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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乃紗衣 作品

空之蔚藍,風的召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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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傳4

黃粱一夢

空之蔚藍,風的召喚聲

楔子

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音,那是他無法忘卻的兄長們溫柔的聲音。

“你這孩子還真是調皮。真不知道你長大以後會成為什麼樣的人。”

“嗬嗬,不如跟我一起做官怎麼樣?”

聽到二哥這樣問他,燕青點了點頭,說道,“好啊,一起做官!這樣我就能夠保護二哥啦!二哥身子那麼弱,而那些壞心眼的官吏肯定有好多心狠手辣的打手,根本對付不來。所以,我一定要成為一個很能打架的官來幫助二哥。”

大哥聽了像是很吃驚似的抬起了頭,然而一向穩重的姐姐卻告誡他:

“燕青,你是淘氣大王就算了,但一定要成為堅強而又溫柔的人,去守護自己重要東西啊。”

若說幸與不幸毗鄰,那操縱命運齒輪的神啊,你再次擺弄這齒輪的時候,是否對眼前的這片幸福光景露出了你那不屑的嗤笑?

然後便咣噹一聲,讓它繼續的轉動起來。

——啪嗒,奇怪的聲音傳來。聞聲望向地板,眼前所見竟是——兄長和姐姐的首級滾落在血泊中,雙眼空洞無神。

緊接著,夢幻般的一切都結束了,隨之而來的,比惡夢還淒慘的“如今”。

隨著“哼”的一聲嗤笑,他驚醒了。

“十年,我記你十年,有這麼多時間足夠了吧?但是十年後我就會忘了你,浪家三男,浪燕青,到你15歲的時候。”

序章

(我要殺了你!)

眼前被一片鮮血染紅了。

燕青拖著他那滾燙的身體,用下顎和肩膀奮力的向山下匍匐著。他的四肢由於全部骨折而無法用力。渾身上下由於汗水似乎還冒著熱氣。

汗水流過了他左邊的臉頰,被浸濕了的傷口像是化膿般的開始疼痛。那片鮮紅的血色像是粘在眼睛裡一樣,久久不能散去。家族的慘景、殘骸、被當成玩物扔的母親大人的首級。

剩下來的,隻有燕青和他臉上的刀疤。

(我要殺了你!)

他咬緊牙關,唇齒間還留有鐵鏽味。

『要成為一個堅強優秀的男子漢喲。』

對不起了姐姐,我無法像你說的那樣了。

“我不想忘記。”

無論多麼悲慘的場麵,對於燕青來說,他所擁有的隻有這片記憶了。如果想帶著這些記憶活下去,他需要支撐。那就是複仇和憎恨。冇有這些支撐他——他會死去。然而現在真想一死了之!

(真想一死了之。)

突然,野獸的呼吸近在咫尺。抬頭望去,不知何時一匹銀色的狼就在數步之外對他虎視眈眈。

那是一匹過於巨大而美麗的狼,因此燕青以為自己身處幻境。

(如果是這頭狼的話,被吃掉也算不錯吧。)

突然間,這樣的念頭閃過腦海。

這一瞬,他覺得疲憊至極。

(我,乾脆死掉算了。)

仔細想想,本來想一死了之,為何還如此拚命地爬行。雖說想向那個男人報仇,可是連山都下不了。況且是一個人,又全身骨折。要說報仇比登天還難。還真有想乾脆被狼吃掉算了的想法。

(話又說回來,我畢竟才五歲啊。)

是了,才五歲而已。那個像鬼一樣的男人也說了『會等你到十五歲』,開什麼玩笑。再過十年我也不過才十五歲,若他不過是十五歲的哥哥那種程度,那麼即使是我也能夠取勝。如果不拜傳說中的武術老師為師,複仇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好,決定了。還是死吧。我的人生將在今天結束。讓狼吃了吧。)

然而看到狼很快靠近自己時,他還是吃了一驚。離近了打量才發覺它還真是個龐然大物。

那狼開始一個勁兒地嗅著燕青的氣味。接著用鼻尖將燕青的身體翻了過來。燕青現在躺在地上,完全的與狼四目相對,冷汗不由自主地流下來。

(嚇、嚇死我了——!!)

自從燕青被遺棄在山頭上到現在,這還是他第一次實實在在感受到自己仍然還活著的事實。恐怖,太恐怖了。儘管對那個男人燕青談不上的恐懼,而眼前這個存在卻是壓倒性的,強烈得讓他連想要自殺的念頭都忘卻了。

看到它那張開的、鮮紅色的嘴巴,燕青下意識的閉上了眼睛。緊接著它伸出舌頭,舔了舔燕青的臉頰。然後就那個樣子一點一點的舔遍了他的全身。

燕青不堪忍受,終於一躍而起。

“你、你、你這個傢夥——!你要吃就快點吃!我心裡害怕著呢!!誒?”

燕青看了看自己的身體……雙手雙腳明明被折斷了啊?

“……我怎麼站起來啦?”

狼卻像是完成了使命似的,慢悠悠轉向某個方向打算離開。燕青急忙撲上去抓住了它的尾巴。

“等等,你這傢夥!想走的話吃了我再走!你這蠢貨,我、我本來是想死的!冇說讓你把我治好——!你治好了我——混蛋,我不就隻能這麼活下去了!”

喊著喊著,燕青開始啜泣。

死去的理由已經蕩然無存,燕青流著淚。雖然根本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但自己的身體已經好了。這個身體現在已經可以走路、下山、搜尋那個男人了。已經不能死了,他不得不活下去,在這個冇有親人的世界上,孤獨的活下去。

若是死了就能一如既往的陪伴在他們身邊了,可是已經不行了。

已經不行了。

燕青把狼的尾巴揉得亂七八糟,將鼻涕眼淚胡亂一抹。狼不勝其煩地想要將自己的尾巴抽出來,可是燕青卻抓住不放。這都是它惹出來了,抹點兒鼻涕又怎麼啦。

“你這個傢夥要負責——!聽見了冇,你給我記好!因為我腦子不好使,可能會忘。我的家族是這世間一流的家族。我過去很幸福。每天都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我喜歡父親大人,也喜歡母親大人,最喜歡哥哥姐姐們,儘管老惹他們生氣。妹妹很可愛,雖然弟弟長得像個小猴子,可是也漸漸的出落成人的摸樣、變可愛了。絕對不會再有哪個五歲孩童能像我這般每天都充滿了幸福!!”

叫嚷著,燕青突然倒在了地上。

是啊——自己是何等幸福啊。

“但是,對於如此充溢著幸福的自己,今天也要說聲再見了……”

腦海裡閃過了那個男人嗤笑他的麵孔。

他明白,那剛開始消失的仇恨開始甦醒了。

在心靈的某個地方,他似乎聽到了自己轉變的聲音。那是一種斷絕的聲音。隨之萌發了與那和善的家族即將分道揚鑣的一種感情。

——好吧,那就去殺了那個男人吧。

“哼”地一聲,燕青的嘴角微微上揚。是至今為止不曾浮現在燕青臉上,略顯陰暗的笑容,若是在此之前的燕青,絕不會這種露出的、陰暗的笑容。

我要讓你後悔留下我這一條命。

“……那傢夥等著瞧吧……十年後,我一定殺了你……”

他昏昏沉沉的唸叨著,跟著緩緩閉上了眼睛。

——複仇的序幕開始了。

那就是自己的人生,燕青覺悟了。

在力氣還冇完全喪失之前,還可以在哭一會兒。

為了和深愛的親人永彆,以及,哀悼那個再也無法回到過去的自己。

狼看到他這個樣子,不久後彷彿要守護他一般,將這個悲傷的男孩緊緊擁入懷中。

第1章

八年後——

燕青單手持棍,在山裡疾步如飛的追趕著野豬。

“喔啊啊啊,正好有機可乘!”

扔出的棍正中目標,野豬一個倒栽蔥倒在地上。準備立刻上前捕獲獵物的燕青,卻被一匹巨大的狼擋住了去路。

“喂!彆礙事,銀次郎!這傢夥可是我和師父的晚餐。”

這被燕青喚為銀次郎的山之主人,即使對現在已經身為十三歲少年的燕青來說,其身軀的大小也絲毫不減當年。

“怎麼了,銀次郎……哦哦(嘿——)!”

看過去,倒在地上的野豬身旁,有幾頭小野豬四散著聚了過來。

“大概是野豬媽媽吧……”

之前還一直拚命逃竄的野豬媽媽,現在卻為了守護孩子和燕青對峙。

“可惡,竟然小野豬也跟著跑了出來……好了,放你一條生路吧”

與此豪言壯語相反,他的肚子卻有如雷鳴。原本想著今天可以飽餐一頓的可是現在隻是覺得肚子更是快要餓扁了。咕嚕咕嚕,燕青肚子裡的蛔蟲叫得震天響,就連銀次郎對此也不禁畏縮。

“可惡,晚飯又要吃魚了。我要吃肉——”

冷不防銀次郎用鼻尖靈巧的一頂,燕青砰的一下落在它背上,它就這樣馱著燕青疾馳而去。燕青正在不解之際,野獸的咆哮聲傳入耳中。而且還有一個是……

(人的氣息——)

燕青重新握緊了棍子,與此同時,銀次郎猛地一個勁躍,燕青的下方出現了一頭野生熊的身影,以及與之對峙的人影。薄暮之中,隱約可見男人手中的刀刃閃著白光。

“蠢貨!怎麼能對著熊拚命呢!!快點退下!”

燕青從銀次郎的背上一躍而下,將高舉過頂的棍子擊向熊的眉心。手心傳來熊的頭蓋骨碎裂的震感。

熊仰麵朝天倒在地上,同時背後傳來收劍的聲音。

“多謝相救。”

燕青猛地回過頭來。

“喂!住在山腳下的村長大叔應該告訴過你吧,太陽落山之後不要進入這山中。”

一眼就能看出來這個男人是個高貴之人,站立的姿勢也是無可挑剔。雖然不像是本職,不過對於用劍似乎也頗有心得。所以才說,怎麼居然會笨到對熊拔劍相向。

正在那時,有什麼東西突然從男人的身後鑽了出來。燕青不由得瞠目結舌。

“……這不是小野豬嗎。是剛纔那頭野豬媽媽的崽子吧?走散了吧——”

燕青麵部一陣抽搐。難不成——

“……你難道是為了救這一頭小野豬纔對熊拔劍相向的?”

男人撓著腦袋,目光遊移。

“你不是也為了救我一個人而和熊對戰嗎?”

“我沒關係啊!我很強又年輕!老年人什麼的就彆勉強自己了!”

男人有些難為情的轉換了話題。

“剛纔那匹銀色的狼是這山的主人嗎?”

“銀次郎?啊,可惡,我都忘了。那傢夥竟然扔下我就走了。”

分明是如此巨大的野獸,卻相當擅長於如同溶入空氣之中一般消失無形。

“銀次郎?銀我能理解,可是為何是次郎呢?太郎又在何處?”

了不起的貴人竟然鄭重其事的詢問這種事情,對此燕青覺得很是滑稽。真是個奇怪的傢夥。

“過去我家所種的梅樹叫梅太郎,所以那傢夥排行第二就叫銀次郎。”

燕青將已死的熊打橫背上。從背麵看上去彷彿他的頭被熊一口咬住似的。男人正準備問他打算如何處置那頭熊之時,燕青的肚子咕嚕咕嚕的叫了起來,有如擂鼓。

“大概是要當晚飯吧……”

還未問出口他就明白了,因此他不再詢問。總覺得像是見著了友人宋隼凱,不知不覺之間他笑了起來。

“真是的,你到底是來乾嘛的?”

“我是來拜訪傳說中的武藝名師南老師的”。他回答道,接著自報家門:

“我的名字是——茶鴛洵”

“太好吃了!老爺子做菜可真有一手!”

在銀狼山頂的家裡,燕青一個勁兒的扒拉著茶鴛洵作的熊肉火鍋。這還是第一次吃到如此美味的熊肉火鍋。

“我還以為官差終於來抓捕師父了,啊,太好了!”

對於自己實際上是“中央官吏”一事,茶鴛洵覺得還是保持沉默為好。

“為何?老師乾了什麼?”

“不……師父隻是稍微缺乏一些常識罷了……”

實際上可不隻是“稍微”。

燕青已經算是相當的粗枝大葉了,然而師父從根本上而言就不懂得做人的常識。對於金錢極其冇有概念,擅自盜竊山腳的村子裡飼養的牛羊,拔走田裡的蘿蔔,像猴子一般將蘋果田裡的蘋果隨意糟蹋。還揚言說:“聽好啦——燕青,今天我就教你怎樣快速學會在山中舒適的生活。”認為理所當然要跟著老師混的燕青聽了,不由得深受打擊。

(又不是山賊!!)

說什麼山中舒適的生活方式!

山腳的村民以村長為首,多是無憂無慮之人。“燕青小哥,沒關係沒關係。這座山是山主大人的,我等不過是暫借山腳一用而已。一切的收穫都任由山主大人處置”,諸如此類,把銀次郎和師父當作地藏菩薩一般供奉,放任不管,雖然如此,大概還是最終有人忍無可忍請來了官差吧。

“附近的村民,全都對南老師和你感恩戴德哦,感謝你們將盜賊一掃而光。”

“啊……這樣……”

“怎麼愁眉不展的。”

燕青停下筷子,一臉的悶悶不樂。

他說服師父不要像山中儘給人添麻煩的猴子一般任意妄為,要多助人為樂。由此他們開始了保鏢的工作,這已是很長時間之前的事情了。

的確附近的村子裡已經看不見盜賊的身影了,然而——

“還不是什麼都冇有變。官府和盜賊相互勾結,就算被捕也很快就會被釋放。如果不能改變官府的觀念根本談不上什麼。”

鴛洵微微睜開雙眼。

“燕青……你多大了?”

“嗯?十三。”

他的回答讓鴛洵想起了同歲的另一位少年。不由得露出一絲苦笑。

“……還真是完全相反呢。”

“咦?我嗎?和誰?您孫子?”

“不,是這個國家的第二公子。”

“公子!?那是什麼?”

鴛洵微微笑了。和燕青正相反,一切冷如冰霜的公子,優秀得過了頭的第二公子。

……然而,他也不在了。突然湧上心頭的痛苦回憶,讓鴛洵緊咬雙唇。

鴛洵隻有一個,即使無法阻止第二公子被流放,至少也必須達成返回茶州的目的。

“我來此是有事委托銀狼山的保鏢。”

燕青從飯碗裡抬起頭來,到此為止,燕青還一如既往的無憂無慮,輕鬆愜意。直到他聽到下一句話之前。

“委托內容是,殲滅‘殺刃賊’。”

那一瞬,燕青表情驟變,親眼目睹這一切的鴛洵,渾身頓時不寒而栗。

如陽光般的明朗已經蹤影皆無,如同取下麵具一般,所有的感情都剝離殆儘。

幽深的雙眸變得冷漠而虛無,那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地獄,轉瞬間即沉入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

鴛洵察覺到自己無意中打開了沉眠於他內心深處,絕不能開啟的箱子。

燕青突然看向大門。隨其視線看過去的鴛洵,對於突然有人出現吃了一驚。

“師父!真稀奇,您竟然回來了。冇有滿麵通紅的逃掉。”

“你在說什麼。我也要進步啊。我是師父,比起你這個身為弟子的來,我可是以每天進一步退三步的速度成長著!”

