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溪木係 作品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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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果然是會下的,所有人都知其預謀已久。愛雨的洛笙自然也是樂意看到的。

屋內幽暗,斜依著牆,擱在桌子的手托著腮,黃花梨木抵近鼻腔,似有山水之景飄然其上。洛笙卻不太喜歡,深褐的底紋暈著片片水滴四擴,透著詭譎影影綽綽。又或許是淫雨霏霏,黃花梨香沉降下來,濃稠的甜膩感噁心得令人想逃離。

轉頭側畔,透過窗戶的飄花,幽暗的光芒在洛笙的臉上映下緘默的光澤。望向小苑,雨絲細細,如織如繡,自黯淡天幕紛紛滑落,像洛笙散披的髮絲,雲鬢如瀑。又因常有風闖進,總得不厭其煩地將女子的情絲撥到耳後。

園中,翠竹與藤蔓交纏,藤蔓沿著竹杆蜿蜒而上,綠葉間掛綴著串串微小的雨珠,洛笙看著倒像是自然新刻的淚痕。承不住的,順著藤蔓的脈絡緩緩滑落,滴在青石板上,劈劈啪啪,稀稀碎碎,似早春冷雨,撓得人心底密密麻麻,略顯寂寥,過於無趣。

所以啊,洛笙不喜南方的春夏,自海棠落雨、梨花似霰後,有近半年的時光通眼都是綠色,青綠、草綠、橄欖、薄荷……名字各有千秋,代表的生機卻彷彿都已同質,庸常、平坦,變成了背景。要說那一抹旖旎,為數池塘裡的荷花嬌豔欲滴。而觀那池中翩翩芙蕖,雖展葉亭亭,微風細雨不打斜,卻體型嬌痩不豐腴,窄狹地斂起花苞,似含羞不待,同這場雨一樣變得猥瑣。

洛笙因此不喜,紅色、黃色、暗紫、雪青,姿色芊芊?她無法理解古之文人雅士在歌頌什麼,“荷儘已無擎雨蓋”,“菡萏香銷翠葉殘”,“笑隔荷花共人語”種種。是品性,是年華,是愛戀,總是萬般美好的事物。

雨還在下,無聲的下。

真討厭啊,這雨,連累得話語也開始扭捏。

洛笙挽過牆側的頭髮,束緊絛帶,整個人都無力地蔓生著,絲絲綢繆浸骨的寒意貼附在身上。

眼瞼低垂,神思放空,她明白的,剖開這段牽連的□□,深深埋藏的究竟是什麼。

又是一陣冷風襲來,身體不自禁地寒顫一下,真的有點冷呢。

“洛姐姐!”

一聲落寞的嗔怒擊碎遮掩世界的帷幕,將洛笙從沉醉的自我世界中驚醒。

說是驚醒,從說話的女子視角來看。洛笙依舊是慢慢悠悠地撇回視線,擺正身子,也冇有挺直腰肢,慵懶地頹縮起,莫名覺得憂愁。左手無事,虛擱於小腹,右手袖子蹭著桌沿,拈起飄著嫋嫋白煙的乳白色茶杯,茶杯是由不老山深山石製成。

女子氣鼓鼓地將雙手抱攬在胸前,直勾勾地盯著洛笙。見洛笙輕啟唇齒,撫走熱氣,以為是要喝茶潤濕嗓子,片刻之餘,又想起二人最初邂遇時的感觸。

民間有一個廣為相傳的故事,說是三千年前有一女子,往日如煙,不知從者,玉容映日,仙姿卓越,如雲中仙子踏月而來,長居太虛嶽,庇護一方安危,寧靜太和。

然,北境寒辰洲之地,風雪交加,虛空破裂,混沌入侵,妖獸橫行,民不聊生。兵燹所過,戰鼓震天,鐵騎如風,戈矛交擊,哀鴻遍野,生靈塗炭。望斷天涯,不見炊煙,但聞哀嚎,聲聲泣血。昔日繁華之地,今成荒蕪之場。城郭破敗,廬舍為墟,白骨露於野,千裡無雞鳴,一時間化為人間煉獄。百姓流離失所,天地為之變色,日月無光。

仙子目睹此景,深知混沌之害,非同小可,若不加以製止,恐怕天下蒼生,皆難逃此厄。於是,決意下山,以無上法力,凝聚天地之力,佈下結界,抵禦混沌,救蒼生於水火。可據從流傳下來的記載得知,當時天下,七洲之上,光芒大作,霞光萬道,猶如綵鳳翱翔,瑞氣千條,似是神龍騰空,日月同輝,白晝再臨。仙子依天道為證,以自身為媒,將混沌之力引困進自身,化作泰山北鬥之石,永鎮北域之寒,遂使乾坤有序,四海清平,八荒寧靜,百姓得享千年太平盛世之福景。

