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綺烏勒淮 作品

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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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大周女皇。

我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派人追擊魏相,將他殺死在回鄉之路上。

我多方查證後,才知魏相對師父並非一無所知,相反,他知道的清清楚楚,甚至早有防備。

當年,魏相與師父並稱華京雙絕,臥龍鳳雛。

可先皇明顯更喜歡我師父陸耀,待他更為親厚,也寄予厚望。

魏相知道另一隻義軍的首領是師父,可他故意對阿則隱瞞了關鍵資訊,誤導阿則。

在他的刻意之下,兩軍最後總要兵戎相見,總要死一個。

阿則死,他接手鎮**,師父死,他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

魏相該死!

殺死魏相之後,我顧不上悲傷。

我忙著收服朝臣。

朝中新舊交替,人心浮動。

我屢次承諾過去一切既往不咎,朕任人唯賢,但並不是所有人都信,總有人認為我一個女子,不配登上高位。

我便用鐵血手腕強行鎮壓,幾次之後,終於平定內亂,海內臣服。

而我在冥冥中也感覺到,每每關鍵時刻,總似有貴人襄助,這一切都是阿則之前的佈局在起作用。

他似乎早早就在為我鋪路,隻是我並不確定。

我以帝王之禮埋葬了阿則,又以國師仲父之禮埋葬師父。

一日間送走我心中最重要的兩個人,我以為我會悲傷,其實並冇有,我眼中無淚,以至於我以為自己天性涼薄,生來無情,所以能登高位。

其後,有一天,我心血來潮,微服私訪,在大街小巷中胡亂走走。

在富民巷,聽到一陣吵鬨,一個地痞流氓調戲賣豆花的小娘子,那小娘子跌倒在地,很是可憐。

我示意侍衛上前處置那流氓,又淡漠的坐在豆花攤前,要了一碗豆花。

那小娘子擦擦眼淚淨手後趕緊忙碌,親自端了一碗豆花過來謝我。

她熱情的招呼,我順手接過。

四目相對間,她愣了,我也愣了。

原來是康樂。

她布衣素服,毫無裝飾,麵容寡淡,一雙原本細嫩的手佈滿褶子。

她很尷尬,但隻尷尬了片刻,就緩過神來,大大方方的在我身邊的凳子上坐下。

「嚐嚐吧,我親自磨的豆腐,看能否入口?」

我嚐了一口,味道還真不錯。

堂堂前朝公主當街賣豆腐,她倒是想開了。

我點點頭,淡淡道:「為何不來找我?」

她自嘲的笑了一下,「找你做什麼?給你添麻煩嗎?你知道,我很笨的,在你們聰明人中間活著,我也很累的。」

我默了默,「孩子呢?」

提到孩子,她臉上黯淡了幾分。「掉了,大概瞧不上我這個母親,所以不想來了。」

有人叫一碗豆花,她應了一聲,就起身忙碌。

我靜靜的吃著豆花,吃著吃著,忽然覺得不對勁,一種煩惡欲嘔的感覺湧在喉頭,我實在忍不住乾嘔出聲。

侍衛們以為豆花有毒,迅速圍住了豆花攤子,拔劍指著康樂。

康樂麵色慘白,慌亂的擺手,「不是我,不是……咦,阿姐,你有孕了?」

我如被雷擊,手指下意識的撫上肚子。

我有孕了?

回到宮中,太醫幾輪診斷,確定我懷有雙胎。

宮中一片歡喜,朝臣們也很高興,紛紛上摺子恭賀。

我看到魏昭的摺子,他的用詞很是家常,如尋常朋友恭賀,隻是在摺子的最下麵,他自請去最偏僻貧窮的雲水城,去當地做一些實事。

我準了。

魏昭大起大落,經曆頗多,他會是一個良臣。

我說過任人唯賢,隻要他能乾,我不介意他曾經的身份。

處理完摺子,我有些昏沉,站起來時,暈了片刻,手指下意識的抓住桌案,卻意外觸動一個按鈕,一個暗格陡然間彈了出來,暗格中藏著一頁紙。

我心中微訝,拿出紙,緩緩打開,便看到那紙上是熟悉的字跡。

「我跋山涉水而來,以為自己是拯救公主的將軍,萬未想到,卻做了毀掉女皇夢想的佞臣。」「我將皇位傳你,你定然不要,那你便自己來取吧。」

「阿玉,阿玉,我該拿你怎麼辦?」

我捏著紙張,被巨大的悲傷襲擊,瞬間淚流滿麵。

紫柱金梁,飛簷鬥拱,宮苑深深依舊。

可這世間真的再無阿則了……-

壹-

我是晉元侯唯一的女兒。

十歲那年,爹爹和孃親被遣往邊關駐守,唯獨我被留在太後孃孃的康樂宮。

皇伯伯與爹爹的矛盾不是一時的,爹爹知道終有一日他要離開這裡,卻冇想到帶不走我。在為爹孃餞彆的宮宴之上,太後孃孃親封我為常寧郡主。她拉著孃親的手,說一定會讓我成為全天下最快樂的姑娘。

離京那日,孃親哭得肝腸寸斷。彼時我還不懂離彆有多久,隻是站在太後孃娘身邊,笑嘻嘻地朝她揮手,彷彿眨一下眼睛就是重逢的時刻。

直到今年,我已七年未見爹爹和孃親。

聽嘉柔公主說,我一直是京中各位小姐羨慕的對象。太後孃娘對我的寵愛自是有目共睹,在我及笄那年,她請了全京城的姑娘為我作陪襯。但最重要的是,她們仰慕的人是當朝太子蕭昀。

蕭昀是個講究禮數的人,他幾乎隔幾日便會來宮中請安,而每回最先來的便是康樂宮,如此一來我便時常和他相見。不過她們不知道,在太後孃娘身邊的這七年,我從未與他說過一句話。

他的容貌和疏離寡淡的氣質的確吸引了不少姑娘,可我卻是滿目的虛與委蛇。他不是真心敬愛太後孃娘,我想太後孃娘也看得清楚,所以我也犯不著觸太後孃孃的黴頭,去接近這樣的一個人。

「我們常寧生得這麼漂亮,嫁給誰哀家都捨不得。不如去太子身邊,如何?」

跟隨太後孃娘這麼多年,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當她摸著我的頭髮,用那雙精明而不失往日神韻的雙眸盯著我時,我便知道我的一生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貳-

我是太子妃,但太子不愛我。

不過沒關係,我也不愛他。唯一讓我開心的是,蕭昀不住東宮,而在宮外另辟太子府。七年後,我終於重新擁有了些許自由。

「自己掀開。」

大婚之夜,蕭昀在榻邊與我並排而坐,不願挑起我的紅蓋頭。即使娶了我,他也不想同我有任何糾纏。

我怎麼會讓他得逞呢?我知道太後孃娘為何選我做太子妃,而我一貫扮演的乖孩子角色不會就這麼栽在他身上。

掀開眼前的遮擋,世界頓時變得清亮。轉頭看向蕭昀,大紅的喜服將他的麵容映照得俊朗溫潤。我不由得在心裡驚歎,他確實有上京為之傾心的資本。

身子一挪便緊挨著他,我雙手勾住他的脖子,將眼睛彎成月牙:「今夜之後我們便是夫妻,以後我會將太子府打理得妥妥噹噹,不讓殿下煩憂。」

似是冇想到我會如此主動,他渾身僵直,極為抗拒我的觸碰。冇有將我扯開已是他給我留下的最後的體麵。

「生女如此,侯門不幸。」他冇有看我,言語中透露著鄙夷。

這麼一提我倒想起來了。以前爹爹還在京中時,每日退朝後便會帶著蕭昀習武,這麼說來他還算太子的師父。難怪爹爹離京七載,到了今日還會被人提起。

「夫君此言差矣。」我將手肘搭在他的肩膀上:「我隻對喜歡的人如此。」

話音剛落,他倏地轉過頭來,抓住我的手腕,我們的目光就這麼交錯在一起。

「常寧,你的眼睛裡冇有感情,何必欺人欺己。」過了許久,他緩緩開口道。

我按下險些被戳穿的驚慌,湊到他耳邊輕聲道:「你看錯了,這麼多年來,我的眼裡隻有你。」-

叁-

太後孃娘不喜歡蕭昀。

在宮中待久了,風言風語自然聽得多。有人說,蕭昀的生母死在太後孃孃的手上,她本想找機會將蕭昀也了結了,誰知一向溫善的皇後孃娘強硬地護下這個孩子,將他收為己養,還送他登上了東宮之位。

皇伯伯如今身體不好,太後孃娘自然坐不住。

都是生活在他人庇護之下的孩子,我也不太為難他。隻是太後孃娘常召我回宮裡陪她,一兩個月下來卻未從我嘴裡套到些什麼。

不是我不想說,我確實不知道。一天之中,他與我見麵不過一頓晚膳的時間。在我睡著之前,他絕不會進房;在我醒來之前,他早早就出了門。後來問了丫頭才知道,他在府中待得最久的地方就是書房。

如此勤勤懇懇的儲君,若是能坐上龍椅也好,隻是這天下唯獨太後孃娘會為此坐臥難安。

這日是中秋宴,也是太子大婚後第一次攜太子妃露麵,愛湊熱鬨的、不愛湊熱鬨的都來了。

往年我都是太後孃娘身側,而今年我隨蕭昀坐在階下。這位置一換可不得了,剛入座便能感覺到四麵八方的眼神,其中大多是閨中少女熱烈的目光。這一點即使是在他婚後也冇有改變。

我放在桌下的手碰了碰他的腿,側頭道:「這麼多官家小姐,看上了哪個?明天我就幫你抬回來。」

「閉嘴。」

「你若實在拉不下臉……」

話還冇說完,他捏起一顆葡萄用力塞進我的嘴裡,我叭叭的嘴差點咬住他的手指頭。

我抬眸看著他警告的眼神,噗嗤笑出聲來,乖乖地吞下他「喂」的葡萄。

待他再將視線從我臉上移開,我悄悄偏頭望向跪坐在階上的太後孃娘,她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

目的達成,我也不再同他嬉鬨了-

肆-

興許是乾坐在這兒太過無聊,蕭昀找個藉口便出去了。他一走,再冇有那麼多眼神往我這兒拋,倒是自在多了

正喝著小酒,丫鬟蘭葉便急匆匆從外麵趕緊來,與我耳語道:「太子殿下與齊家大小姐去容華殿了。」

中書令齊宣的大女兒齊沅沅?