“那不是退化了嗎!”

鴛洵一眨眼的工夫,男人已經隔著熊肉火鍋坐在了他的對麵。他是個讓人印象極為深刻的男人。高大而勻稱的體型,一雙眼眸讓人不由自主聯想起野獸,長及腰部的銀髮裡,垂下僅有的一縷緋紅。年齡莫測,無論說是三十來歲還是五十來歲,都不會讓人感到驚訝。

“啊,師父!!好不容易纔做成的熊肉火鍋,您不要轉瞬就一掃而空啊!!”

誒?鴛洵看向鍋裡,一秒鐘之前還應當分量十足的熊肉火鍋眨眼間竟然已經不剩一滴殘湯了。怎麼可能。他明明纔剛落座。

燕青忿然用湯勺敲著空空如也的鍋。

“我是無所謂了,但是鴛洵老爺子隻顧著給我盛飯,還一口都冇有吃過呐!這樣對待客人太失禮了吧。”

“是嗎?那麼,承蒙款待,我回去了。”

“師父!這麼晚您還打算回去啊!這人是前來委托你辦事的。”

南老師有些不勝其煩的掏著耳朵。

“燕青,你去外麵和銀次郎一起玩。”

然後他竟然單手抓起燕青的頭,將他像皮球一樣從視窗扔了出去。燕青“啊”的一聲慘叫,連同自己攜帶的棍子一起飛了出去。

鴛洵冷汗直流。雖然已從宋隼凱那裡聽說了,不過還真是個下手毫不留情的老師。

南老師晃動著有如鬃毛一般的銀髮,一旦被那雙眼睛直接盯住,彷彿真的麵對著一頭野獸。

“真是不速之客啊。不過既然你救助了小野豬,那麼你就成了這山中的貴客。冇辦法,我就聽聽你的請求好了。”

如果說銀次郎是山的主人,那麼他就宛如是山之神。鴛洵如是想著。

被扔出去的燕青躺在乾草堆上麵,枕著銀次郎抬頭仰望著夜空。

“——委托內容是,殲滅‘殺刃賊’。”

撲通,心臟跳動不已。視野裡是一片血染的赤紅。渾身微微顫抖著。

左頰上的傷口已經很久冇有如此灼痛過了。燕青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冷不防,銀次郎猛地一個起身,把燕青從它的雪白肚皮上甩落下來,麵朝地一頭紮進了乾草堆中。將他拽了起來的那雙手,並非來自師父。

“鴛洵老爺子,怎麼了?”

銀次郎就那樣溜達著不知去往何處了。銀次郎也和師父一樣,一旦有人前來,就會突然隱去身影。

“冇什麼,隻是南老師說如果要睡就去外麵的乾草堆上睡。”

“師父真是的!我把床讓給你睡!”

“不,不用了。這裡很舒服。”

鴛洵和燕青一起,在乾草堆上隨意仰麵躺下。乾燥的草堆散發著陽光的味道,鴛洵閉起了雙眼。

“……委托撤回,忘了這件事吧。”

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裡,燕青一句話也冇有說。正在鴛洵覺得他是不是已經睡著了之時,耳邊傳來有些不自然並略帶嘶啞的聲音。

“……你從師父那裡聽說了吧,關於我的事情。謝謝您了,老爺子。但是我會去哦。”

看向燕青,他的側麵看上去有如砂石一般脆弱的不堪一擊,帶著一張哭泣的笑臉。

“……我呐,還真是愚蠢。就算忘記了親人,但那個男人的麵容和聲音、以及所有的一切都依然深刻在腦海裡。我是笨蛋吧。和彆人完全相反。但是,愚蠢的我現在還擁有的,也就隻剩這個了。所以我會接受你的委托。現在該是我離開這座山,返回我的世界的時候了。”

已經完全變得模糊不清的“親人”的記憶。

甚至連在睡夢之中,不知從何時起,他們的麵孔也不再清晰可辨了。——曾經以為隻有這點是自己萬萬不願忘懷的。

連親人的麵容都遺忘了的現在,那已經不是為了任何人了。僅僅是為了自己。燕青要離開這個比任何地方都要安全,但也毫無意義的世界。

燕青無聲的笑了。如此悲哀的笑容,鴛洵從未見過。

“就算你阻止,燕青也應該會去的吧。就算隻有他一個人。因為他察覺到了,不是你,而是命運在呼喚著自己。”

縱然後悔也來不及了。鴛洵無話可說,隻能緊緊的抱住燕青。

在那溫柔的臂膀之中,燕青閉上了雙目。一滴淚水自眼角滑落。

在這山中,與師父和銀次郎共同度過的八年,保護了燕青,然而,卻非屬於他的世界。不,是他無法把這裡當作自己的世界。

對於自己曾經立下的誓言,燕青終是無法背棄。一度冰封的憎恨依然無法融化。燕青的內心一隅,始終潛伏著被凍結的黑暗。就算裝作遺忘,到最後一刻也不曾消失。

(對不起,師父,銀次郎。)

冇有選擇他們的燕青,離開了這座山,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連同最終也無法放手的憎恨。

南老師在懸崖頂端觀看著星星。一頭銀色的狼悄無聲息的隨侍在他身後。

“銀次郎,為何你要將燕青帶來這裡?”

銀狼的本名原不是這個,然而現在幾乎所有人全都這樣喚著它。

片刻之後,響起渾厚的聲音。

(……因為他很可憐)

這確是發自銀狼的話語,那聲音彷彿直接迴響在頭腦中般令人不可思議。(所謂可憐,究竟為何種感情,大概在那個時候,屬下才第一次有所瞭解,我主。)

“一覺睡醒就向正在燒烤著的烤全牛飛奔而來,一口咬了上去,接著屁股著了火,哇哇大叫著到處亂竄,最終一頭倒栽進河裡,然後頭撞到河底暈厥過去。這種小孩到底哪點可憐了?”

(……是啊,的確那個時候我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再次把和魚一起在河裡亂撲騰的燕青從河裡打撈上來的是銀次郎。這實在是笨得可以的小孩讓他目瞪口呆,隻顧看著,事後才發覺又不由自主的救了他。

然而,那並非錯覺。

(……燕青即將崩壞之時,屬下遇見了他。在他崩壞前一刻讓屬下記住他是多麼幸福。因為他自己也許會忘記。)

那時,銀次郎窺見了,年幼的少年被憎恨完全浸染的那一瞬。

也許當時殺了他比較好。時至今日銀次郎仍然時時會如此想著。那時也是,去那裡實際上就是打算殺了他。異常的殺氣甚至讓野獸也退避三舍,他本打算除掉那個連日來讓這山騷動不安的外來者。一時心血來潮救了他之後,銀次郎也對那個孩子漠不關心。

然而,被救的孩子哭了。質問他為何要救自己。如此一來就隻能活下去了——他這樣說到。

隻能活下去了。如此說著,燕青就如陶器變回為單純的土塊一般,無聲的崩壞著。

(將他帶來這裡……我也許在為此後悔。)

“……銀次郎,事實上,燕青的壽數也就到那天為止。”

(是我……改變了這一切嗎)

“不,改變命運的一直以來都是燕青。將你喚去那裡也是,改變了你的想法也是。燕青的太陽之星能夠照亮並改變四周,但是卻冇有任何人可以改變太陽。”

然而,準確而言燕青的命星是太陽的脫軌。

這八年,燕青依靠自己變得很強。尤其對劍有著無與倫比的執念。

一開始隻是看見劍,他就會變得麵無血色,不停的抽搐並嘔吐不已。即便如此他依然一次又一次地拿起劍來。雖然一天隻有相當少的時間用於練劍,然而他似乎把全副身心皆投入其中一般,進步神速。不對,正確來說並非劍術,而僅僅是殺人技術一躍千裡。

練習完之後他趕緊將劍塞進稻草之下,飛快的偷看一眼之後就一腳將其踢開。即使如此,他每三天仍要在這稻草之上睡上一宿。

燕青這八年,就是如此度過的。

劍就是所謂燕青的“瘋狂”。

明明覺得是錯的,明明很厭惡,卻無論如何也冇法放棄的東西。

南老師仰望著滿天星鬥。那裡有一顆暗淡的星,像是僅餘一縷殘息,明滅不定。

“呼喚我弟子的,是那個嗎……”

如同燕青曾呼喚著銀次郎一般,也有人在呼喚著燕青。若是燕青現在不下山,那顆星就會隕落。然後終其一生燕青都無法遇見那顆星的主人了吧。

去了也好,但是,之後呢?

“師父……我的眼前一直是一片赤紅,好像血流不止一樣。”

僅有一次,無論如何也冇法放下手中的劍,燕青邊哭邊問。

“我知道我錯了,我是如此的痛苦。但是不這樣還能怎麼做呢?”

連極端痛苦中得出的答案,他也知道是錯的,這樣的孩子,八年來幾乎都在陽光下笑著度過。隻有那拉長的影子,沾染上了暗夜的黑。又有誰能說這是錯的呢。與燕青那即將崩壞的心具有相同分量的“正確答案”,又有誰能告訴他呢。

南老師無法回答,不管哪一點。

隻有,許下承諾。

“……若是有一天你失去了自己,我會親手讓你舒舒服服的沉睡過去。將你埋葬於你家那棵梅樹之下,在你化為塵埃之前我會每天和銀次郎一起去逛逛。”

於是,彷彿內心的枷鎖被打開了似的,燕青笑了,放下劍沉睡過去。

……隻是,如果你不在了,我和銀次郎都會非常悲傷吧。

南老師如此喃喃自語著。

第2章

“茶鴛洵大人行動了嗎……”

在“殺刃賊”巢穴總壇——梁山的最深處,男人聽取了瞑祥的報告。這名排位第三,憑著出類拔萃的頭腦在談笑間即可驅兵遣將的男人,被稱為“智多星”。

“智多星”的聲音溫柔至極,到哪裡都顯得鎮靜自若。雖然與他相識已有十載之久,但是瞑祥還是喜歡不了這個男人,因為根本捉摸不透他在想什麼。不過既便如此,瞑祥也承認他確實是少數幾個可以正常對話的對象。

“那麼,就算那個叫茶鴛洵什麼的傢夥去了銀狼山,那又怎樣?你想不過是去了小小的銀狼山又能成什麼氣候?”

確實曾經預謀的打劫被銀狼山的保鏢妨礙了好幾次,但是,反正那不過是幾隻蝦兵蟹將而已。

“智多星”沉默了片刻。

“……隻是有點,有點介意罷了。請大家不要放鬆警惕。”

瞑祥輕挑了下眉頭,這樣輕易地放棄反駁,反而讓人氣不順。瞑祥粗暴地扔來竹簡的卷軸。

“這個月新進來的。”

看到這麼厚的卷軸,“智多星”不禁皺了皺眉。

“……新進的人,好多啊”

“不補充點兒冇辦法。因為每天都有人陸續不斷地被‘小旋風’砍了啊”

“智多星”的眼神第一次變得淒厲起來。瞑祥的嘴角微揚,略略冷笑。

“不是我哦,向大家許諾能斬‘小旋風’者將被提升為頭目級彆、以及賞金百兩的可是首領啊。”

確實如此。不過煽動大家,然後又像看雜耍似的袖手旁觀並樂在其中的卻是瞑祥。

瞑祥退下之後,他又一次重新閱看竹簡,在某一點上停下了視線。

在年齡一欄裡,記載著一個讓人不禁懷疑是不是寫錯了的異樣年輕的數字。

——十三歲,而且是從最難一關——武藝門進來的。就是說他是輕而易舉地戰勝了十名中乾部級彆的猛者而脫穎而出的。

“出生地是……有梅太郎的地方?”

他不由自主地笑出聲來。

名字是,浪燕青。

他口中默唸著這個名字。

“諢名?”

燕青跟在這個帶路兼教官兼大哥的男人後麵走著。

“嗯,哪個有閒工夫一個一個去記人名,蠢蛋多得不得了。昨天也是不知道哪個誰多吃了一條魚,造成大火拚呐。結果讓我說了一句‘笨得要死,第二天看看哪個大便大得多不就一目瞭然了嗎!?’給解決了。本大爺可算是頭腦一派的呐”

不知怎麼燕青覺得自己也可以被歸類為頭腦派了。

“說到頭腦派,那就要數‘智多星’呐。”

“‘智多星’?”

“排行第三的大乾部喲,好像是因為腦袋瓜靈光而取了這個諢名,名字忘記了。看吧,諢名方便不是?忘不掉。”

確實如此,為了這個老大,諢名是有存在的必要。燕青開始慢慢覺得自己其實是頭腦派了。可喜可賀起碼比冇注意到自己完全是笨蛋軍團其中一員的這位老大更適合當“頭腦派”。

“也就是軍師,聽說大買賣全部都是‘智多星’計劃後實施的喲!”

燕青佯裝並不感興趣地試問道。

“真強——是怎樣的傢夥?”

“是個謎一樣的傢夥。雖然確是個老手,但好像頭目級彆的人物也冇有見過他本人。大概頭腦派考慮太多心情不爽躲在家裡吧?我也有體驗。下雨天穿的雨鬥篷有吧?在得出——它的由來準是‘雨和河童’冇錯——這一曆史性發現的結論之前,我可一晚上冇睡好覺呐!

(注:“雨鬥篷”的日語發音是amagappa,“雨”的一種日語發音是ama,“河童”的發音是kappa,所以某笨蛋才把這兩樣東西湊一塊兒了)

燕青左思右想……是、是這樣嗎?

(不是……彆的漢字嗎?)(譯者注:剛剛“雨鬥篷”在原文中用的是假名,冇用漢字)

總覺得不像是“雨河童”。但是光看字的話好像又覺得確實是這幾個字冇錯。

被這篇“雨與河童之爭”弄得頭昏昏,險些把“智多星”的名字給忘了。這位老大真可怕!果然應該是頭腦派呢!

“老大你也有諢名嗎?”

“那還用說。本大爺的可是超酷的噢!說了嚇死你,本大爺的諢名是——”

這位大哥傲氣十足地宣佈——

“短命二郎!”

“短命二郎!?”

燕青聽了確實嚇了一跳。

短命二郎!?

(我……我該接什麼話纔好!?)

姑且說很強?確實很強……

誰給他取的這個名字真讓人好奇,姑且拍個手先?起碼可以混個時間嘛。姑且說很酷?演技最重要啊。

“短命二郎”老大誤以為燕青感動得說不出話來,所以心情大好。有了個可愛的小弟。

“好吧好吧,遲早你作為我的小弟會賜給你‘短命三郎’這個諢名的。”

燕青嚇得差點蹦起來。

纔不要呢!那種笨得要死又不吉利的諢名!

“老大!我和老大不一樣我還想活長點兒,所以我想要彆的諢名行嗎!”

“混賬小子!少咒我短命!是‘遇到我你就完蛋了,你的死期到了’的意思!短命的是碰到我的對手!是對手!”

“真是容易混淆!”

“少囉嗦!你不能說這是彆具一格嗎!”

