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蒿茫茫 作品

第539章 第二百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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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邊的風雪大,北邊的風雪隻會更加酷烈。但這對鄴城的士族來說完全冇什關係,他們甚至不必像南邊那些正在打仗的人一樣摳摳搜搜,將窗子用皮毛蓋上。那樣做屋子多暗啊,屋多嗆啊,再說外麵正在下雪,為什不趁此機會好好賞玩一番呢?他們命人將簾子捲起,窗子打開,讓明晃晃的天光照進屋內,連同外麵紛紛灑灑的雪花,還有雪壓鬆柏的美景一並送進來。他們還命人將其他賞雪用的東西也送進來,比如熱酒和熱湯,比如一隻烤得嫩嫩的羊羔,比如用糧食喂得肥肥壯壯的小豬仔。當然一隻烤乳豬有點膩了,隻取頸上的肉就好,用蜂蜜醃過,烤到慢慢流油,最是肥嫩香軟,咬一口肉汁四溢。除此之外還要有一些溫室種出來的青蔥蔬菜,三三兩兩點綴著碟盤,再加一點新鮮的漿果。穿著翠綠衣衫的婢女腳步輕盈地從壁衣後走出來,捲起一點衣袖,露出又細又白的皓腕,比一比外麵的落雪也毫不遜色。遠處又有樂人在吹奏笙歌,優美清越,正襯此景。至於這樣敞開窗子能不能保暖,這些閥閱世家是不必考慮的,隔壁的小屋裝滿了炭火,燒得極旺,熱氣透過壁衣穿透進這間屋子,真是春一般溫暖舒適。他們就這樣一邊打著拍子鑒賞音樂,一邊閒聊起來。先是聊一聊這音樂,聊一聊不同的樂人吹奏彈唱的不同風格,然後聊一聊那幾個城中有名的樂人,接著因為有人開始埋怨,說那些樂人都被拉走了。“拉走了?他們可是郭公則極喜愛的人,誰將他們掠了去?”“掠了去?是被審正南拉去服徭役了!”“李佳人新製的《陌上桑》我還未聽過!”有人驚呼起來,“審公如何這般魯莽!”“他豈是魯莽,分明是跋扈!比之許攸有過之無不及!”這樣憤怒的聲音起得很高,於是立刻有了三三兩兩的附和。“論理我與他家也是有姻親在的,實不該如此說,隻是他手段也太不客氣了些。”“審配之於明公,似程昱之於曹孟德哪!你們看看,曹孟德現下又是什下場。”“唉,唉,誰讓三公子與他親厚,沮公氣勢也比不過他……”他們一心一意地抱怨,不在乎外麵的雪景,不在乎藏在雪景後用凍僵的手指演奏的樂人,連肥美的豬肉漸漸冷掉,鮮嫩的羔羊漸漸烤乾水分也不在意。有婢女欲言又止,最後在郎中的眼色下悄悄將烤得快焦的羊羔抬了下去。不值什,再烤一隻新的便是。他們隻在乎審配無休無止的備戰,備戰,無休無止的壓榨士族的錢糧和人丁,可是明公已經有幾十萬大軍了!打個劉備有什難的!他們的心仍然是向著明公的,畢竟誰也不想新任冀州刺史上任。可就審配這個刮地皮的勁兒,大家多少還是冒出了各種各樣的抱怨。抱怨不重要。這是他們的私宅,往來伺候的都是忠心的奴婢,他們可以嘟嘟囔囔地抱怨,直到吃醉了酒,徑直躺在毛毯上小憩也可,將自己得寵的妻妾喚來去內室休息也可。這是個下雪天,平日他們都懶得處理事務,今日不是正該這樣逍遙一下嗎?天色漸漸暗下來,四處燈火一盞盞點亮,襯著擦得明鏡似的黃銅連枝燈,閃爍著連成一片燈火通明的富麗景象。有情趣高雅的名士就這躺在主室,將頭枕在枕上,一雙眼睛透過暖融融的火氣,望向屋簷下的那片夜空。婢女悄悄走過來,為他拿起被子,正準備蓋在主君身上時,忽然被她一把捉住了手腕。那個俏麗的少女臉色忽然紅了,“主君?”士人的眼睛直了,但不是看她直了眼,而是看外麵直了眼。“你看,”他指了指東麵的天空,“是不是起火了?”“或許是哪一戶用柴不甚,也未可知……”主君一骨碌爬起來,臉上的醉意全消失了。“什聲音?”他顫抖著問,“什聲音?!”有亂軍進城了!有亂軍進城了!有亂軍進城了!鄴城東城門已經陷入一片火海!到處都有人在跑來跑去,到處都有人在哭喊!在逃命!在那座高逾三丈,厚逾兩丈,甚至可以在上麵跑馬的城牆上方,夜空正在熊熊燃燒!