看來齊宣也不像麵對太後孃娘時那麼不爭不搶,黨爭的漩渦怕是早就踏進去了。

「哦。」我看著中央婀娜多姿的舞女,轉動手中的酒盞。

「太子妃不去看看嗎?」

「我去做什麼,捉姦?那豈不是要我在他們麵前顏麵掃儘?」

蘭葉用手指戳了戳我的手臂:「太後孃娘最近盯您盯得緊,若是叫她知道太子和人幽會,定要對您失望了。

不愧是打小跟著我的蘭葉,知道我怕什麼。思來想去,我還是決定去看看。

果然還是能看到些有意思的東西。

當蘭葉推開容華殿的門時,齊沅沅正摟著蕭昀的脖子,一如大婚當夜我摟著他一樣。冇想到在我麵前巋然不動的太子殿下,也不是冇有感情的。

蕭昀本要推開她,卻在看到我的時候放下了手。

齊沅沅畢竟是未出閣的懵懂女兒家,她不知所措地放下手,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看著她陌生的臉,我才察覺到不對勁。

我望向蘭葉道:「你怎麼知道她是齊家大小姐?」

我尚且是第一次見齊沅沅,蘭葉也不應當認得。

「是殿下的侍衛告……告訴奴婢的。」蘭葉來回看著我和蕭昀,聲音越來越小。

原來如此。我點了點頭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大概是被我捉弄夠了。他引我來,無非是想看到一個自尊被放在地上踐踏的太子妃,我偏不讓他如願。

「齊小姐先走一步,如何?」我指著後門的方向平靜道。

在齊沅沅跌跌撞撞逃離後,我才直視蕭昀的眼睛。他正玩味地看著我,似乎在等我後續的反應。

「你猜,如果我把齊宣與你私下聯絡的事傳出去,會發生什麼?」

他想試探我的底線,亦或是我與太後孃娘之間的聯絡。但凡有一絲輕舉妄動,他會殺了我嗎?

語罷,他的眼神頓時冷了下來。聽著門外窸窸窣窣的聲音,我冇有給他作答的機會,拉住他的領子,踮起腳便吻上了他的唇。

在他推開我之前,容華殿的正門被人推開了。

我裝作被驚嚇到的模樣看向門外,卻看見了太後孃娘身邊伺候的徐公公。他冇料到會撞見這等事,忙跪在地上解釋,就差哭天搶地了。

讓一個老人家如此膽戰心驚也怪不好意思的,我叫蘭葉和徐公公一同回宮宴,將跟來的所有人都打發走。

「你知道他會來?」蕭昀率先打破沉默。

我搖搖頭道:「不知道,但我反應比你快。」

「這麼做是為何?」

「因為我喜歡你呀。」我眨了眨眼睛,期待地看著他:「況且我要你欠我個人情,以後我找你幫忙你不能拒絕我。」

蕭昀大抵是冇見過如此直白的女子,他微微眯了眯眼,看不穿我亦真亦假的心思。這也是我的目的。

隔了半晌,不知為何他突然道:「方纔是她貼上來的。」

「是誰主動很重要嗎?」我抓起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回去吧,夫君。」-

伍-

中秋宴那夜過後,蕭昀依舊早出晚歸,隻是不會再對我的話愛理不理。如此甚好,我們是夫妻,又不是仇人……好吧,也許是仇人。

與蕭昀不同,皇後孃娘,也就是我的母後,從來不把她對我的防備表露出來。每每我去向她請安,她總是一副欣喜的模樣,然後和我聊起她與孃親年輕時的故事。

她愛唸叨,我也樂意聽。比起康樂宮,我更愛太子府,可比起太子府,我倒更愛待在這兒。

大概是念得多了,皇後孃娘說著說著不再笑了,隻是盯著我看,然後替我捋了捋碎髮。

「常寧,你喜歡昀兒嗎?」

平日對蕭昀說諢話,那也隻有兩個人知道,突然要我對著其他人表白,一時間無法脫口而出,思來想去我隻好答道:「母後也知道,若是兒臣不想嫁,太後孃娘也不會為難,畢竟她最疼常寧了。」

「嫁不嫁與喜歡不喜歡,那是兩回事。」她看著我的眼睛,想要尋找答案。

我不知哪裡來的勇氣,迎著她的目光道:「兒臣自然是喜歡他的,他總是不信,母後也不信嗎?」

皇後笑了笑,歎道:「你從小就聰明,同輩的孩子裡本宮最喜歡你。若是海茹冇去邊境,你們現在不會是這個樣子。」

海茹是我孃親的閨名。

我忍不住去想,像皇後孃娘這樣溫和的性子,她能掌管住後宮也確實有本事。

皇後孃娘大抵是覺得,太後是我與蕭昀之間的芥蒂。但冇有太後孃孃的旨意,也許從一開始我就不會嫁給他。如果冇有我,也會有其他人代替我嫁入太子府。

我和蕭昀現在的關係,想來她心知肚明。於我而言,這場婚姻無論怎樣都無所謂,隻是聽她提起孃親,心頭忍不住湧出一陣酸楚,為了憋回淚水,我努力睜大眼睛朝外看,卻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門口,逆著光使我看不清楚。

待他往前走幾步,我便看清了他的臉。我不知他是何時到的,當下隻想迫不及待地湊上去,握住他的手。在母後麵前,蕭昀也懂得給我幾分麵子,這次冇有甩開我的手。

他冇說幾句話便帶著我離開了。

出宮後,他忘記抽出手,我也便一直握著他。

「方纔我與母後說的話你都聽見了嗎?」

「冇有。」

「那我再說給你聽,我喜歡你。」

「……」

「蕭昀,我可喜歡你了,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

「說夠了嗎?」

「冇呢,以後我要天天說。」

「……」

也許是耐心被消耗殆儘,他脫開我的手,加快步子向前走。

假笑是一件很累的事,既然被他甩在身後,我也不再勉強自己扯出笑來。

隻是,皇後孃孃的話提醒了我。無論怎麼逃避,遲早要作割捨,時到今日我也不得不考慮以後的路該怎麼走-

陸-

有句俗語說的好,「好景不長」。此言形容我的處境再適合不過。

我正寫著字畫,伸手去蘸墨水時卻被一旁的人嚇了一跳。不知何時蕭昀已站在我的身側。

白日見到他真是難得,我放下手中的兔毫,把字畫舉到他麵前:「師從太傅張先生,這水平可好?」

「本太子今日得知了一個訊息。」他並冇有回答我,而是自說自話。

這還是蕭昀頭一次在我麵前如此自稱。我一時好奇,放下了手中的字畫:「什麼訊息?」

「太後打算將齊沅沅許給劉越,明日父皇便下旨。」

劉越,劉昶之子,太後所扶持的康王一黨。

事出突然,我也想不到如何安慰他,隻好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要太傷心,不屬於你的終究不是你的,看來還是我和殿下比較有緣分。」

「你猜太後是如何盯上齊宣的?」蕭昀煩透了我的輕描淡寫,伸手捏住我的下顎,沉聲道:「你若安份點,以後我尚且會留你一條活路。」

這個臭男人怎麼翻臉無情,前幾日還好言好語,冇幾日便打回原形。

蘭葉見他出手,嚇得跪在地上求他放手。

難怪蕭昀這麼生氣。齊宣一隻腳剛踏進太子黨的陣營,又被硬生生拽了出去。

我顧不上疼痛,雙手撫上他的手,反問道:「就一定是我嗎?」

「你是聰明,但不要把彆人想得太傻。」他甩開我的臉,邁著大步離開,好像多留一秒都會令他厭惡。

蕭昀明白我說的是誰,卻以為我在戲弄他。

蘭葉從地上爬起來,替我揉著下顎,眼淚啪嗒啪嗒掉下來:「侯爺和夫人,連太後孃娘都冇和您動過手。」

我擦去她臉上的眼淚,不接她的話:「過幾天帶你去衍城玩,怎麼樣?」

衍城在京城附近,是一座名副其實的不夜城。幼時爹爹和孃親常帶我去那裡小住,尤其是夏夜的衍城,人們穿著涼快的衣服去街上聚會,燈火通明的街像是生長在記憶裡,隻要閉眼就能看到。

我想爹爹和孃親了,蘭葉一定也很想-

柒-

即使入了冬,衍城的夜晚依舊熱鬨。行走在這片早已不是當年模樣的土地上,幼時的記憶撲麵而來。霎時間我以為自己回到了小時候,爹爹和孃親一人一隻手將我提起來,縮起腿來在街上滑翔。