“砰”的一聲,燕青被揍了一拳。不管怎樣,這是個與頭腦派還相當有些距離的諢名,果然頭腦派應該不過是老大的自稱而已,重要的是老大隻是個火夫怎麼會用那種諢名呢。

“嘛,聽說不立點兒讓人大吃一驚的大功勞,是很難有諢名的呐。比方說,打倒‘小旋風’什麼的。”

“小旋風?”

老大突然嚴肅地回頭看著燕青。

“……喂,三郎,不管誰說起‘小旋風’的事你也不要搭理他喲!”

“誒?”

“你小子確實很強,擺平了十箇中級頭目確實很了不起。不過,彆靠近‘小旋風’!曾經有上百個衝著賞金去挑戰他的猛者被他殺得一乾二淨。現在也是這樣。那個小鬼是魔鬼……不是人!”

老大冷冷敘述的同時,強風吹過,樹梢劇烈搖晃起來,燕青望向蒼穹……為什麼,總感覺有誰在呼喚著我呢。

從在銀狼山的時候開始,一直。

“活下去。”

是誰,在耳邊如此喃喃細語。

全身身受重傷,是誰在輕輕地為我治療、卷著繃帶。

“活下去,哪怕墜落到地獄的深淵也要活下去。”

……為什麼?為了什麼?

——清醒之後,他數度考慮這句話的含意。

地板上躺著五具屍體。

又有誰被押了進來。

與到現在為止的五人不同,蒼白的臉頰,不斷地顫抖。粗陋的裝束,纖細的身體,好像隻是個被掠來的村民。

村民一邊不斷顫抖,一邊看向地板上躺著的屍體和麪前的孩子。還不過是個少年,兩個腳腕上戴著枷鎖,而且還被鎖鏈鎖在鐵床上。

隻要殺了這個孩子就可以回家——那個叫瞑祥的副首領是這樣保證的。

村民緊緊握住彆人給他的柴刀。

慢慢逼近後,少年抬起了雙眸。在那雙如同魔鬼一般冇有任何情感的雙眸的注視下,村民手中的柴刀掉落了下來。少年的手腕機械性地運動,下個瞬間,村民身首異處。少年連眉頭也冇動一下。隻是,從那個村民的首級處有什麼東西吧嗒一聲掉下來時,少年的視線稍稍轉了一轉,是一個僅有小指粗細的玩具笛子。

馬上下麵一個犧牲者被押了進來,屍體在瞬間變成了八具,就算是“小旋風”,現在呼吸也變得不規則了。

瞑祥冷笑著袖手旁觀,小心翼翼地在鎖和劍夠不到的地方。

瞑祥的右手迅速地動了起來。

雖然條件反射地舉起了劍,但是還是慢了一拍。飛刀刺入了右肩,雖然冇有刺穿,但足夠使“小旋風”的意識與腳步一起變得搖搖晃晃。他跪了下來。

聽見瞑祥邁步的聲音。

在朦朧意識的深處,聽到了一個聲音。

“活下去。”

……為什麼?為了什麼?

腐爛的血與死亡的氣味,跟光鮮輝煌的朝廷泛著同樣的惡臭。可是,這裡更加**裸,一股腥臊味兒,如同陰溝一般。

瞑祥的腳步聲漸行漸近,這個無與倫比準確地、毫不留情地蹂躪、折磨、碾踏他的驕傲並以此為樂的男人。

身處這如同地獄一般的陰溝之底,說“即使如此也要活下去”的意義為何?

緊握劍的手積蓄著力量,注意到這一情況的瞑祥停下了腳步,這頭野獸就算隻剩一點點體力都會比火藥還要危險。

正是此時。

“唔——,他就是傳說中的‘小旋風’啊?”

瞑祥轉過身,怒上心頭。

“你這該死的小猴子,又是你!來搗什麼亂!”

一般來說副首領的瞑祥不可能記得新人的樣子,但是這隻小猴子例外。

剛進來冇半個月,對瞑祥想怎樣就怎樣。既不可愛,又不懂什麼叫尊敬,每次每次都觸怒瞑祥的神經。最重要的是,一看到這個小鬼就覺得神經的深處在刺痛。

瞑祥忽然計上心來。

“要挑戰試試看嗎?小猴子”

燕青瞧了瞧地上躺著的八具屍體,又瞅了瞅“小旋風”,隻見他全身沾滿了乾透的血汙,腳腕上套著枷鎖,還被鎖鏈鎖著。一個一個確認了這些之後,燕青又看到這名少年緊握的劍刃被血汙和油脂腐蝕捲曲了起來。“那個我說啊,”燕青吸了口氣道:“你還是早點兒和那把劍說再見比較好哦,還是說,你離不開它嗎?”

第一次,“小旋風”抬起了臉。

二人的視線第一次相遇了。

“小旋風”略顯驚訝地皺了皺眉。對麵的這個少年的眼中,毫無責備、憐憫、嘲弄和侮辱。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用堅強而直接的眼神凝視著他。

這是他自從出世以來第一次遇到的眼神,冇有任何的算計,隻是充滿擔心的眼神。不過他冇能理解那句話以及那個眼神的意義。

除了唯一的弟弟之外,決不向他人敞開心扉的他不能理解。

燕青也留意到了這件事,隨著一聲歎息,他撓了撓變長的頭髮。

“……真是冇辦法呐,離不開的話,就讓我來代勞好了。”

拿起斜靠著的棍子,輕輕揮動。

“小旋風”瞪大了眼睛,好強!和至今為止的破落戶完全不同。這個人正統武藝的基礎登峰造極,一副武藝滲入骨髓後的坦然自若。

此時,燕青愉快的老大“短命二郎”突然臉色大變飛奔過來。

“喂!三郎!!你竟然跑來見‘小旋風’!你要給我聽話點兒好不好!”

聽到了訊息,好事之徒一個跟一個聚集而來。如果誰能殺了“小旋風”,到現在也都是在“殺刃賊”中可以得到英雄禮遇的大“功”一件。

燕青輕聲嘀咕著。

“……差不多該恢複理智了吧,我來幫你。我可是超強的哦,你小子絕對殺不死我的,不錯吧?”

這時,“小旋風”確實在無意識的某個角落中稍稍放了點兒心。

“活下去”——不知是誰說過的話。

並不是要遵從這句話。

隻是,能夠聽得見。

“我,我很寂寞”

——那個聲音,給了他揮劍的動力。

在如同陰溝之底的地方,也要生存下去,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每天不斷殺人,殺得舉不起手臂,一旦不能動就被瞑祥按倒,將像喂狗一樣拋來的食物放進嘴裡。

(為什麼?)

在這永遠不斷重複的地獄深淵之中,不覺自己仍想著要活下去。為了什麼?

……但是,已經結束了。

這樣就已經,不用再殺任何人了。

突然,又聽見了弟弟的哭泣聲。

好像與心中的思緒背道而馳似的,神經變得敏銳,手腕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又一如往常地從體內湧出一股求生**。

燕青彷彿看見自己似的苦笑了一下。

“……你的願望就讓我來幫你實現吧。”

第3章

持續不斷的,有誰在替自己輕輕擦拭著傷口,隨後小心翼翼的包紮起來。清苑睜開了眼睛。習以為常的血腥味消失了,取而代之

的是陽光的味道。映入眼簾的,是不曾見過的簡陋棚頂。

他試著動了動手指。然而,“哇”的一聲大叫,那個正在包紮傷口的人慌慌張張躲了開去。

“三郎!他醒、醒、醒了!!”

燕青踏著輕快的腳步進來了。他隨意的看著那張清苑躺著的床,冇有任何防備之心,而那位二郎大哥則以公事為由逃之夭夭。

“喲,你還好嗎?能不能坐起來?要不要吃點什麼?鍋裡還有些粥。”

清苑盯著那張神氣活現的臉。雖然對方手裡冇有拿著棍子,然而清苑卻記得他左頰上的那道刀疤。

“為什麼?”

和那張俊秀的臉一樣,他的聲音也相當好聽,然而卻不帶任何溫度,就像是從地底冒出來的一樣。

(好像幽靈——)

明明人就在那裡,卻感覺不到生氣。

“冇有殺了我。”

燕青稍微費了一點功夫才把他說的支離破碎的話語拚湊起來。理解到那句話的意思後,燕青猛地揚起眉毛。

“你又不笨,自己稍微想想吧,要是還不明白我就來告訴你。”

宛如幽靈的少年火大的皺起雙眉。那副表情彷彿在說,有生以來還冇有人敢說他笨。

“你要是想死在我的手裡,就給我好好的吃飯,勤加鍛鍊。總之很久以前就有人不停的對我嘮叨著說決不能欺負弱者——”

突然,燕青閉上了嘴巴。

(是誰說的?)

刹那間,燕青露出了一副哭泣的笑臉。

燕青此時的表情,給清苑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那表情就像是找回了記憶中某段失落已久的寶貴碎片。

正在清苑即將聯想起什麼之時,燕青重新調整好心情後問他。

“你叫什麼名字。”

已經開啟了稍許的門扉又再度緊閉起來。清苑麵無表情的橫過臉去,明顯是拒絕一切的表情。

燕青也不是很介意。

“冇有名字嗎?那麼,就由我來給你取好了。叫你五郎怎麼樣?很好,以後你就是五郎了。”

五郎!?他無法再保持沉默了。

“什麼,你在耍我嗎?竟然取那種名字。”

“我可冇耍你。梅太郎、銀次郎、大哥叫我三郎,而四郎聽起來總覺得不怎麼吉利,所以才叫你五郎。”

“不要。”

“怎麼了。難道你想要個外號?那麼就叫‘一蹦十丈高五郎’怎麼樣。”

前公子殿下覺得自己才更想一蹦十丈高,有生以來首次遭到此種恥辱。

“我到底哪點像五郎了!”

“那麼叫‘逃家五郎’。”

“不許再叫五郎!!”

無可奈何之下,燕青又提出了不少方案,諸如“小芥子”、“豆芽寶寶”、“青葫蘆”、“大少爺”等等。無一例外全被清苑否

決了。(注:小芥子是日本東北地區的一種圓頭圓身的木製人偶)

“你這傢夥到底是什麼人啊。那麼,就叫你‘不可一世’。”

清苑不禁有些畏縮。有了覺悟之後還敢麵對麵和自己說話的傢夥,他還是第一次碰見。

“囉、囉嗦!說起來你這傢夥到底有什麼權利擅自替我取名字!”

“冇有嗎?我,冇有選擇‘殺了你獲得獎賞’,但取而代之的,是得到了你的所有權。”

清苑的態度眼見著變得強硬起來。

“……誰會聽命於你這傢夥。”

“我對這點不抱任何期待。但是,既然你成了我的小弟,我會供你吃住,也會替你療傷。現在你就好好睡吧。”

“……這對你有什麼好處?”

“好處?冇有什麼好處。你有冇有撿到過小鳥小狗之類的?”(注:すずめ本指麻雀,わんころ則是一種寵物狗,直譯的話感覺

範圍太窄,所以寫成了小鳥小狗。)

“小旋風”不知不覺的喃喃自語。

“……弟弟的話……倒是有撿到過。”

“弟弟!?難道是從天上掉到你家的?”

真不愧是一蹦十丈高五郎……不過算了。

“對於像頭受傷的野豬崽子那樣的傢夥,會有誰期待他報恩。等他傷好複原之後,我一定會大呼小叫的趕他回去大自然。”

——回去?

何處可去。

清苑不禁自嘲。如今的自己的確冇有任何利用價值,但是他也不會愚蠢到去相信這種過於天真的話。迄今為止他都是這麼一路走

過來的。

“——有誰會相信你說的話?”

“無所謂,隨你的便。”

回答乾脆得讓他感到失望,清苑反而有些不知所措……這是怎麼了?

“書——齊?”(注:這個名字就是後來的叔齊。)

突然間,燕青唸叨出一個名字。連他自己也嚇了一跳,這個名字是——

“……就叫你清吧。不願意的話就告訴我你的本名。我叫燕青,浪燕青。”(注:清和齊的發音都是セイ)

被賦予“清”之名的前第二公子挑了挑眉。他的父母是知道那個典故纔給他取了這個名字嗎?

“總之我先給你盛點粥來吧。大哥是負責夥食的,所以飯菜可是很好吃的。”

燕青往灶台去了。清苑感覺自己的胸前好像放著什麼東西。看了看,他發現自己的脖子上掛著一根和小指尖差不多大小的笛子。

這小小的笛子是那個被他殺掉的無辜村民隨身攜帶的。然而,燕青對此卻不發一言,眼裡也不曾露出過絲毫的責備。

“……我來實現你的願望。”

……連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如今還有什麼願望,難道說他燕青知道?

“喂,粥來了。我重新熱過了。”

清苑緊緊盯著遞到眼前的碗。喝了這碗粥,就意味著要活下去,在這無底深淵繼續活下去。如果不吃的話,那麼總有一天可以死

去。

“你要是端不住碗,那我來餵你?”

似乎是死不掉了,瞭解到這一點的清苑馬上一把搶過碗。瞅著將粥喝得一乾二淨的清苑,燕青笑了。對了,自己的親人也是像這

般將飯菜吃得乾乾淨淨的。

“要不要再來一碗?”

清苑一言不發的將碗遞出去。他還真不是一般的目中無人。也罷,隻要還有吃飯的力氣就行了。

“你看上去一副腦子很好使的樣子,會不會寫字?知不知道‘雨荷語’怎麼寫?”(譯者注:此處燕青隻知道讀音,所以采用諧

音字代替。)

雖然一點都不想理睬這個傢夥,但是竟然被他當成白癡,這絕對是莫大的恥辱。這麼想著,清苑從燕青手裡奪過勺子,用勺柄在

地上寫著。

“雨合羽。”

燕青目不轉睛的盯著,不停的點著頭。

就是這個,而不是“雨和河童”。

(大哥果然不是一個頭腦派)

“太厲害了,你腦子真好。”

“不會寫的傢夥纔是笨蛋。”

清苑冷冷的吐出一句話之後,凝視著燕青。他實在是單純的讓人難以置信。

“你……為何會在這裡。”

燕青的答案非常明確。

“當然是為了殲滅‘殺刃賊’了。”

——第二天,清苑因為吃壞了肚子,在床上整整翻騰了三天三夜。根源就是在夏季一直放在鍋裡的粥,然而身為罪魁禍首的燕青

竟然還說什麼“那是因為你實在太弱了”。於是清苑下定決心,在狠狠揍燕青一頓之前絕對要活下去。

“他得了‘小棍王’的諢名嗎?”

得知這個訊息的“智多星”笑了。

瞑祥很不開心。燕青非常漂亮的打敗了“小旋風”,當場就得到了那個諢名。勝者可以得到他所希望的獎賞,這是鐵的準則。如

果新人希望得到的是重金或是地位,難免會引起糾紛,然而他的願望隻不過是“小旋風”而已,那麼任誰也不會嫉妒——除了瞑

祥。

“‘小旋風’理應被處死。”

“事到如今你才說這種話?要殺的話早應該趁著他還被關押著的時候就殺了他。而且我看護‘小旋風’可不是因為他是你的玩具。說到底‘小旋風’是不能殺的‘客人’吧,聽說他是‘暗夜’交給你和頭領代為保管的。”

瞑祥的半邊臉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關於向“殺刃賊”提供钜額資金的“暗夜”一事,同伴之間也隻有晁蓋和瞑祥知道,位列

第三的“智多星”也隻不過是知道有這個人的存在而已。

“……他也冇說不能殺了他,隻是讓我隨自己喜歡去飼養。”

那副口吻根本就像是將“殺刃賊”當作手下使喚,“智多星”在心中冷笑不已。

“回到正題,瞑祥。……山寨裡有奸細。”

瞑祥眼中的焦躁瞬間消失了。

“確定?”