那是哪來的敵軍?是劉備嗎?是陸廉嗎?還是作亂的山賊、烏桓、亦或者為公孫瓚複仇的鮮卑賊還不肯消停?街上的男人在拚命奔跑,婦人抱著孩子在房屋的陰影瑟瑟發抖,忽而有人用淒厲的慘叫撕破了混亂,而後立刻融入進去,再不留一絲痕跡。那些門前立了閥閱的人家都將大門關得嚴嚴的,令郎中打開武庫,健仆們取了刀兵,郎君們穿上鎧甲,謹慎地守在門後,再派一個膽子大的搬來梯子,搭在院牆上,悄悄爬上去,探出頭,小心往外看。——可看到什了?——隻見得東麵起火,有兵卒向那邊跑去!——見了賊人不曾?——不曾見!——蠢貨!蠢貨!換一個眼神好些的上去!——郎君!見了!見了!那不是山賊啊!——那是誰?!房頂的仆役剛要答話時,又有跑步聲向著門前而來!“曹賊逆亂!審治中有令!各戶郎君速領部曲援護東門!慢軍者罰!悖軍者斬!”“治中有令!快開門出援!”“治中有令!”那聲音由遠及近,到了門前,砰砰砰砸起門來,虧得奴仆機靈,連忙從梯子上跳下來,一群人屏氣凝神,誰也不出聲。“治中有令!速出!速出!”仆役們的一雙雙眼睛看向郎君,郎君們看看自家父祖。那些長了皺紋,鬍鬚花白的臉上露出了不安的神色,片刻後又悄悄耳語起來。——原來是曹孟德?——好大的膽子啊!他有幾個兵卒,敢來鄴城?——許攸那事絕情,原怨不得他。——若是陸廉來,咱們確要與她以死相拚,可這是曹孟德,我家與他,倒也同席吃過飯,喝過酒……他們臉上的不安漸漸轉為猶豫時,遠處的喊殺聲更盛了。又有車輪聲在門前停下。“韓嶽!你出來!”家中的老頭子臉一白,額頭隱隱起了青筋,這怎還帶上門叫罵的!“爾等心中算計,當我不知耶?!”審配罵道,“邊讓當日如何!”一提邊讓,從老頭到小年輕瞬間心中一懸。曹操當初占兗州後如何屠戮士族,他們豈有不清楚的?!可是,可是!憑什審配說讓他們出去,他們就出去啊!有遲遲不願穿鎧甲的文弱郎君悄悄湊到祖父身邊,嘀嘀咕咕:——大父若遂了那老賊的心願,將來豈不要避他一頭!這個精明的孩子似乎打動了老人,老人遲疑著不語。片刻後審配已經有些嘶啞的聲音從門後傳了過來:“諸君竟畏怯如此!若鄴城有失,爾等有何麵目立於子孫前!”門內人聽著審配刻薄的罵聲,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他自專權,論理也該他上!——憑什讓我們上!——他審家的人全去了嗎?我卻不信!——若鄴城有失,審配必是第一個逃的!他們就這樣議論紛紛,漸漸又為自己躲在門後的行為找到了一點心安理得。不錯!審配難道就不怕死嗎?!不計代價!這場突襲縱然打了鄴城一個措手不及,但也大大出乎曹操的意料!他有五千精兵,五千民夫,全部都投入到這場決戰中了!對於這位遲遲不曾死心的雄主來說,這幾乎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場戰爭!那些自譙縣起家便一直追隨他的老兵被他放在隊伍中間,前排則用冀州兵,其中夾雜許褚和夏侯淵等幾名勇將。先是趁著風雪,用少量冀州兵哄騙守軍不曾關閉城門,而後許褚進城,死死占住城門口,突進城的士兵開始四麵放火,製造混亂,再然後大軍進城,直取袁紹府邸,將守城的袁尚控製住,他便可如許攸例,“替本初守幾日家業”了。他的武將那樣勇猛,許褚一人便斬殺了七名著甲的武將,連同城門官在內都未得倖免!這樣的突擊是足以令守軍陷入群龍無首的混亂的,失了頭領的士兵能做些什嗎?但隨之而來的人與隨之而來的事都超出了曹操預料。守住東城門的不是哪個武將,而是一個乾巴巴的瘦老頭兒,他甚至連鎧甲都冇穿,隻穿了一身袍子,在寒風舉著自己的佩劍,高聲嚷嚷著就衝過來了!跟在後麵的郭嘉遙遙望到這一幕,轉頭看了荀攸一眼。荀攸將眼睛別開,似乎不忍直視。而曹操看向身邊武將時,身邊武將的神情卻很是嚴肅。那是個可敬的敵人,但仍然是個敵人。“殺了審配。”他下令。許褚騎馬衝了上去。他力大無窮,用馬槊一連刺死三四名擋在審配前麵的人,但當他刺死最後一個小兵,準備將馬槊從他身上拔起,對準審配時,戰馬卻突然發出一聲嘶鳴!有被他刺翻的小兵滾在地上,一刀剁向了馬腿!有更多的小兵跟在審配身邊,惡狠狠地盯著他!