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綺烏勒淮 作品

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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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盛十年,我是在這一年遇到的太子。

我是有福氣的人,哪家姑娘能受帝師的諄諄教誨,哪家姑孃的爹給女兒成天灌輸「經天緯地曰文,照臨四方曰明」的理念。

如若我那被譽為京城第一美男子的父親不會在我聽他傳道授業時走神拿戒尺掌我手心,不會於寒夜正酣天未明時將我拖起來唸書。

那便是天大的福氣。

我鼓起勇氣爬上他的肩膀,親親那個令萬千京城少女魂牽夢縈的臉,委婉的告訴他,他的女兒願長眠於床榻不複醒。

人人都說太傅清冷至極,他的女兒不過「一親芳澤」,他便失了神。

於是我每日起來的時辰更早了。

極好,偷雞不成蝕把米。

我是個有脾氣的人,哪家姑娘能讓天子尚敬三分的太傅麵帶慍色的滿街尋,哪家姑娘又能整日精力充沛去爬一萬三千六百石階,登那山祈寺?

那必然是我孟野雲。

山祈寺裡有個騎著小羊羔的小和尚和笑眯眯的方丈。

「小和尚,我尋思著和尚天天吃素齋,你是怎麼吃胖的?」

小和尚端著圓包子般的小臉,自小在山中長大,被露水山月滋潤,如一塊未被掌眼的羊脂玉,滲著靈靈水氣。

我戳了戳小和尚臉上白嫩嫩的嬰兒肥,軟肉凹陷又複原,被戳得緊了,挑起桃紅。

「小僧也不知呢。」

他神色如常,小腿卻磨磨蹭蹭,默默地後退半步,身畔的小羊羔瞪著一雙烏溜溜小眼睛。

「那你可否告知我你的法號?」

「小僧冇有法號的。」

小和尚是個彆扭精,問他名字,便守口如瓶,如同犯了忌諱一般,說也不說。

隻得作罷。

我盯著他,看那軟乎乎肉肉的耳垂,心癢癢,伸手捏了捏:

「這麼見外,那你且說道說道,為何每次我到這寺廟,你總守在門前?」

我指間一坨肉色變得緋紅。

「小僧,小僧經常守門的。」

他低下了頭,錯開了視線,任由著我對他的耳朵胡作非為。

被他順毛的小羊崽子咩咩叫,不知臊,伸出粉嫩的小舌頭舔了舔他主人的小手。

隻見他包子小臉猛地一僵。

「出家人不打誑語,莫要誆我,守門的皆是武僧。」

他一噎,有些窘迫,泄憤似的拔下了幾根羊毛,小羊崽子咩了一聲跑開了。

小羊羔玉液晶晶亮,小和尚掌心濕噠噠。

見狀,我玩心大起,伸出一根手指彈了他個腦瓜崩,他毫無氣勢的盯著我,眼神幽怨。

我從袖中掏出一塊帕子,作勢要替他擦手,

他眼底的幽怨迅速轉變成害羞,結結巴巴了起來:「於,於禮不合的。」

我冇好氣的白了他一眼:「於禮不合?不過是個帕子罷了。」

忽地被我白了一眼,他低下了頭,像是服軟,可卻小聲解釋道:

「男女之間要注意分寸,不可,不可如此孟浪張狂。」

張狂?我輕笑一聲,冇有出言。

片刻的安靜。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頭,對上我的視線後又馬上低了下去,轉而輕輕的拉了拉我的衣角,「莫要生氣,我,我不是說你孟浪張狂的。」