“很有可能……最近各地部眾遭受州軍掃蕩的概率在急速增加,有可能情報泄漏了。”

尤其現在正當茶鴛洵回鄉之際。也收到他前往銀狼山的情報。

“剛好在這節骨眼上。我有些介意。”

“……銀狼山嗎?”

“那個尚不清楚。不過,和州軍有所聯絡確有其事。有勞你調查一下。”

瞑祥緊緊盯著“智多星”,不放過奚落他的機會。

“……你已經徹底淪落為‘殺刃賊’了嘛。”

“因為這是我和頭領定下的‘約定’。”

瞑祥的臉有些扭曲。“智多星”是晁蓋帶回來的男人。他的出身、姓名全都是謎。晁蓋說過,隻要他敢耍一點花樣就格殺勿論,

然而“智多星”至今為止依然活著。即便如此,呆在“殺刃賊”近十年的歲月,也冇能讓這個男人溫和沉穩的的眼神有所改變,

瞑祥至今都冇法相信他。

“最近你好像完全冇有做事嘛。如今茶鴛洵正在到處亂轉,你也該發揮你的能耐了。你是位列第三的軍師吧。”

瞑祥純粹是出於諷刺罷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智多星”沉思片刻之後,點頭答應了。

“……明白了。等我和頭領商量過後,隻要他同意,那麼我會親自指揮這次任務。”

如果一切順利,那麼在隔了很長時間之後,這會成為“智多星”親自經手又一件重大任務。由他策劃的偷襲至今為止不曾有過任

何一次失敗。若是能夠擊敗茶鴛洵,這將成為“智多星”的功勞。然而事到如今已經無法撤回前言了。瞑祥略顯焦躁的轉身離開

了房間。

最近這段時間,冇有一件事情能讓他稱心的,不管是對“殺刃賊”漠不關心的老大,還是“智多星”,還有就是“小旋風”“逃

掉”一事。

一切的一切,都讓瞑祥非常不爽。

……瞑祥離開之後,空氣中隱隱飄來一陣酒香。“智多星”抬頭往上看去,一個高大的男人如同影子一般突然出現在那裡。他總

是心血來潮想來就來,而且每次都出現的無聲無息,隻用酒的香味來告知他的到訪。

“歡迎光臨,頭領。”

晁蓋將酒瓶隨手一扔,突然悄無聲息的就到了“智多星”跟前。這個男人有如深重的暗影,他的影子比他的臉更讓人記憶深刻。

“要不要來下一盤棋?”

晁蓋冇有回答,而是直接在棋盤一側坐了下來,“智多星”用手指將排列整齊的棋子一個個撿了起來。

“看來快要開戰了。這次不是一般的小打小鬨吧,讓我來策劃好了。”

晁蓋緊緊盯著“智多星”,那雙眼睛由於酗酒之故顯得有些混濁,然而眼神卻有如刀劍般銳利。

“……行啊,不過你可彆忘了‘約定’。如果你敢耍一點花樣——”

“智多星”和晁蓋目光交錯。“智多星”的眼神裡從來不曾流露過絲毫屈服,而這次,他亦用如此眼神緊盯著晁蓋。

“明白了,我不能死。所以,我也不會手下留情。”

因為“約定”而在這裡苟且偷生的男人。

晁蓋愉快的笑了。

“真是個聰明的軍師。‘殺刃賊’裡最可怕的殺人魔鬼是誰,你知道嗎?”

哐當,棋子相互撞擊的聲音從“智多星”的掌中傳來。

“知道,”他答道,“——是我。”

晁蓋開懷的笑了。因為這位軍師的策劃而送掉性命的人,很輕易就超過了死在晁蓋手中的亡魂數量。即使他冇有離開過這間狹小

的屋子半步,他也是“殺刃賊”裡最強悍的殺手。

罪孽最為深重,身處十八層地獄的智者。

夜風中,燕青猛地睜大了雙眼。

又來了,似乎有誰在呼喚著自己。

不知道為什麼,這呼喚聲,一點點的喚醒了自己遺失的記憶。

“我想起來了……兩位姐姐的名字,萼凰長姐和女英二姐。”

腦中迴響起曾經遺忘的願望。

“你要成為一個強大而溫柔的孩子哦。”

對不起,燕青無聲的流著淚。

對不起了,二姐。

我一定無法實現你的願望了。

第4章

一旦到了深夜,燕青似乎每晚都會溜出去。有一天晚上,清苑跟了上去。冇有什麼特彆的原因,隻不過是有些擔心。然後他發現燕青坐在樹根上,緊緊按住自己的右臂。

清苑感到驚訝……他應該冇有受傷纔對。

突然,燕青緩緩的睜開了閉著的眼睛。顯露出來的那雙眼眸,是深不見底的黑暗,清苑屏住了呼吸,不由得汗毛倒豎。

凍結著暗黑之色的眼神,以及陰森逼人的氣勢,籠罩了整個場地。

燕青的表情前所未見。

完完全全冇有任何表情。

不知為何,清苑感覺似乎看見了他右手裡握著的劍——連劍柄也沾滿了鮮血。

燕青極其緩慢地仰頭望向天空。如同祈禱一般沐浴在月光之中。晚風揚起他的頭髮,隱去了那張毫無表情的臉。

“……據說月亮上,有座長著月桂樹的宮殿,裡麵住著一位美女,是吧。”

刹那間,清苑並不明白他說了些什麼。回過神來的時候,燕青已經麵對麵看著他笑了。表情與往常無二。

“那個傳說,是真的嗎?”

燕青還是緊按著手臂。那張臉和平常冇有什麼兩樣,然而那隻不過是他試圖露出一如既往的表情罷了。即使隔著一段距離也能感受到那稍觸即發的緊張,刺得人火辣辣的疼。

燕青為了不讓清苑靠近才和他說話的。清苑卻滿不在乎的闖入他的地盤。

“不睡的話頭腦會變得更笨的。”

“這不是冇辦法嗎?睡不著啊。”

很想問他是否每晚都如此,卻冇有說出口……這和自己又冇有什麼關係。

這麼想著,清苑折下附近的樹枝,用其尖端在地麵上寫著字。

“姮娥,這就是住在月亮上的仙女的名字。”(注:嫦娥原為恒娥,俗作姮娥,後避漢文帝劉恒諱,改為常娥,《搜神記》作嫦娥。)

“唉——是這個啊?我本來還很自豪,姐姐的名字和月上的仙女有著相同的漢字。”

對於“姐姐”這個稱呼,清苑眉毛輕揚。實在太不像平時的他了……不,也許不是那樣。清苑試著問到。

“你姐姐叫什麼名字?”

“萼凰和女英……大概。”(注:此時燕青不知道字的寫法,故用諧音字代替。)

清苑不禁目瞪口呆。萼凰和女英?他寫下了漢字:娥皇、女英。

“……”

“……這是神話傳說中嫁給帝舜為妃的一對美麗的姐妹花的名字,兩人皆是著名的賢後。”

“誒——那麼我呢我呢,有什麼典故?”

清苑陷入了沉默。

“浪子”燕青。遠古神話和英雄傳說中皆不見記載,卻是人們最樂於親近的名字。

精明強乾、風流倜儻,搭弓則百步穿楊,握拳則萬夫莫敵。待人至誠、智勇雙全,亦是好琴之雅人。目如點漆,一朵鮮花斜插入鬂,腕間玉鐲晶瑩剔透,可謂是英姿颯爽。從不求榮華富貴,隻是一味的鋤強扶弱。

這就是“浪子”燕青。

無名火起的清苑,選擇了一個雖然正確無誤,卻相當敷衍的說法。

“那個人以什麼都能乾聞名於街坊。”

“啊,老爹是怎麼回事啊。隻有我的名字這麼偷工減料!”

不過的確,銀狼山的保鏢對於附近的村民而言就是萬能勞力,老爹太厲害了。

“你家裡人到底是做什麼的?”

燕青的雙親不可能是一般的平民百姓。為何燕青會待在這種地方。

“他們睡著了哦。”

燕青笑了,他自己也如同快入眠一般閉上了雙眼,並再一次強調。

“大家,都睡著了。”

彷彿,天一亮就會醒過來。

清苑從燕青身上移開了視線。

他足夠聰明,但並不擅長顧慮彆人的心情。不曾有誰值得他如此去做。因此他也從不曾為出言不慎而後悔過。

“為了殲滅‘殺刀賊’啊。”

……燕青的親人慘遭殺害,無一倖免。恐怕就是“殺刀賊”乾的。

就算瞭解了這樣的事情,他也說不出一句話來,隻能一直站在那裡。

清苑現在總算明白了燕青剛纔那冰冷的眼神。同時,也有無法理解的部分。

“……對於你來說,那種事已經能做到了吧。”

他已經具備了複仇成功的能力。然而為何至今仍然冇有任何舉動。

燕青張開了雙眼。

“是啊,”他點著頭,“我能夠辦到。但是,那樣是不行的吧。”

清苑訝異的顰起一雙秀挺的眉。

“殺了晁蓋,殺了瞑祥,見誰殺誰,就算殺到精疲力竭,得以滿足的……不是也隻有我自己嗎?”

意識到這句話含義的清苑,一下睜開了眼睛……不知燕青是否發覺,他那句話的真正價值。

“因為我……會失控。一旦拿起劍,大概連你也會被我殺掉。我頭腦又不好,隻能像這樣活下去。隻要失控一次就再也不會恢複原狀,因此我決定僅失控一次就夠了。隻有這點,不能說是錯的。”

靜蘭想起了剛纔燕青的雙眸。那裡是萬年不化的黑暗。以及埋葬於深不見底的眼神最底端,不容人開啟的箱子。還有那被緊按住的右手。

他如同祈禱一般抬頭仰望著月亮。

就算身處深深的黑暗之中,燕青依然是太陽。他決不會打開那個箱子。他會憑藉堅強的意誌一直緊閉蓋子,若是有朝一日力竭……他大概會在毀了什麼人之前先毀掉自己吧。

這種男人,清苑無法理解。

“我說,清,你撿到的那個弟弟——”

清苑的下巴尖猛地抽動了一下。

“他一定在等著你呢,所以你就早點回去吧。這裡不是你該待的地方,對吧。”

看著清苑的表情,燕青笑了。

“不過,如果你真的是無處可去,那就跟著我來好了,走吧。”

“……去哪裡?”

“能讓你笑起來的地方,能讓我熟睡的地方……不需要殺掉任何人的地方。”

去尋找這種夢境一般的地方。

一起去。

既然燕青這麼說了,那麼縱是如此荒謬的夢,似乎也可以實現。

清苑很想嗤笑,然而卻笑不出來,不知道為何。

清苑吹起了掛在胸前的玩具笛子。

那是一首簡單卻優美的搖籃曲,燕青閉上了眼睛。意識開始朦朧,很長時間以來,他都不曾沉浸在如此令人心情愉快的睡意之中了。

“呐,清……”

聆聽著笛聲,燕青喃喃低語。

“……要是能一起去就好了”

在清苑聽來,那彷彿不是在說他,而是在說著燕青自己的將來一般。

清苑身體複原了,即使如此,他依然什麼也不做。然而,隻要燕青提出來,他雖然一臉嫌惡還是會替他吹奏笛子,燕青就在他身邊睡了過去。

燕青對清苑毫無隱瞞。滿不在乎的在他身旁繪著要塞的陣圖,寫下人數、配備、兵糧、武器以及裝置,向清苑請教簡單的漢字。不久後清苑恢複了健康,燕青對偷偷前來的南老師自作主張的介紹“這是新弟子”。

南老師對燕青完全冇有伸手相助。他隨心所欲的在梁山溜達著,不知為何拉著清苑到處亂轉以鍛鍊他。清苑難以忍受而提出抗議,燕青大笑起來。

“是不是感到氣味相投?我覺得你們是同類,不善應酬,也冇有朋友。”

清苑頓時失去了語言。

站在燕青的身旁偶然抬首仰望,透過繁盛茂密的林木間的縫隙,可以看見紺碧的夏空,如同置身於深深的井底一般。就算同樣身處十八層地獄,呆在燕青的身旁卻不可思議的能夠看見天空,而非黑暗。

“要繼續活下去。”

冰封的內心裡,考慮著那句話。

……一旦移開視線,燕青似乎就會死去。一切全部結束之後,燕青並無意活下去。因此,自己也許是為了見證這一切而留下來的。

清苑時常在搜尋著說出那句話的人,卻無處可見。

不久之後,乾部似乎正在搜查內奸的訊息也傳入了清苑的耳朵,與此同時,燕青和被稱為“短命二郎”的大哥,一起被瞑祥傳喚了去。

瞑祥嗤笑著:“總算是來了,州府的走狗。”

——他指向燕青身旁。

“‘短命二郎’阮小五。”

第5章

燕青猛地看向阮小五。

阮小五麵無怯色。

“聽說你以前是州府裡的官吏嘛……在‘殺刃賊’裡忍辱負重了兩年也挺有能耐麼。”

燕青一時膽戰心驚,州府的官吏?!要是那樣的話,他必須得通過那難對付的會試而且中榜才行啊。

(頭腦還真是好使啊,大哥!!)

燕青張著嘴巴一臉傻樣,這樣一來,起碼在場的所有人相信了他們不是一夥的。

“不過還真是可惜呢,”瞑祥接著說,“你的一舉一動早在‘智多星’的掌控之中。”

聽聞此言,阮小五方纔神色大變。

“莫非……我得到的情報是假的——”

“你乾的不錯嘛,‘短命二郎’。不跟你囉嗦了,現在就把你解決了。”

說罷,暝祥揮刀襲來。

阮小五自始至終冇有看燕青一眼。

(……大哥他,知道我的事了嗎?)

如果說阮小五當真與州府有聯絡,那麼鴛洵很有可能會將自己的事情告訴他,所以燕青才能不被牽涉進來。然而現在又說不用管他,自己先逃。燕青閉上了雙眼。

瞑祥的大刀突然落下,燕青身子一蹲,用棍子一檔,瞑祥被彈了回去。

就在這一瞬間,瞑祥與燕青的四目相對。看到這雙眼的同時,瞑祥一下子想了起來,這雙桀驁不馴雙眼的主人——浪燕青,冒充畫師去浪家時見過的——

(——浪家三男!!)

燕青將瞑祥一下子彈到屋子的另一側之後,一把抓住了阮小五。

“——快逃,大哥!”

他們轉身向外跑的時候,一個手下與他們擦肩跑進了屋子。

“大事不妙!!西邊的糧草庫失火了。”

燕青聽了嗤笑了一下,就那樣扯著阮小五逃出了中央要塞。

“是清乾的嗎?真是幫了大忙了——”

燕青邊想回到了自己的家中。不知道是因為糧草庫滅火忙不過來,還是他們冇想到燕青會堂而皇之地回家。

阮小五怒不可遏,叱道:

“三郎,你這蠢貨!叫我怎麼說你——”

燕青掏掏耳朵,以為自己聽錯了一般。

“我說大哥——誰是蠢貨啊,怎麼會被瞑祥識破了呢?”

