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北北 作品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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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昭傷勢稍微好了點,何郎中又來勸白輕竹把顧昭送走。

白輕竹猶豫了一下,道:“他腦袋像是燒壞了,記不得事了,離開了這裡,他也無處可去。”

何郎中便道:“怎麼會?我剛剛與他交談,他分明清明得很。”

白輕竹道:“他剛醒來時以為自己是皇帝,後來又說自己是太子。”

何郎中瞠目結舌,於是回房去問顧昭:“你是太子?”

顧昭頓了一下,目光在白輕竹身上掃了一圈,默認了:“煩請先生保密。”

何郎中這纔信了白輕竹的話,頓時皺起眉頭,思索了片刻道:“這裡條件艱苦,比不得宮裡。等你的傷痊癒,你便回皇宮裡去吧。”

白輕竹心裡大急,顧昭的皇子身份是假的,怎麼能夠回到皇宮,何郎中這架勢看上去分明是要將顧昭忽悠走。

“冇事冇事,如果不想走,顧昭你可以一直留在這養傷。”白輕竹連忙道:“等你……”

白輕竹想說的是等顧昭腦袋好了,再離開,隻是突然想起不該當著他的麵提他的腦袋燒壞了,於是把後麵的話嚥下去。

顧昭卻好奇:“等我什麼?”

“等……等你住膩了再走吧。”白輕竹訕訕道。

何郎中瞪過來。

“多謝。”顧昭笑了笑,冷不丁地問道:“何郎中,白姑娘是否曾把一枚玉佩交於你?”

何郎中愣了一下:“是的。不過前些天手頭緊張,我已經將它轉手他人了。這枚玉佩怎麼了?”

顧昭搖搖頭,看起來心事沉沉。

白輕竹感到十分奇怪。顧昭自醒來以後,像是無慾無求,可唯獨對這枚玉佩十分在意。按理說,這枚玉佩僅僅代表著自己的身份,與他毫無關係,不該讓他如此上心。

何郎中私下裡還是對白輕竹說:“你們姐弟二人生活已是不易了,如今還要再養一個拖油瓶。那名公子的去留,你還是多想想。”

何郎中的話自然冇被顧昭聽到,可過了兩天,顧昭卻主動要求報恩。

“公子傷還冇全好,下地走路都吃力,也幫不上什麼忙。”白輕竹柔聲道,“等你傷勢好全之前,先好好休息吧。”

“顧某彆無他長,隻勉強讀的通聖賢書。”顧昭道,“若白姑娘不嫌棄,我可以教你們習字讀書。”

白輕竹心念一動,之前母親還在世時,白朔便去過鄉裡的私塾唸書,也曾想過考取科舉,出人頭地。可母親病逝後,白朔懂事地接過家裡的擔子,再無提及過唸書二字。

“教朔兒便好,他是學過一些的。”白輕竹道。

顧昭問:“白姑娘不學嗎?”

白輕竹苦笑:“我不過一介女子,若無其他變故,隻會在這田間度過一生,學這些有什麼用處?”

顧昭卻道:“誰說女子不能讀書。在我看來,白姑娘品性堅韌,不會在田間碌碌終生,今後定能闖出一片天地來。”

顧昭眼神溫柔,語氣堅定,像是在說他深信不疑之事。

白輕竹避開他的視線,心想:我不過是偶然救了他,何談品性堅韌?又想,如果自己是那丞相的女兒,或許還真能所有成就。可她不是,她隻是、也隻能是最普通的鄉裡姑娘。

白輕竹姐弟便開始跟著顧昭習字。

白朔還對白輕竹道:“顧公子講得比學堂裡的老先生還要好呢。”

是夜,星月無光,鴉雀哀鳴。

白輕竹側身臥著,不知怎的,心裡隱隱不安,難以入睡。

彷彿在印證白輕竹的想法,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哭叫,又戛然而止,緊接著是細碎的交談聲。

白輕竹悄悄下床,將門開了一條縫,向外張望。

卻見旁邊的那戶人家門前,竟密密地站了十幾位官兵,騎高馬,著黑甲,隱匿入這夜色中。那戶人家淒淒惶惶地向那官兵彎著腰,在解釋著什麼。

白輕竹隱隱聽到“林子”、“逃犯”、“使劍”幾個詞。

刹那間白輕竹明白了:這些人為顧昭而來!

白輕竹掩上門,她想去告知顧昭讓他悄悄離開,可顧昭的傷勢容不得他下地走動。

白輕竹匆匆拾了一盆煤炭,推開顧昭的房門。顧昭已經醒了,坐於床上,似乎在思索著什麼,目光如刀,看到白輕竹時,眼神又柔和下來。

白輕竹來不及解釋什麼,將那煤炭塞給他,低聲道:“擦在臉上。”

顧昭接過煤炭的同時,門外傳來了索命般的敲門聲:“軍令,搜人!”

白朔也被驚醒了,爬下床來,白輕竹對他比了個“噓”的手勢,將他護在身後。

白輕竹裝作剛剛睡醒的模樣,打開門。夜色下,領頭那官兵身著鐵甲,目凶如狼,見到白輕竹,便粗聲問道:“家裡幾口人?”

“三人。”白輕竹回答。

那官兵冷冷盯了白輕竹一瞬,招呼了一聲,幾名士兵便闖進來,在屋內四處翻找,床上的被褥、放在櫃子裡的衣物都被搜出來,胡亂扔了一地。

眼見著一名士兵就要打開顧昭所在的房門,白輕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希望在這短短時間內,顧昭已經抹黑了麵,並把煤炭盆藏起來了。

那官兵突然製止了士兵,轉向白輕竹:“還有一人是誰?怎麼不出來!”

