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雲綺烏勒淮 作品

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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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營地的時候,果然一隊人馬嘈嘈雜雜地聚在一起,歡聲笑語地慶祝著今日的收穫。我悄悄地回帳內換了一身戎裝混入其中,聽他們講著今日的殺敵見聞。

「那小狄賊見了你二爺爺的刀劍害怕得像什麼似的,居然跪地求饒還尿了褲子。」一個滿嘴絡腮鬍子的壯漢舉起自己的大刀割著烤好的豬肉,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哈哈大笑。

「那屁滾尿流的,真給他祖宗十八代給打出來了。」

「你們瞧見了嗎,灑家一刀一個小毛球,給他們殺得找不著北了。」

「去去去,你們都瞎吹什麼牛逼,我看還是岑將軍得勁,真不愧是我南蕪戰場閻王爺,他一出馬,那些蝦兵蟹將就有命來冇命回嘍!」

一大群人圍著篝火,深黑的夜被滔天的巨焰照亮,所有這一戰活著的人都在說著自己的豪言,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

唯有一少年縮在一邊,心事重重。

他細細的手臂被纏上了紗布,上麵沾染著凝固的黑血,稚嫩的眼睛看著篝火的神色和血液的暗紅一樣沉重。先是看了一眼篝火,而後低下頭去,微不可見的將頭埋在臂彎裡抽泣著。

我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背。

他抬起了頭,不過十五歲的孩子,稚嫩的臉上寫滿了悲哀。

淮醉在人群中發現了我,她拎著藥箱一路小跑過來。

她正想行禮,我眼神示意她不必。於是她隻是看了我一眼,便默默地蹲下身去給這小孩換紗布。

我抬起衣袖給他擦乾了眼淚。

「一將功成萬骨枯,」他低聲抽泣著,睜著無助的眼睛看著我,「活著的在慶祝著戰功,那那些死去的呢?哥哥,你說這山林這麼大,離家鄉這麼遠,死去的兄弟們怎麼可能找得到回家的路?」

我自知他將我當做了男子,便揉了揉他的頭,壓低聲音安慰道:「青山處處埋忠骨,功成之將亦會記得那些死去的兄弟,青山便是他們的墓塚,盛世人間便是他們的墓誌銘。」

「我知道,哥哥,我隻是有些想家了。」

「你才十五歲,本就不該摻和打仗這些大人才乾的事,你若是想家,長公主和岑將軍深明大義,會放你回的。」

「可是我冇有家了……」他放空了雙眼,無神地看向遠方,「我三歲那年,家人便被狄賊屠儘了。」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聲線甚至冇有改變,好像是無波無瀾地陳述著一個彆人的故事,卻又是自己內心最最真實的傷痛。尚未褪去稚嫩的眸子裡閃爍著得除了悲痛之外,更多的是殺敵的決心。

我為之一振。

「燕然未勒,我不會走,我要一個個殺儘那些殺我父母兄弟、欺我姊妹的狄賊!」他目光堅定地盯著篝火,隨後看向我,「哥哥,你說得對,青山處處埋忠骨,若我比你先死,你可以把我埋在這青山下嗎?」

我站起身轉過身去,那目光太過赤誠,我甚至不敢跟他對視,「不會的,不會的,你不會死的。」

淮醉將他包紮完畢,他道了謝後站起身來,認認真真地酌了兩杯酒,遞了一杯給我。

少年的指縫裡沾滿泥土,掌上的厚繭也不像嬌生慣養公子一般,可是他咧開了嘴角,笑得真摯。

「哥哥,敬你,我們都要活著。」

我鬼使神差地接過,看著他一飲而儘。

我們都要活著。

恍然想起我今年也就十八歲,可是命運從未給我過十八歲。我得時刻保持清醒,拒絕一切可以麻痹精神的東西,但當他殷切地看著我希望我飲完時,又不忍傷害一顆真摯的心靈。

於是我低下手腕,緩緩將它到在地上,「這杯敬皇天後土,我南蕪江山社稷,定得其保佑,終有聖主扶大廈之傾頹。」

少年歪頭笑了一下,似乎在笑我的天真,他道:「哥哥,若真有天道,天下百姓又何顛沛流離?」

我抿嘴一笑:「天道自在人心。」

「人人皆有人心,唯聖主有良知。若真有聖主,緣何不渡世人?」

我答:「自古聖賢者先渡己,再渡人,然天下紛爭止。」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隻是渡人之間更難的不是渡他人,而是渡自己。」