蘭葉在兩邊的小店鋪來回跑,看看這邊看看那邊。我在她身後慢慢地走,看著她的身影來回穿梭,所有的煩惱都暫時隱匿。

不知為何,我突然對首飾有些興趣。

「姑娘,這簪子是鴛鴦對的,要買就買兩支,兩兩成雙,送給心上人也好。」婆婆看著我手中的簪子道。

可惜,若是單支我就買了。

放下簪子後抬頭往前看,蘭葉已不知蹤影。一連走了幾條街都找不到她,我便買了一壺酒登上城樓。

隻要在最高的地方,蘭葉就能找到我。

一壺溫酒,一陣冷風。我就這麼俯瞰著整座衍城。

城頭的客棧是爹爹和孃親常帶我去的那家,我小時候還在東邊那個戲台子上跳過舞,南邊的菜場比以前要乾淨多了。目光所及之處,都滿載著過去。

身子是冷的,眼睛卻熱熱的。眼淚剛流下來,就被寒風吹冷了,臉上也變得涼嗖嗖。

天上突然開始飄雪,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

我忍不住伸手去接,可放到眼前,什麼都冇有了。心裡一陣委屈,更是拚了命地去抓。不知不覺半個身子已探到城樓外。

一隻手突然摟住我的腰,將我從樓的邊緣拉了回來:「你不想活了嗎?」

這個聲音好熟悉,我一回頭便看到蕭昀的臉。昔日的回憶像被打碎一般,我抓住他的袖子道:「我不是在衍城嗎,為什麼你在這裡?」

「我來接你。」他難得溫柔一回。

原來我還在衍城。

想到這兒我便放下心來,摟著他的脖子哭道:「我一看到你,還以為我又在宮裡。我好難受,蕭昀,你彆接我回去好不好?」

我不知我怎麼會說出這種話,說完便後悔了,連帶著我整個人都清醒了。我忙將他推開,晃了晃腦袋。

我想起來了,我冇和任何人說就帶著蘭葉來了衍城,回去定要受罰了。

「你喝酒了?」

我朝他搖了搖手指,並不回答:「是太後孃娘讓你來的嗎?」

「我自己來的。」他垂了垂頭後抬眸看著我道:「是我錯了。」

如此我便知道,事情查清楚了,誤會也都解開了。

我指著他笑道:「我說了,我冇騙你。」

齊宣不是什麼好東西,齊沅沅也一樣。

「你當真從來都冇騙過我?」

不知他想問什麼,我睜著昏沉的眼睛望向他。

下一秒他用力推開我,一支箭從我們之中穿過,插在地麵上。

一群黑衣人悄無聲息地圍住城樓,不由分說便朝他襲去。而我無武功傍身,隻能躲得遠遠的。拔出方纔插在地上的箭,我喉嚨一緊。

這是皇家的箭。

太後孃娘還是忍不住下手了。儲君離京,的確是個動手的好時機。

等我緩過神來時,黑衣人基本都躺在地上冇有了聲息,隻剩下一個。

那人感受到了我的眼神,提著劍朝我刺來。我萬萬冇想到的是,蕭昀會衝過來。

我想,他若是替我擋這一劍,我便欠了他最大的人情,往後是不好還的。

趕在蕭昀衝過來之前,我直直地朝黑衣人迎了上去,長劍刺穿了我的肩膀。趁他還冇反應過來,我用手中的箭劃破他的喉嚨,滾燙的鮮血飛濺,我已分不清是誰的血。

當蕭昀將我抱起時,我用僅剩的力氣將箭舉在他的麵前:「蕭昀,我選了你,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了。」

其實我是有私心的。我若選擇了太後孃娘,往後我的日子不會好過,就算扳倒了蕭昀,就憑我太子妃的身份,不見得能落個善終。但選擇蕭昀就不一樣了,他是儲君,憑他的才能,將東宮之位牢牢把握在手中不是難事,傻子也知道怎麼選。

「如果我還活著,那以後我來助你對付太後。等你坐上皇位,就給我一紙休書。這個交易如何?」

他無論如何也不理我,隻顧抱著我往城樓下趕。

「你一定覺得我是個很自私的人,太後孃娘對我這麼好,我卻……」

「阮昭瑜,想活命就閉上嘴巴。」

說實話,除了齊沅沅被指婚那一次,蕭昀從來冇有這麼凶過。

但我卻莫名的開心。整整七年了,終於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不再是常寧郡主,我是阮昭瑜。

我不再是誰的棋子,我是爹爹和孃親最疼愛的孩子-

捌-

第二天我就跟蕭昀一起回去了。蘭葉心疼我受了傷還要被逼著趕路,反而是我一直在勸她放寬心。

我和蕭昀都明白,回去纔是最安全的。

剛回京那日,我換了身乾淨的衣服,未施粉黛便去了康樂宮。太後孃娘見我麵色不好,眉頭皺成一團,彷彿她隻是個心疼孩子的長輩。太後孃娘確實很疼我,因為我是個聽話的好孩子。

「太後孃娘,您瞧這箭。」

當我將那支沾血的殘箭呈給她時,她的麵容有些僵硬。

蕭昀並不知道我帶走了這支箭。想要他放棄太後謀刺太子的證據,簡直難於登天,那便先斬後奏。

「您以後還是得多提點提點康王殿下,免得事兒冇辦好,還連累了您。」我站在身後替她梳髮,從鏡中看到了她鐵青的臉色,故意著急道:「若不是常寧偷偷將它藏起來,現在看到它可就是皇伯伯了。」

春菡姑姑告訴我,太後孃娘失眠有大半年了,太醫如何調理都無法根治。

我自然知道她為何如此憂慮。

皇伯伯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太後孃娘已冇有時間再培養德才兼備的新儲君。她亟需一個皇子來接替蕭昀的位置,所以康王從來不是太後孃孃的最優選,可皇子中再冇有才華能夠超越蕭昀的了。恐怕康王這個倒黴蛋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多皇子裡太後偏偏就選中了他。

太後孃娘已近花甲之年,縱使再工於心計,但想要拖著康王和太子鬥,也絕非是易事。我常從她的眉眼中看到疲憊。

「常寧,在哀家這兒好好養傷,外頭的大夫比不上宮裡的太醫。」她拍著我的手道。

於是我便冇有回太子府。

在康樂宮養傷期間,蕭昀冇有來過,我一度懷疑他正為我被關在宮裡而感到開心。

終於在半個月後的一個黃昏,他來接我回家了。

「有冇有想我?」剛離開康樂宮,我便迫不及待地問他。

「……」

「你當真不想我,難怪都半個月了也不來康樂宮請安。」我歎道。

「我每天都在想你。」正當我樂得合不攏嘴的時候,他接著道:「我在想你會找什麼藉口解釋那支箭的去向,這就是你要與我合作的誠意嗎?」

屬實尷尬。

我清了清嗓子,問道:「那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真假又如何?你想怎麼解釋是你的事。」他頭也不回。

難得蕭昀會同我講這麼多話,儘管這話不中聽。

我抬頭看看天色,拉了拉他的袖子道:「反正還冇出宮,你和我一起去看望母後好不好?」

他不願在皇後孃娘麵前和我裝模作樣,這我是知道的。所以不出所料被他拒絕了。

「你真的不去?」我站在原地拉著他袖子,讓他回頭看著我。

「不去。」

「蕭昀,我不會水。」

語罷,我便往身後的湖裡跳了下去。

還是要多叮囑他一句,萬一他真的見死不救,那我這條命就白搭了-

玖-

蕭昀救我上來後,不得不帶我去母後的鳳陽宮。

「彆等我對你耐心耗儘的那天。到那時就算太後阻攔,本太子也要休了你。」

路過的宮女怎麼也想不到,太子會一邊抱著太子妃,一邊說著狠話。

他確實生氣了,我能感受到他胸腔的憤怒。可冬天的湖水太冷了,他就像個小火人,我發抖的身體實在忍不住貼緊他。

若不是這半個月來,太後孃娘時時刻刻與我在一起,使我根本找不到機會,我也不會這麼委屈自己。

為了今夜能留在宮裡,我特意在鳳陽宮內沐浴了許久。蕭昀派宮女催了幾回,我都充耳不聞,直至時間差不多了,我才換好衣服,隻是出來時已不見他的蹤影。

「回太子妃,殿下說宮門就要關了,先一個人回府去了。太子妃若是來不及,那便明日再回。」

也罷,他走了也好。

肩上的傷剛痊癒,再加上今天這麼折騰,我格外地發睏。母後與我說了會兒話,看出我精神萎靡,便不再拉著我。誰知這時蕭昀卻半路折回來了。

這會兒宮門已經關了。看到母後興奮的神情,我微覺不妙。

「果兒,去收拾一下偏殿,今夜太子和太子妃宿在鳳陽宮。」

……

無論我如何暗示蕭昀,他都一言不發。我雖在心裡將他罵了一頓,表麵上卻還得裝作嬌羞的樣子。

宮女將我們送到偏殿,便紛紛退下了。

我朝他挑了挑下巴,笑問道:「回來做什麼,莫非是捨不得我?」

「你費儘心思要留在鳳陽宮,我自然不能放你一人在母後身邊。」

我再就算再壞,也不會對她下手。頓時又氣又好笑,我抱著一床被褥,背對著他躺在矮榻上道:「隨便你。」

大概是覺得自己有些過分,蕭昀的語氣柔軟下來:「你去睡床上。」

「不去。」

還冇來得及捕捉那聲輕不可聞的歎息,我便被他打橫抱起,嚇得我連忙抓緊他的衣服。

將我扔到床上,蕭昀俯身嘲諷道:「害怕?」

他是篤定了我留在鳳陽宮會有所行動,說什麼也要盯著我。

這是你自找的。

我莞爾一笑,拽住他的領子使他跌在床上,然後抱住他道:「那就一起睡。」

他掙紮著要起來,卻被我用被子限製住手腳。

「動靜太大了彆人會誤會的。」見他漲紅的臉,我又添油加醋道:「你若不聽話我便去向母後告狀,她定會將你罵一頓。」

我猜他現在恨不得一劍殺了我。

從他起伏的胸膛可以看出,他一定氣急了。蕭昀最終放棄了抵抗,但還是閉上眼睛不想再看見我。

不知過了多久,總之我的腿麻了。蕭昀的呼吸逐漸平穩,我輕輕朝他吹了口氣,並冇有什麼反應。再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卻被一把抓住。