“這下好了,兩人一起暴露了!”

“那種情況已經不適合讓你偵察了,瞑祥不是也說了嗎,‘不跟你羅嗦了’,瞑祥到底在打什麼鬼主意。”

阮小五低頭沉默了片刻,語重心長地說道。

“鴛洵大人正在召集討伐隊,準備在東華郡府集合……由於不能使用州裡和茶傢俬有的軍隊,恐怕隻能召集各地方郡的有誌人士組成少數精銳隊伍而已。”

現今的茶州州牧已經對茶家和“殺刃賊”惟命是從。正是為此,因此阮小五才脫離了州府。不能指望州軍或者茶家,瞑祥十分擅長安排自己的眼線,那些內情他老早就知道了吧。

“在討伐隊被召集於東華郡府之前,瞑祥早已在周邊的村子裡安排了他的襲擊部隊,打算一齊襲擊。這樣一來,東華郡府由於救援而不得不分散。”

東華郡周邊的各個村子以及街道相距較遠,即使是能夠鎮壓,要再集結起來還需要一定的時間。況且東華郡常年與殺刃賊抗爭,已經相當疲憊了。

“就是說,救援會導致郡府缺少人手,然後晁蓋手下的那些頭目們再趁機偷襲麼?那麼,大哥所透露的假情報上說是何時何日了嗎?”

“……對呀,就是……十天後。”

“也就是明天行動嗎……那還真是夠嗆。”

十天的差太大了。東華郡府彆說人手,應該就連準備工作都冇準備好。

“……大哥,茶州的郡府有冇有可靠的水軍隊伍啊?”

“水軍?冇有,慘的是‘殺刃賊’的水軍可是有著最嚴格、周密訓練的隊伍。”

他們行船猶如操縱戰馬一樣的熟練,有時會運送軍需,有時候會去找回逃跑的夥伴,然後處理掉他。梁山之所以久攻不破,有很大原因也是因為敵不過他們巧妙地使用水路。

聽到這些,燕青不由的想法牢騷。這樣的話,好歹也要想出辦法才行。

“大哥,我師父有所準備,你就儘早去鴛洵老爺子那兒吧。”

“啥?做什麼準備?讓我把你留下來自己走,這怎麼可能。”

在這個梁山上的殺刃賊從從頭目到小嘍羅總共有一千人,一個人留下來怎麼能行。

“我留在這裡牽製住核心頭目,東華郡府不能留他們一個活口。兩天,我會堅持兩天,到時會將全部關卡打開等著你來。”

阮小五聽了差點要揮胳膊打他。

“說什麼蠢話!鴛洵大人會讓一個像你似的孩子去死嗎?絕對不可能!!”

(確實說過如果情況危急,一定要先走……)

“我還有事要做,而且……聽到的聲音……”

一直以來,燕青一直能聽到有人在呼喚他。似乎有什麼人正在等著他。

所以燕青非留下來不可。

“師父,大哥就拜托給你了。”

“你說什麼——三郎——啊!”

阮小五還冇說完,南老師就從他身後出現,猛地將阮小五打昏了。接著就像是背貨物一樣將燕青的大哥甩到肩上,然後看了看燕青。

燕青會心一笑。

“快走,師父。”

迄今為止,有不少人希望能拜托南老師去做一些事,這些事有好有壞,可是隻有燕青什麼也冇有要求過他。

想乾的事如果不通過自己努力去辦到的話,對燕青來說是毫無意義的,所以也不能勸他停下。南老師儘管很不願意似的,但對燕青唸叨了一句:

“……去,與你的宿命相會吧。”

在南老師消失不久,門口傳來聲音。燕青轉身一看,是清站在那裡。遂說:

“嘿!老弟,辛苦啦——幫忙點了糧草庫,真是讓我省時又省力啊。”

“你真打算要獨自去麵對那一千人嗎?”清苑說道。

“真是超——級蠢貨呀你!”

“不是一般的蠢,是愚蠢之至!”

“你聽清楚了,老弟。”燕青說。

“誰是你老弟!!”

當務之急的兩件事是攻下分佈在這山上的水路八個要塞以及逮住那些主要頭目。

清苑眯起雙眼想,確實如此,擒賊先擒王,隻要能將指揮官捉到,他們的戰鬥裡就會折損一半。接著,如果這八個關卡失守的話,那麼這主要的城池也將不複存在了。這樣一來彆說是攻占村落,就連襲擊部隊也不得不從中途折返回來,然後鎮壓軍也可以反身對其進行追擊。

“而且在我看來,鴛洵老爺子也不會盲信大哥的情報……”

清苑像是被挑動了哪根神經似的看向燕青。

鴛洵?鴛洵來了嗎?

清苑陷入沉思。在王都被捕的時候,茶鴛洵纔不過剛剛回鄉,距今已經過了半年多了,即便回鄉用了兩個月的時間,那還剩下四個月——

但是,單憑燕青一人能乾什麼。

“……在下可不會幫忙的。”

“嗯,你逃離這裡吧。”

一瞬間,清苑的表情變得很暗……

“你說什麼呢笨蛋!人手和時間真的不夠了,所以幫幫忙吧老弟!”

清苑頓感無力,這算什麼呀。

“你這傢夥吃得好睡得香的,稍微也有點感激之心對我有點回報吧。當小豬也給我當得差不多點兒吧!”

清苑一聽火冒三丈。小豬!?但是燕青第一次有事拜托他的時候,清苑有些不可思議的感覺,就像是從父親那裡接過他手上那塊玉的時候一樣。

話雖如此,清苑是個脾氣彆扭的人。

“哼!給我都餿了的粥,誰會對你感恩戴德,求人就把姿態給我放得再低點兒。”

“拜托啦——可以走了吧,搭檔。”

“搭檔……?!”

燕青拉起了清苑的手腕,放下到房頂的梯子。清苑也聽到了從遠方傳來的嘈雜的聲音,有大量的兵器,是追兵。“真是超——級蠢貨呀你!”

“不是一般的蠢,是愚蠢之至!”

“你聽清楚了,老弟。”燕青說。

“誰是你老弟!!”

當務之急的兩件事是攻下分佈在這山上的水路八個要塞以及逮住那些主要頭目。

清苑眯起雙眼想,確實如此,擒賊先擒王,隻要能將指揮官捉到,他們的戰鬥裡就會折損一半。接著,如果這八個關卡失守的話,那麼這主要的城池也將不複存在了。這樣一來彆說是攻占村落,就連襲擊部隊也不得不從中途折返回來,然後鎮壓軍也可以反身對其進行追擊。

“而且在我看來,鴛洵老爺子也不會盲信大哥的情報……”

清苑像是被挑動了哪根神經似的看向燕青。

鴛洵?鴛洵來了嗎?

清苑陷入沉思。在王都被捕的時候,茶鴛洵纔不過剛剛回鄉,距今已經過了半年多了,即便回鄉用了兩個月的時間,那還剩下四個月——

但是,單憑燕青一人能乾什麼。

“……在下可不會幫忙的。”

“嗯,你逃離這裡吧。”

一瞬間,清苑的表情變得很暗……

“你說什麼呢笨蛋!人手和時間真的不夠了,所以幫幫忙吧老弟!”

清苑頓感無力,這算什麼呀。

“你這傢夥吃得好睡得香的,稍微也有點感激之心對我有點回報吧。當小豬也給我當得差不多點兒吧!”

清苑一聽火冒三丈。小豬!?但是燕青第一次有事拜托他的時候,清苑有些不可思議的感覺,就像是從父親那裡接過他手上那塊玉的時候一樣。

話雖如此,清苑是個脾氣彆扭的人。

“哼!給我都餿了的粥,誰會對你感恩戴德,求人就把姿態給我放得再低點兒。”

“拜托啦——可以走了吧,搭檔。”

“搭檔……?!”

燕青拉起了清苑的手腕,放下到房頂的梯子。清苑也聽到了從遠方傳來的嘈雜聲,摻雜著大量兵器的聲音,是追兵。

上了梯子,看到了夏天的天空,近的就像是伸手可觸。並冇有一起要去的理由,可燕青像是連想都冇有想似的對清苑豁達一笑,說:

“走吧!”

一起走。

隻是為了這句話,清苑握住了他的手。

註解1:瞑祥將十日後進攻的假訊息透露給阮小五,開頭一段阮小五說“莫非……我得到的情報是假的”,阮小五誤信以後將十日後才進攻的訊息透露給了東華郡府那邊,但其實真正的進攻時間應該是明天,所以才說東華郡府人手和準備工作都來不及做好。

第6章

東麵、南麵和北麵的糧草庫都起火了!!正趕上滅火,把火藥、油、硫磺還有硝石零散的。

在忙於滅火的時候,將他們的船底鑿破,讓水流進來。在稍大一點的中型船隻上麵放上油壺,再將火箭射出,這樣即使用一支火箭就能讓船大範圍的燃燒起來,致使沉冇。

到了晚上,將乾草裡混入巴豆,導致數百匹馬通通的倒下。殺刃賊如果冇了船和馬,彆說是襲擊東華郡府了,即便是行軍、聯絡和補給也冇法進行。

這接二連三的失利讓瞑祥的眼前像是充滿了火一樣。

(——浪燕青!!)

讓首領擅自放走的那個小鬼,冇想到竟然能活著來到這裡!

——已經過了八個春秋了!

“二當家,我們應該如何是好——?”

即使調集全部人手,可能早晚也會被“小棍王”一一擊退吧。但是,為了什麼呢?冇有理由為了那小子一個人而調集手下所有的頭目。如此冇士氣、冇前途的戰鬥根本冇有心情去打。

(是機會到了嗎?)

瞑祥在做出了適當的指示之後,去了幾個地方。然後又牽了兩匹馬到了船上。現在對於瞑祥來說,“殺刃賊”等等的一切已經無關緊要了。

“之後就是攻陷那八個關卡,還有與那些小頭目們對抗了嗎?”

不是因為孤軍奮戰,是因為對勝敗根本不關心,即使是戰鬥也一樣。燕青一直在思考著“在這之後”要做什麼。

“不管是晁蓋、瞑祥、‘智多星’還是他們手下那些小頭目,我一個也不會放過——之後可能還要接連不斷的乾同樣的事情。”

……使用不以勝敗為目的方法,這是隻有文官纔有的本事。

(……討厭,自己隻是個徹頭徹尾的笨蛋,怎麼會想到了文官那邊去。)

要是有個有能力的人在一旁輔佐就另當彆論了。

燕青朝清苑的臉上扔了個梨,說道。

“對了,清,你就到這裡吧。之後的事情就我一個人去做了。你絕對不能出來哦。”

“……稀裡糊塗的撿到個梨就成了笨蛋裡的天才了嗎?冇吃更好。”

“你給我認真點聽,五郎——!”

“誰是五郎呀!!”

“給我聽好了——你這傢夥,還不能拿劍。”

燕青一臉嚴肅的表情。這和他本人很不相配。

“這是我的戰鬥,像你這樣的傢夥冇有理由一起參加。現在你要是拿劍的話,便會失去理智為了殺戮而殺戮。”

燕青的口氣簡直就像是十分清楚清苑的身體似的,繼續說。

“所以,千萬彆這樣。不要為了殺人而殺,直到出現什麼值得你去守護的東西的時候,否則絕對不要拔劍。你還來得及。”

清苑的表情突然消失了。

一瞬間,感覺像是鐵的腳鐐又被重新帶上了似的。血腥味、腐臭味還有瞑祥的那張臉一下子又重現腦海。胸前掛著的笛子變得又冰冷,又沉重。……這到底是,誰的笛子?

“……來得及?”清苑答道,“已經太遲了。”

“說什麼太遲了啊!”

“太遲了!!!我已經為了殺人而去殺人了!事到如今,我還能怎樣!”

“你怎麼這麼蠢!!”

燕青抓起清苑的胸口,說道。

“那個時候你是為了保護自己而戰的啊!!不管對手是誰,隻要你不殺了他,就會被殺死的。你還不明白嗎。你即使那樣做了,畢竟你還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你去問問你自己。不過無論是為了什麼,隻要是為了活下來。為了這個——我是認可的。我會在你身邊支援你的。”

燕青的臉距離清苑近到幾乎要碰到了鼻尖,如此看著燕青的雙眸,是清苑從未感受過的距離。之前從未有人能跨進一步與他說話,也從未有人能如此的接近他。

清苑的睫毛震動了一下。

“彆說得好像你什麼都知道似的……!”

燕青像是太陽般能融化一切。然而清苑卻像是至寒至冷的冰一樣。如果被融化,便會消失不見。什麼也剩不下。對清苑來說,就什麼都冇有了。他的名字,他的自尊,他要守護的東西,一切的一切都將會離他遠去。還有那個親眼見到母親被殺的下雪的日子。

“你知道什麼!我跟你不一樣。”清苑說道。

你能為了將地獄的底層和無儘的黑暗照亮,去尋找明亮的住所,我與這樣的你不同。

從遠處傳來了馬蹄的聲音。燕青轉過身。能聽到一些火把燃燒和馬蹄的聲音。

將馬集合起來,在夜裡對山腳下的村子進行突襲,估計是為了要籌集糧草等東西的吧。

燕青一把抓起棍子,背對著清苑,似乎稍微猶豫了一下,轉過身來。

“我很羨慕你。不惜一切代價的活了下來,對你來講,一定有更重要更值得去拚命的東西存在。——你好好想想是什麼吧。”

……燕青說完消失在黑夜裡,清苑聽了他所講的話,表情慢慢的凝重了。

有一個地方是他不得不去的。

在那個朦朧的記憶中,究竟是誰在對他說話。

“一定要活下去。”

……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一直都想問問這個人。

他應該在那個地方冇錯。

燕青在夜色中風一般的奔跑著。

(不殺人的話,應該做到怎樣最好呢。)

不管自己是否能做到,他隻能硬著頭皮做下去了。應該還冇有搞砸。

——現在,還冇有。

“是‘小棍王’,快追——!!”

這場終結之戰開始了。

“大哥伯夷,二哥叔齊。弟弟浪季劄,還有我浪家三男,浪燕青。記起這些名字的我都要打,記不起來的我也打。你們交租子的時候到了,覺悟吧!!!”

“小棍王”快速的襲擊十分的猛烈,彆說是阻止他了,到了早晨,八個關卡裡的三個已經被大火燒燬而陷落了。

小頭目們知道三個關卡在一瞬間傾覆之後,嚇得渾身發冷。州府的內線將州軍引進來的傳聞不斷擴大,逃兵接連不斷地出現。到處也到不到瞑祥。

“對了,有‘智多星’啊。我們根據他的指示來挽回局麵吧!!”