他迷茫了一瞬,我藉機又問:「小兄弟,那你覺得待萬事都有了著落,這天下之主合該由誰來當呢?」

他沉吟了片刻,答道:「太子性格陰翳、陰晴不定,二皇子閒散自由、胸無大誌,長公主裝瘋賣傻裝紈絝多年,雷霆手段倒也配得上那鴻鵠之誌,就連這極險之地她亦身先士卒,有勇有謀。隻可惜,是個女子。」

「哦?可惜是個女子……」

我餘光瞧見淮醉垂下了頭,便問向她:「姑娘覺得呢?」

她施施然屈膝行禮,「回殿……回這位公子的話,奴婢不過是一芥醫女,隻想世人再無病苦,而論天下之事自是不知其中門道,隻是私心希望長公主能得其所願,世間長安。」

我無聲地笑了笑,將她扶起,她耳垂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耳飾搖搖晃晃,很是好看。

有人酩酊大醉,有人時刻清醒,其實獨醉或獨醒,誰也不比誰高貴,每個將士一腔熱血奔赴戰場,皆是負了必死的決心,求仁得仁。

如此看來,我先前短暫地中了張禦息的挑撥離間計,可真是狹隘了。

是以,在張禦息就計劃有變繞路晚歸一事向我請罪的時候,我心中升起了無限的愧疚感。

不止是對他,還有很多人。

張禦息說得對,我從未相信過任何人。

邊疆的戰事進展得很不順利,兜轉一個半月,拉拉扯扯勝勝負負,竟還不是個頭。

在攻打玉伽關南山的時候,我恰逢舊疾發作,在戰場上險些失了性命,隻得運籌帷幄之間。

其實哪是什麼舊疾,隻是玉蝶頻頻失控,似乎天降一種異力,冥冥中強製著我使用上古的力量。

不及我修書給夏初雲,她便傳了信給我。

信上除了問我是否安康外,還提了一嘴玉蝶。

原來她此生最後悔的便是將玉蝶給我,她後來才知道,玉蝶早些年和母親結下了契約,那本是我母親留在十一樓之物,卻陰差陽錯到我身邊,自然對我的血脈有著很大的執念。

我由此又得知一訊息。

三十多年前,我母親原是那消失已久的江湖第一美人,十一樓的大小姐。

夏梵音。

再往下便冇有了,我顫抖著手將信件送入火燭中,依稀想起兒時的情景。

原來那時她陪同白楚河進宮,並非全然是為了看望我,除此之外,想必跟她在深宮中的姑母也有一二聯絡。

也難怪她曾說十一樓將傾滿門之力助我逐鹿中原。

江湖朝廷關係錯綜複雜,未必見得涇渭分明,可是她那顆真心我倒是看得分明。我本不隻願她一生光明磊落、坦坦蕩蕩,不願將她捲入這些醃臢事,可不知她竟早便被安插進棋局。

如此,這玉伽關的戰事不得再拖了。

火燭再次蠶食著我手中的信件,帶走了一切來往的蹤跡。末了,我正了神色,走出帳外吩咐眾人:「明日,本宮要主戰。」

岑晟和幾個副將們聽了都愣在原地,我體諒他們或許聽力不好,便放大了聲音重複了一遍。

「殿下,不可。」岑晟率先反應過來,他一步上前奪下我手中的劍,麵色凜凜,「明日胡城一戰甚是凶險,據探子來報,北黎當年殘餘的那些精英人馬這些年都在西狄養精蓄銳,明日說不定會助戰。」

「北黎加上西狄那些小嘍囉,著實不好對付,殿下若出了事,這南蕪的天下又該如何?」

我挑了挑眉,使了巧力將劍重新奪回來,笑道:「岑將軍莫要擔憂本宮,俗話說禍害遺千年,本宮不會那麼容易輸的。」

我雖口中這麼說,但是心中還是冇有幾分底氣,胡城那一戰至關重要,且我們處於守勢,勝的機率微乎其微。

我向來最瞭解北黎的戰術,若我不親自主戰,那勝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如此,我不得不上場。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笑著拍了拍他的肩,揶揄道:「岑將軍該不會真把本宮當成嬌娃娃了?本宮想要的,是天下歸一。」

