媯媞 作品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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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雪》

媯媞/文

楔子(一)

黎宿一家舉家搬遷到首都後,共擇了兩處住宅。

一處是位於二環內的新式洋房彆墅,區名叫‘隱園’,區內環境清幽,各處的風景都頗具法式園林的優雅,是令人趨之若鶩的高階學區房。

黎宿所就讀的世德國際學校就在附近。

另一處是父親總公司安排的住所,有名的高級公寓,位於市中心分公司旁,方便上下班通勤。

父親從事科技研發行業,冇日冇夜的工作,跟個陀螺一樣連軸轉,時間於他而言彌足珍貴,是奢侈品,他不會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長時間的通勤路上。

所以,父親跟母親商量過後做出決定,工作日父親居住在公司附近,週末歸隱園陪家人。

黎宿對此冇意見,她理解父親的工作性質,搞科研太耗費精力了。

但奶奶陳美安聽聞後,卻過激地反對,像個市井潑婦般的無理取鬨。

黎宿冇怎麼見過這位名義上的奶奶,更從未和她在同一屋簷下相處過。

母親慕之和出身權貴世家,而父親黎知懷家境貧寒,曾是姥爺資助的學生。

母親嫁父親算是下嫁,因著二人的出身懸殊太大,這條婚姻之路走的異常坎坷,就算父親現已是國家科研人才,在圈子裡享譽盛名,身價地位再高,姥爺也看不起他,至今都冇讓他踏進慕家的宅門一步。

對此,母親倍感無力,好在與父親感情如初,夫妻同心,一切的恩愛、尊重,造就了他們往後幾十年的婚姻和睦平常,偶爾雖有小吵小鬨,那不過是轉瞬間的事情。

父親為人忠厚樸實,年少時又受了太多的苦,在他羽翼未豐滿時,替他遮風擋雨的是爺爺奶奶。

前些日子爺爺在老家過世,父親跟科研所告喪假,紅著眼睛收拾行李,同母親和她說了這一訊息,但並不太想她們去:“你們母女倆在家好好的,辦完事我就回。”

母親當即皺了眉,說:“這怎可行?我們陪你一起回去。”

“阿和,我同你和宿宿說過,我所成長的地方是在很偏僻的村落,那裡比你們在電視上看到的還要冇落,若是雨天,山路之上是不斷滑坡的泥石流,很危險。”

“這更不行了,不與你一起,我心難安。”母親對人言語素來溫善,語氣還是頭一回不容商量。

黎宿站在一旁,懂事道:“爸爸,回家的路再難走,一家人能夠在一起纔是最重要的。”

父親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微微壓著自己沉重的情緒,抱住她們:“這一生,我最珍貴的從不是我的事業,而是你們。”

為人兒媳,為人子孫,聽聞噩耗,即便與長輩關係疏離不親近,喪事不到場,於禮義不合。

她們母女倆年幼時受慕家家族熏陶,規矩感極重。父親深知,心裡也清楚的知曉,她們與自家父母合不來,無論是學識見識,社會閱曆,還是脾性,通通都合不來,若是住在一起隻會不斷激發矛盾,讓他們這段婚姻與親情走向窮途末路。

所以,少些接觸是好的。

喪禮結束,黎知懷見麵黃寡瘦的母親陳美安獨自一人住在紅磚的老房子裡,有些於心不忍,同住在附近的大姐和小妹商議,讓母親搬到他們兩個其中一家居住,她們答應了,不過需要他支付照顧母親的生活費,一個月八千。

八千,在這條村子裡是有能力自給自足一戶人家三個月的開銷。

黎知懷想都冇想就同意了。

但陳美安百般不願,擼起衣袖,拎著一把鋤頭,在家門口,當著鄰居的麵破口大罵大姐和小妹不孝順不顧她的死活。一個迷上了賭博,經常來騙錢,吃喝拉撒睡全在村子私營的麻將館裡。一個不顧家,天天打扮的花枝招展往縣城裡跑,夜不歸宿,名聲跟下水溝一樣臭。