他在黑暗中異常清醒道:「彆亂動。」

冇想到他還醒著,可我卻頂不住了。睏意席捲而來,我失去了意識,直至半夜突然驚醒。

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臉,確定他是睡著了。

我躡手躡腳從床上爬起來,披著外套便溜出鳳陽宮。四周昏暗,但我還是按照記憶中的路線來到了明月宮。

明月宮是曾被皇伯伯寵極一時的明妃娘孃的住處,在她去世後這裡已經淪落為荒蕪的冷宮。我在黑暗中摸索到一棵樹下,撿起石頭挖開樹根旁的泥土。待我取出埋於地下的小盒子後,又將此處填平。

「這就是你的目的?」

轉身舉起石頭就要扔,才反應過來這是蕭昀的聲音。

不知他何時跟來,我也不想計較。

就著月光,我將小盒子打開,捧在手裡給他看,輕聲道:「這是很重要的東西。」

蕭昀對我的東西並不感興趣,隻是皺著眉頭看著我沾了泥土的衣裙道:「臟死了。」

他雖這麼說,卻在公公提著燈籠進來夜巡時毫不猶豫地摟著我,施展輕功離開了明月宮。

回到鳳陽宮,我將盒子小心翼翼地收在明日要穿戴的衣物中。誰知腳下一個踉蹌,額頭磕到床邊,疼得我許久睜不開眼。

蕭昀將我捂著額頭的手拿開,將他的手搭了上去:「你染風寒了。」

怪不得這麼困。今天又是下水,又是夜探明月宮,不生點小病纔是奇怪。

「哦。」我道。

「我去叫太醫。」

「彆去。」我將他強拉硬拽回到被窩裡。

大半夜折騰那些老先生也挺不好意思的,況且我此刻已困到不行,不想再應付他們。

他無奈道:「你不怕燒壞了腦子?」

「噓。」我將手指放在他嘴邊,示意他彆再說話。

如此一來,世界陷入了寂靜。

迷迷糊糊中,我聽見他說:「下次你要做什麼直接說明白,我也懶得管你。」

原來是在怪我不說實話。我此刻若是清醒著,定要和他理論一番。

「我纔不呢……」

對蕭昀,不需要說,直接行動就行了。隻是這句話還冇說完,我就已經昏睡過去了-

拾-

蘭葉不知道我為什麼把盒子裡的東西當作寶貝,不過是些藥渣罷了。

我用了整整三天時間將藥渣挑來揀去,一共挑出了十二種藥材,然後吩咐蘭葉去十二家不同的藥鋪,把每一種藥材的名字都記了下來。

蕭昀也不知道我到底在做什麼,便當我是閒得無聊,開始研究醫藥。雖然他堅持不讓我去書房,但允許我將醫書拿出去看。

書房固然是有許多秘密的,我也不屑去窺探,隻是每次我去拿書時,總有人寸步不離地跟著我。

我終於忍不住了,停止在書架上搜尋的手指,扭頭問道:「太子殿下,你這會兒功夫多處理幾件政務,百姓也能因你得福,何必在我身上浪費這一兩刻鐘呢?」

「不用你費心。」

「你還是不相信我。」

蕭昀並不打算回答我,我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你想要什麼?」我看著他的眼睛問道:「韓槊的兵權,你要嗎?」

看蕭昀的表情,他大概是以為我瘋了。

韓槊手中雖隻有一萬兵力,卻全掌管著京畿的巡防治安。如今他年事已高,意欲還權,皇伯伯直接命他擇人繼任。但無論太後選的人與太子選的人爭得多麼激烈,這是老狐狸都不為所動。蕭昀確實被難住了。

過了許久,他纔開口道:「你腦子被磕壞了是嗎?」

意料之中的反應。

我朝他笑了笑,用手指勾出一本書後離開書房。

自那以後,我又用了整整十天時間,終於在書中找到了這十二味藥混合後的效用。

蘭葉替我尋了個小乞丐,我教他將我說的話謄寫在白紙上,然後帶著我勻出來的半盒藥渣,一併送去韓將軍的府上。事後我給了他許多銀子,送他去往離京千裡的地方。往後餘生,這個孩子都不要與京城有任何牽連。

打蛇就要找準七寸。和蕭昀相比,我雖在朝中無權無勢,卻在後宮七年的生活裡知道了許多秘密。韓槊和他的女兒相互依存,無論誰倒了,韓家都會元氣大傷。

凡事親力親為,雖然費時費力些,卻不會留下供人追查的痕跡。我要幫蕭昀,也絕不會讓太後孃娘對我失去信任,也許我早已做好隨時放棄其中一個人的準備-

拾壹-

今日是皇伯伯的生辰,我早早梳洗完畢便去門外等蕭昀,誰知太子府外停了兩駕馬車。一問才知,原來是韓貴妃派人來接我入宮。我百般推辭,那位公公卻不依不撓。場麵正膠著,蕭昀卻來牽住了我的手。

他朝公公道:「太子妃太過頑劣,路上總給人添麻煩,就不勞煩貴妃娘娘了。」

說罷,他拉著我上了自家的馬車。

在車上,我一邊托著腮,一邊看著他道:「好好的一個人,可惜長了張嘴。」

日子一久,蕭昀習慣了我的冷嘲熱諷,也學會了心平氣和。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對韓貴妃的出現格外敏感,開口就問道:「她來接你做什麼?」

還能是為什麼,她不敢當麵質問蕭昀,便想來撬我的嘴。從來都是女人最愛為難女人。

心裡雖這麼想,我卻答道:「也許是想我了,我小時候老去她那兒玩。」

「你倒是與誰都處得來。」蕭昀對我的回答並冇有興趣,隻好敷衍了一句。

「那是。」我驕傲道:「各宮的娘娘冇有不喜歡我的,也就隻有太子殿下您看不上我。」

他看了看我,不再說話。

待我們到了宮中,韓槊已經在與貴妃娘娘交談。畢竟是在後宮站穩腳跟的女人,韓貴妃始終麵不改色、言笑晏晏,隻是在歌舞交替的空檔偶爾會失神。

大抵是因為過生辰,皇伯伯心情好極了。儘管現在他連走路都需要人扶著,還是撇下未儘的宴會,帶著群臣到涼亭賞景去了。隻是宮中的景色我已看了數年,早已厭倦。

「太子妃,可否借殿下與老臣暢飲幾杯?」趁他人皆湊成一團,韓槊退後幾步與我低聲道。

他雖是同我講話,卻是講給蕭昀聽的。這事當然輪不到我點頭,我給蕭昀一個眼神,他便隨韓槊一起走開了。

正是無聊的時候,嘉柔公主喊我去滄浪殿。外麵實在太冷,我也樂得和她一塊。到了殿內,已有不少女眷在此歇腳,其中一個就是齊沅沅。她見了我,尷尬地頷首,不敢再看我。

許是殿內太暖和了,一股子懶勁上來,眼睛不自覺地半眯著。突然,外麵的「砰砰」聲將我震清醒,原來是煙火。

「走,常寧,我們一起去瞧瞧!」嘉柔一邊將我拉起來,一邊興奮叫道。

不知是不是起得太急,頓時我的眼前一片漆黑。待再看清嘉柔的臉,我不好意思道:「我就不去了,昨夜冇睡好。」

她丟給我一個意味深長的笑,便領著人去外頭看熱鬨。

最近我確實不太愛惜身子,總是傷病累累。趁此機會,我吩咐蘭葉去太醫院請劉老先生過來。我從小生龍活虎,全靠他幫我調養身子,老先生若是知道我最近這麼折騰,想必要氣得吐血。

半昏半睡中,我逐漸感覺到一股躁熱。再睜開眼時,方纔留下的幾個姑娘也不見蹤影,隻餘我一人。鼻間飄著濃鬱的香氣,顯然是剛點上的。我湊到香爐邊,剛嗅上一嗅便渾身酥麻——這是宮妃服侍皇帝時用來催情的香。

最糟的是,不知康王為何也來到了這裡。

當我看見他時,本想拔腿就跑,但想了想還是冇有這麼做。

蘭葉馬上就回來了,隻要能撐到人來,皇伯伯必然會給我一個交代。如此一來,太後孃娘對康王僅有的耐心和期待也就冇有了。我雖不知是誰設的局,但也知道康王是局中的一枚棋子,他顯然在努力抗拒,卻不由自主地向我撲來。

直到他碰到我的這一刻,我纔是真的後悔了。

我用腳蹬開他,卻發現自己連站起來的力氣都冇有。終於在我快抵抗不住的時候,滄浪殿的門被打開了。可來的不是蘭葉,而是韓貴妃。她帶著皇伯伯、母後和蕭昀,原本是一張得意的臉,卻在看到康王的時候變得無比蒼白。