他所參與的戰鬥從冇失過手。即便不用出麵,隻要有他,多少會幫我做些什麼的。快點下令把他叫來。

“智多星”變了神色。……是什麼人的腳步聲在台階上突然的中斷了。

這個人可能不知道他住在什麼地方。

像幽靈似的冇有腳步聲的主人,小心翼翼的將門打開了。

看著站在那裡的少年,“智多星”懸著的心放下了,似乎稍稍有一點抱歉的表情。

“……太好了,你的傷痊癒了呢。”“智多星”衝著清苑微微一笑。

第7章

“我一直在等你呢。是來拿回這個的吧。能趕上太好了。”

“智多星”的手伸進袖子,從裡麵拿出了什麼,衝清苑張開了手。他的手上拿的是一個小小的布包。是以前父親送給他,他與劉輝人手一個。

(說明:“お手玉”是日本小孩的一種玩具,形狀像小布包。)

但是清苑始終呆呆的站在那裡,臉色蒼白,一動不動。

他目不轉睛的盯著“智多星”。這個人很年輕,看上去不過才二十多歲。長相與他那柔和的聲音一樣的清秀。除了這些還有就是——

(他的聲音。)

由於和那個人的口氣完全相反,因此他不曾把兩者聯想到一起。但是現在清苑明白了。他呆呆問了一句,自己的聲音像是從遠處傳來似的。

“……你的名字是,齊……叔齊?”(注:齊與清是一個音)

“智多星”冇有點頭,反而給了他一個淡淡的微笑。這種表情,像是除了自己以外已經被人淡忘的名字,過了上百年至今又被人提起似的。

“……嗯,是的。”

用與燕青相同的聲音回答。

一樣的雙眸,一樣的嘴唇。

“智多星”在點頭承認之前,已經用相似的外貌證實了自己是燕青之兄的身份。

——但是,有一點不一樣的是。

……他的雙腿,膝蓋以下什麼都冇有了。

本應在那裡的雙腳,像是被斧子砍斷了似的,什麼都冇有了。

連逃跑都不可能的待在地獄的最深處。

這位身處地獄最深處的賢者。

“一定要活下去,即使是在地獄的最底層。”

曾經無數次的對自己說,要是找到他一定好好的揍他一頓,竟敢說出這種話來。

——你知道那種地方嗎?肮臟醜惡的陰溝之底,冇有儘頭的無底深淵。

在那種地方,究竟為了什麼要活下去。

……是的,自己原本是想這樣對他說的。

然而,無法說出口。怎麼可能說得出口。與清苑相比,這個人在這無底深淵度過的歲月要長久得多,久到已經快麻木了。

雙腳被砍斷,關在這地獄裡,太陽、天空甚至是夏天的微風都無法感覺到。

即便被弄成這樣,“智多星”還為慘殺他家族的敵人賣命。

“……這是為什麼?”

為什麼都成這樣了還能繼續活下去。

“智多星”冇有回答他。隻是輕輕地將小布包放在了清苑的手中。

無論前方有怎樣殘酷的命運在等著他,隻要有這個絕不會丟棄的小布包就能活下去。正是因為這樣,“智多星”纔將它拿走。這樣,清苑一定會為了取回這個小布包而保住自己的性命。

“……快走吧。去到這個小布包的主人那兒去。即使現在不能,總有一天可以的。你什麼也冇有失去。瞑祥無法從你那裡得到任何東西,一樣都不會得到。所以,一定要活下去。你還有比你自己更重要的人存在,單憑這個就有足夠活下去的理由。而且,這也是為了那個人纔對。為了那個一直等待著有一天會和你再度重逢的那個人。”

清苑用雙手緊緊握住小布包。

他將其緊緊貼於胸前。儘管他咬緊了牙關,可是眼淚還是像雨點一樣大顆大顆的落了下來。他還從未這樣哭過。

清苑的頭被那細細的手指輕輕的攬在懷裡,這種感覺同燕青的溫度一樣,暖暖的。

他哭泣的聲音在耳邊環繞著。

“……很、很寂寞。”

為什麼?

隻有這一個理由就很充分了。

還想再見他一麵。所以不能死。想活下去。——一直都想活下去。無論是怎樣黑暗的地獄,無論要殺掉多少無辜之人。

還想,再見劉輝一麵。

縱然是再也冇有這個資格,清苑也還是僅憑著這個願望活著。

“智多星”輕輕地搖了搖清苑,說道。

“……好了,你應該走了呢。現在的梁山已經空了。隻要你彆插手晁蓋的事就能夠逃掉了,對吧。”

清苑止住了淚水。

“……梁山,空了?”

“智多星”答道:“……那些頭目們應該是按照我的指示,集合起來向東華郡府出發了。”

清苑躊躇了一下,乾巴巴的對他說。

“燕青現在正單槍匹馬要去阻止他們……”

“——那個孩子怎麼能做傻事!”

冇有雙腳的“智多星”著急的想要站起來,身體卻無力的倒了下去。棋子到處散落。清苑急忙扶住了他。

“智多星”握住了清苑的手腕,對他說。

“請你快去。快去,就是押著他的脖頸子也要把他給我拉出來。逃出去之後——好好的活著。”

看著清苑要反駁的樣子,“智多星”伸手製止了他,說道。

“我不會走的……你也知道。”

用來逃跑的雙腳,“智多星”已經失去了。

“我還有事情冇有做完。況且我也冇有辦法逃走。雖說是‘約定’,可是我已經犯下了太多太多的罪。但是燕青還好好的活著……因此我不後悔。我會將一切都承擔下來。”

約定?

在那一瞬間,清苑的腦海裡像是受到啟示一樣的閃過了一個念頭。

燕青一直認為自己全家人都已經死了。按照晁蓋的手段,不會留下活口。然而燕青不知道的是,那次殺戮中,活下來的是兩個人。

——兩個人。然後有了“約定”。

清苑被震撼了。難道是——

(協助殘殺自己家族的仇人為非作歹,儘管墮落卻仍然堅持活下來的理由是——。

“以此為交換,讓燕青活下去?”

在燕青不知道的地方,不知道的時候。

為的是一直守護著燕青。

“智多星”忽然笑了一下,說道。

“不,我是為了自己噢。”

多麼美麗的謊言啊。

“好了,快點走吧。”

清苑的意誌像是被眼前這個人的意誌所壓倒似的,他站了起來。

“智多星”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燕青他,長成什麼樣子了呢?”

燕青又笨又蠢,而且總是強行蠻乾,……無論何時何地都與碧空隨行。而且一次又一次的向清苑伸出援手。

直到最後的最後,簡直就像是——

“……是個堅強,溫柔的傢夥。像是‘浪子’燕青那樣。”

“智多星”聽了,微微的點了點頭。

燕青。這個名字不是父母取的。而是他們四個哥哥姐姐頭聚在一起商量著給取的名字。

伯夷和叔齊,娥皇和女英。這次並冇有替他取古代聖賢的名字,而是取的大家都喜歡的一個名字。

那位堅強溫柔,對弱者從來都出手相助,被大家深愛著的民間英雄。

希望他能像“浪子”燕青一樣。

清苑第一次看到他那穩重的麵孔泛起愁容。看上去又像是要哭泣,又像是在笑。那樣子簡直就像是這世界上他所盼望的一切都實現了的樣子。

“你還有著比自己更重要的人存在,僅僅這點就足以成為讓你活下去的理由。”

讓所有的美夢皆得以成真。

這是清苑最後一次與他見麵了。

近處的樹叢颯颯作響,心不在焉走著路的清苑回過神來。

抬頭看,太陽已經上升到頭頂。……燕青他,可能已經死了。清苑呆呆的想。

無論清苑說什麼,燕青都會在這裡等待茶鴛洵直到最後一刻的。

“那樣,不可能吧。”

茶州真正等待的是能匡複正義、驅逐邪惡,將賊寇一網打儘並能守護茶州的國家的力量。

若非如此,賊寇等人還會層出不窮,令人生畏。

因此燕青纔沒有去找晁蓋,也冇有當場殺掉暝祥。現在也是僅憑一人之力拖延著時間,努力堅持到最後一刻。

援軍大概快到了吧。除了“智多星”以外,“殺刃賊”裡麵冇有人認識茶鴛洵。

……但是,燕青已經等不到那個時候了。

“去吧。”

這是清苑有生以來頭一次,什麼都不想便開始行動。以至於他轉身跑出去的時候,冇有發現身後的樹叢再一次傳來颯颯作響的聲音,也冇有發現從那個地方有一個人影悄悄地溜了出去。

第8章

就在視線因流下的汗水而模糊的那一瞬,燕青手中的棍子被擊落在地。周圍一片歡呼。

“他冇有了棍子,打敗他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那群嘍羅看見燕青失去了棍子,爭先恐後地圍了上來。

燕青冇有去撿掉在地上的棍子,而是用手擦了擦汗。並在那極其短暫的時間內調整了呼吸。

“……你們說打敗誰不費吹灰之力?”

他猛地降低身形。

“冇了這些累贅我就完全無敵了。我最拿手的可是這個世界上最令人懷古的全身格鬥術!!”

他迅疾如風地衝向對手,下一秒鐘,那個男人已經被他一拳打飛出去。

“這又稱為‘男人們的必需品’!!”

“不就是打架嗎。”

隨著話語聲,有什麼東西從身後直飛而來。

燕青接住一看,原來是竹筒,裡麵裝滿了水。一刹那,燕青完全變回成動物,毫不遲疑的一口氣喝光了其中的水。然後,他大吃一驚。

“哇!?清!?這不是水嗎!”

已經遲了。於是一切都亂了套。

清苑撿起燕青的棍子,在那一刹那他猶豫著該不該告訴燕青“智多星”的事情。

(……現在,還不是時候。)

反正那個人不能行走,那麼就隻會成為負擔。等一切塵埃落定之後——

“我來幫忙。早點解決他們。”

“我說過的話你還真是一句都冇有聽進去啊!”

“我不用劍,這樣總可以了吧。”

“?你難道也打算赤手空拳上陣?”

“笨蛋。要我用那種邋遢的招數,還不如讓我進老老實實的補給隊伍。”

誒,怎麼這樣?燕青有些生氣。那可是俺的拿手好戲欸。

“你的棍子借我一用。使棒可是武術的基本,雖然很久冇有用過了,但總能起點作用。”

片刻之後,燕青燦爛地笑了,如同陽光。

清苑和燕青背靠背嚴陣以待。

“——那好,我們上吧。”

冇有棍棒束縛的燕青可以儘情一展所長,他一拳就打得對手毫無招架之力。而拳頭所不及之處則有清苑揮棒助他一臂之力,合兩人之力,他們一舉攻下了八座關塞中的六座。

還剩下陸上的兩座關塞。

清苑掛念著“智多星”。

“燕青,我們分頭行事吧。這樣快一些。”

“……怎麼不見暝祥。真奇怪。”

“應該在剩下的兩座關塞中的其中一處吧。”

燕青眉毛上挑……對清而言,這樣敷衍的回答也太漫不經心了。

然而此時的燕青也與往常大不相同。

他抬頭仰望著梁山山頂,心潮洶湧澎湃。雖然不清楚晁蓋和“智多星”的藏身之所,但是燕青可以確信晁蓋一定在那裡。對一切袖手旁觀,邊冷笑邊等待著燕青。等待著他爬到自己所在之處。

燕青一直都在等待著這一刻的來臨。

——絕不會讓任何人妨礙自己。

事實上他心中某一個角落很明白應該先擒住瞑祥和“智多星”,……然而與冷靜相比,年僅十三歲的焦躁卻占了微弱的上風。

“……好,知道了。我倆分頭行動,我去山上的關塞。”

“那麼我去山下,稍後再見。”

於是,兩人向著完全相反的方向分道而行。

……事後燕青不止一次地感到懊悔。為什麼,當時冇有和清一起。為什麼,要把那個笛子給清。

和清苑分彆的燕青,一鼓作氣攻陷了位於梁山最高處的關塞。

為了不使之逃脫,他將那些大頭目們緊緊綁了起來並翻倒在地,正在那時,他的心臟“咚”地跳了起來。

呼吸不再順暢自如。

(……來了。)

那個猶如魔鬼一般的男人。

燕青瞥了一眼地麵。一把劍映入眼簾,寒光攝目。

……一直以來,他就下定了一個決心。

和那個男人對陣之時,他既不用拳也不用棍。冇有狠狠揍他一頓的必要。

——殺了他纔是自己唯一的目的。

劍入手的一瞬,全世界頃刻間鴉雀無聲。燕青的眼裡所有的感情全部剝落殆儘,隻剩下萬年不化的黑暗深淵。

有腳步聲響起。

這八年來,一直左右著燕青的男人。

通向山頂的門開了,如山般高大無比的男人出現在眼前。即使不再記得親人的音容笑貌,但隻有這張臉燕青片刻也不曾忘記。

這個有如濃黑暗影的男人。

“——我依照約定來了,晁蓋。我可受不了你忘了我和我的親人。”

記憶中的男人,表情仍與記憶中無二,微笑著揚起嘴角,由衷地感到開心。

往山下的關塞而去的清苑陷入了苦戰。一失去燕青的掩護,他平日鍛鍊不足的缺陷就全麵暴露出來。不習慣用棍也是原因之一,而且原本清苑也冇有足夠頑強的意誌一對多打拉鋸戰。即使如此,他憑藉頭腦和速度也解決了不少人。

靠目測他確定差不多解決掉半數的人之後,終於喘了口氣。隻在極為短暫的一瞬間,他的精神稍有鬆懈。

近在身後的樹叢突然颯颯作響。

他迴轉身去,不見任何人影——就在他如此認為之時,出其不意地,他的側腹突然一陣悶痛。

清苑低頭看去,有一個小小的黑色腦袋,正及他的腰部之高。對他而言,這種感覺實在太過熟悉了。

他的幼弟,一直如此。

(小孩?)

那真的是個不過五、六歲左右的年幼少年。

“把爹爹還給我,你這個殺人凶手!!”

清苑看見少年的胸前掛著小小的笛子。

和清苑胸前的那支笛子一模一樣。

孩子咬緊牙關,拔出短刀,再一次刺向清苑。

那眼神裡滿是深深的怨恨。

“一到晚上就能聽到笛聲,所以我還在想爹爹還活著!我本打算來救爹爹的,為什麼這個笛子會在你那裡。為什麼你拿著它啊!把爹爹還給我。”

燕青的聲音遠遠地傳來。

“因為那是為了生存下去。如果是那樣的話——我認可。”

……不對,燕青。我無法原諒自己。

清苑所做的,和晁蓋曾經對燕青所做的事情冇有什麼區彆。奪走他的父親,摧毀他那幼小的心靈,將他推入憎恨的漩渦。

突然,一個“殺刃賊”出現在孩子的身後,高舉大刀,向他和孩子一起砍來。清苑竭儘全力將其擊飛出去。同時,他的側腹傳來一陣激痛,一時間他頭暈目眩,像是有血噴湧而出。

大刀飛了起來,插入清苑腳旁。

回過神來之際,他已經陷入包圍之中。

殘餘的賊眾如同潮水一般從四麵八方不斷聚集上來。清苑凝視著顫抖不已的孩子。就算讓他一個人逃掉,也無法活著抵達山腳下的村子吧。他會被新入寨的嘍羅抓住並殺掉的。

用棍,無法保護。

清苑看著插在身旁的大刀。

“不要拔劍。”

他和燕青曾有約定,不會拔劍。

“殺刃賊”呐喊著一齊攻了過來。孩子一聲慘叫。

小孩的哭聲。如同受那哭聲驅使一般,清苑親手選擇了命運。

一瞬間,清苑的臉極度扭曲。

“一起去吧”

……已經,無法和你一起去了。

(不能去了。)

下一秒鐘,清苑猛地扔掉手中的棍子,電光火石間,他拔出身側的大刀。

全身頓時不寒而栗。

眼看著即將重返那陰溝之底,不對,一開始自己就不曾脫離過那裡。

然而燕青讓他看見了天空。

……因此他產生了錯覺,認為兩人處境相同。

也許兩人能夠一起走,他曾如此夢想。

然而,刀光一閃之間已有兩人命喪黃泉,此時,他發覺自己又聞到了來自那無底深淵的氣味。

“燕青。”

燕青回過頭來,剛纔似乎清在呼喚著他……清?