白輕竹心跳如鼓,正待回答這是她重病臥床的哥哥,突然聽到房屋背麵有鐵甲摩擦之聲,往窗外瞥去,果然有黑影攢動。

那些官兵竟悄無聲息地包繞了他們的房屋!

白輕竹背後已是冷汗涔涔:是哪裡露了破綻?從官兵們進來到現在,白輕竹隻回答了一句話,告訴他們這一家有三人。

這一瞬白輕竹福至心靈:難道這官員在敲開她的房門之前,已問了那鄰居有關白輕竹一家的情況?而鄉裡都知道,白輕竹家裡隻有姐弟二人相依為命。

白輕竹方纔回答的“三人”,不正是在告訴他,這家裡還藏了第三人?

“那是民女夫君。”白輕竹強作鎮定,“生了病,暫時下不來床。”

“生什麼病?”

“行山路時跌下山溝,摔斷了腿。”白輕竹道。

那官員不知信冇信,猛然踹開了門,屋內的景象霎時間映入眼簾——

隻見一麵容枯槁的男子病殃殃地斜坐在床頭,麵色蠟黑,髮絲淩亂,形態畏縮,見了那官員跨進屋內,更是身軀一抖,雙眼驚慌地四下張望,私活脫脫就是一名懦弱的市井小民。

彆說是那官兵,就連白輕竹都認不出,這人竟是原本溫潤端方的顧昭!

那官兵一箭步上前,提著顧昭的領子就把他拽下床來,而顧昭像是真的摔斷了腿,右腳一挨著地,整個人就站不住地直往地下跌,他的右腿也不知何時包了層層繃帶,一掀開被子,一股濃烈的草藥味撲麵而來。

這濃烈的藥味,將原本屋內淡淡的血腥味都掩蓋住了。

官兵不耐地拽著顧昭的胳膊讓他站穩,扯的正是顧昭受傷之處,看得白輕竹心驚膽戰,可顧昭像是感受不到疼痛,神色未變。

官兵轉向白輕竹,冷笑道:“聽人說,這戶就隻有你們姐弟二人,不知你是何時嫁的人?”

白輕竹低頭回道:“他是剛入贅的夫婿。前些日子在路上遇上他,他自述是落第的窮書生,花光了盤纏,又跌了腿,隻得沿街乞討。正巧民女一介女子,弟弟尚年幼,難以維持生計,就招他來入贅,替他付了藥錢,待他腿傷痊癒,就能幫忙做農活了。”

這樣入贅的夫婿不太體麵,若是藏著掖著冇讓鄰裡知曉,也是情有可原。

白輕竹又作出驚惶模樣:“大人,難道此人是在逃的要犯?”

官兵還未開口,顧昭已經慌忙對官兵說道:“小人楓縣人士,進京趕考,落第後賣字畫以維生,斷腿之後更不可能犯事,絕不是逃犯啊。”

一張嘴,卻是帶著白輕竹從未聽過的口音。

官兵隻把顧昭粗暴地拽至跟前,一手用力去搓他的臉。

白輕竹的心又懸起來,顧昭此時麵色漆黑,抹的可都是煤炭,一搓可就露餡了!

可無論官兵怎麼搓,那黑色都牢牢地附在顧昭臉上。倒是顧昭,一副要被砍頭的驚恐模樣,緊閉著眼:“大人饒命,大人饒命……”

官兵像是終於信了二人的話,厭棄地將顧昭丟開,說了一聲“撤”,屋內的士兵們跟著官兵魚貫而出。

人都走了,顧昭收起了方纔作出的驚恐神態,默然向白輕竹望了一眼,這一眼有愧疚,有感激,還有些白輕竹看不懂的情愫。

白輕竹趕緊將顧昭扶至榻上,也不敢多言,隻豎耳聽屋外動靜。聽到他們去了下一戶人家,又足足過了一刻鐘,才輕手輕腳地將顧昭的外衣拉開,隻見一片血紅,裡衣已經被再次崩裂的傷口浸透了血。

這傷勢讓人心驚,白輕竹輕手輕腳地重新給傷口換藥、包紮。裡衣的一部分佈料被血粘在了皮膚上,難以脫下,白輕竹便拿剪子來緣邊剪開,再小心撕下。

全程顧昭一聲不吭,未喊過痛,隻在白輕竹包紮完後,輕聲道:“白姑孃的恩情,顧某終生難報。”

他將目光投向門外,被官兵翻得七零八落的物件散落在地麵上。顧昭眼中的冷意一閃而過:“這是最後一次了,之後,我絕不讓你再受到任何委屈……剛剛的那些人,很快就會付出代價。”

白輕竹呼吸一滯:“你想做什麼?彆衝動。”

“隻是處理好我該做的事。”顧昭道。

“那也要等你傷好再說。”白輕竹難得強勢。

白輕竹垂眼:“公子能否告訴我,他們為什麼追討你?”

“因為奪儲之爭,二皇子想趕儘殺絕。”顧昭道。

這是又把自己認作皇子了。

白輕竹心想:看來在顧昭腦袋好之前,是問不出什麼來了。

白輕竹又幫忙拆顧昭腿上的繃帶,想起自己方纔撒謊顧昭是摔了腿到那官兵推門,僅在幾息之間,顧昭竟已纏好了繃帶,忍不住道:“你這是什麼時候纏的?竟這樣快。”

顧昭道:“我猜到白姑娘會說我摔斷了腿,就早早把腿纏起來了。”

“這也能猜到?”

顧昭微微一笑:“也許是我與白姑娘心有靈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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