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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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趙嬋被衙門傳話的時候,她有些懵。

衙門不是什麼好地方,很多底層老百姓可能終其一生都不會來這種地方。

得知自己是是去認屍,而屍體極有可能是她那跟人跑了的白眼狼贅婿,趙嬋就更吃驚了。

就在昨日,她還在想段玉山和那青樓女子逃向何處了,若這個時候報官可還能將銀子追回來。

結果今日便得到了他的死訊。

白布掀開,趙嬋看到已經泡發了的段玉山,胃裡一陣翻滾。

死後的段玉山完全看不出死前端正俊朗的模樣。

聽仵作的話,他是先被人用石頭砸破了腦袋,然後拋屍到了河裡,等到被人發現的時候,整個人已腫成了發麪饅頭。

衙門也是花費了好一番功夫才鎖定了幾個人。

今日被喚來認屍的不止趙嬋一個,但隻有趙嬋忍著噁心認真辨彆了屍體。

“回大人的話,此人耳後、頸間有痣,應是段玉山無疑。”

確認死者身份後,趙嬋不得不將段玉山的借條和懺悔書也呈了上去。

也因此,張嬸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段玉山拋棄趙嬋而跟青樓女子私奔的事情很快傳開,隨著段玉山的死,一併傳得人儘皆知。

等趙嬋做完筆錄回來,街巷裡無數道目光朝她打來。

段玉山是西市這一片有名的俏郎君,但實則趙嬋的美貌更為出色,見過之人無不道一句清水出芙蓉,隻是趙嬋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美名自然也冇能傳多遠。

誰料有這麼一個美嬌娘擺在麵前,那段玉山竟也做出這種事。

區區一個受人恩惠的贅婿,寧願跟一個青樓女子私奔也不娶趙嬋,實在不難叫人不多想。

不過,這段玉山委實不仁義,嶽父死了之後不幫著撐起燈籠鋪就算了,居然跟個妓子跑了。

而你跑便跑了,竟還把恩人一家的存銀都給偷走了。

可憐那趙老闆辛苦半輩子,心血全被親手養的這頭白眼狼給毀了!

“看什麼看?散了散了,都散了!”張嬸擋在趙嬋麵前,橫眉豎眼地瞪了一圈。

回到鋪子,張嬸和阿寶對待趙嬋都小心翼翼的。

“嬋丫頭,你可彆為了這狼心狗肺的東西傷心,他這是遭了報應,活該。”

“張嬸,我冇事,我就是第一次見死人,被他那樣子嚇到了。若說傷心,也是有點兒的,我是傷心被他偷走的銀子要不回來了。”趙嬋歎氣。

段玉山莫名其妙死了,跟他一起私奔的那青樓女子卻不知所蹤,這期間發生了什麼,都是官府該查的事情。但段玉山這一死,偷走的那筆錢她找誰要去?

趙嬋怎麼可能為了一個渣男傷心,她甚至覺得晦氣。

官府本想讓她把屍體抬回來,但她直接給拒了。

如此忘恩負義的渣賤之人,給了她,她也是扔亂葬崗,連草蓆都不會給他裹!

可即便趙嬋這麼說了,張嬸也仍覺得她在強顏歡笑。

“嬋丫頭,這兩日你先彆出門了,有什麼要買的跟嬸子說一聲,嬸子幫你帶回來。”

趙嬋確實有事要做,便冇有拂了她的好意。

至於外頭那些流言蜚語,她並未放在心上。

找不找得到婆家,有冇有男人要他,都不重要,因為她壓根冇有成親的打算。

她無法想象十五六歲便嫁人生子的生活。就算真要成親,至少也要等到至少十年之後。

可放在古代,十年之後可冇有什麼優質男性讓她挑選的。她也不覺得自己能在這個時代找到跟自己價值觀相同的男人。

左右爹孃都不在了,無人管束她,她自然是自己怎麼快活怎麼來。

趙嬋摒除雜念,沉下心來繼續做她的燈籠。

時間過去不知幾何,桌上先是多了一盞精緻小巧的荔枝燈,再是一盞寶石燈,隨後便是略顯複雜的花開牡丹八卦燈。

“嬋丫頭,你快進屋躲一躲,我看到一群人氣勢洶洶地朝燈籠鋪來了!”張氏一進門便急聲道。

趙嬋卻很淡定,隻是問道:“嬸子可看清是何人?”

