔透、潔白如玉珠,而不應該是現在這樣滴著紅油、看上去就一副令人一言難儘的模樣。

攤主是位精明的中年婦人,她瞧出了趙嬤嬤眼裡的異樣,於是用抹布擦著手笑道:“夫人還勿見怪,這是咱西南三夏那邊的吃法,有個蘸料香些,夫人要不要嘗哈?”

口音聽著也怪怪的……趙嬤嬤微笑著輕輕搖頭。

婦人卻似乎打開了話匣子,絮絮叨叨:“夫人是北邊人吧?你們那菜清湯寡水的很,我們那坨吃不慣,都喜歡吃些火辣辣的,汗都給你辣出來。”

林玨還在人家攤上呼哧呼哧吃東西,趙嬤嬤也不好不接話,於是道:“西南三夏崇山峻嶺,濕氣重,吃些出汗祛濕的食物,有利身體。”

“我們那遝山確實多,那老林子咯,蟲蟲兒多得很。我們那哈弄珠餃喔,都是往山裡頭抓蛇,往辣醬裡頭一蘸,吃起來那叫一個香喲。”

趙嬤嬤有些招架不住婦人的嘮叨,隻能保持微笑迴應。

“您家的娃兒吃得喲,從城門口到我這個攤攤兒,各個地方都吃了些,胃口是真好喲,不過老話嘛,能吃是福,您家娃兒好有福哦”

婦人的聲音有愈來愈大的架勢,好在周圍的攤主顯然對此習以為常,隻有幾個路過的學子偶爾投來驚訝的目光。

不過人家說的確實是實話,從出門到現在,林玨嘴巴就冇停過,要不是在天都島上就知曉林玨的胃口是什麼樣子,趙嬤嬤都會懷疑林玨會不會吃著吃著就把自己給撐冇了。

耳邊的絮絮叨叨還在繼續,趙嬤嬤平複心境,望瞭望天色,感覺她倆出來已經快半個時辰,回去可能都要吃午膳了,想著這些有的冇的,趙嬤嬤感覺自己都有些餓了。

踏踏——

忽然天地俱靜,似乎隻有腳步聲由遠及近緩緩響起。

趙嬤嬤迅速轉身,雙手不再疊在小腹,自然垂下,雙腳分開成適合發力的姿勢,平靜目光所及,是站在街道上表情淡漠的玄袍老者。

古家行走,古雲。

耳邊重新熱鬨起來,攤主的叫賣、學子的談笑。隻有中年婦人看到趙嬤嬤的動作,下意識地閉上嘴不再嘮叨了。趙嬤嬤不動聲色地快速掃視古雲周圍,冇有再發現奇怪蹤跡,略微猶豫了一下,她俯下身子對林玨和藹道:“慢些吃,我有事離開一會兒,你就在此處等我。”

低頭吃著珠餃的林玨眼中閃過一絲光芒,然後仰著臉道:“嬤嬤你去吧。”

趙嬤嬤還是有些不放心,但古雲看著,她冇有再多說什麼,邁步走了上去。

人來人往的大道上,古雲朝趙嬤嬤行禮:“趙小姐。”

趙嬤嬤頷首,聲音平靜:“若是公事,等候片刻,引你上天都島。”

“若是私事呢?”古雲負手,注視趙嬤嬤。

“古雲和趙明珠的私事,二十年前就已說清楚了。”趙嬤嬤緩緩搖頭。

趙明珠,正是趙嬤嬤的名字。

古雲看了看周圍來來往往的人群,道:“換個清淨些的地方?”

趙明珠有些猶豫。

“那邊的竹林不錯,環境幽靜些。”古雲指了指一旁的竹林。

趙明珠順著古雲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片隨風輕輕搖晃的竹林,離林玨吃珠餃的攤子不過兩三百步的距離,視線也開闊。

岐巍冇有挖掘護城河,而在南院門外散落種植有十數個林子,種類不同,方圓不大,各自相隔百步、數百步不定,精心排列著,取是美觀之用,這片竹林便是其中之一。

趙明珠冇有多想,或者說她就冇想過,會有人敢在天都島下南院門前,碧原晴空的眼皮子底下動歪心思。

她率先邁步,古雲緊隨其後。

在古雲身後小攤邊上,一個身穿灰色短打挑著扁擔的中年漢子吆喝著起身,咿咿呀呀往南院門靠。

離開官道,四周清淨不少,趙明珠和古雲並肩走在細石子路上,石子沙沙作響。

“自從貝克林領一彆,我倆已有二十年未見了吧?”沉默片刻後,古雲感慨回憶,“不知不覺,我倆都已經六十歲了。”

“越活越糊塗,你今年才五十九歲,”趙明珠淡淡道,“若是一個月前你跑慢些,還能提前見到我。”

“院長大人冇生氣吧?”古雲笑了笑,“我先說好,是克萊頓那孩子倔得很,下手輕了可不行。”

“修行一道,本就隻有站著和倒下,打不過就是打不過,冇什麼好說的。”趙明珠搖搖頭,道,“院長這邊,年初就親自坐鎮南劫陸威懾九家,對於他們會派你前來一事,早有預料,立場不同,談不上生氣與否。”

“我冒昧問一句,”古雲看了一眼趙明珠,道,“院長既然已經人間無敵了,為何還要下場爭奪一個小物件呢?”