女子側頭傾身,輕挑鬆動的杏花華勝,也不固穩好,反而兩指夾住花瓣抽出,抓在手裡把玩。

窗外密雨下得正酣暢,微風拂麵帶著清爽,石榴花殷紅綴著小包,景緻與往日無異。女子不明洛姐姐的深凝,便回過思緒,按眸細思。幼年看過的一本書中,今時也流傳甚廣,其人因仙子有感,唱和了這麼一首詩。

“輕裾飄舞似霜薄,玉顏冷峻映深秋。

步生蓮花寂無聲,影落花叢淡月幽。

驚鴻一瞥穿雲過,潛波輕拂水痕收。

身隨風逝入虛空,仙影依稀化碧流。”

要論此詩如何,連解析的必要也冇有,女子卻是牢牢的記住了,記了好些年。

詩中仙子,冷豔猶冬雪中傲然之寒梅,婀娜若春水初生之細柳。深沉靜穆,心似古井有定波,可又不免憂愁浮於秋水之下。

初見時,久久描想之景頓染顏色,仙子當如洛姐姐一般纔是。隻是較之仙子,洛姐姐麵容雖也泰然昳麗,可說是氣質清冷呢?還是俗世看透的感覺呢?似乎飄飄兮欲乘風歸去,脫離這一方世界。

女子倒是冇有糾結太多,喜愛和洛姐姐相處起來的舒坦,也能在修道途中偷得幾日鬆懶。

“?!”

“洛姐姐!”女子隨意地將華勝放在桌上,倏地站起,大步跨到洛笙旁邊,一屁股坐在軟墊上,緊緊地貼住身子,雙手懷抱皓腕,撒嬌般的晃盪。

“洛姐姐,彆發呆了,洛姐姐。你這茶可是一點冇少,回回我話呐。”

哎。

洛笙於心底悠悠地歎口氣,多想趴到桌上不理世事,怎的夜鶯般清脆唯美的聲音如杜鵑般聒噪。

異物感與柔軟感從整個右臂膀傳來,林語蝶半抵著肩髎,眼簾翕動不停帶來光翳,眸中射出熱烈的視線和期許,方纔華勝束縛的幾縷髮絲躺倒在另一半臉上。

洛笙抿抿嘴角,有點無奈地笑了,林語蝶看著像是待人歸家,求抱抱“喵喵喵”叫的小貓一樣。

“好,我會來的。”

說著掙脫語蝶雙手牢固溫暖的桎梏,戳戳她臉上的鼓鼓肉,軟軟的,繞著耳郭挽起垂落的髮絲。

“說定了!可說定了!”洛笙找著藉口將被推開的語蝶又撲得抱了上來。而且因為是側著身子,語蝶膝蓋懟住軟墊,整個人呼呼蓋下。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洛笙雙手向後撐住,聲音被壓的低悶,染上了凡俗的氣味。

晃晃晃,紅色衣衫在洛笙眼前不斷摩擦。

“洛姐姐到時候可得救我,這一去徽山修行又是半年,元日一回來爹爹肯定又要給我安排著和各家公子見麵的。”

林語蝶慢慢蹭蹭地磨下來,窗外淡藍的光暈正好照到微抬的臉龐。冰肌粉腮,釵歪衣淩亂,臉頰上的絨毛透過清晰,盼這渴望。

“洛姐姐~九華河邊定有燈會……”

“好啦,好啦。”洛笙感染到語蝶的歡樂,伸手理正理正她褶皺的衣物,又抓住一隻手以防其繼續搗亂。

“到時候我都聽你的。”

“呼呣呣。”林語蝶向後靠上椅子背和洛笙,頭微微仰起,顱頂髮絲依偎在鎖骨,身邊人體內生命的脈動相互傳遞,緊貼的雙臂偶會牽著搖晃,呼吸間表現出得意。

晃啊,晃啊。

洛笙看著傾倒著的林雨蝶,玩著捏捏手中的柔軟。

“洛姐姐?”

露水撒著光暈帶來了疑惑。

洛笙轉回語蝶的頭,順勢靠了上去,溫熱和髮絲的條條感傳到臉上。

“冇事。”

隻是茶還冇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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