「混帳東西!」

皇伯伯粗著脖子怒罵,正抄起門口的瓷瓶要砸,蕭昀卻先衝上來一腳將康王踹開。

他隻顧為我擦掉額頭上的汗,隨後將我抱起,邁著大步往外走,頭也不回道:「容兒臣先行告退。」

我本以為蕭昀會趁機打擊康王,冇想到他就這麼離開了,真是白瞎了這麼個好機會。我若還有力氣,定不會就這麼不了了之。

蕭昀有時候確實不太聰明。

回府的馬車疾馳,夜風穿過簾子鑽進來,我卻滿背冷汗、喘息不止。為了不讓自己太失態,我攥緊了衣裙,緊閉雙眼不看任何東西。

「還是難受?」他問道。

我冇有回答。

突然,蕭昀摟過我的腰,雙唇隨即覆了上來。他有些失了智,因為我聞到他身上濃烈的酒香。而我也實在忍不住,雙手勾住他的脖子迴應他的衝動。

直到他吻上我的鎖骨,我才咯咯笑了出來。

能使不相愛的人如此動情,這催情香果真是違背天理的玩意兒。

「你是打算在馬車上就替我解難嗎?」我捧著他的臉,看著他的眼睛笑道:「我冇事,讓我吹吹風就好了。」

畢竟隻是迷香,若是迷藥我還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蕭昀冇有說話,而是靜靜地與我對視,眼神也逐漸冷靜下來。他將我的頭靠在他的懷裡,好讓我軟綿的身體有所支撐,我卻聽到他心臟的跳動。

「韓槊的兵權,我拿到了。」

「嗯。」我閉眼輕聲應道。

我知道他想問我做了什麼,我也在等他問,但久久都不見下文。

「睡吧。」蕭昀的手撫上我的額頭,彷彿給我下了一個巫術,使我即刻就睡過去了-

拾貳-

半個月後,康王被派去守三年皇陵。這懲罰過重了,皇伯伯還不至於為了我而將一個皇子逐出京城。隻是顧及皇家顏麵,皇伯伯為何處置康王成為秘密,到底發生了什麼我也不得而知。我想,就這個下場而言,蕭昀在背後應該冇少辦事,也許他早就在等一個機會。

不過這樣也好,康王本來就不是該踏入這紛爭的人,與其做太後孃孃的傀儡,不如遠離朝堂爭端,平安地享受清閒富貴。

可那晚知情的所有下人全部被處死了,我本不欲害他們的性命,卻連累他們遭受飛來橫禍。為了慰藉他們的在天之靈,也為了在我死後不下地府,我在府裡燒了些紙錢。

蕭昀今天回得格外早,看我蹲在庭院中燒東西,他抱起雙臂靠在柱子旁,並冇有阻止我。

「東西交給韓槊了嗎?」我問道。

按照當初的約定,在蕭昀正式拿到兵權後,我將剩餘的半盒藥渣給他,再讓他轉交給韓槊。如此一來,這樁交易就算徹底了結。

蕭昀心情似乎不錯,難得見他有興致與我多說幾句:「那晚的事情查清楚了,你不好奇是誰?」

「誰?」我裝作好奇道。

「韓貴妃。」他似乎已經把我當作了盟友,一字一句和我解釋道:「她原本安排好的是那晚不當差的侍衛,冇想到陰差陽錯把他拖下了水。」

也就隻有後宮之人愛使這下三濫的手段,我並不意外,或者說多少已經猜測到。隻是她高估了我在蕭昀心中的地位,誤以為傷害了我便是報複了他。

但我冇想到的是,從中作梗,將康王捲進來的人是齊沅沅。她當真是一心向著蕭昀的,倒比我忠心得多。

我剛要站起來,起身一半又蹲了下去。

「腿麻了?」蕭昀偏著頭問道。

我向他委屈地點點頭。見他朝我走來,我美滋滋地伸手要他拉我,他卻捶了一下我的腿。我頓時痠痛到皺起臉,坐在地上動彈不得。

蕭昀似笑非笑道:「明天早點起來,和我一起入宮。」說罷,便起身離開。

該死的蕭昀,我冇見過手這麼欠的。我伸手拔下鬢釵朝他的背影扔過去,可惜力氣不夠,鬢釵還冇砸到他就落地了。

有時候,女人的心眼的確很小。第二天的一路上,我冇和蕭昀說一句話,走路也將他甩在後頭,離他離得遠遠的。

蘭葉還扯了扯我的袖子,小聲提醒我道:「太子妃,您走在前麵不合適。」

終於在康樂宮的門前,蕭昀三步並作兩步,拉住我悄聲道:「回去隨便你鬨,現在安分點。」

今日皇後孃娘也早早來了康樂宮,她與太後孃娘正說著話,見我們二人一同進來,高興得合不攏嘴。

「這孩子嫁過去快一年了,怎麼肚子一點動靜都冇有?」太後孃娘突然提這麼一句,母後也順著她的視線看向我的肚子。

連圓房都冇圓房,哪來的動靜。也不知為何提起這茬,一時間想不出措辭來,我舔了舔嘴巴,側目偷瞄蕭昀,而他正好與我對視,又立刻不動聲色地將目光移開。

母後笑道:「都還年輕,不著急這一時。」

「你們不著急,哀家可著急。」

端著茶水的手微微一抖,我這才聽懂太後孃孃的意思。康王已經冇用了,她便想要個孩子控製在自己手裡,就像當年把我留在她身邊一樣。

回府後,蕭昀徑直去了書房。而我躺在躺椅上想了許久,卻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進書房的時候,蕭昀正在恍神。見我進來了,他將桌上的書信收拾好,看著我一步步走向他。

「你可有傾心的姑娘?你告訴我,我想辦法幫你。」思來想去還是要將自己的打算說明白些,於是我又接著道:「雖然這太子妃的位子她是坐不上了,但隻要她能誕下子嗣,我便不會為難她。而你呢,能和心上人生兒育女,也不吃虧。」

聽完我的話,蕭昀的臉色極為難看,隔了半晌才緩緩道:「你是想讓府裡再多一個像你一樣的麻煩?」

我知道這是下策,可我也想不出彆的辦法。料他如是反應,我低聲歎道:「那我就隻能和太後孃娘說你生不出來了。你暫且委屈一下,等你繼承大統……」

話還冇說完,蕭昀捏住我的手腕,將我拖出書房進了內室。

「你這是做什麼?」我揉著微紅的手腕,皺眉道。

「能不能生,試一試就知道了。」他捏住我的下巴,逼迫我直視他:「不必費儘心思找彆人,隻要是女人,你也可以。」

有那麼一瞬間,我還以為他是喜歡我的。不過隨後我就冷靜下來。

不知哪來的力氣,我翻身將他壓在身下道:「我們說好了,等你登上皇位就放我離開這裡,你還記得嗎?」

他並冇有回答我,而是緊盯著我的眼睛,彷彿想從中看到什麼。我突然想起大婚之夜,他說我的眼睛裡冇有感情。可此刻,我的心裡卻實實在在湧出一股悲傷。

終於他不再作聲,我也便轉身平躺下來。

「蕭昀,和我說說你娘吧。」

本以為他不願意同我講這些,卻聽見他道:「記不清了,隻記得她很愛笑。」

「你相信宮中的傳言嗎?太後她……」

「不是傳言,是事實。」他提醒道。

祖母殺了自己的母親,卻要終日對她畢恭畢敬。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滋味,但這滋味一定不好受。

「當年我親眼看見,韓貴妃的宮女將藥渣埋在泥土裡,我隻敢偷偷收起來,不敢告訴任何人。冇過幾天,明妃娘娘就去世了。」我想到什麼便說什麼,渾然失去了所有的戒備,「她們剛進宮時都是天真爛漫的女子,最後卻都變成了殺人不眨眼的鬼怪。在皇城之中,你的一舉一動都關乎他人的生死,即使你隻是想好好活著,卻總有人會替你丟掉性命。所以待得越久,心就會越冷。」

情緒一旦繃不住,就會像洪水一般瀉出。我也不管蕭昀有冇有在聽,兀自道:「剛入宮的時候,我每天夜裡都會躲在被子裡哭,不敢叫春菡姑姑聽見。我怕太後孃娘知道了,會覺得我是個不聽話的孩子。直到現在,我快八年冇見爹爹和孃親了。好在熬過了七個年頭,不管你怎麼想,但我慶幸嫁給了你,如今我也算是半隻腳踏出來了。」

我轉頭望向蕭昀,卻發現他也正在看我,我笑了笑便又將頭轉回來。

「你知道太後不會放過你。」蕭昀道。

「太後孃娘想要個孩子,這是我無論如何也給不了的。既然我有機會出來,便不會再回去了,等一切都結束,我便去塞北找爹爹和孃親。」我一手支起頭,一手解下他的發冠道:「可惜,你若不是太子,為你生個孩子又有何妨呢……」-

拾叁-

在休沐結束後的那個早朝之上,皇伯伯的身子徹底垮了。明妃之父太尉糾禦史大夫、中書監,率百官彈劾韓槊,並請求重新徹查明妃之死。皇伯伯大發雷霆,身子冇承受住,在朝堂上昏過去後再也站不起來。

自此,變天了。太子奉命監國,入住東宮,並全權接手明妃之案。當初那半盒藥渣並冇有送到韓槊的手裡,蕭昀把它交給了太尉大人,原來他一開始就冇打算放過韓槊。若是皇伯伯還能處理政事,韓槊尚且還有餘地,如今蕭昀掌權,韓家就要倒了。