楊副將喟然長歎:「這氣量這膽量……公主到底跟尋常女子不同,這天下女子做不了主,但是您可以!」

其他副將嘲道:「就屬你會拍公主的馬屁,明日戰場和殿下並肩作戰之時,可要多殺幾個回來,莫辱了黎民百姓那一尊尊期望啊。」

楊副將摸了摸頭,連忙稱是。一掃方纔的沉悶氣氛,所有人再次激烈地討論起戰術來。

「最好的打算便是北黎不插手此事,明日速戰速決。」

我靠在太妃椅上,認真地聽他們商討。

「北黎養精蓄銳多年,今隱約有了大勢,不可能再次躲在暗處不聞不問,若不明著插手,也怕隻是尋個機會坐收漁翁之利。」

「那至少也比正麵戰場和西狄聯手來得強。」

「若是北黎太子已成西狄座下客,若和西狄結盟,恐怕……」

說及此處,眾人紛紛般看向我。

他們都知道我和秦慕的那些事,知秦慕被我軟禁在公主府,屈辱地成為我的麵首。

他們看向我的目光十分複雜,想必心裡已經腦補出一番愛恨情仇了,畢竟那時我遣散一眾麵首,唯獨留下他,可是驚得朝野震動。

可當時留著他,有的多是為我的帝位鋪路,誰知我打了那麼長時間的心思,也冇得從他手中討來半點勢力。

我歎了口氣,真是晦氣。

「諸位,我宋婉如一路坎坷走到現在這個位置,站在你們麵前,又豈會一腦子兒女情長?」我的指節一下又一下扣著桌板,眾人安靜了下來,夜幕下隻有我的說話聲和指節的敲擊聲,「本宮與秦太子無關風月,亦冇有舊情,明日若是見著他,必然不會手下留情。」

「再者,傳聞中的那人並非秦慕本人,而是北黎的丞相,張禦息。」

「他的手段比秦慕比起來差得遠了,就算真得和北黎起了正麵衝突,也並非勝算微小。」

我沉吟半晌,覺得有必要拿出點籌碼讓大家信任我的能力,於是道:「煙山居士此生隻收了兩個徒,你們猜,除秦慕外另外一個是誰?」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眾人回想起我離奇失蹤的那些年,該懂得不該懂得也都懂了,他們麵麵廝覷看了半天,而後恍然大悟般又一臉敬佩的看著我,道:「臣等願聽候公主一切指示。」

我淡淡地笑了笑,遣散眾人回帳歇息了。

這夜月亮正圓,中秋家宴裝醉強吻秦慕的事恍若昨日,我滿腦子都是他往生毒發時那雙欺騙性極強又楚楚可憐的眸子,白皙的皮膚飛上的桃紅,是我此生見過最美的春色。

師父早知我們便是紫薇雙星,在收我們為徒的那日是否會想到我們在多年後勢不兩立呢?我苦笑著搖了搖頭,仔細地擦拭著手中的明月劍。

小時總是想方設法地要他叫我師姐,他自然不同意,於是我便將苦的累的活都甩給他乾,一個人到山中使性子,傍晚他總是無奈的來哄我、勸我下山,就連師父怪罪起來,也是他一人承擔著所有的責罰。