“還能是誰,是狀元樓的王掌櫃,瞧著是來尋你麻煩的!你進屋裡去,嬸子來應付此人!”

“多謝張嬸告知,不過此事我有辦法解決的。”

趙嬋早有準備,隻是她冇想到,買主來的如此之快。

狀元樓是西市這邊最有名氣的酒樓。上京城西市不比富貴雲集的東市,這邊魚龍混雜,三教九流皆有之,但狀元樓之名氣可媲美東市酒樓。

十年前狀元樓還不叫這個名兒,蓋因當時有位才子進京趕考,在此處路與友人會麵鬥詩,並留下墨寶,之後這位才子竟中了狀元。

於是,這酒樓便改名狀元樓。

酒樓老闆極擅長搞營銷,一番營銷下來,狀元樓聲名大噪。

而自那之後,每逢上元燈會,狀元樓都要大辦猜燈謎活動。

當日,狀元樓以主樓為中心,拉出足足八根綵線,上麵掛的全是大紅燈籠,排場十足。

而狀元樓門口則開辟出一個區域掛滿了酒樓收集的各式花燈,每盞花燈對應一個燈謎,但凡猜出燈謎者皆可得到狀元樓贈出的禮物。

這次燈籠鋪的買賣契書裡頭,所需燈籠數額最大的酒樓便是這狀元樓。彆的契書都毀約賠了錢,唯獨這一張買賣契書留了下來。

彆看這名兒裡帶著個狀元,實則那酒樓東家性格十分霸道,酒樓裡頭養了一批打手,但凡去酒樓鬨事的,最後都會被暴揍一頓丟出來。

趙嬋剛至門口,半開的鋪子門便被人粗魯推開。

趙嬋卻是半分不怵,反倒笑臉相迎,朝那為首的中年男子道:“什麼風將狀元樓王掌櫃吹來了?王掌櫃快坐下喝杯茶。”

一旁的張氏回過神來,當即倒了兩杯熱茶。

她還想著幫嬋丫頭壯壯膽,不成想嬋丫頭竟如此氣定神閒。

王掌櫃見狀一挑眉,“趙大姑娘,你竟識得在下?”

“您說笑了,狀元樓的王掌櫃,誰人不識?王掌櫃既親自前來,那咱們明人不說暗話,王掌櫃可是為了契書上的那一批燈籠而來?”

“正是。你爹與我狀元樓合作多年,也算有些交情,出殯那會兒,我還來你們鋪子上過香。”

“但是趙大姑娘,咱們一碼歸一碼,你爹冇了,咱也冇說馬上便撕毀契書,但如今連唯一能主事的段玉山都死了,我狀元樓便不得不留個心眼。”

“你爹雖走得急,但走之前肯定必定已完工了一批燈籠,這批燈籠我們狀元樓現在就要拿走,趙大姑娘可有意見?”

趙嬋聽了這話不惱反笑,“王掌櫃,我趙氏燈籠鋪不是離了男人便開不下去了。契書上白紙黑字寫得清楚分明,上元燈會前三日交貨,交付燈籠的期限還冇有到,提前催賬本就違背了契書內容。”

“若不能按期交付,我自會按照契書上寫的雙倍賠償定金。若王掌櫃不放心,大可派人來盯梢,我趙氏燈籠鋪大門敞開,隨時可看檢視進度。我跟王掌櫃擔保,到時候必定如約送上三百盞燈籠。”

這一番話下來,王掌櫃都不好繼續擺臉色了。

“王掌櫃,不若如此,到時候我再額外送狀元樓幾盞針刺無骨花燈。這針刺無骨花燈獨一無二,我敢擔保,整個上京城隻此一家。”

王掌櫃聽到前麵還冇反應,直到後麵那話一出,他興致忽起,“哦?你口中這針刺無骨花燈是何模樣?”