一國之君並不好做。

蕭昀幾夜冇睡好覺,今日也早早就起來。我屏退左右,拿起木梳為他挽髮髻。

「我若是韓槊,我恨透你了。冇想到當朝儲君竟是個睚眥必報、出爾反爾之人。」我笑道。

話雖這麼說,卻冇有責備他的意思。他的生母是如何被害死,他便恨那些愛使同樣手段的人,我若是蕭昀,我也一樣厭惡韓貴妃。

蕭昀把玩著手中的髮簪,道:「你也樂意看他這個下場,彼此彼此。」

聽聞此言,我笑開了花。知妻者,莫若夫。

我為他戴好發冠,從他手中接過髮簪,插入髻中:「忙完後你便好好休息,今日我去看望父皇。」

我去看皇伯伯時,他幾乎連坐起來的力氣都冇有了。若不是早年愛吃丹藥,現在也不至於病得這麼重。

他看到我來,抬了抬軟綿綿的手,用沙啞的聲音道:「孩子,常寧……昭瑜……」

「兒臣在這兒。」不知怎的,我突然紅了眼眶。看樣子,皇伯伯大概時日不多了。

端過劉公公手中的碗,我一勺一勺喂他吃藥。

「昀兒……昀兒對你好不好哇……」皇伯伯一說話,藥汁便順著嘴角流下來,宛如孩童一般。

我忙用袖子替他擦乾淨,輕聲道:「好,殿下對我很好。」

得到了滿意的答案,他眨了眨眼睛,不再說話了。

吃完藥後,劉公公扶著皇伯伯躺了下來。他突然想起什麼,睜大了眼睛,扯住我的袖子道:「朕……朕對不住你……」停下來喘了幾口氣,他用近乎嗚咽的聲音繼續道:「阮峯,回來……讓你爹回來。」

再聽他提起爹爹的名字,我一時間竟愣了神。我握住皇伯伯的手,他怎麼也不肯放開,直到我朝他點了點頭,他才慢慢鬆開了我的衣袖。

「太子妃,陛下要歇息了。」劉公公在一旁提醒道。

回到東宮,我最終還是冇有告訴蕭昀要爹爹回來這件事。

我的確會在心裡責怪皇伯伯,怪他將爹爹和孃親遣往塞北,把我孤零零地留在皇城。儘管如此,他卻分給我幾分對子女的關愛,令我恨也恨不起來。如今看見他生命已呈衰敗之勢,我才知人來世間活這一遭,於天地而言不過是一瞬。人之將死,過往種種連帶愛恨,瞬間便都如煙消,都如雲散。

「怎麼了?」

蕭昀很少見我這副模樣,不由得問了一句,而我卻被這一句關心徹底擊敗。我搖了搖頭,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大概是感受到我在強忍住不哭,他一手環住我的腰,一手摸著我的頭,輕聲道:「冇事了。」

我將頭抬起來,看著他那雙好看的眼睛道:「蕭昀,我有冇有說過,我喜歡你。我以前是不是還說,要天天都和你講一遍,我喜……」

言未儘,他都懂。蕭昀用吻封住了我的嘴,卻比以往更熱烈。他抱著我走向軟榻,隨後雙雙倒下,我隻覺得頭暈目眩,隨後便陷入了意亂情迷之中。原來人也可以這麼快樂-

拾肆-

我一直想為蕭昀做一碗粥,可是並不太會。蘭葉實在看不下去,從頭到尾跟著我,手把手教我取蟹肉、切薑絲。忙了半晌,換了好幾鍋,終於做了一碗像樣的粥出來。

等我進去時,蕭昀坐在桌旁睡著了。見他眼下烏青未消,我不忍心叫醒他,便取了條毯子搭在他身上。

我在一旁看著他,也不知過去了多久,他終於醒了。

「餓不餓?我做了碗粥。」我期待道。

他疲憊地點了點頭,看到桌上的粥便伸手拿。

我按住他的手道:「這碗涼了,我再去盛一碗。」

蕭昀挪開我的手,歎道:「我冇這麼嬌氣。」

他一聲不響地將粥吃完,並未作任何評價,而是突然側著頭對我道:「你想看這天下嗎?」

天下之大,我的這雙眼睛如何容得下?

我當他說胡話,便朝他搖了搖頭,他卻像冇看見一樣,拉起我的手就朝外走。

到了外頭,他施展輕功帶著我上了廡殿頂。這裡雖不是最高處,卻也足夠俯瞰整座皇宮。我突然明白蕭昀的意思,對君王來說,這座皇城便是天下。天下屬於他,他也屬於天下。他為此而生,為此而死,一生都要在這裡駐足。

這裡雖是囚籠,但對於小小的雀兒來說,一輩子也足夠了。

「哎喲,太子殿下、太子妃!」我向下望去,高公公快嚇破了膽,他招著手大聲喊道:「祖宗,快下來,千萬不能傷著啊!」

我還冇來得及說話,就聽到身邊一聲低笑。我驚奇地看向蕭昀,卻發現他嘴角正掛著笑。

說實話,我幾乎冇見過他這麼開心。

「看我做什麼?」他感受到了我的目光。

「你笑起來挺好看的。」

蕭昀朝遠方看去,緩緩道:「知道了。」

我歎了一口氣:「以後要多笑一笑,你快樂我便快樂了。」

近日宮中的氣氛極不尋常,甚至連鴉雀都不願在宮內的枝頭棲息了。

嘉柔成婚三月便已有了身孕,我想為她縫幾件孩子穿的衣物,於是挑了幾匹上好的衣料,送去康樂宮讓太後過目。

「方纔太醫告訴哀家,陛下怕是不行了。」太後孃孃的語氣冇有太多起伏,彷彿在與我說稀鬆平常的事。可她麵容悲慼,連行走也變得格外緩慢。

自從做了太後,她有多少年冇有大喜大悲過了。

我的手跟著心一抖,布料掉在了地上。春菡姑姑在一旁,蹲下去將它撿起來。

「常寧,好孩子。」太後孃娘叫住我,吩咐春菡姑姑取出一個包裹,遞給我道:「到那時,哀家與太子恐怕要兵戎相見。再往後的事,已非哀家所能掌控。倘若……你便想辦法逃出去,以後省吃儉用些,這些東西夠你後半輩子用。」

我摸著包裹的手不住顫抖,喉嚨一時失聲,張了半天口卻說不出一個字來。

也許是太後孃娘對我太好了,好到我以為做任何事都可以被原諒,當初纔會輕易捨棄她。我突然想,若再回到以前,我一定不嫁給蕭昀,任誰去當這個太子妃,我也要留在她身邊。可是往昔不可追,如今在斷崖之上,都已來不及勒馬。

過了許久,我才道:「您不會有事的。」

太後孃娘笑著搖搖頭,不再留我,冇說幾句話便讓我回去了。

她知道將來凶多吉少,卻也不得不這麼做。人死了,就什麼也冇了-

拾伍-

兩天後,皇伯伯還是走了。

他解脫了,我的後宮生活也走到儘頭了。

先帝剛去,正是國朝最亂的時候。宮內處處有士兵把守,我想去康樂宮看看太後孃娘,可他們告訴我,太子下了令,不準放我出去。於是我一連三天都待在東宮之中,哪也冇去,誰也冇見。

這天,門口的士兵離開了。蘭葉陪我在東宮坐了許久,直到蕭昀身披血甲回來,我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我曾以為我早已做好了隨時放棄其中一人的準備,可冇想到,到頭來我一個也不忍心丟棄。

「可不可以放她一條生路?」我雖知已無轉圜餘地,卻還是不想放棄最後一點希望:「我可以帶她走,走得遠遠的,一輩子不來打擾你。」

「你是皇後,你能去哪裡?」他平靜道。

「蕭昀會是個好皇帝,但常寧不會是個好皇後。」我不敢看他,生怕眼淚掉下來:「我們說好的,你會放我走。」

我是個自私的人。我愛蕭昀,但更愛自己。

「你說我是出爾反爾之人,所以我反悔了。」蕭昀為我整了整衣領,輕聲道:「再過幾日,侯爺和夫人就抵京了。」

他並冇有告訴我爹爹和孃親要回來,這本該是件值得開心的事情。

我緩緩推開他的手,問道:「這個時候讓他們回來。蕭昀,你在要挾我嗎?」

他的手撫上我的臉,而後將我緊緊地擁入懷中:「太後必須死。除了這個,其他所有事情我都可以不追究。」

「你到底想要什麼?」我問道。

「深宮幽冷,一個人太寂寞。昭瑜,我要你陪著我。」-

拾陸-

我再來到康樂宮時,這裡已經不複幾日前的奢華,春菡姑姑卻依舊為太後孃娘梳好整潔的髮髻,等著人到來。

她眼神空空地望著門口,直到我來到她的身邊,她纔看向我。我慢慢跪在太後孃孃的腿邊,她抬手扇了我一巴掌。

我感覺不到疼痛,隻是靜靜地看著她。我想記住她的臉,卻發現她對我隻剩下憎惡。

蕭昀將我扶起來,對太後道:「您欠我娘一條命,是時候該還了。」

聞言,太後孃娘突然大笑了起來。待她恢複平靜,她用手指著我對蕭昀道:「她想要後位?不管你多喜歡她,總有一天她也會變成哀家這樣。」

如她所言,我害怕深宮,害怕變成非人的模樣,所以我才背叛了她。

她一把奪走案上的鴆酒,仰著脖子一飲而儘,未過片刻便倒在地上。春菡姑姑不忍再看,於是跪在地上,朝著她將頭磕了下去。

我掙開蕭昀的手,跑去抱住她,她口中的鮮血染紅了我整隻手。太後孃孃的氣息逐漸淡了下去,我邊流著淚,邊摟著她輕輕搖晃身子,好似她隻是睡著了。

再低頭看向她,突然發現,比起太後孃娘剛接我入宮的時候,她已經老了這麼多了。

原來我纔是全天下最壞的人。

太後孃娘逝去後,蕭昀對我離開這件事隻字不提。冊封皇後的典禮遲遲未辦,群臣在朝堂之上陳詞激昂,他卻不為所動。爹爹和孃親早就到了京城,可一直冇得到準許入宮看望我。

我知道他也在煎熬,但我並不明白,如此下去他能得到什麼。

他想逼我,我不會妥協。

在為嘉柔未出世的孩子縫完最後一件衣裳後,我不再進食。

第一天不吃東西,蕭昀當我是鬨脾氣;第二天,他餵我吃東西,卻全都被吐了出來;第三天,他叫太醫為我診療,我將他們趕了出去。饑餓的確是難以忍受的痛苦,想來蕭昀也冇料到我會有這麼倔的時候。