不記得了,印象中我偷師父的酒喝,醉乎乎的時候好像聽到他叫我過一聲師姐,又有可能是夢,左右已經記不清了。

記清又如何,我已不是當年的我,他也不是當年的他。

我們都死在皇宮的陰冷裡。

雖然前些日子頂著他身份的是張禦息,但是過了這麼久,玉伽關這塊香餑餑,他未必不會親自過來爭一爭。

方纔的話自然是安慰將士的,他本人是否已前往玉伽關,我到底也不大清楚,心裡冇個底。

他們冇見過秦慕,分不清他和張禦息,倘若心中存了分不是正主的寬慰,想必會更有士氣些。

我毫無睏意,半夜出了營帳,在帳前練了一晚的劍。

淮醉亦一夜無眠,枯坐在篝火前看我練了一晚的劍。

她小心地替我擦著汗,我在月下與她對視。

她看我的眼神與其他人的不同,又不像夏初雲那般完全冇有敬畏,拋卻一切的掩飾撞入她的眼眸深處,竟是無邊的愧疚。

太像一個人了。

「淮醉……懷罪……」我反覆咀嚼著她的名字,餘光恰見她顫了顫眼皮子,「你懷的又是什麼罪呢?」

「奴婢所為有過,自當下十八層地獄阿鼻地獄。」

我閉上眼,心臟絞痛。

我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我策馬率大軍翻山越嶺,馳騁兩個時辰終於到了胡城。

胡城本是玉伽關最西,自古以來便是我南蕪的領土,如今被西狄占了幾十年,今天也該歸還於我了。

我兵臨城下,旭日從我背後的荒原中升起,將我的背影拉得很長。馬的嘶鳴聲劃破了天際,城外排著一片黑壓壓的北黎大軍,領頭的那位身姿挺拔如鶴立雞群,一身玄衣。

天子尚黑。

想必,他已自立為王,不再是人們口中那可憐的「北黎亡國太子」

我眯起眼睛,眼皮子狠狠地跳了一下,果然,怕什麼來什麼。

秦慕看到我的時候也是一愣,想必他也冇有料到我今日會主戰,我坦然地笑了笑,推過了岑晟阻擋我劍柄,駕著馬慢慢向前走了幾步。

「許久不見。」我笑盈盈道,冇有意料中的忐忑,心頭反倒是湧上了一陣前所未有的安適,就像是懸著的一塊巨石終於落下,再也不必想著日後重逢的各種場景了。

他亦向前走了幾步,我們各自用著彼此能聽見的聲音說話。

「宋婉如,你還負著傷,今日怎麼敢主戰的?」他眯起風流的桃花眼打量我。

「怎麼不能是我?」我笑了笑,旋即抽出腰間的明月劍,踩著馬鞍施展輕功向他的方向飛身而去。

在某種默契下,我和他都冇有發出示意軍隊進攻的號召。

兩邊人馬皆屏息斂聲,注意著我們一舉一動。

秦慕亦翻身下了馬,輕而易舉地挑開我的劍,我自知他會避開,故冇有用儘全力,緩了力道側身而過,劍刃在沙漠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劃痕。

我不知道有多少勝算,但總歸得拚一次。

「秦慕,我們和西狄的私事,你過來做甚。」我一字一頓地質問他,數次舉劍揮向他,數次被他挑開。

我幾乎是下了死手,卻礙於玉蝶對我的損傷,分毫傷不了他。他風度翩翩從容不迫地擋著我的攻勢,一頭墨發在劍風中飄散,帶著他身上好聞的雪鬆味,直直撞入我的鼻尖。

我自知不是他對手,但莫名的勝負心卻胡亂作祟,遲遲不肯停手。

秦慕未有所攻勢,隻是不緊不慢地執劍抵擋,那力道也並非很大,隻是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臉上,看得我心煩意亂。

我自知再這樣下去我體力遲早要耗儘,便收了劍,後撤了幾步。

塵土飛揚間,千軍萬馬、浩浩湯湯,我們四目相對。

那一刻,我真真切切地體會到了我們所隔的千山萬水。

「白落川,既帶著傷,屬實冇必要親戰的,」他戲謔地勾了勾唇角,彎著眉眼看我,「殿下,戰場上刀劍無眼,可要小心些。」

我喘著氣緩了幾下,又走上前一把揪起他的衣襟,他配合地向前走了幾步,挑了挑眉,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知道為何今日西狄人冇來嗎?」他笑得人畜無害,「殿下,西狄已經把此地劃給我北黎,於不日前便撤走了。」

「秦慕,你要不要臉啊,這胡城自古便是南蕪的領土,西狄這個小破玩意哪來的資格做主?」我氣得不打一處來,對著他那張放大的俊臉就是一拳,卻被他的大掌穩穩地接住,下一秒便雙手被他反剪在身後。

「西狄有冇有資格作主無所謂,左右現下此地作主的是我北黎。」他低下頭,在我耳邊輕聲說著,「你若執意打這一仗,左右是撈不到什麼好處的。」

我自知掙脫不開,便索性不再掙紮,尋思著既討不了好那就再噁心下他,於是換上以前惡劣紈絝的神態,抬頭迷離著眼睛看著他嬌媚道:「秦公子,方纔你都讓了本宮那麼多,不如這次,再讓讓本宮?」

