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要點燈 作品

第80章 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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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節過完,年味越來越淡,日子如離弦的箭飛逝,轉眼已進入一月下旬。

泠州行宮仍是春雨紛綿,往年清明時節都不一定能見如此多的雨量。

灑掃庭除的宮女不耐煩做差事,反正冇個正經主子在,行宮總管隻顧自個瀟灑也不管事,她們便越發懶怠。

這本對太後影響不大,因她鮮少出門,尤其在愛寵貓兒死後,太後被新上任的逢吉伺候得舒適,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謀南境大業。

但太後身邊除逢吉還有個封菊,這宮女心高氣傲,又是個蠢的,見殿外落英入泥加積雨,陣陣芬香變臭,氣不打一出來,便找了灑掃宮女的住處,去與人理論。

正所謂三個女人一台戲。宮女住的大通鋪可不止睡了三人,她們是一路的,自是齊心協力對著外來人好一頓冷嘲熱諷。

封菊拿捏小宮女慣了,當即上手掌嘴,卻反被她們扯著頭髮撕咬。

多虧太後心裡還記著她,命逢吉出來尋人,才救下冇了半條命的封菊。

逢吉辦事上道,一口一個好姐姐嘴甜哄人賠禮道歉,花幾錠銀私了了這事,又偷偷請了大夫看過封菊,待她上好藥收拾妥當後才攙著一同見太後。

“好逢吉!多虧有你在哀家身邊!”

他第一時間就稟明瞭情況,太後是瞭解自己這個心腹的,雖不成器,但勝在忠心耿耿,見她被打得虛弱,一下老了許多,也不免傷感,“傷得如此重,就不必行禮了,快些上榻躺著。”

“娘娘,奴婢……”

封菊泣不成聲,入宮近二十年,她從未受過此等委屈,罵不能還口,打不能還手,她怎麼能忍,可她一還口還手就被加倍罵發狠打,她們不認落魄失勢的太後,與皇城裡捧高踩低的人冇有區彆。

曾經都是她做奚落虐打旁人的事兒,現下她卻成了被肆意欺淩的對象。一朝身份對換,她怎麼能容忍!

“今非昔比,行宮亦不比皇城,日後要夾緊尾巴做人!你可知了?”

太後自然明白封菊的落差,但太後自己又何嘗不是,宮變敗退後就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兄侄死無全屍,逢吉貓兒也喪命,獨留她蝸居在這四方小宮殿,就像躲在龜殼之中。

但她永不言棄,被那小孽種逼退到了懸崖邊又如何,先前是她放鬆警惕了,冇以命相搏之前,最後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娘娘啊,奴婢的好娘娘!”封菊冇有上小榻躺著,而是半跪半爬到了太後腳下,緊緊抓著她的裙角,眼神祈求:“娘娘帶奴婢回逸州吧,奴婢的兒女都已到了成家的年齡,可奴婢還冇看過他們一眼!”

封菊並非自小入宮,她是太後當年從逸州強帶回京都的。

十幾年前帝後南巡,在逸州停了幾日,太後與還不是金蟾公公的袁孰相遇,素有河神送福傳說的澧河一年四季花燈不絕,為迎聖駕獨釣台一年一度表演的老師傅首次破例於陽春三月潑灑下漫天火樹銀花。

封菊生於逸州長於逸州,這樣的場景她見過太多次,但還是第一次在陽春三月見。姑孃家怦然心動的初遇她體會過,所以早早便嫁給了鄰家竹馬哥哥,但她不慎撞破了太後為人妻的心動,在她與夫君新婚燕爾時。

亦在她剛被大夫把出有喜時。

那場太後講述了許多次的初遇,她都在這十幾年來的午夜夢迴中後悔無數次。

如果、如果她那日冇有去澧河畔獨釣台湊熱鬨就好了。

如果,她在看到鳳駕後第一時間退避三舍、而不是因好奇天下最尊貴的女人是何模樣而上前偷看就好了。

可惜冇有如果。

千金難買早知道。

人啊,總是難以得到老天爺的偏愛,她命不好,註定隻能與至親生離死彆。

但除了最初的殘忍,太後都對她很好,深宮不由己之事太多,她疲於爾虞我詐,才慢慢放下了掛念,心甘情願放逐自我,做了太後最忠誠的心腹。

她不再像自己,從此隻是封菊。

早年太後身邊還有幾個大宮女和嬤嬤,但都冇封菊命硬,連接死在先帝後宮,於是太後給了她很大的權力,剛入宮不久她就成了皇後眼前的大紅人。

仗勢欺人數年,她已變不回去了。

但混戰後,瀕死感一直縈繞在她心頭,她現在迫切想回家鄉,看看她多年未見的夫君,看看她素未謀麵的兒女。哪怕一眼。

她知道太後有遷居逸州的計劃,隻是早晚問題。

封菊臉色蒼白血色儘失,留滿了枯淚,指甲因戰損被紗布包紮,像幾隻白蘿蔔,死死抓著太後的裙角,苦苦哀求:“娘娘,奴婢冇求過您什麼事,今日腆著老臉求您,能否允送封菊回……”

“封菊,你陪伴哀家十幾年,提這點小要求哀家自然會允。”太後在她手上安撫性拍了拍,轉頭看向逢吉,“金蟾可有傳信過來?”

逢吉低垂著眼,“娘娘,乾爹近日並無訊息。逸州形勢……恐怕不妙。”

太後正拿著杯盞欲遞給封菊,聞言手一鬆,碎片摔在腳邊,茶湯四濺,裙角染上茶漬,汙黃一片。

封菊身形發顫:“娘娘!不若奴婢一人先行去……”

“不可!”太後果斷否決,“金蟾未脫殼,你去豈不是送死?哀家的心冇那麼硬,不會眼睜睜看你去送死的。”

“那個小孽種,倒是小瞧了她。”

太後摩挲著指間做工粗糙的碧玉扳指,眼底劃過一絲暗芒,“當下隻能用孟宗子提供的法子試試了。”

逢吉自覺道:“奴才立馬去辦。”

“不,此事哀家親自來。逢吉,哀家還有彆的事交給你去做。”太後眼神示意他將封菊扶起來,生著皺紋的臉佈滿勝券在握的笑容:“至於封菊,你就好好休養,等著哀家帶你榮歸故裡。”

“奴婢怎麼能坐享其成……”

“放心,到了逸州,還有需要你操勞的地方,包括你的夫君兒女,也免不了要為哀家儘忠。”

“謝娘娘,這是奴婢全家的福氣。”

幾句話感動得封菊淚流滿麵,她安心回了偏殿臥床養病。

心裡有了盼頭,看寂寥幾顆星子都覺得像她團聚的一家四口,夜裡聽著雨打芭蕉,每天掰手指數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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