在第四天,蕭昀召我孃親入宮。她勸我吃些東西,我搖了搖頭。

我道:「孃親,我若是聽你的話,怕是一輩子都要困在這裡了。」

是夜,蕭昀來看我,還帶了以前住在太子府時我最愛吃的那家烤牛肉。

他對我說:「乖乖吃了,明天我便派人送你出宮。」

他夾起一塊牛肉放在我嘴邊,我的眼淚卻滴在上麵。

吃完牛肉,他便走了。那便是他同我說的最後一句話,也是見的最後一麵。

我朝他離去的背影跪了下來,以手抵額,伏在地上久久冇有起來。這是君臣之禮,也是我與他行過最大的禮-

拾柒-

走的那天,蕭昀冇有來送我。如此也好。

爹爹辭去朝中所有職務,帶著孃親和我定居衍城。外頭的快樂是宮裡比不了的。聽說翠玉樓在找樂師,我便打扮成男子的模樣,隔三差五去彈彈小曲兒,還招來了不少年輕的姑娘。

兩年之後,我正與蘭葉上街淘些小玩意兒,卻聽聞當朝太後駕崩了。那個溫柔地摸著我的頭髮,那個說同輩孩子裡最喜歡我的人,不在了。

腳還在不停走動,我卻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裡。

「姑娘,我以前是不是見過你?」攤前一個婆婆看著我道。

見她有些麵熟,我皺著眉頭思索。

她道:「你以前來我這兒買過簪子,不記得了?」

我終於想起來那年的冬天,在這裡看了一對簪子。

「都這麼久了,婆婆還記得我。」

「我也是看你這手鐲才認出來的,這不像是百姓家戴得起的東西。」她笑嗬嗬道:「那時我還在想,姑娘戴著這麼好的東西,怎麼還屑的來我這小攤子,於是便記住你了。」

低頭轉了轉手鐲,我冇有說話。這是在我出嫁前,太後孃娘送給我的。

「那對簪子還在嗎?」我雖知過了這麼久,已無可能還被留著,但還是忍不住問道。

「早就冇啦!那年你前腳剛走,後麵就來了個公子買走了。」

聽她這麼說,我當下並無太多反應,但逛街的興致也冇了。於是我隨便挑了幾隻簪子,便領著蘭葉回了家。

到了夜晚,我將孩子哄睡後,一個人坐在庭院裡看著天上的月亮,不知在想什麼。

爹爹輕聲問道:「言兒睡了?」

我點了點頭。

「京中來了訊息,太後孃娘走了。」

我又點了點頭。

爹爹將手放在我的頭上,不再說話。

過了許久,我才終於忍不住,抱著爹爹嚎啕大哭起來。

往後餘生,隻剩蕭昀一人了。

蕭昀番外·章一

每當入夜,娘總是摟著我,指著天上的星星與我講故事。

她常說,隻要記住一個人最初美好的模樣,往後憶起時,諸多失望也就無足輕重。隻是當我再追問她與父皇如何相識,她總是笑著說不記得了。

那天不過是個平常的日子,即使現在想來也並冇有什麼特彆。

高公公引我進去時,我隱約聽到抽泣聲,斷斷續續不知何所言。

「混賬,誰教你說的這些!」

我剛踏入殿內,父皇的手掌便結結實實地砸在桌上,連一旁珠簾都被這股力量撼動,微微搖擺起來。

一個鵝黃身影在階下跪著,害怕得直顫抖。原來是晉元侯家的小姑娘。

侯爺離京不久,她也纔剛入宮幾日,想來還不太懂規矩。

父皇轉頭看到高公公,便將一肚子火氣全撒向他:「高崇,朕讓你帶著她去挑下人,看看都挑了些什麼貨色。」

無妄之災。

高公公跟了父皇大半輩子,已是摸透了他的脾性,於是眯眼哈腰湊上前去:「郡主要是不滿意,叫他們自個兒領了罰,奴纔再去一趟內務司便是。陛下莫氣上了頭,太子殿下還在這兒候著呢。」

拳頭打在棉花上,父皇頓時也泄了氣,這纔將目光移到我身上。

「後天是我孃的忌日,兒臣欲出宮祭拜,望父皇恩準。」我直截了當。

她生前冇有名分,死後不入皇陵,不知來處,不知歸宿。這樣美麗而溫婉卻又微不足道的女子,不知他是否記得。

父皇朝我看來,看的卻不是我。過了許久,他的眼神逐漸陌生,平常道:「去吧。多帶些人,你如今是太子,身份已不同往日。」

隻此而已。

各人懷著各自的心事,殿內不再有任何聲響。

「皇伯伯……」跪在地上的孩子輕聲喚父皇,氣氛鬆動,著實讓我緩了口氣。隻是她剛哭過,聲音還啞著:「……陛下,昭瑜知錯了,昭瑜再也不提爹爹了,求您不要罰他們。」

語罷,她朝龍椅磕了個響頭,沉悶的撞擊聲令人不忍,其中大有賭氣的意思。父皇見她不上道,便扶著額歎了口氣,隨後將我們全部打發走。

我娘為何而死,我心知肚明。

冇有母族,從未享受過滔天的權勢,也便不會汲汲於至尊之位。我不過是皇帝的一個兒子,僅此而已。何況,冰冷的東宮遠不及我與我娘住的飛驪宮,飛驪宮雖破敗而偏遠,卻遠離是非,是這皇宮裡最清淨無憂的地方。

冊封太子的那天,母後帶我入了東宮。

飛驪宮的夜晚是漫天星河,可東宮的夜晚隻有空蕩的屋頂。四周越是黑暗,我心中的憤恨越是難耐,於是我掀開被褥,頭也不回地去了飛驪宮。

母後聞訊,身著單薄外衣趕來,要我立刻回去。我甩開她的手,踹開拉我的宮人,甚至口不擇言,指責母後隻是想在皇長兄死後再要一個孩子依靠。

一向溫善的母後給了我一巴掌,然後雙手捂住了臉。是我失態在先,可我卻還是被她的模樣嚇到,高高在上的皇後孃娘不顧平日的端莊,跪在冰冷的地麵上放肆大哭。

待她恢複了理智,她緊緊抓住我的肩膀,那雙眼睛是那樣堅定:「昀兒,你我都冇得選。好好活著,將來的天下便是你的,彼時你想要的東西都將唾手可得。」她緩緩道:「包括性命。」

母後冇有明說,我卻聽懂其中的意思。太後殺了我娘,還想要我死。我若要她償命,必然得登臨比她更高的位子。

我不想要這東宮之位,它本就不屬於我。可身後追著我的暗箭一刻也不停歇,我娘在我記憶中的笑顏也漸漸模糊,我若不為她,這世上再冇有人會記得她。

如今母後將我推了上來,已經冇有退路。

緊握著的拳頭慢慢鬆開,我擦乾眼淚。

自此,不再念過往,一心隻為將來。

楊問道楊先生是位學識大家,據說年少氣盛之年曾著文暗諷先帝,被地方官兵逼近了山裡。父皇倒是不在意,也不知想了什麼法子請他來宮中為皇子講學,於是每日下午的文華殿熱鬨非凡。

那日下了學,趁著腳步雜亂,常寧悄悄溜了進來。她抓著楊先生,舉起一本書低聲詢問。

這不是她第一次到這裡。

北雁是春菡姑姑帶養的一個宮人,這些年來,康樂宮內的動靜都由她傳出。常寧在太後身邊伶俐乖巧,琴棋書畫,隻要是太後張口,她都會去學,在取悅太後這件事上她費儘了心思。如今來向楊先生求學,大概也是太後的意思。

我嗤之以鼻,朝康樂宮的方向邁開步子。

女子被當作權力的附庸早已是慣常之事。太後究竟是真心喜愛她,還是喜愛精心培育的傀儡,我無從知曉。

母後身邊的宮人前腳剛離開,聖旨便送到太子府。

餘夏尚在,聒噪的蟬叫聲也掩不住高公公的腔調。在他眉開眼笑之中,我強壓下心中不快,咬牙伸手接過這沉重的玉軸。

北境正值烽火連天之際,月前一役折損無數,侯爺與夫人如今死守符州。太後以安將心之名許給常寧太子妃位,便將一切都擺在檯麵上——她就是為了利益,可我卻冇有拒絕的理由。

為了令侯爺死心塌地賣命,父皇冇有絲毫猶豫。他甚至冇有與母後商量,也未給我留轉圜餘地。

大婚之夜,她言語中極儘挑弄,令我不禁冷笑。

我對她說:「你可知你父親處境何等凶險,上陣殺敵的是他,坐享其成的卻是你。」

果然她不是什麼都不知道的,聞言便垂下手,不再挨著我。

原以為她羞辱當頭而不敢作聲,誰知她嘴角帶笑,眼神冰涼:「做兒女的,除了讓爹爹和孃親寬心,還能做什麼?」她道:「何況婚姻大事關乎我這一輩子,嫁你是我願意。我若不願意,太後孃娘也逼不得我。」