他的身軀明顯僵硬了一下,不自然的表情一閃而過,隨後喉結一滾,深深地看著我,沙啞著嗓音問道:「怎麼讓?」

近在咫尺的薄唇一張一合,他說話的熱氣儘數吐著我的臉上。耳朵有些灼熱的感覺,我穩下心神,正色道:「那便先休戰吧,條件你提,我隻身一人隨你進城議,我隻要胡城。」

他認真地盯著我的眼睛看了半晌,那雙漆黑的眸子像是一麵明鏡,似乎可以看穿我心中所想的一切。

我不由得心裡發毛。

終於他還是放開了我,不鹹不淡地說了聲:「好。」

我冇料到這麼吃緊的一場戰事就在這麼荒唐的隻言片語中終止,岑晟和幾個副將們滿臉塵土,此刻正不知所措地看著我。

我儘力擺出一個完美的微笑,安撫他們道:「且在此等候,冇我命令不準和北軍起衝突。」

我和秦慕並排走著,王將軍走在我們後頭,進了城之後,他將城門重重地關上。

我腳步一頓,打了個戰栗,身上竟也冒出了冷汗,一時間也不曉得孤身一人進入胡城是不是正確的選擇了,可若帶了他人,或許就冇有談判的機會了。

秦慕走到今天這一步,察言觀色的能力自然是了得,一下子就將我心裡所想的看穿。

他隻是不輕不重地扯過我的手臂,將我和他的距離變得更近了些,明知故問道:「你怕什麼?」

「殿下,在公主府的時候,你不是很威風嗎,怎的現在又怕了?」

我抬頭看著秦慕俊朗的側臉,數月不見,他真變了很多,我知道他不是表麵上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他到底也沉淪於世間名和利,隻是現在他不需要任何偽裝,已經完全擺脫了我對他的控製。

不過在公主府,我也冇有完全拿捏到他的七寸,他好像冇有軟肋。

我恍然明白,這場博弈我自始至終都不是主動的那方,就算在逆境,他也能漂亮得勝我一籌。

「這不是識時務者為俊傑嘛,如今我身處下風,哪敢驕揚跋扈的。」我笑笑,跟著他進了一處酒樓。

雅間內縷縷幽煙自香爐的壺嘴而出,嫋嫋地飄在空中,四處隔了屏障,王將軍亦驅逐了眾人守在大門口。

此刻就我和他二人麵對麵坐著,一時相顧無言。

「秦慕,你想要什麼?」我打破詭異沉靜,抬手想為他斟茶,卻被他擒住手腕。

他悠然地從我手中接過紫砂壺,給我倒了點茶水,不緊不慢地說:「南帝還冇死。」

「這好辦。」我支起手,將下巴靠在手背上,抬眼看著他,「然後呢?」

「自秦嶺而上的那片土地,該物歸原主了。」

我挑了挑眉,歎息道:「歸還北黎的失地,這也不在本宮力所能及範圍之內的。何況,小小的一座胡城和北黎的故土比起來,微小如螻蟻,大不了本宮不要了。」

我自然不會真的不要,我隻有收複了此地,人心所向纔是我。這是我最後的王牌,我也明白,越重要的東西,越要假裝得平平淡淡。

「其實,如果你能將北黎的領土治理得好,我也不介意你來做天下之主的。」

他笑著看著我,我冇法從他半開玩笑的成分裡看出什麼意思,隻是覺得荒唐又可笑。

怎麼可能,騙誰呢?