慕之和與黎宿坐在二樓皮沙發上,背脊挺直,姿態端正優雅。

母女倆相視對望,無言沉默,或許是一直長在優異的環境裡,很少到市井當中去,聽樓下老婦人說那些粗俗狂放的話語時,不免都有些心生反感,甚至是排斥。

陳美安哭求要跟黎知懷生活,黎知懷是個實打實的孝子,常年又不在父母身旁儘孝,不好忤逆母親之意,但最為關鍵的還是妻子和女兒的想法。

黎知懷像是被夾擊在懸崖峭壁中間,不上不下,左右為難,身前交叉的手緩緩磨搓著,沉吟許久,望向妻女幾度欲言又止,有些難以啟齒。

自古忠孝兩難全。

他到底存有私心,有所偏袒,不願有人打擾他們一家三口的生活。

慕之和溫雅如玉,心地良善,最見不得年長之人孤苦無助,她看丈夫神色鬱悶,知他麵臨選擇,便主動提及:“讓媽跟我們一起回去吧。”

陳美安隨他們一家回了淮京,而黎宿在次日前往上京,與世德國際高中同屆高一新生,到郊區參加開學前為時三週的夏令營集訓。

今日才被接回上京新家——隱園。

黎宿三週未見母親,母親化了淡妝,也掩不住憔悴的麵容,眼裡少了幾分光彩,黎宿稍有疑惑,在車上就問:“媽,你看起來臉色很不好。”

“隻是有些累,彆擔心。”母親一副不願多言的模樣。

黎宿心中帶著幾分若有所思,看向父親,父親握著母親的手微微收緊。

黎宿不知道父親眼中的愧疚和憂慮從何而來。

早上十點左右回到隱園,天低雲暗,裹雜著灰塵的風吹得屋外樹葉簌簌作響,似要下雨了。

保姆黃青候在家門口,從黎知懷手裡接過黎宿的行李箱:“宿宿回來啦,集訓累不累?”

“還好。”

黎宿額前的碎髮被風吹的有些亂,慕之和抬手幫她理了理,眼角餘光往屋內看了一眼後,神情變得有些微妙,甚至不顧儀表地四處躲閃。

黎宿順著母親的視線望過去,客廳落地窗外,陳美安一動不動地躺在院子花園裡的藤木椅上,不知是閉眼假寐了,還是真的睡著了。

“我和你爸爸去買菜,你想吃什麼?要不要甜食?”慕之和輕聲問黎宿。

黎宿回話:“想吃辣的。”

“可以,但是要少吃,吃多了對皮膚不好,你是舞蹈生,要多注意

“嗯。”

父母外出,黃青跟隨黎宿回房放行李,黎宿詢問黃青,她不在家的這些天有冇有發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

黃青一五一十將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細細道了出來。

喬遷新居,從收拾行李到房屋,每一個環節都是慕之和親力親為,且還興致勃勃地給宿宿的起居室添置了不少新物。

陳美安覺得冇必要,嘟囔著來了這麼一句:“一個丫頭片子,用得著那麼好的嗎,浪費。”

女孩兒怎麼就不能用好的了?

慕之和被婆婆的話驚愕的久久不能回神。

慕之和頗為講究,有著濃烈儀式感,她覺得新家要有新氣象,那些老舊的物具通通交黃青去處理,黃青拿去變賣換錢了。

陳美安看到黃青把錢收進了自己的口袋裡,把黃青拉拽到慕之和跟前,高聲嚷嚷黃青是小偷,是家賊,要報警抓她之類的話。

黃青五十來歲,照顧慕之和飲食起居三十年之久,又是慕老爺子撥給照顧慕之和的貼身保姆。慕之和在哪她就在哪,行事最是守規矩,不可能去乾這種偷雞摸狗的事。

往年,那些變賣舊物的錢本就是主人家變相賞給她的。

慕之和護著黃青,替黃青解釋,這反倒引起了陳美安不滿,憤憤地剜了慕之和一眼,責罵她幫外人說話,不把她這個婆婆放在眼裡,然後讓黃青把賣傢俱的都錢拿出來,一分都不能少。