「我素不喜繁文縟節,眼下無旁人,還恪守那些個古板無趣的規矩作甚?」

小和尚見我冇生氣,鬆開了捏住我衣角的手。我乘他不備,趕忙拿帕子擦了擦他被小羊羔舔舐的手,將帕子塞到他的手上。

他忸怩了一會,還是收下了。

不過很快,小和尚養的小羊蹬著四個蹄子跑了回來,嘴角還帶有若有若無的鐵鏽腥氣,通體雪白沾染的紅很是醒目。

它咬著小胖子的褲腳,急躁的咩了一聲,見他冇反應,索性繞到身後輕輕的頂他,又跑到前頭,一步三回頭焦急地回頭看著我們。

待我們走近了一看,濃鬱的血腥味撲鼻而來,夾雜著纔開的桃花芬芳,如此極端刺鼻的味道,引得一陣反胃。

地上躺著個渾身是血的少年人,被鞭撻了幾番,黑衣開了幾個口子,裸露在外的肌膚傷痕累累。

我哆嗦了一下,險些站不穩,小和尚也不好受,小臉幾分紅潤血色儘數褪去。饒是如此,他抿了抿嘴,學做那做法方丈,雙手合十,「小僧這就超度施主。」

「我佛慈悲,阿彌陀佛…」他一邊唸叨著佛門淨地不容汙穢,一邊又嘀咕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最終還是猶猶豫豫的和我一起將這人抬進了寺廟裡空餘的廂房。

「小姑娘每次一來就能倒騰些新東西,這次還整個人出來。」方丈聞訊趕來,彎起眉下一寸月。那一貫以來的笑容在看到床榻上渾身是血的人僵硬了片刻,轉頭望向了我,神色複雜:

「小女娃倒是有本事,帶回來個了不得的人。」

「老和尚,他是在你們寺廟裡發現的,怎地成了我有本事。」

方丈朝我吹鬍子瞪眼,拂著自己地閣處的須白,笑不及眼底的眸子有轉瞬即逝的憐憫歎惋。

「我佛隻渡有錢有緣人,不渡無錢無緣人。」

鐵定是花了眼纔看到他眼底的憐憫。

我訝異於他扯犢子的無恥,堂堂佛廟方丈,算盤打的啪啪響,半點虧不肯吃。

佛門地見死不救屬實是叫我大開眼界。

「老和尚原是隻鐵公雞,同勝造七級浮屠的救人一命相比,那些個修門檻的香火錢可值一提?」

小和尚欲插嘴:「非也,非也……」

我馬上扭頭瞪了他一眼,他旋即如鵪鶉一樣,老老實實地閉嘴了。

方丈隻是笑了笑,眸意漸冷。

「你瞧這小友身上,衣著華貴,再仔細瞅瞅這樣式,小姑娘可是知曉一二?」

黑色緞袍,金絲滾邊,繡著蟒蛇的模樣,廣袖袖邊緙絲忍冬花紋。

我腦子裡警鐘大響,竟是撿了個太子。

大周皇室血脈稀薄,皇上膝下子嗣不過二人,一位是太子,眼下生死不明。二皇子是早產兒,體弱多病養在太醫院,活到弱冠便謝天謝地。

「我佛門不染世事。」

方丈再度開口,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我瞭然,我非佛門中人,又與國事息息相關。

爹爹為帝師,雖長陛下不過幾歲,卻是真真正正的三公集權,乃是曆朝曆代都前所未有的位極人臣的太傅,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輔佐陛下在儲君之爭,九子奪嫡中立下了漢馬功勞。

「茲事體大,小姑娘還不回家告訴你的太傅爹爹?」他看出我眼中的糾結。

「那眼下就讓他這樣躺著?」

我不解,這老匹夫想事這般不周到麼?

「小姑娘,你的一舉一動可都是代表著太傅。」

他饒有深意地打量,叫我心下一亂,不由得低下了頭。

若是我不管太子死活,想來日後也追查不一個日日閒來無事跑到寺廟裡的小姑娘也要費一般大功夫,便不會惹上什麼大事。

可若是鐵定心思多管閒事,便是要入趟渾水,太子渾身血便會染我紅裙。

難道要叫一個活生生的人死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我自詡做不到。

腦海裡浮現起某日天公不作美落簌簌大雨,陛下因些個原因誤了早朝,大殿前,我那太傅爹爹如竹節般挺立的脊梁傲然立於暴雨中,靜候朝門開,半分不見落魄。當誇一句鬆柏凜凜,太傅崢崢,是為長棲人間仙家鶴,七分浩然氣。

思至此,我鄭重地開口:

「當今天子姓顧,天亦姓顧。」

他哈哈大笑了一聲。

「好,好,好一個天姓顧!」

小和尚正用粗布擦拭小羊帶血的嘴角,聽到方丈這樣反常的笑聲,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看了過來,眼神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