啵啵君 作品

男人-交換-槍聲

    

-

中尉冇有直接去找元喬,而是向正在巡邏的隊伍中看了一圈,問了好幾個巡邏兵,準備去找那個五分鐘前和他說過話的東方男人。

寒風颳撫著他蓬亂的頭髮,裸露在外的皮膚被吹成僵白色,中尉皺眉低嗬了一聲,不禁把手揣進上衣口袋中,仍舊冇放棄尋找。

但半個小時過去了,不管是帳篷裡還是車廂裡都翻了個遍,還是冇有那小子的半點身影。

而後,就在他無可奈何地想要放棄的時候,無意中一轉頭,居然就這麼在距離領頭車不到五十米的雜物堆下瞥到了那個熟悉的麵孔!

那小子此時正蹲坐在墊著軟墊的空隙處,裹著厚厚的毯子偷懶啃壓縮餅乾,和外頭不畏嚴寒,認真工作的其他雇傭兵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中尉屬實冇想到自己會在最後一刻看到他,不禁張著嘴站在原地啞然了兩秒。

而男人也像是被中尉突如其來的回眸嚇了一跳,重重往後一靠,把一個準備拆下來丟棄的小零件碰撞鬆動,正正砸在了自己腦門上,痛苦地冒出了一個極其鮮明的大包……

而這一切,都被呆在原地的中尉收入眼中。

他有點尷尬地移開還在和中尉對視的目光,極其後悔地嘖了一聲,輕輕碰下額角,覺得自己就應該等中尉徹底離開視線後再從雜物空隙中出來。

看著中尉一步步朝自己走來,最後站定在麵前,男人有些心累地歎口氣,但依舊蹲坐在地上,懶散地仰視過去:“……中尉不會又是來抓我偷懶的吧?”

“不是。”冇想到隻會對他說‘好好工作’的中尉難得大發善心,隻是臉色看起來不太好,“但你現在跟我過來,有事。”

男人便挑挑眉,無所謂地爬出來拍灰,攏著厚毯子像隻渾圓的俄羅斯娃娃般笨拙地跟在身後,也冇有問去哪裡,隻是從中尉剛剛謹慎地看向領頭車的眼神中便猜到些什麼。

他們最終找了個已經空了的車廂——這裡原來是給那些還在外頭巡邏的雇傭兵坐的,左右各有一排固定座位。

男人選擇了中尉對麵的一個座位,打了個噴嚏:“不抓我偷懶,那找我還能有什麼事?”

中尉看著麵前這個毫無一點形象可言的男人,冇說話,而是小心翼翼地把懷裡那個通訊機遞給他看,彷彿在做一件十分嚴謹的工作。

“老古董,”男人比起中尉的嚴肅倒是很不以為意,或許比起這玩意,他更在乎自己突如其來的感冒,“拿給我看什麼意思?”

“是複活基地的。他們……”猶豫了有一會兒,中尉才緩緩開口,但最終還是冇說完整。

雖然他一開始判斷出標識還不能確定,但結合同底特蘭基地的高層溝通報酬的時候,聽到的一些可有可無的風聲,再加上覆活基地最近不知道在忙著乾什麼大事,根本不可能有多餘精力救援這兩點,已經在心中有一定判斷了。

“所以呢?你是特意來找我推測一下,複活基地到底有冇有做什麼壞事的?”

男人對於這廢鐵和複活基地的缺德事都冇什麼興趣,但他直覺中尉有話要說,所以不著痕跡地換了種方式,循循善誘——

“但我不認為,這點微不足道的證據和你得來的其他訊息,值得讓你懷疑曾經堅信不移的安樂鄉。你在幾年前可還信誓旦旦地和我說過,雖然有些瑕疵,但那裡一直是個烏托邦式的好地方,不是嗎?”

“冇錯,曾經……”中尉眉頭皺成了川字,他總有一張叫人看了就覺得威嚴又正派的臉,“從四年前的那封匿名郵件開始,變成了曾經。”

男人的眼睛快速眨了一下,脫口而出:“什麼郵件?”

可中尉此時卻打起了啞迷,反而問道:“你知道‘法涅斯’計劃嗎?”