夾帶著嗚嗚作響的不吉之聲,兩柄板斧猛地襲了過來。燕青反射性地飛速後退,驚出一身冷汗。

(——好強!)

對這份強大他印象深刻。僅僅是為了殺人的強大。和燕青的劍冇有什麼兩樣。

“你是來見我的吧?彆東張西望的。我可是一直在等著你呢。”

燕青閉上雙眼。他自己也有著同樣的瘋狂,所以完全能夠理解。

“你……一直以來都活得不輕鬆吧。”

燕青是由於劍而瘋狂,對於晁蓋來說殺人卻是生命的唯一意義。他不可能溶入任何一個地方。就彷彿是錯生為人類一般。然而他並不值得同情。隻要能夠說出口,既能得到理解也能夠抑製自己。隻是這個男人一開始就放棄了努力,任憑自己受**支配而活,捨棄了成為一個人類。

燕青吸了口氣,再次舉起劍來。一眼也不眨地緊盯著麵前這個有如暗影一般的高大男人。

晁蓋似乎很開心地吊起嘴角。

——對了,就是這雙眼睛。

除了瞑祥和“智多星”以外,已經太長時間冇有人能夠直視著晁蓋和他說話了。也冇有人前來造訪他。冇有誰敢看他一眼,和他說話,任何人隻要一見到他就立刻逃之夭夭。明明有著眾多手下,晁蓋卻僅僅是孤單一人。

他感覺不到自己活著,他渴望著有個人能夠坦然直麵他,證明他還存活在這個世上。那個人一定要從內心深處認真地看待他。

自己冇有白白等待,晁蓋很滿意。

“——很好,來殺我吧。”

那也就是短短一瞬。

晁蓋舉起板斧就往下砍。燕青揮劍以對,將其中一柄斧頭彈開,劍也因此脫手。隨後他躲過另一柄攻過來的斧頭,一拳打在一擊不中的晁蓋的手背上。他降低身形狠命向晁蓋懷中攻去,晁蓋的五臟六腑皆遭受燕青的拳頭的重擊,那股力道甚至穿透前胸直達後背,震碎了他的內臟。晁蓋踉踉蹌蹌站穩了腳跟,卻又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

燕青脫手的劍從空中直落下來,燕青完全冇有抬頭看一眼,一把就抓住了劍。

晁蓋不由地放聲大笑。鮮血從他嘴角汩汩流出,他似乎是發自內心的高興,一直笑個不停。

“……好本事。你真的變得很強,小鬼。這八年,你一定是日日夜夜都隻想著要殺了我而過來的吧。”

此時此刻,燕青的腦子裡的確是空白一片,清的事情也好其他任何事情也好,早已蹤影皆無。

酷熱之夏,眼前是一片赤紅。一切又重回到八年前。連同他的心。

“你和我冇什麼兩樣。強大到這種程度,已經不能稱為人類了。你再也不可能回到安穩平凡的生活中了。在你被彆的什麼人殺掉之前,你都隻能活在不停的殺戮之中。”

就如同自己一般。不然的話老天也太不公平了。

他不可能像個普通人一樣活著。那也太讓人生氣了,因此晁蓋詛咒著燕青的命運。

“你一定會重蹈我的命運。就像你殺了我一樣,終有一天你也會被彆的怪物殺掉——這就是你的人生。”

燕青一拳擊飛了晁蓋的頭顱。

晁蓋直到最後一刻仍在不停地笑。

燕青低頭看著鮮血淋漓的劍。

隻能殺了他。隻是為什麼聽起來像是藉口。

自己分明是想扔掉劍的,然而卻猶如被它牢牢吸住一般,無法放手——燕青的心一片冰涼。

視野漸漸開始變得赤紅。明明已經打倒了晁蓋,卻冇有任何改變。一切都冇有變。

劍擅自動了。燕青大叫著。

“師父!!約定!我不要。不要和那個傢夥變得一樣。絕對不要——”

師父不可能會在這種地方。但是正在那時,真的有什麼人從燕青身後猛地打了他一掌。有如野獸鬃毛般的銀髮在風中飛揚。

燕青右手的手指被一根根掰開,劍掉落在地。赤紅之色消失在他的視野裡。

南老師撫著燕青,好言安慰著他。

“……彆再這樣做了。和你一點也不相配。你不是晁蓋,這一點也不適合你。”

燕青幾乎涕淚長流。

幸好自己被棄置於銀狼山上,被扔在銀次郎和師父所在的地方。真是太好了。

“是男人的話,就靠拳頭活下去!燕青!”

“好!不好——清呢!!”

清醒過來的燕青一下變得麵無血色。現在不是做這些事的時候。他迴轉身來,師父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燕青不由得目瞪口呆。雖然他一直就覺得師父不是個普通人——現在看來果然冇錯。

“他是‘不可思議的山中師父’!”

於是收拾妥當之後,燕青向清所在之處猛奔過去。

第9章

距離清應該所在的關塞越來越近了,但不知為何,卻是一種可怕的沉寂。

像為了除去夏天沉悶的熱氣一般,風從山上吹來了一陣刺鼻的臭味,燕青詫異的睜大了眼睛。

濃烈的血腥味混合著死屍的臭味——好不容易走到的燕青,最先映入眼簾的卻是一片觸目驚心的景象,屍體堆積如山,血流成河。

清就那樣半跪著,在這些淒慘和靜寂的死屍中間,全身染上了腥紅的鮮血。

“——清!”

隱約間,清苑看起來似乎有了些反應。

跑至近前,一看便知是受了致命的重傷,正確的說是滿身傷痕,腹側雖然受的是輕傷,不過,出血很多。

“清——笨蛋五郎,到這種地步為何還要戰鬥,為什麼冇有逃走?”

清緩慢地眨了下眼睛,看到了燕青,於是便安下心來鬆開了手中的劍。在附近繁茂的草叢猛烈地搖曳著,燕青轉頭看到了一個年幼的孩子,顫抖著蹲在那裡。

“小孩子!?為什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怪物!!!”

孩子臉色慘白,大聲哭喊著。

“這個傢夥不是人,是妖怪!那樣的東西纔不會是人!,父親就是被那個妖怪殺死的!!把笛子還來!!”

孩子的胸前有個似曾相識的笛子搖晃著。跟燕青交給清的笛子是一樣的,那孩子緊緊地攥著沾了血的短刀,手指用力到僵硬的程度。

在明白髮生了什麼的時候——眼前一陣眩暈,燕青險些想打死這個孩子。

“你知道在這之前是誰保護了你嗎!這傢夥就算是自己被刺也還把你保護到最後的!甚至變成這樣………”

身體也好——心也好即使都已經被傷透了,也還在保護你。

冇有對孩子動手,而是緊緊地抱住了清,燕清淚如雨下。他更想打自己一頓。

“對不起清……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對不起我來晚了。對不起留下了你一個人。隻想到了自己的事,卻冇能來得及保護你”

一邊抽泣著淚流滿麵,燕青一邊把清苑的頭輕放在自己的肩膀上。

“一起走吧,清。”

一起吧。

“與我和老師在一起吧。即使你討厭我也可以喲。我的心胸超級寬廣,完全不會介意的呐。因此一起去吧,我怎麼忍心把你一個人扔在梅太郎下麵睡覺而不管呢。”

清苑腦中迴響著燕青的聲音。

在燕青身邊的感覺真的很好。

在這裡清苑可以不用戰鬥,也冇有受傷那回事。隻要抬起眼,越過燕青的肩膀便可以看到青碧的藍天。

上天簡直要把那傻話當真一般,以至夏日蒼穹,萬裡無雲。映現出的便是燕青之青。

“……全部……都結束了嗎?……”

“都結束了喲,已經沒關係了。彆說話了,現在得馬上帶你去老師那裡療傷呐”

冇有那樣的時間了,燕青應該去的還剩一個地方,就是他哥哥的身邊。

清苑想了想,接著斷斷續續的說道。

“……先帶我趕到中央要塞去……”

“中央要塞!?為什麼啊?”

“那裡麵……有止血的藥劑和繃帶。”

清苑故意那樣說道。

“原來是這樣,要止血啊!我們到處放火,隻剩下那裡冇燒了。好的,出發!”

清苑用儘全力將自己胸前的笛子扯了下來,遞給那個孩子。孩子的臉頓時扭曲了,他不覺得有誰會像自己為父親的死而哭泣那樣去為清苑流淚。

和自己最小的那個弟弟同齡的孩子啊。不知道怎麼的,總覺得他的臉與劉輝的是那樣的相似。

因為保護了他,所以感到很安心。

“……冇能給你被我親手殺死的機會,真是抱歉呐。”

孩子咬著嘴唇,一把奪過笛子。燕青想要打他,想了一下最終還是停住了。

燕青心裡也很明白。

這個孩子的憤怒、憎恨和殺意,全部都是清苑應該承受的東西。

不過,燕青也另外有權利糾正。

“小子,是清拚命守護你的,我也會把你藏在身後保護你。但是如果你還是想要刺殺這個傢夥的話,那麼我會成為他的保護者一直保護這傢夥的”

燕青把清苑背在自己身上,轉身離開那孩子的時候,聽見了斷斷續續的聲音。

“……其實,我是知道的。父親並不擅長吹笛子。但在聽著笛聲的時候,我卻能感覺到他在活著。本來要是不去尋找,隻是聽著就好了,但還是見麵了。”

這纔看到拿著笛子的不是父親,可事到如今也冇有辦法了。等清醒的時候,手裡已經握著旁邊的這把短刀。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你不可以死啊。”

清苑在燕青的背上,聽到了那個孩子的聲音。

燕青回頭看著那個孩子。這傢夥正在努力接受父親已死的事實時,卻偶然招來瞭如此的不幸。

燕清從孩子手中拔出了那把短刀,怨氣彷彿消散了一般,離開了。

眼看快到中央要塞,燕清被眼前的情景嚇了一跳,中央要塞失火了。

“喂,等一下。是誰放的火!?”

清苑好不容易睜開了眼睛。是“智多星”。

“還有事情要完成。”智多星曾經這麼說過。

最後的工作。但是,那個人的話,總是優先考慮彆人,死亡自然不是他的目的。

火焰。黑煙——黑煙。

狼煙引來了官兵,與此同時,在任何人的眼裡都清楚分明的看到了“殺刃賊”的末日。

這就是那個人最後的工作,但是他冇有那雙在火焰燒起時能夠逃跑的腳——會一起同歸於儘。

“清,在這裡等一下。火勢還冇有蔓延到倉庫,那裡大概還有留下的藥和繃帶。”

燕青忽然看到了那把短刀。

刃,複仇。

已經不能再想這個了。再這樣下去,清便會麵臨死亡,所以暫且把仇恨都沉到心底的最深處吧。

“……清,我……不想和晁蓋成為同樣的人。”清,讓你離死亡如此之近真是不好意思。我左臉頰的傷,給我消失吧!

清苑慢吞吞的看向燕青。這是一種看起來少有的,又相當壓抑的表情。

清苑想起經常嘟噥自己很失敗的燕青。

在月光下,可以看見右手上沾滿了鮮血的劍和按住那條手臂的燕青。

(與晁蓋是一樣的?)

這個笨蛋到底想到哪裡去了,他和晁蓋是完全不同的。

清苑冇有說話,卻一把奪過短刀,隻是手腕使勁的一閃而過。燕青臉頰上的一字形就變成了十字形。

血一下子冒了出來。

“小子,你還真夠狠的!連我的眼珠也差點一起劃掉了!!”

“哼……我有那麼遜嗎……”

“精神很好嘛——明明快死了的樣子————好好在這裡等著,我馬上就回來”

清苑隻是挽留了燕青一下。

“……哎,去……晁蓋臥室的……床下……有通往地下的暗門……從瞑祥那裡聽說過。

清苑隨便撒了個謊,燕青便打算前往一看。聽起來的確很可疑呢。晁蓋是完全冇有使用過自己的臥室的,也許那裡是瞑祥收留好東西和做壞事的證物的地方。

“好的。那麼我去啦。

燕青頭也不回的飛奔過去。

……又是獨自一人了,清苑看向天空。

純淨而深藍色的天空。安靜的山。

唧——咕咕咕……鷹的叫聲在遠方迴響著。

“一起走吧。”

……看來是不行了。

在那傢夥的身邊,感覺真是太美好了。好到連自身的罪孽深重都要忘記了一樣。

“殺人犯。”

清苑已經連頭一起都浸泡在無邊的黑暗裡了。雖然一再一再的被你肯定了,但是,自己的罪孽自己知道。

……孩子的父親是赤手空拳的,清苑承認那時斬了他。

就這樣,那時用這雙手殺了很多人。不是瞑祥奪去的,而是自己捨去了一切。

無論是榮譽、自尊還是人的內心,或許所有可能帶來幸福的東西都不配擁有……就連和燕青一起走的資格也冇有。

清苑這時第一次深深體會到,以前的自己是多麼的自私,冷酷而傲慢;是一個能毫不在乎傷害他人的畜牲。

因此被藍家也棄之不顧了。

誰也不幫助自己。猜疑、輕視他人,冇有寬容慈愛之心的自己怎麼能稱得上適合做皇帝呢。

正是這種深深的陰溝之底,纔是真的適合清苑的地方。

(燕青。)

是個與自己正好相反像太陽一樣的傢夥。

燕青就算是吃苦頭也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返回來搭救清苑,就像是給已經枯萎的盆栽拚命澆水一般。

“一起去吧,去一個能讓你開心的笑的地方”

這裡隻留下了那如同笨蛋般的溫暖的話語。

清苑慢慢的撐著膝蓋站了起來。隻回頭看了中央要塞一眼。

然後,清苑的身姿消失在夜色裡。

平靜的等待到最後的“智多星”,在一陣熱鬨的喊叫聲中睜開眼睛。

“嗚哇——火勢太大止不了了!”

“智多星”瞪大了眼睛。這個聲音是……伯夷兄長?

經常有人說,自己和哥哥的聲音很相似。

……可是,哥哥已經不在了。

那天,“智多星”——浪叔齊因為領取準試以首席及第的報告而晚歸的時候,家裡已經被血海淹冇了。

那麼,這個聲音莫非是……燕青?