那明明是個文士,是個隻能用手杖打人的文士啊!他怎能衝鋒陷陣!守軍怎能跟在他身邊議不反顧,計不旋踵?!可是那些士兵就是這樣衝過來的,在士兵身後,還有許多連戎服也冇有的部曲蒼頭,手握著刀槍就衝上來了!許褚摔在地上,狼狽地丟掉長兵,將腰間環首刀拔·出時,耳邊隻聽到明公一聲比一聲高的催促聲!“殺了審配!”“殺了審配!”“殺了審配!”那聲聲喊殺匯成暴風雪夜晚下的熾熱火浪,向著冀州軍的陣線撲過去!有廝殺聲,有戰鼓聲,有烈火燒塌房屋發出的轟鳴聲,這些聲音一陣接一陣,震得審配的眼睛發花。論理是不該他上戰場的,他是治中別駕,管理軍需物資,不管臨陣殺敵;當然也不該沮授上戰場,沮授留在鄴城是管理整個河北大後方的各種公務,也不管臨陣殺敵;該上戰場的是袁家三郎袁尚。理由很簡單,守的不是別人的城,而是他的城,他的家。儘管如此,但審配已經來到東城門這久,袁府還是冇有動靜。整個鄴城好像死絕了一般冇有動靜。審配手上有兩千兵,還拚湊出了一千民夫,以及自家的五百健仆,還有幾個兒郎。他就用這點兵力殺退了一波又一波的曹兵,但對麵似乎無窮無儘,無休無止。雪還在下,火勢卻一點都不減。道路兩側很快堆積起了小山一樣的屍體。有人躲在屍山後射箭,有人舉著盾牌爬過屍山衝鋒。有焦糊的屍體散發出陣陣令人作嘔的香味,他們就在這令人眩暈的香氣中廝殺。終於曹操這邊得到了一個機會!許褚雖渾身集矢如蝟,卻掄開了兩膀,硬是用短戟和盾牌殺穿了陣線,帶了幾十個譙縣老兵,衝到審配麵前!那個乾瘦老頭兒站在車上,與他四目相接。冇有求饒,更冇有什呼喝,叱罵。儘管是個文士,審配的反應卻很快,他用力將手中長劍對著許褚劈了下去。看他臉上的肌肉,看他揮劍的態勢,許褚就知道,審配的心是一絲雜念都冇有的。他全力以赴,為了遠在千之外的主君死戰至此!——他是個真正的武人!對於不怎通文墨的許褚來說,是自己想得到的最高的評語。因此他也全力以赴地將手中短戟刺穿了審配的胸膛。戰場像是突然靜止了,有人聲嘶力竭地叫嚷,甚至有人嚇得丟下了手中的武器。“治中!治中!”“審公!”“主君啊!主君!!!”許褚伸出一隻手,想抓住審配的身體時,兩邊忽然湧上許多部曲,拚死將那具瀕死的身體奪了下來。可是他們這忠誠又可敬的舉動並未得到嘉獎,因為審配用手惡狠狠地撥開了他們。“向前,向前!”他嘴冒出許多血沫,身體雖然向後仰,手指卻還用力向著東城門的方向!“向前!”向前啊!將他們趕出去!將他們……從明公的……鄴城……趕出去啊!廝殺聲似乎忽然變大了,又似乎漸漸變遠了。有人在嗚嗚咽咽地哭,哭得傷心極了。這是審配很瞧不上的事,大概正因如此,他還是睜開了眼睛,勉力看著正將他往城中拉的軺車,以及在旁邊哭的仆役。“主君!主君!”審公皺皺眉,輕輕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什話來。仆役立刻命車伕停下,又湊近在他嘴邊,仔細聽他講話。片刻之後,仆役立刻高聲道,“東南!東南!東南在哪!!”車伕跳下車,慌慌張張地四麵張望了一下,忽然指了一個方向,“那,那就是東南處!”審配示意仆役將他扶起來。他那件半舊的青袍已經被血浸透了,他就這渾身是血地向著那個方向看了看。他的眼睛已經失去了神采,令人覺得他根本已經看不清什了。可他還是鄭重地,向著那個袁紹所在的方向行了一個大禮。仆役們在旁恭敬地等待著,直到最後,也冇等到主君行過大禮後起身。有馬蹄聲臨近,隨之而來的是一個有些孱弱,又十分堅定的聲音。“為何不將審公扶起?”那個聲音停了停,複又響起。“將他放在車上。”“大監軍……?”沮授下了車,走到審配的屍體旁,忽然鄭重地行了一個大禮。待他起身後,下了一個清晰無比的命令:“將審公置於車上,繞城而行,擊鼓開道!”他說,“我倒要看一看,燕趙之地,尚有義士否!”/75/75035/3126332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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