他當然知道,或者說,每個接受過教育的人都應該知道。

——距離現在將近兩個世紀的時候,人口密度遠遠大於如今,且和現在基地治理的方式不同,屬於國家形式的治理。

那時候,因為經曆過世界混戰,所以大多數國家都在休養生息,彼此之間就算還存在政治糾纏,為了暫緩的和平都會選擇各退一步,就場麵而言,還算得上穩定。

但在東南大陸,資源紛爭在混戰時就一直是針尖問題,到了三十年後的休整期也冇有化解的趨勢,仍舊在暗中發酵。

終於,在世界矚目的東南區域談判破裂以後,幾個戰時結盟的國家內部開始產生摩擦,如同混戰爆發前的平靜一般,總給人一種一觸即發的危險氣息。

雖然各方都明白,他們是不可能在自身還在喘息之時貿然撕破臉皮的,但其中結盟的一個叫做底特蘭的黑馬國家卻為了在後續依舊憑藉軍事力量獨占鼇頭,在背地裡開展了一係列計劃。

其中最為臭名昭著的就是那個被稱之為“法涅斯”計劃的實驗研究。

他們為了從各方麵強化軍隊的身體素質,研製出能夠調動人體潛能的基因藥,所以,以招收流民的名義,收集好成百上千不同年齡段的實驗體,對其進行不同種類和程度的實驗測試,剝奪了其最基本的人權。

且,為了保證實驗的準確性,會根據要求對麻藥注射量有嚴格標準,這意味著進行需要實驗者保持清醒的實驗手術時,會對其麻藥減半甚至不用,後續造成無數人精神崩潰……

男人思索到這裡,臉上無所謂的神色迅速消退,他仍舊記得一向教學風格輕鬆的教授講解到這一時期的曆史時,臉上沉重的表情。

“……我不明白,說的清楚一些。”男人低垂下腦袋,用詞卻依舊謹慎。

他意識到中尉接下來要說的東西絕對算得上是機密,可一種潘多拉魔盒似的誘惑力牽引著他那該死的好奇心,想要繼續聽下去。

而中尉也不辜負他的好奇心,一如瓢潑大雨般悉數傾倒出來。

“當年,我在調查地下賭/場藥物走/私的時候查獲過一批藥,經藥檢部門檢測發現,這種藥和舊底特蘭國研製的那批數據成分極其相似,所以我覺得事關重大趕緊上報給高層,但奇怪的是,等了很多天都冇有任何訊息和搜查命令——”

不知是氣憤還是彆的,中尉突然皺起眉,臉色漲紅語調急促,他接連喘了好幾次才平複心情:“……然後就在我以為這件事已經暗地裡交給其他人解決了的時候,我在私人郵箱裡久違地發現了一封信,就是那個基因藥的實驗報告!”

男人聽到這裡,眼睛微覷,果然聽中尉又說道:“但這是在藥檢部門出報告之前就收到了的,因為我不怎麼關注郵箱,所以一直放了很久才發現。”

“再後來,雖然暗自也抓到過幾個服用過基因藥後有明顯自殘行為和意識不清的人,但因為一些不可抗的因素,最終也冇得出個結果……”

而這不可抗的因素,應該就是高層以中尉立功為由準備把他調離原有崗位,升職到不用外出任務的管理部門,然後中尉嚴詞拒絕,高層以不服從管理為由‘暫時’剝奪其職務。

男人為中尉這種‘不知好歹’的魄力唏噓,他仔細消化下這大段資訊,即使很想問中尉是否對那個匿名者查證出了什麼,但最後,還是選擇了自認為更好回答的問題。

——“所以,你懷疑他們在掩蓋什麼?”

“我隻是在消除疑問,”中尉還是對於這種太過直接的言詞接受不了,“這也是我這些年來一直東奔西走的原因之一。”

“為什麼告訴我這些?”聽完這些過於機密的東西,男人換了個不羈的姿勢坐靠在椅子上,“怎樣都好,這種東西一看就知道牽涉甚廣,我冇什麼興趣參與進去。”

“但我有事找你幫忙。”

中尉也知道這些東西不該說給第二個人聽,對雙方都不好,但他也太瞭解這小子了,如果不是對此事知根知底,不管怎樣軟磨硬泡,找這小子幫忙都冇戲。

“我需要重新入編,”中尉從視窗處看向雪原上的帳篷,“不然連這種事也要憑藉彆人給的線索自己去猜,麻煩死了。”

男人卻皺眉:“但我又能幫你什麼?彆說我已經不是北鬥基地的交換生了,就算是,也不可能插手你們複活基地的事吧?”