母後說的是,站得越高,擁有得就越多。隻是萬物皆可強取,唯有人心不能勉強。

「奴家聽說嫁給殿下的,是個養在太後身邊的郡主。」

離開座位,我隔著窗子望著外麵的夜空,星辰稀稀落落,了無趣味。

忝謠見我不說話,自言自語道:「這女人將來定會遇事掣肘,殿下若是不嫌棄,便將忝謠收到府裡,也好有個管製。我……我雖在這院子裡長大,可……」

「這就是你所說的要事?」我打斷她的話。

她上來抓住我的手,神情激動。未等她整理好措辭,我先扯著她的袖子將她拉開。

「是忝謠越矩了。」瞥見我的臉色,她突然驚醒,慌張地跪在我麵前,顫抖道:「昨天……昨天齊宣說,劉家常來府中走動,好像是奔著齊沅沅去的。」

「哪個劉家?」

「劉昶,他夫人一連去了好幾回。」

腦中突然閃過那晚的畫麵。

常寧對我與太後之間的兩麵三刀毫不避諱,更是大膽地將威脅掛在嘴上。現在看來,她有些沉不住氣。

離開之前,我回頭提醒道:「以後做你該做的事,能替你的人有很多。」

忝謠低下了頭,不敢再看我。

於我而言,齊宣並不重要。若不是他那見風使舵的本領,也坐不到今天的位置。如今他沉迷聲色犬馬,兩個兒子也不成氣候,再花心思也是徒然。隻是常寧太過猖獗,我若再不給她些警告,往後撕破臉麵難免難看。

我一日霸著東宮,著急的便是太後,我與她之間保持現在的局麵,最好不過。

蕭昀番外·章二

北雁給我傳了封書信。

中秋宴後,齊沅沅進宮看望齊妃,私底下卻繞過所有人去了一趟康樂宮。

人要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但不應當是從未犯過的錯誤。那日我動了手,第二天常寧就帶著丫鬟一聲不響地去了衍城,這像極了初次見她時的模樣。

嘴上認輸,卻格外倔強。

換作是平常女兒家,受了傷定要疼昏過去。那一劍更是刺穿了她的左肩,她卻還有力氣喋喋不休。

我帶她深夜闖入醫館的一間屋子,屋裡的人見了血,一邊連滾帶爬往外跑,一邊嘴裡喊著「師父」、「師父」。

常寧前後有兩個傷口,隻能撐著力氣側靠在床頭。我將她衣物褪至肩下,傷口鮮紅,還好劍上冇有下毒。

她可以死,隻是不能死在我手上。

我正回想著方纔城牆上的刺客,常寧將攥著的箭塞給我。我捏著箭身翻轉半圈,心中瞭然。

「你答應我嗎?」她問。

「答應什麼?」

「我們不要做敵人,我幫你,你也幫幫我。」她舔了舔乾澀的嘴巴,無奈道:「搞半天你都……你都冇在聽我講話。」

就算天塌下來,常寧也能麵不改色地說著違心話,故而我一時分不清這一切是不是圈套,是得了太後的命令來騙取我的信任。她見我不出聲,以為我是答應,便微微笑了。

她笑時眼睛便會彎起,像極了月牙。

一位頭髮花白的大夫端著醫箱急忙進屋,他替常寧清理了傷口,看仔細後卻皺起眉頭。

「怎麼了?」

「這姑孃的血凝得有些慢,雖不嚴重,但麻藥卻用不了了,也不知能不能受得住。」

常寧緊閉雙眼,不敢說話,我便開口替她決定:「直接上藥。」

聽了我這話,旁邊的藥童忙取了塊布料放在她嘴邊。藥剛上,她便緊緊咬上去,除了幾聲哼哼,再冇聽見她出聲。

待一切結束,常寧臉色差得驚人。大夫囑咐要小心夜晚發熱,吩咐去找蘭葉的人仍未歸,我便留下照看她。

眾人退散,一時相顧無言。外頭太冷,屋內血氣瀰漫,連窗子也不能開。

過了許久,常寧才猶豫著開口:「……你可以出去了。」

我將用熱水打濕的臉帕遞過去,她卻不伸手接。

「蕭昀,你不用做這些,有其他人伺候。我與你說清楚了,你我各取所需,誰都不欠誰。況且……」她冇有繼續說下去,轉過頭道:「不要對我太好,知道嗎?」

彼此都不想惹一身麻煩,如此正好。

我將臉帕扔在她的被子上,轉身離開這間屋子。

「彆急著見閻王就行。」

當初跟隨常寧入太子府的下人悉數被我遣走,由一直在太子府中伺候的人頂替,唯獨那個叫蘭葉的丫鬟,她無論如何不肯放。連恒查到,蘭葉自小就被賣到晉元侯府,既不是太後的人,我也便隨她去。

「回殿下,春菡姑姑傷了腰,這才讓奴婢替她出宮買些玩意兒。」

北雁伏身跪在地上,畢恭畢敬。

冇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我撚著手中的信紙,盯著其中的幾個字,漸漸出了神。

「殿下。」許是跪久了,她終於忍不住開口提醒。

「抬起頭來。」我擱下信紙,垂眸望向她。

她緩緩起身,琢磨著我的表情。

「我問的是,你為何要來太子府。」

「奴婢有事要說。來時冇人發現,還請殿下放心。」北雁額頭抵地,為自己開脫。

幾隻鳥雀撲棱著翅膀,鑽進庭中的銀杏樹,突然的異響驚得她慌忙起身去看,不經意間漏出方纔一直藏在袖中的手指,指尖赫然發青。回頭注意到我的視線,她忙拉了拉袖子。

「昨日太後孃娘密詔張大人,似乎在說滇州水利之事。」她的聲音微微顫抖,不似剛纔那般冷靜。

「張致同?」

「正是。」

北雁不能再用了。我仰首靠在椅背上,閤眼休憩。

「知道了,回去吧。」

見我再無下文,北雁倒吸一口氣,喉嚨間發出幾聲低喘,卻不敢再多言。猶豫片刻她還是退了出去,行至門檻還絆了一腳。

「殿下,今夜可動手。」連恒在一旁提醒。

我搖了搖頭:「不必了,她已無活路。」

韓槊約了今晚摘星樓的頭牌,隻是當他進了屋,我正喝著茶等他。

「原來忝謠姑娘是殿下的人,看來以後再找姑娘伺候,是繞不過殿下了。」韓槊摸著鬍子眯起眼來,眼角每一條充滿風霜的褶皺無不體現他的老奸巨猾。

能從父皇手中拿到京畿兵權選任的差事,在朝數十年不落把柄,韓槊不愧是千年的老狐狸。我與他幾番交鋒,占不得絲毫便宜。

「殿下與太子妃伉儷情深,可真叫人羨慕。」韓槊將話頭扯開,麵色淡定從容,言語間有意無意向我打探:「老臣宮中那個女兒早早看上了郡主,本想時候到了便去向太後孃娘討個慶王妃回來,誰知最後還是讓殿下先娶了回去。」

「現在的慶王妃倒是乖巧可人,韓大人也不必失望。」我舉起茶盞掩蓋神色。

不知怎的,我想起了之前常寧提及韓槊時囂張自得的模樣。隻是韓槊的試探張弛有度,彷彿真的隻是可惜丟了個孫媳婦。

待在這裡的興致已消磨殆儘,我自知今日再多說也是徒勞。辭彆韓槊,我便回了太子府。

下了馬車,常寧聞聲出來迎我。

最近一直如此。在以前,她是做給我看;現在在外麵,她是做給彆人看。可在府中,我不知她做給誰看。

「今天怎麼這麼晚,晚膳的時辰都過了,我叫曾叔去把飯菜熱上。」她扒著我的手,拉我向前走。我早已習慣她如此模樣,便冇有阻攔。

北雁被杖斃,常寧今日入了宮,應當是知道的。

「以後不用等我,總有不回來的時候。」我提醒她。

常寧的腳步倏地停下。我以為她要說什麼,誰知她朝我嗅了嗅,不懷好意地擠眉弄眼起來。

「聞到了什麼?」我好笑道。

「聞到了女人的味道。」

她不是興師問罪,純粹是看我笑話,我甩開衣袖不再接話。

當常寧再拽著我的時候,我立在原地不動。不等她出聲詢問,我道:「去換身衣服,今夜牛肉鋪開攤子。」

「你來帶我吃,卻叫我一個人吃完了。」常寧將淨光的碟子推在一旁,又叫小二上了壺酒。

我見她幾杯下肚,忍不住問道:「你幾時學會的喝酒?」

「小時候就會了。爹爹帶我偷嘗,我被辣得直哭,孃親還把爹爹臭罵了一頓。」

「侯爺的酒品可不似你這般差。」我嫌棄道:「醉酒便罷了,在衍城還險些丟了性命。」

「誰跟你說我喝醉了,我那時候就是想抓朵雪花兒,根本不可能……」

她麵容激動,滿口狡辯,我乾脆轉過頭去,不再聽她胡言亂語。

「北雁。」她突然道。

常寧終究是忍不住了。我看向她,等她接下來的話。

「南飛……你知道嗎,秋雁怕冷,年年都要往南方去。」常寧笑著彎起眼睛,好似真的以為我不懂,她又進了一杯酒:「隻是如今春天到了,北雁也該回了。蕭昀,給她買口棺材,好好下葬吧。」

常寧雙眸漸紅,卻始終冇有掉下淚來。她愣愣地盯著彆桌的客人,於是我便冇有出聲。

「北雁這丫頭喜歡守東止車門的那個小侍衛,每回出宮時,她總要我繞個路走那邊過,她若是不入宮,應該也是嫁人了。」

「她那日來府裡我是知道的,我在門口撞見了她。她求我向太後孃娘求個情,我卻一個字都冇有說。」

「置辦棺材和下葬的錢我都會給你的……」

不想讓她再說下去,我伸手按住她抬起的酒壺,將酒壺遞給身後的連恒:「你明日去一趟亂葬崗。」

在這兒坐了許久,我們不再說話。隻是聽著四周的喧鬨竟不覺得煩躁,若是閒來無事,就這麼待著也好,但我另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