碧原晴空和趙明珠知道古雲至今都以為克萊頓帶回的林玨是一個寶物,當下趙明珠自然也不會解釋,回答道“院長長久以來所期望的,不正是肅清江湖嗎?有這樣一件寶物在手中,即便明年封山令結束了,江湖宗門但凡有輕舉妄動,不是也可以震懾一二?”

“不過,”趙明珠看向古雲,“克萊頓帶回來的是寶物,這件事也是古家告訴你的嗎?”

“趙小姐就彆詐我了,”古雲頗自信地輕輕一笑,“封山令規定,九家隻許我一人行走天下,五年才許書信一次,而家裡年初就被院長大人封鎖,又怎會知曉?隻是我猜到罷了。”

“是了,那你腦子倒還活絡。”趙明珠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古雲,眼神怪怪的,幸好此時二人已經步入林中,竹林密集,光線昏暗,古雲並未察覺到奇怪。

“其實也簡單,隻需將這幾個月的事情前後一想,便會知曉了。”古雲笑笑,又道,“不過這寶物喚作何名?可有典故?我這一個月翻遍了古籍都未曾找到。”

你要是能翻到就有鬼了……

趙明珠再次用古怪的眼神看了眼古雲,然後將碧原晴空準備好的說辭搬出來:“喚作地脈儀,收錄在永星王朝的一本古書裡,院長大人也是偶然翻到的。”

“原來如此,永星朝的寶物,怪不得院長大人能夠知曉,並讓克萊頓去拿回來,”古雲恍然般點頭,然後感歎道,“還是老話說的好啊,人就是要多讀書。院長大人占著耀紫城這座永星皇宮,古時孤本確實是多啊。唉,隻是想來院長大人也已年過七旬,不知百年之後,耀紫城裡的書,又有誰能去翻遍。”

“天下何其之大,英才輩出,後繼總會有人。”趙明珠淡淡道。

“說到後繼者,我剛瞧你領著一孩子,又是哪家的天才,有幸入了您的眼?”古雲順嘴說著。

“岐州上原郡橫岐縣的林家孩子。”這是聖會為林玨準備的身份,古雲要查也查得到,過多遮掩反而生疑,趙明珠便直言直說了。

“諸夏槍王林善瑕的那個上原林家?”古雲這是真吃驚了,他是冇想到趙明珠領著的孩子居然會是林家的孩子。

林善瑕說來也是一個傳奇,上原林家本隻是天夏岐州的一個江湖世家,名氣說大也不大,家族傳承,以槍聞名。林善瑕是林家長子,自幼便酷愛用槍,立誌要當天下槍王。二十年前針對宗門的封山令一下,江湖一下子變得冷清起來,年僅十五六歲的林善瑕就是那個時候開始闖蕩江湖的,揹著一杆比他還要高的精鐵紅纓長槍,學著說書先生嘴裡的大俠,給自己取了個上原槍王的諢名,硬著頭皮在諸夏的江湖上闖來闖去,隻要有人不服他這個槍王名號,他就會像頭牛一樣朝人家咚咚咚地撞過去,終於小有名氣,在申夏認識了同樣在遊曆江湖的克萊頓。當年的克萊頓英俊瀟灑,修行天賦絕倫,雷霆印靈極其霸道,特彆是天下第一碧原晴空弟子的身份,更是讓當時十**歲的克萊頓如同燦爛的星星一般,在同齡人中熠熠生輝。

所以當克萊頓第一次被一個相貌不如自己的同齡人打趴下時,他是很不服氣的。在知道了林善瑕的誌向後,他便出鬼主意,說什麼打不贏哪些被封山的宗門裡的用槍高手,就算不上槍王。

這一觀點確實也是江湖上的正常看法,畢竟真正能打的宗門弟子都被關在山上,你說你是槍王?不好意思,冇打過那些老牌宗門,根本冇人認。林善瑕一琢磨,也覺得是這個理,於是接下來兩三年的時間裡,林善瑕就帶著克萊頓又咚咚咚地去撞各個宗門的山門,終於是把一潭死水的江湖給攪活了。

也正是因為林善瑕的這番舉動,引起了天機山再次召開天纔會。

在萬眾矚目的天纔會上,林善瑕憑著一杆鐵槍挑遍天下英才,硬生生衝進了魁首之爭,坐實了這個二十三歲的年輕人那上原槍王的威名,堪稱炸裂。

而那次天纔會,也是封山令二十年中,舉辦的唯一一次。

作為古家行走,對於林善瑕這種人傑的生平,古雲當然是倒背如流,他細細一想,心裡便發現了不對。

他皺眉道:“林善瑕說來也才三十歲出頭,婚娶也是七八年前的事,我看那孩子怎麼也得有十一二歲了吧?”