他把劉海用白得過分的手指悉數梳上發頂,轉而漫不經心地繼續啃起兜裡的壓縮餅乾:“你知道的,我現在也是自身難保,就等哪天我們北鬥基地的人發現後找過來,把我押回去槍/斃。”

“槍/斃說的太過了些,而且,你能幫。”中尉卻說得斬釘截鐵,“我聽說,複活基地那個出了名的老上校曾收養過你,直到現在,你們的關係依舊挺好的,是嗎?”

雖是疑問,但男人已然聽出中尉什麼意思。

他瞬時停下咀嚼的動作,卻垂眸冇有看過去,白得過分的皮膚在車廂的昏暗中滲透出一股莫名的寒意,充滿攻擊性的五官就好似雪原上覆蓋著厚厚白雪的險峻山脈,總給人一種朦朧的危險氣息。

他最終一句話都冇說,隻聽一向暴躁又直性子的中尉難得狡猾道:“那就把這個,當做我幫你偷/渡複活基地的交換好了。”

*

待元喬換好紗布坐在摺疊椅上發呆的時候,一雙突如其來的大手迅速拉開了帳篷厚厚的擋風簾。

霎時,熟悉的寒氣從袖口溜進胸膛,如尖刀般颳得他汗毛直立。

他僵著毫無血色的臉呆呆地看過去,彷彿和來人對上了眼,隻是逆光中全然分辨不出這人的具體模樣,大概判斷是個身材魁梧的男人。

男人就這麼一手撩著帳子,一手拿著個不知道什麼形狀的東西杵在門口,眼神毫不吝嗇地在元喬身上梭尋,直白到看得元喬有些不舒服地撇過了頭。

不過一會兒,帳內好不容易蓄積起來的溫暖就被灌入其中的寒氣席捲了個乾淨。

那個麵對著元喬,正收拾醫療箱的白大褂男孩打了個噴嚏,忍不住跟著一波一波打在身上的氣流發起了抖:“到底是誰啊,要進來就進來,等你那麼久都冇動靜,一直杵在門口乾啥?”

回覆他的卻是寂靜與寒冷。

男孩見狀,有些悶氣地把桌上最後一卷紗布塞進箱中,甩上箱蓋,疲憊無力又氣鼓鼓地瞪向風口處,連續工作數小時使得他語氣不是很好:“不是,兄弟,跟你說話呢冇聽見嗎?你乾啥——啊!”

“啊這……這原、原來是我親愛的舅舅啊,挺久冇見了,上次見麵還是幾個小時前呢,怪想您的哈哈……”

當那雙灰藍灰藍的眼睛毫無感情地撞進瞳孔,熟悉的麵孔逐漸靠近之時,男孩十分熟練地噎住喉管中會讓舅舅生氣的詞彙,轉而憑藉自己的聰明才智,優秀且友好地糾正回一個白衣天使該有的溫柔。

見狀,中尉皺眉,在離他們還有幾步遠的地方站定,盯著男孩看了挺久都冇說話。

場麵一度寂靜……

元喬在寂靜中感受到原本放在他身上的視線轉移開來,便悄悄把目光移回這人臉上,想看看這個氣場強大的人到底長什麼樣子,但看清後,卻不由一怔。

——這是……他在“海神”基地時看到過的,一張照片上的男人?

他不能確定,隻能將這人暗中和照片上的人一點點去對比,直到看到這人下巴處有十分巧合的疤痕纔敢下結論。

嗯,應該是他。

元喬幾不可見地皺下眉。

“怎、怎麼啦舅舅?”男孩在寂靜中尷尬地撓著腦袋,蹦噠著蹭到中尉身邊,跟隻小狗似地搖著看不見的尾巴,“是……昨晚上小腿受的傷要換藥,還是找我有事兒啊?”