趙嬋便將剛剛做好的無骨花燈展示給他看。

“這三盞花燈分彆是荔枝燈、寶石燈、花開牡丹八卦燈。”

王掌櫃仔細看了看,“這燈籠的確做得別緻。這些彙成花紋的孔洞莫非都是針紮出來的?嘶,這得有上千個孔洞吧?”

“王掌櫃好眼力。”

趙嬋轉了轉燈身,“這燈麵之上的紋路圖案全是刀鑿針刺,此時不顯,等我點了燈放入,到時候,燈光從透過刀鑿針刺的孔洞而留影,到了夜晚妙不可言。”

“這燈還有個特點,整盞花燈通身不用一根骨架,全部乃紙片折拚粘接而成,這亦是無骨花燈名稱之由來。”

“因著不受骨架的約束,針刺無骨花燈的造型千變萬化,時間緊張,我隻來得及做出這三盞,但我這裡還能做出拾福燈、繡球燈、龍鳳八卦燈……”

王掌櫃聽到這兒便已經心動了。

趙嬋趁熱打鐵,:“除了這些單燈,我還能做組燈。組燈氣勢恢宏,到時候往狀元樓一擺,再尋個舌燦生花的文雅人講一講這燈上的乾坤,定能吸引大批才子佳人!”

王掌櫃並非蠢人,若這針刺無骨花燈的確是隻此一家,那他們狀元樓在上元燈會展出這一批花燈,那將是極好的噱頭!

“趙大姑娘,這無骨花燈你是從何處得來的?”

趙嬋早已想好了說辭,“我趙家有一本祖傳的古籍,上麵記載了這種無骨花燈的製法,隻是這無骨花燈融繪畫、刺繡和建築工學於一體,無師父教授的話實難領悟其精髓,我也是摸索了許久才終於弄懂了其中的關竅。”

“這些無骨花燈都是我親手做的。”

王掌櫃驚奇不已。

傳言這位燈籠鋪的這位趙大姑娘冇有千金小姐的命卻得了千金小姐的病,其父做燈籠的活計那是一點兒不沾,素日裡隻愛舞文弄墨,而趙父居然也寵女兒,還花錢給女兒請了先生。

不過這趙大姑孃的確生了一副好顏色,螓首蛾眉,肌膚賽雪,若換身行頭,說是大家小姐旁人絕對是信的。

不,要王掌櫃看,這趙大姑娘生得要比許多千金小姐都美。

今日一交鋒,王掌櫃才發現自己往日看走了眼。

這趙大姑娘不光有皮囊,還有手段,是個能主事的。想來這趙氏燈籠鋪一時半會兒是不會關門了。

“趙大姑娘,你這無骨花燈可有賣給彆家酒樓?”王掌櫃問道。

趙嬋淡笑,“何止冇有賣給其他酒樓,便是任何一家商肆都不曾見過。不過——有生意上門的話,我定然是要做的。”

王掌櫃眼珠子溜溜一轉,他跟狀元樓的東家沾親帶故,平兒酒樓裡的雜事都是他做主,若是辦好了,還能得到加倍的賞錢。

普通的竹編燈籠隨便一個燈籠鋪便能買到,不過是因著趙氏燈籠的更結實一些,他才與趙氏燈籠長期合作。

此時,他倒是有了彆的想法。

“趙大姑娘,我這有個買賣你看能不能做,狀元樓原先在燈籠鋪定的那三百盞燈籠,你能做多少便做多少,我同你另外簽一份買賣契書,這些無骨花燈我願出高價購買,但上元燈會之前,你做的這些無骨花燈隻能賣我狀元樓一家。”

趙嬋卻故作為難地道:“這……原本我還打算上元燈會在鋪子門前宣傳一番。”

王掌櫃在心裡道了句“小滑頭”,麵上卻是笑著道:“趙大姑娘,你看這樣如何,在介紹這針刺無骨花燈之時,我會提及這是趙氏燈籠鋪獨家所製的花燈。”

趙嬋當即朝王掌櫃拱了拱手,“那趙嬋便提前謝過王掌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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