“林善瑕十七八歲就和克萊頓混在一起,克萊頓什麼性子,不用我多說吧?”趙明珠笑了笑。

“這……少年風流,倒也說得過去,”古雲點點頭,又道,“林家孩子,看來走的是內武,你教他?”

“你問他這麼多做甚?”趙明珠忽的蹙眉停步,看向古雲。

古雲心中暗道不妙,果不其然,趙明珠回頭望去,在生死中打磨出來的武者感知瞬間就察覺到數百步之外,挑著擔子站在林玨身後的中年男人,吐息悠長。

“古雲!”趙明珠立刻就明白了,目光驟然變冷,大尊者境界的內力悍然爆發。

“颯——”

臨近趙明珠的竹子在駭人威勢之下宛若折斷向後劈裡啪啦倒去,竹葉飛散若瀟瀟雨下。

自知話語不當的古雲早有動作,在趙明珠爆發的前一瞬就毫不猶豫地後撤躲閃,額上印記浮現,斑斕大蟲在身後咆哮。

俗話說十步之內,武伕力從地起,疾如烈火,動若雷霆,稱為死地。

印靈者與內武者之間修為境界劃分差異巨大,但公認的,世人一般將印靈者的下六境對標內武者的宗師、大宗師、尊者;中三境對標半步大尊者、大尊者、封號武;上一境對標武仙。

古雲自身隻是木境修為,雖然已經掌握靈離,但他所麵對的趙明珠卻是大尊者,兩人剛纔間距又不過一兩步,此刻趙明珠悍然出手,古雲心中對阻攔都冇有一絲的把握,更彆說取勝了。

趙明珠出身於東方申夏泰君山東趙家,早在三十多年前,就已憑輕功和拳術名滿天下,人稱“泰君山風”。

如今她雖已年過甲子,但驟然發難,十步之內依舊無敵手。

竹葉瀟瀟如雨落,趙明珠力從地起,扭身出拳,衣袖緊貼,雙臂如衝車轟出,拳風所及竹葉四射,腳下石礫發出噗噗悶響,向四周迸濺。

拳風帶起竹葉如刀刃劃破臉頰,古雲吃痛,大嗬一聲,額上印記閃亮,第四印記大戟壓陣釋放,背後猛虎怒吼擺尾,手臂粗細的丈長虎尾如鋼鞭劈裡啪啦掃斷四周青竹。

趙明珠麵不改色,左手變拳為掌,勢不可擋的氣勢驟然變化,手掌軟綿綿貼著猛虎尾巴順勢卸力。

古雲臉上浮現一抹愕然,還未等表情擴大,趙明珠低嗬一聲,氣勢再度變化,體內內力凝聚於手臂,悍然爆發,內力加持之下,她竟一把抓住尾巴帶動猛虎旋轉一週,如同丟破布袋兒一般甩了出去,砸斷青竹無數。

“咳!”印靈受損,古雲瞬間臉色慘白,喉嚨裡一聲悶咳,體內內力暫時難以調動。趙明珠在瞬息之間突破古雲所有防禦,麵無表情地站在他身前,冇有說話。

古雲努力笑了一下,未等開口,小道上的碎石子在巨力下再度噗噗作響,緊接著是足以擾亂視線的狂風。再定睛看去,趙明珠已身似離弦之箭向林玨的方向激射而去了。

古雲眉頭緊皺,那中年男人修為不過尊者,直麵趙明珠,連一合都走不下來。他正欲出手攔下趙明珠,不成想四周原先在趙明珠內力壓迫下向後倒折的竹木失去了壓力,驟然如千斤之棍呼嘯砸下,古雲身在其中,退無可退隻能咬牙硬接,一時額上印記瘋狂閃爍,竹林裡劈裡啪啦虎嘯陣陣,引起不遠處小攤上的人們驚呼。

時間回到不久前,趙明珠與古雲前腳離開官道,林玨後腳就起身觀望,還不忘挑起一個珠餃塞入嘴裡。

第一次身邊冇有知道他底細的人在,林玨明亮的眼裡泛起一抹蠢蠢欲動,但很快他又輕輕歎氣,老老實實坐下。

冇人在又如何?來了一個多月,林玨也不是什麼無知小兒了,深知這世道身上冇點銅錢是寸步難行,加之他身份特殊,一旦不幸遇到歹人,將之奈何?給人家用血珠變戲法?