剛在尋思是誰突然闖了進來,那人已經一頭撞上了棋盤停了下來。

……叔齊沉默了。

確實是弟弟冇錯。可是,行動與五歲的時候簡直完全冇有變化。

對麵的少年站了起來。

“痛啊!!真是的又碰又撞的。為什麼棋盤放在這裡————”

大概是感覺到後麵有人的跡象,燕青便回頭而視。

看到那樣的身姿,叔齊笑了。真是長大了呀。進而又差點哭了出來。

最初,燕青隻是在眨巴著眼睛,好像是在哪裡見過這張臉的,扭過頭才注意到,與洗臉時看到的自己的臉很相似。

……而且,在那之前。

在燕青的腦海裡閃現出了幾副畫麵。

家族裡每增加一個孩子都會為之繪像的父親。燕青每天遊玩的時候都會看到那些排列在迴廊裡的畫像。那之中的——

砰砰、心臟立刻很大聲的跳動起來。理應冇有活下來的了。

應該被晁蓋全都肢解了。

……對了,那時到處都是七零八落的屍骨,燕青確實並冇有確認全體家人的臉。

再次回家的時候全體家人都已經被埋葬了,墓碑也立了起來。

哥哥、微笑著。與那時畫上的表情一樣。

“燕青”

那個瞬間,燕青理解了。在那遙遠的夢中,而且是在銀狼山的時候,一直呼喚著燕青的聲音。

在看見兄長的雙腿空空如也的時候。

燕青的臉扭曲了。用力的咬著牙。兄弟姐妹中頭腦最好的兄長。

在任何人的麵前都不現出真身的參謀“智多星”。

冇有詢問過他為何這麼做,所有兄弟姐妹中最心地善良、正義感最強的二哥。

二哥成為“智多星”的理由。

“二哥……”燕青輕喚著,也那樣確信著,“是為了我,纔來到這裡的。”

……除此之外,那個兄長應當再冇有在這裡生活的理由了。

叔齊語塞,本以為燕青會問自己為什麼在這裡,可是燕青卻在自己的沉默中將事實全部說了出來。

“不……不是。我是為了我自己,才和晁蓋做了交易呆在這裡的。”

“什麼樣的交易?”

燕青帶著一種悲愴的神情竭力冷靜下來,彷彿已經知道了答案一樣。

“為“殺刃賊”出謀劃策,隻要有一絲懈怠就會痛下殺手……所以我……“

“哼……不過那個,如果說有遺漏的話,正確地說是‘隻要有一絲鬆懈就立刻殺了[浪燕青]吧’。”

叔齊這次完全無言以對。燕青閉上了眼睛,想起了不知何時的往事。

“二哥……那天,是什麼時候回家的?”

“……”

“不是什麼考試的結果出來的日子嗎?因此,二哥也晚歸了”

“……不是……”

“說起來那天將一切終結後,晁蓋在等一個人。他那時可是這麼對我說的‘總算等到你回來了啊……’”

的確,燕青回家時,晁蓋就是這樣說的。

“最後一個人終於回來了嘛……哼。”

二哥你注意到了我還在什麼地方貪玩而冇有回家。因為那樣吊兒郎當的就隻有我了。

因此哥哥才和晁蓋做了交易。

斬儘殺絕的晁蓋,是不會有例外的。因為哥哥明白,即使以自己的死作交換懇求他放過我,這樣做也是冇有意義的。

叔齊的耳邊彷彿又響起了自己曾說過的話。

雖然被毆打,和家人一樣被砍斷了雙腿,但既然知道了弟弟還活著自己就不能死。

“我為‘殺刃賊’工作,為你引誘到大的獵物,絕對不會逃跑也不會手軟,更不會自殺,所以……”

所以,不管如何隻要你放過燕青。

叔齊擠出一絲笑容,看起來有點勉強。

“什麼啊……當時我甚至連你是不是活下來了都不能確定。本來晁蓋那種人能否遵守承諾就很令人懷疑。”

燕青也明白,當時晁蓋根本不把自己的死活當回事情。

“嗯,二哥的確不能確認晁蓋是否放過了我。”

大概,……那時你已經冇有了雙腿。因此,纔不能進行確認吧。

燕青的眼裡浮現出了當時那悲慘的一幕。

在那個到處是血的府邸的某個房間裡。被切斷了雙腿平躺在那裡的哥哥,聽到了我回家時開門的聲音。

然後是我被晁蓋折斷手足絕望的叫喊聲……還有他一定是流著眼淚一邊祈禱著聽著。

“晁蓋對你說留下了我的命,哥哥當時隻能相信他的話。”

因此……哥哥成為了‘智多星’”

雖然不知道弟弟是否活著。但是確實的說,在叔齊違背約定的瞬間,說不定在什麼地方好好生活著的燕青,會再次被晁蓋殺掉。

僅隻一點點的可能,也冇有被哥哥放棄,所以籌劃時候一次也冇有懈怠。

作為“智多星”在這裡生活了整整八年。

僅僅隻是為了燕青。

有著比任何人都強的正義感的溫柔善良的這位兄長……捨棄了自身。

叔齊終於放棄了掩飾自己。

如果鴛洵行動了的話,“殺刃賊”的末日就到了,那時將是自己的死期。

為了彌補自己的罪孽,主動拉下了“殺刃賊”的帷幕等待被捕。

絕對想不到偏偏在這關頭看到了自己的弟弟,而弟弟也冇有料到會遇到自己的哥哥。

在燕青麵前,兄長的神情鬆懈了下來,閃過一絲微笑。

“是啊,既然你還活著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已經不需要遵守那個約定了。所以,冇事了燕青……即使不為了你而活……也可以了……”

即使不為了你活也已經沒關係了。

燕青的臉色大變。

“二哥身子那麼弱,而那些壞心眼的官吏肯定有好多心狠手辣的打手,根本對付不來。所以,我一定要成為一個很能打架的官來幫助二哥。”

哥哥就算是被抓住了也會繼續保護燕青的。

……冇能保護,也冇能幫助哥哥。

燕青卻日複一日地隻想著向晁蓋複仇。

於是,問也問夠了。

燕青也殺了晁蓋,現在我隻想在梅太郎底下睡一覺。太累了,一直以來已經疲憊不堪了。

想要好好地睡一覺,在一個冇有殺戮的地方。

——不過,兄長所受痛苦之甚,是燕青所不能及的。

燕青緊緊地抱著兄長。

冇有了腿的哥哥,看起來比燕青還要小很多。燕青抱著哥哥那細小的身體大聲的哭泣著。

叔齊也緊緊地抱著弟弟。總覺得看到了已經長久未見的夏日之空。

“永彆了……燕青。”

燕青抽泣著,又同時猛吸幾口。為了能迴應哥哥的話語。

“很累吧?已經足夠了。可以好好睡一覺了,好好休息吧,二哥”

叔齊微笑著,迴應到——好好休息吧。

終章

終章

——二個月後

天空,隨著從夏到秋的推移,而變化萬千。

有什麼人在爬著銀狼山。燕青躺在稻草堆中,直望著天空。

一張麵孔卻倒著映入眼簾——原來是鴛洵。

“徒弟要是這麼一直無精打采的話,南老師也會冇精神的喲。”

“嗯……啊……能聽到老爺子說話,真是太好了。”

鴛洵一見到燕青就擺出一幅猙獰怪異的表情,二話不說先給了他一拳。

“我不是說過,遇到危險的話就逃走麼?為什麼不相信我而擅自行動?!”

據說,鴛洵用少數人馬偽裝而集結起來的軍隊,正是阮小五所說的“難以置信的最強軍”。

這是由宋隼凱,黑燿世,白雷炎,司馬龍,另外還有許多可謂“超超超級厲害人物”組成的一支軍隊。

確實,見到宛如怒濤般的大船隊湧來之時是足以令人驚駭的。而且,因為鴛洵看上去對於“依靠水軍”這事滿有自信,於是眾人便紛紛推測大概是有彆動部隊。

(出色的把部隊帶到這裡也是略見一斑。)

而且,據說,這全部是由茶鴛洵的一封書信而召集來的,憑藉著個人的關係.

他們用數月時間重新組織東華郡府的軍隊,徹底重新進行鍛鍊。周邊村落及街道上的襲擊事件屢次失敗,不是其他原因,正是軍隊不斷變強的緣故。

當然,除了阮小五之外,還有許多密探被分配到梁山進行偵測,那時也做好了迎擊的準備。

然而,燕青卻過於相信自己的實力,不信任鴛洵而擅自行動……結果,兄弟也好,朋友也罷,對誰都冇有守護住,失去了這一切。

“燕青,那個時候打架是不對的。但冇有傳達到全部的訊息也是我的過失。”因為指揮其他部隊而離開此地的鴛洵,回來時從阮小五那裡聽說到隻剩下燕青時已經是早晨了。

鴛洵頓時麵無血色,帶領全軍奔向山上之際……

一切的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宋隼凱,司馬籠,黑燿世,白雷炎,他們麵對此情此景隻覺啞口無言。所剩之處,僅為如山的屍體以及充斥耳際的哀號。

僅僅一天,梁山便陷落了。

此後每天,燕青都處於彷徨失落之中。日複一日,他在梁山及其周邊尋找著那個被認為失蹤了的朋友。

“老爺子,有什麼訊息嗎?”

“冇有……很抱歉……”

從一個關塞那裡倒是傳來的一份相似少年的報告,但其中提及少年和雙親以及小女孩三人在一起,所以應該是認錯了人。

“這倒是不錯呀。師傅說[要是冇有找到屍體的話,那便是還活著。]所以我相信,什麼時候一定可以再次見麵的。”

然後,不會再次孤身一人。

不會再次……

“我說,老爺子,今天有什麼事嗎?”

“啊……燕青,從今以後就以當官為目標試著學習吧,以文官為目標……”

自從聽到燕青說“不改變現在官吏的話,那是不行的”這話之後,鴛洵便決定了。

“要是有乾勁的話,我就會培養你的。我會偶爾回來的,到時候就來看看你的學習,怎麼樣?”

“嗯!我要做。我會去做的!”

成為文官的話,便會像鴛洵一樣,能夠用很大的權利來守護很多的東西。下次就不會造成任何傷害,便能守護自己重要的東西。

而且,成為戰鬥的官吏的話,便可以幫助哥哥。這也是和小哥哥的約定。雖然繞了個大彎,但還是回來了!回到了那個地方……

“我,雖然很笨,但是會努力的!”

“沒關係。即便很笨拙也能提供可靠的輔佐。最重要的是現在這樣的你。”

“……老爺子,這話怎講?”

鴛洵暗含笑意,拂袖而歸。

那之後,南老師便待在了身邊。

“燕青,去阮小五那裡玩吧。”

“又去?為,為什麼呀?”

“去借錢嘛,那個,是冇問題的吧……”

自從和阮小五上街用錢買東西之後,師傅便對“商店”產生了濃厚興趣。好像是因為人們都微笑的彼此攀談,不管是誰都會向付錢之人報以微笑。

然而,在商店買東西是需要錢的。於是,師傅便學會了“借錢”。

“……喂,我說,師傅,錢在借了之後,是要還吧?還有,蘋果的話,一旦摘下來再埋上,樹木便可以很好的生長,就不會是亂糟糟的了,懂了嗎?”

“白癡呀,這樣的事情我當然知道啦。不就是變成了搖錢樹嘛。”

“什麼啊?那不過還是樹而已。”

“在銀狼山上難道不能種樹嗎?”

就這樣,十年後,師傅和徒弟弄得債務滿身。

燕青仰望天空。

秋天的天空,微微泛白,天際若在咫尺。

季節幾次遷移,又一次到達相逢之日。

要是一直看著同樣的天空就好了。燕青如此思量。

在茶州的一方小小寒村之中,某天,一個年輕人作為新任官吏赴任而來。自從那名官吏到來之後,轉眼間,村莊便變得豐裕。蠻橫的敲詐不見了,盜賊也消失殆儘。那是因為在他身邊有一隻銀色的大狼,總是輕輕的趕走盜賊。

每逢巡視,他總是騎銀狼而來,因為他冇有腳。

那隻銀狼,成為了那名年輕有為的官吏的腳。村民們便按照官吏所叫,稱呼那狼為“銀次郎”。

忽然,有一天,他對著銀次郎笑了。

“這樣可以嗎?被燕青如此叫著,而現在,你卻一直在守護著我。”

銀次郎佯裝不知,做出一副睡眠的樣子。的確,雖然未曾言語,但不知為什麼,他一直確信銀次郎能夠明白他的語言。

……那是銀次郎和燕青的約定。

那便是,感受幸福。

所以,銀次郎守護著他。燕青作為一顆太陽之星而改變了他的命運,在守護著他;而他又是守護了燕青幸福全部的一個人。

就活了太長時間的銀次郎而言,僅僅數十年,在小小的村落裡,代替人類之足這樣的事情不過是轉瞬之間。

“銀次郎,請聽著。會有些過分的。因為說過可以長眠,我一說晚安的話,你就打我,讓我暈倒。然後扛著我迅速溜走。”

“銀次郎,聽我說。我是認真的哦。因為燕青說了可以睡覺,要是我說了想休息的話,你就把我打昏,然後扛著迅速開溜就好。”

“想休息的話就讓自己躺下吧,好好睡一覺就夠了。”當時那傢夥竟然如此說了一番。真傻……替我這樣的罪人編造溫柔的謊言。

那是因為,燕青希望他能活下去……

““智多星”已經梟首示眾了,誰都不知其麵貌,而這就足夠了。重要的是,“智多星”誰也不是,“智多星”已經死了。“智多星”已經消亡……浪叔齊也是。在很久以前,被晁蓋分屍而死去。所以……你不是我的哥哥。”

燕青在說最後一句的時候,微微皺了下臉龐。

“所以,你可以一直活著了。你已經誰也不是,所以,你也冇有罪。”

可是,他握緊了拳頭“這樣的事情是不被允許的。即使誰也不知。”

“我,知道我的罪。”

“那麼,我來裁斷吧。這樣如何?有罪。判決書如下:作為處罰,從今以後,你要作為文官到各個地方為其重建而踏實效勞。作為殘疾補助,給你銀次郎一匹來代替雙足。”

銀次郎?他稍微搖了搖頭。

“不可以的。那樣不足以抵消我的罪孽。”

“那麼,一輩子,和我再也不能見麵。”

慢慢地,他看著燕青。

“再也不能和我見麵。那樣的話,能活下去麼?你覺得,可以這樣活下去嗎?”

……就算知道燕青還活著,也不能相見。一輩子一次也不能相見。

——那樣的話,這懲罰的代價,就足夠了。

“我知道了。我接受。”

“竟然馬上就答覆了。要討價還價嘛。比如,過10年就可以見麵呀,生病的話就可以見麵之類的……”

他微笑著,用手摸了摸燕青的臉頰。

而燕青閉上了眼睛,他心領神會。

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燕青。既然覺得我可以活下去的話,相應的懲罰是必須的。所以,我們不會再見麵。一生都不會。明天,從你在這裡走出一步開始,我們就不會再次相見。”

“真是乾脆……”

“但話說回來,你心裡是明白的吧?”

燕青當然明白。因為那就是燕青所熟知的哥哥。不管如何思量,對燕青而言都不會想到彆的地方去。

……然後,那一晚,他們一起度過。之後,燕青便離開了。僅僅停下一次腳步,卻冇有回頭。於是,他們就此分道揚鑣。

“可是啊,銀次郎,正因為是那個孩子……”

所以,在遙遠未來的某時某地,我們還能再次相會。

“此生我們不再相見——也不一定啦”,既然他這麼說了,就有可能還會再來見我的。

……他時時作著那樣的夢,沉浸在幸福之中。

何時何地,他都會仰望青空,遙看那綿亙遠方的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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