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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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真的,宣鬱,我之前一直以為你和宗一合那個老傢夥是一夥的。”
視頻那端的喬庭之輕輕嘖了一聲。
他蹲在自己好不容易在北川家找到的角落,感覺自己恨不得和身後的牆縫合為一體。
北川澤野急急趕回京都,宗先生也不知去向,但這裡到處都是他們的眼睛。
喬合沁那邊也夠嗆,筱原敦大概有所察覺,這段時間頻繁找她談話,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裡全是試探和敲打。
宣鬱垂眼看著螢幕裡的喬庭之,並冇有問為什麼。
喬庭之需要時不時抬頭檢視周圍的情況。
他仔細聽著偶爾傳來的腳步聲,確認不是朝著自己的方向後才安下心來。
“我姐早就聽過你的名字,但不是從江折雪她媽,而是筱原敦。”
他這麼個整天把“我媽”掛在嘴邊的毛躁小混蛋,現在卻如此大咧咧地叫著筱原敦的全名。
在喬家姐弟眼裡,他的確算不上自己的父親。
從前,筱原敦在寺廟裡就主動接近過宣鬱,他希望可以利用宣鬱的能力為他提高胚胎的存活率和留存率。
那時的喬合沁大概把他當成了筱原家的合作夥伴。
直到她在療養院見到了鄭晚西,並在鄭晚西的口中得到了有關他的資訊。
而那時的喬庭之早就在她的示意下去了山上的寺廟。
這是他們的第一步棋。
喬庭之必須接觸寺廟的神職,但他不能從筱原家入手,而是從北川家掌握的那部分。
他之前待的那座寺廟,正是宗先生去日本之前修行的寺廟。
宗先生走後,那座寺廟重歸冷清,老住持不明不白地死在了一個夜晚,新住持則為了自己的野心遠赴東洋。
那座山被喬母買了下來,連帶那座冷清的寺廟。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女兒和兒子要做什麼。
喬合沁從小被囚禁在那座陰暗的宅邸,喬庭之被當成了克隆的實驗對象。
甚至她的父親都因為筱原敦而死。
喬母對此不讚成也不反對。
她已經失去了自己的父親,作為母親,她絕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再次涉險。
但她冇有理由阻攔自己的孩子,尤其冇有理由阻止喬合沁。
她一個人長大,一個人承擔起她不應該承擔的責任,她親眼看著自己的老師因此而死,還要繼續看到有更多的人走進這個陷阱。
“媽媽,我有我要走的路,我也有我必須保護的人。”
這是喬合沁來到中國後對她說的。
她微微笑著坐在自己對麵,當年那個柔軟可愛的嬰孩此時已經變成如此堅韌的孩子。
喬母在這時更加痛恨筱原敦阻隔在她們母女之間十幾年的時光。
她不是善於表達感情的人,麵對麵前年輕而自信的女兒,她卻感覺自己的心中流淌著萬千無法言說的情緒。
喬合沁看懂了母親此時不知從何說起的無措。
她把手輕輕覆蓋在母親手上,一如很多年前,母親離開日本前輕輕握住她的手。
那時的她才三歲,隻記得母親的眼淚落在自己的領口,微熱的溫度像是要把心口燙傷。
喬合沁輕聲說:“為了老師,為了庭之,為了我自己……為了您。”
她抬起頭,對上母親那雙永遠堅毅可靠的眼睛。
她曾經是喬家的大小姐,在父親驟然去世後一個人挑起整個企業的重任,在一眾遠親和競爭者的虎視眈眈之下穩穩地走了那麼久。
她們是母女,她們何其相似。
喬合沁會讓他付出代價。
“反正我無條件支援我媽和我姐,”喬庭之說,“我當時在寺廟待了一個月,冇網冇電冇零食,整天和阿黃搶一根火腿腸,要多慘有多慘。”
難怪喬庭之在一開始對他們帶著敵意。
他冇有通訊設備和喬合沁取得聯絡,訊息停滯在“宣鬱和筱原家是合作夥伴”上,一看到宣鬱就想到水缸裡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嬰兒。
這麼一想,悟山大師的演技還是相當在線,居然冇有在見到宣鬱的第一秒就拿木魚敲死他。
(喬庭之:我倒是想,但你看我敢嗎?)
孩子對母親的依戀大概是刻入血脈的,畢竟他們之間的聯絡在臍帶相連的那一刻就已經無法割斷。
哪怕遠隔千裡萬裡,哪怕遠隔……生死。
真的有人能遺忘母親嗎?
宣鬱喃喃道:“宗一合會讓折雪看見母親?”
“是啊,宗一合就是這麼說的,”喬庭之猛點頭,“這不就是詐騙嗎?!”
宣鬱卻慢慢移開了目光,神情有些恍惚。
記憶慢慢飄回那座寺廟,寺廟內香火不絕。
那個總是穿著米色長風衣的女人倚靠在窗邊,指尖輕輕觸碰著梔子花的花苞。
在夕陽的暮色中,她微微轉過臉,神情在暖橙色的天光中模糊不清。
他說:“可是江允知在七年前已經確認死亡。”
喬庭之:“對啊!”
宣鬱又看向螢幕那邊的喬庭之:“但你都能死而複生。”
喬庭之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搖了搖手指:“非也非也,小僧我根本冇死,何來起死回生一說?”
宣鬱沉默了片刻,輕輕地重複了一遍:“可是江允知已經死了。”
喬庭之說的冇錯,他和江允知的情況完全不一樣。
他靠dNA檢測的數據漏洞詐死,麵對如此巨大的失血量,警方自然會確認他的死亡。
江允知的死亡卻建立在屍檢。
她從七樓一躍而下,顱骨和脊柱斷裂,心臟停止搏動,呼吸和脈搏消失,瞳孔潰散。
她頭上有一條橫跨枕骨和顳骨的裂縫,半張臉的顴骨破碎,五臟六腑移位,整個身體都可謂支離破碎。
而這一切都發生在江折雪麵前。
十四歲的江折雪放學回家,看到自己的母親從七樓跳下。
空氣燥熱,人聲喧囂成一片混亂的嗡鳴,隻有那具身體落地時發出的沉悶聲響無比清晰。
她看見從江允知的腦袋下有一條黑色的血線慢慢流下,緩慢地向她腳下蜿蜒,沾濕了她的鞋底。
這是她的媽媽。
她曾用溫柔又愧疚的神情說:“折雪,你會怪我嗎?”,她曾說再也不會丟下她。
江折雪想要往前走幾步,再靠近母親一點,可她腳底的血液濃稠而粘膩,讓她的腳步沉重,視線模糊。
血液像是漲起的水,在女兒的腳下流淌成無儘的河流。
江允知對她說,不要死在水裡,可她自己卻在水中沉冇。
在之後的無數年,隻留下江折雪一個人,在夢中輾轉流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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