但中尉好像不吃這一套,把自己這個粘人的大侄子從跟前拽得遠遠的,依舊板著個臉,每條曆經滄桑的溝壑都在警告男孩他此時的不滿。

下一秒,果然就指著元喬對男孩皺眉沉聲道:“他怎麼不在三號帳篷呆著,到醫療準備帳來了?是你和另一個人負責三號帳篷的吧,你小子帶他來的?”

男孩在見到中尉的第一眼開始就覺得他不太高興,隻是不知道為什麼,但此時,聽到中尉的話,再回頭看看元喬無邪的懵臉,一下子明白了原因。

他嗐一聲,撓著後腦勺卻是一臉理所當然:“這個啊——就是當時帶去的繃帶不夠了嘛,想著就差他一個懶得多跑一趟,就把人帶回來換了唄……這不,馬上就叫他回去了。”

“連個像樣的理由都不肯編一下?這種話虧你能對我說得出口!”

中尉無能狂怒,他覺得自己今天簡直是捅了懶癌窩了。

“你這個時候把他帶出來,就冇有想過原地待命的其他落難者心裡會想什麼?這個時候還能夠冇腦子地搞特殊,是昨晚的二次騷亂不夠深刻嗎?整天就會不帶個腦子吊兒郎當地亂晃悠,我那個嫁往遠方的可憐妹妹怎麼就攤上你這麼個倒黴玩意了?真是隨了你爸!”

看著中尉開始張牙舞爪地批斥著自己的愚蠢,男孩懵了一下,才後知後覺地明白了自己的錯誤。

他低頭自我反省了一會兒,半晌,小心翼翼抬頭對上中尉的眼,竟然還有點委屈:“……但是舅舅你是知道我的,我一直是個單純善良的孩子,當時也冇想過那麼多。而且我家母上大人說,人太聰明瞭不好。”

中尉和被無視但持續在線的元喬:“……”

見中尉啞然地瞪著不爭氣的自己,還有持續口燦金蓮之勢,男孩趕忙哎呀了一聲,乾脆利落地轉移話題。

——“不過話說回來啊舅舅,到底來找我什麼事?現在是您巡防的時間吧?”

“……彆叫我舅舅,我也不是來找你的。”

中尉意識到自己有正事要做,努力掐滅怒火,最後瞪他一眼,轉而徑直走到一直一聲不吭的元喬跟前,把手上那個已經奇形怪狀的傢夥丟給他。

“你的?”

元喬趁著接過的空隙又打量了中尉兩秒,而後木訥地垂眸盯著它分辨了一會兒,認出是那個通訊機,便點了點頭,但下一秒,想到這從根源上來說不屬於自己,又謹慎地搖了搖頭。

“搖頭什麼意思?”中尉的聲線向來很粗,粗到元喬聽不出他語氣中的情緒,“問你就回話。”

帳內的照明燈管閃爍了幾分,元喬吞嚥著口水,腫痛的扁桃體跟著收縮一下。

他張了張嘴,但還冇來得及說一個字,就被那個心大的聲音打斷了——

“舅舅,他腦袋被撞破了,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可能影響到了腦子,肯定現在智力不行,比較傻。”

元喬看向他:“……”

男孩再次蹭到中尉邊上,貼心給自家舅舅用“專業知識”解釋道:“他醒來後就木木的,雖然簡單的反射還算正常,不過到現在一句話都冇說過,也不知道是不願意說還是腦部區域損傷咋的,等到了複活基地得做個全麵腦部檢查才行。”

中尉聞言,擰著眉嘖了一聲,又帶著奇怪的目光在元喬臉上逗留了一會兒,倒是冇再說什麼,彷彿方纔的問話隻是個過場,元喬作什麼回答都沒關係。

“對了,”中尉移開放在元喬身上的目光,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把視線轉到男孩身上,“你那裡還有治療感冒的藥嗎?給我一份。”

男孩見舅舅又把注意力放回自己身上,笑容滿麵:“當然有啊,怎麼啦?舅舅你——”

“砰!”

他還冇來得及說完,下一秒,一聲刺耳的爆裂聲就響徹耳際。

而後,就是持久的寂靜。

在寂靜中,男孩的呼吸開始變得謹慎,他帶著被嚇到定格的笑容,緩緩偏過頭,和帳篷裡其他兩個人齊齊向帳門口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