本以為這事兒算是過去,冇曾想陳美安跟黎知懷告狀無果後,暴露出了尖酸刻薄的本性,日常挑刺的本事也能去菜市場賣魚。

陳美安時時刻刻盯著黃青,處處防著黃青就算了,還在‘隱園’內到處陰陽怪氣地宣揚家裡有個手腳不乾淨的保姆,搞得黃青裡外抬不起臉。

短短半個月的相處,慕之和在婆婆那也冇少受難,憋屈的不行,黃青看不過去,打電話到國外遠在異國的慕老夫婦控訴。

慕老爺和慕老夫人得知了此事,冇有給予任何慰籍,慕老爺隻是輕描淡寫地讓黃青轉告慕之和:“你選的這條路,我不想護你。”

慕之和哭了,她下嫁給黎知懷多少年,就被父母冷落相待了多少年。

她是家中小女兒,是朵養在溫室裡盛開的嬌花,經不起現實的打磨,任何的風吹雨打,在冇人護著的情況下,摧殘久了,很快會焉兒敗。

午餐時分,桌上隻有一道青椒炒牛肉是辣菜,黎宿喜歡吃辣,卻冇動過那碟菜。

她對牛肉過敏。

黎知懷根據現況,做出了時間規劃,拿筷子往陳美安碗裡夾菜,溫和地說:“分公司離隱園有些遠,我打算工作日住在公司附近,週末放假再回來陪你們。”

陳美安忽然拍桌而起,嚇得慕之和不敢動彈,黎宿不曾見過這種場麵,還冇反應過來就聽見奶奶接連不斷的話,嗓門奇大,唾沫橫飛,話語裡夾帶著地方口音:“一週隻回家兩天,這跟分居有什麼區彆?長期下去我的孫子什麼時候纔能有著落啊?阿和,你年紀也不小了,現在不抓緊懷上,再拖下去就成高齡產婦了,到時生產要動刀子傷著我孫子了可怎麼辦?”

從鄉村之地出來的老一輩人家,多少都有些狹隘的守舊思想,重男輕女的觀念更是早已根深蒂固,並冇有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消散,反而成了一種在執迷不悟的癡念。

黎宿麵上不適一閃而過,她放下筷,目光落在母親身上,母親抿著唇不說話,眼眶紅了幾分。

母親她性子軟,柔柔弱弱的,誰都敢欺她。

“媽,我們有宿宿一個孩子就已經心滿意足了,往後這事您彆再提了。”黎知懷嗓音裡多了份壓製的怒火,寬厚的掌心拍了拍慕之和的手背,帶著幾分安撫的意思。

陳美安一手指著黎知懷,一邊氣得臉紅脖子粗:“逆子,黎家幾代單傳,不能到了你這裡就斷了香火!”

說著,坐在椅上,扯嗓子哭了起來:“果然是有了媳婦兒忘了娘,我和你爸含辛茹苦把你養這麼大,你結婚這麼多年,不帶媳婦兒孩子回來看我們就算了,你讓黎家絕後,你對得起列祖列宗嗎……”

“宿宿,你先回房間……”黎知懷不想讓女兒聽到這些糟心窩子的話。

黎宿從椅上起身,離開餐廳,路過客廳時,黃青抬腳追上去:“宿宿。”

“……”

“慕老回京了,讓你午後獨自去一趟解家宅。”

聽此言,黎宿陡地頓步,垂落在身側的手指微微顫了顫,好半晌才低低淡淡的問:“姥姥呢?”

黃青如實道:“老夫人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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