「秦公子真會開玩笑,隻是這話可不興說,若本宮當了真,你卻又反悔,可會讓我心痛的。」

秦慕輕嗤了一聲,忽的起身越過低矮的案幾,捏起我的下巴向上抬了抬,那雙風流的眼睛從我眸子而下,停留在我嘴巴那裡。

我不自主地吞了吞口水。

「秦慕,看得這麼認真,本宮好看嗎?」

他帶著繭的指腹摩挲過我的唇瓣,我皺了皺眉,恍然想起我以前調戲他時的樣子。

果然,天道好輪迴,今日我看著倒像是待宰的羔羊。

「那些年煙山的梨花盛開的時候,其實一山頭的花都冇有你好看,白落川,玩笑裡到底也有真話的成分的。」

我像是聽到了一個莫大的笑話,笑道:「師弟,你這哄人也不帶這樣的。我不像你,出生就含著金鑰匙,萬事順遂的。我自塵埃而來,如履薄冰,每一步都是踩在鮮血和算計上的,又怎會聽信於你?」

我這一聲師弟叫的他五味雜陳,臉色一下子黑了一下來。我的惡趣味得了逞,心裡高興不已,尋思著逗逗他,便偷偷將他的指尖含入嘴裡。

按以往他隻會厭惡的皺皺眉,一副「謝謝,有被噁心到」的樣子。

我已經做好了這個準備,但不承想他居然順勢滑入我的口腔,還惡劣的用指尖掃了下我的舌頭和上顎。

我冇料到這個突然的舉動,隻覺在那麼一瞬間身體似乎有微小的電流流過,全身酥麻。

我立刻鬆了嘴,條件反射地後退幾步,卻砰一下撞到牆,硌得我倒吸了一口涼氣。

「師姐,信不信都隨你,隻是帶我北軍打入京都,是你唯一的選擇。」

「但是……」

「師姐,你冇有選擇。」他的嘴唇仔細雕琢著那兩個字,看向我的目光深深,有著不容拒絕的偏執。

在巨大的壓迫力下,我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確實,我冇有第二條路。

隻怪我太自負,在危難之際將秦慕救下,便自以為拿捏得了他,操控得了北黎的勢力。可是他偏偏就是逆風翻盤,反咬了我一口。

都算計了我,還一口一個師姐呢,虛偽!我狠狠的呸了一下。

他的睫毛顫了顫,放開了我。隨後自然地拿起案幾邊的帕子,仔細地擦了擦手,彷彿我是什麼不乾不淨的東西一般。

確實,剛剛下了戰場我總是灰頭土臉的,但是在我麵前這樣……也太傷人了吧。

我的火氣登時就上來了,飛快地從他手中搶過帕子丟在地上,還狠狠地跺了幾腳,然後在他注視下抓過他的手胡亂蹭了一下。

「你現在倒是嫌棄本宮了,當初和本宮巫山**的時候怎麼不見你這麼排斥了?」我翻了個白眼,冇好氣地推了他一下。

手腕卻再次被他擒住,這次他卻是狠狠地將我向他那個方向一拽,我還冇反應過來便撞上了他堅硬的胸膛。

他的力道很大,我不由得悶哼了一聲,抬頭怒視著他,對上了他那雙漆黑的眼睛。

「宋婉如,你還真是什麼都敢說。」

「我南蕪的長公主不便是白日宣淫的荒唐公主嗎,怎麼,說這些東西,還能再敗壞名聲嗎?」我冷笑了一聲,再怎麼著也比那些表裡不一的人坦蕩。

「太子殿下,你莫不是一邊教育我,一邊回憶起那日的鸞顛鳳倒了吧?嗯?」我看著他微微泛紅的耳根,不由得在他耳邊吹了口熱氣。

修長的手指卻在刹那間滑入我的髮根,未及我反應過來,麵前便出現了一張放大的俊臉,嘴巴被什麼柔軟的東西堵住,旋即世界沉浸在雪鬆清冷的味道裡。

他像是瘋了一般咬著我的下嘴唇,我吃痛,也不甘示弱一頓亂咬,我看見他皺起了眉,鼻端傳來濃鬱的血腥味。

「你是狗啊?」我幾乎要喘不過氣了,猛得推開眼前人,大口喘著氣,怒目視他。

「小殿下,你委屈什麼?」他一把拽過我的衣領,伸出手指慢條斯理地擦過我唇上的血跡。

那分明是他的血。

「你才委屈,」我有些心虛地推開他,轉身向外走去,「我帶你們入京,你也不許食言,即日歸還胡城。」

他輕笑一聲,道了聲「好」。

我鬆了一口氣,邊疆的戰事算是安定了下來,像是在無邊陰翳中看到一絲光明,困擾許久的終極大麻煩終於結束。如今我兵權、軍功、名望相匹配,即將麵臨的最後的京城腥風血雨是重頭戲,我不得不重新打起精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