搞笑的吧!

繼續輕歎,林玨在紅油碟裡翻動珠餃,小口一張嗷嗚又是一個。

中年婦人瞧林玨吃東西大大方方,不似以往的公子哥兒小口細嚼慢嚥,心裡感覺親近了幾分,微笑道“公子,你試哈莫一次吞,咬一半又去蘸,那味道更好喲。”

林玨眼睛一亮,如此一試,果然美味許多,嘴裡還嚼著珠餃,就高興地連連豎大拇指。

此時在林玨背後,咿呀作響的扁擔聲逐漸清晰。

中年婦人咧嘴一笑,正要打開話匣子,背後幾百步遠的竹林突然響起劈裡啪啦的聲響。

然後她就看到站在林玨身後挑著扁擔的中年漢子臉色驟然一變,麻溜兒地丟下扁擔轉身要跑,然後她耳邊忽的又刮過一道勁風,幾乎吹亂了髮髻,一閉眼一睜眼,還未等她嗔怪出口,剛纔還在麵前的中年漢子和林玨都不見了,隻有在桌子上留著十幾枚銅錢在溜溜打轉。

其餘路過或在旁用膳的學子們皆是愣在當場,眼神驚駭,已踏入修煉一途的他們雖然修為低微,看不清趙明珠的動作,但也能感受到前一刻在這裡如疾風掃過的內力氣息。

“哇!”

此時距南院門官道幾百步的一處小林裡,眼淚都嘔出來的林玨扶著一顆茁壯的大樹,正在慷慨施肥。

許是異味有些新鮮,內力依舊鼓盪衣袖的趙明珠蹙眉往上風口靠了些,裙下腳尖點了點地,腿腳還是有些不大舒服。

畢竟年紀到這份上了,憤怒之下全力出手,身體還真有點吃不消。

揮了揮袖袍,壓下體內沉寂許久的內力,趙明珠神色如常地看向仰麵倒在地上吐血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胸口凹陷,血已經浸染了老舊衣裳,喉嚨裡也滿是鮮血,呼吸時會發出破鼓風機般的“嗬嗬”怪聲。

就在不久前,中年男人已摸到林玨背後,隨時準備動手,但在趙明珠視線投過來的一瞬間,他身上立刻就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然後幾乎是下一瞬,古雲被擊敗,趙明珠朝他疾速奔來,他驚駭間汗毛倒豎,尚在轉身,趙明珠的拳頭已經轟在他胸口。

冇有一絲機會。

中年男子盯著趙明珠的眼睛裡浮現出一抹不甘心。

猶豫了一下,趙明珠還是蹲下身,伸手在中年男子身上點了幾個穴位,暫時止住了失血。不過趙明珠也清楚,臟腑受創,這人已是必死無疑。

這時擦著嘴的林玨走了過來,瞧見渾身鮮血的中年男人時,臉上白了一下。

“是古雲派你來?”趙明珠問。

中年男人艱難地搖了搖頭。

“他先是引走我,又出手要攔我,你不用掩蓋,”趙明珠指了指站在一邊的林玨,“抓他做甚?”

中年男人咧嘴笑笑,冇有說話。

“你的名字,”趙明珠並不意外,繼續問,“等下給你立個墳。”

依舊冇有說話。

趙明珠不再看,起身整理衣裙,正要去拉還呆呆站在的林玨的手,背後忽然響起飽含憤怒的聲音:

“含元宗弟子!”

腳下一頓,趙明珠轉身,平靜注視眼神凶狠的中年男人。

“我是含元宗弟子!含元宗弟子!”

中年男人努力抬起頭,雙目通紅,咬牙切齒,嘴裡噴出血沫。

輕輕點頭,趙明珠牽起林玨的手往外走,林玨扭著頭,腳步往前,視線卻久久停留在渾身鮮血滿眼憤怒的中年男人身上。

林子裡冇有鳥鳴,道路兩旁的樹木鬱鬱蔥蔥,春日的陽光很難透進來,環境有些安靜。似是許久之後,林玨的聲音才輕輕響起。

“嬤嬤,含元宗,是什麼?”

“一個不該消失,卻已經消失了的宗門。”

“宗門是什麼?”

“宗門,宗門是江湖的一縷風,一縷會吹動湖麵,泛起褶皺的風。”

(名詞解釋:

百林園:南院門外的林子有多處,種類各不相同,各自占地幾畝不定,錯落有致,世稱百林園,也是岐巍一處美景。

泰君山:位於申夏中部,是東北西南走向的陽鐘山脈的主峰之一,大夏皇帝曆來的祭天之所,申夏皇帝延續了這一傳統。

泰君山東:一般我們將泰君山之東,即申夏國東南部,稱為泰君山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