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蒿茫茫 作品

第340章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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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樣講給他聽的時候,他的神情奇妙極了。眉毛輕輕地皺起一點,似乎覺得她的言辭很狂妄,又在麵尋到一片見所未見的新天地。但她講這些不是為了輸出她的價值觀。陸懸魚在言辭說服人這一項上表現得一直不太好,長此以往,就養成了兩個習慣,一是不重要的事情,她就放棄說服別人,能妥協就稍微妥協一點,比如她晚上不想吃湯餅,但同心要是做了,她也就跟著不吭聲地吃了;二是重要的事情,比如從那些“家無餘財”“僅良田百畝”的世家手追查隱田,人家不配合,她也就放棄說服那些人,讓張遼帶著騎兵去轉幾圈,拉開□□比比劃劃一下,在要錢還是要命的問題上,大多數土地主想想也就明白了,不去招惹大漢的暴力機器了。她講這些,隻是為了告訴他一件事:“我做的事情,你做不到,你能做的事情,我也做不到。”經曆過亂世後的百姓不需要鐵蹄,而需要清正廉潔的文官來引導他們,幫助他們重建家園。她雖然不知道曆史上的陳群是個什樣的人,但此刻的他顯然是有這個潛質的。但他立刻給出了反駁意見:“將軍也做得到。”他說。……他說得特別認真。“我忙。”她有點心虛地狡辯道,“你看我在軍中,俗務頗多……”“將軍不須治經學,做博士,隻要軍旅閒暇時手不釋卷,必大有所益。”……她就有點接不下去這個話。……她總不能實話實說,“除了打仗之外其他時間我都寧可摸魚也不想看你們寫在竹片上的繁體豎版書。”於是她隻能乾咳一聲,“我學著呢,學著呢。”陳群似乎還想說點什的時候,有人從中軍帳走出來。走出來的是個美少年。雖然這群生活秘書希望她給他們賜名,但他們在被選中之前各自都有爹媽給的姓名,拗不拗口另說,她很不喜歡給別人亂改名字,因此張嘴時仍然喊他們原來的名字,閉嘴時就在心給他們按大小個排號,小一小二小五小六這喊。現在走出來的是小二和小五,一個是高挑的陽光少年,一個是清秀文雅略有一點瘦弱的男孩子,一人手拎著些炭,另一人手提著小簸箕,麵裝了些炭灰,顯見他們剛給帳內的炭盆加過炭,此時見了她,身子立刻側到一邊,低眉順目。她點點頭,露出了一個感謝的笑容,邁腿就往走。陳群在她身後慢了半步。待她轉過身時,兩個美少年已經出了帳。陳群在那盯著他們看,也不知道在看啥。“……長文,你看什呢?”他轉過身,那張剛剛還很誠懇的小臉不知道是被炭火的熱氣烤的,還是別的什緣故,變顏變色的,青白泛著詭異的粉紅。“將軍帳中,”他的話有點不是很連貫,“需要那些人伺候嗎?”“他們?”她反應了一下,“哦,是張孟卓送來暫時照顧我的,他們都能讀書識字,是挺聰明的小郎君。”陳群似乎細細咀嚼了“讀書識字”這幾個字,然後立刻有了反應。“既然如此,將軍可願割愛?”他語速很快,“今歲上計將至,在下那人手不足,很缺幾個識文斷字的文吏,還有田使君處已是不眠不休數日,將軍也知歲末……”他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恨不得揮動兩隻手跟著比比劃劃加強一下語氣,但她還是覺得他有點詭異的誇張和造作。“我確實想過這件事……”待他終於講完時,她猶豫地盯著他看,“但你們也不至於就差這幾個人吧?小沛這軍規新立,他們幾個能替我處理一些營中雜務,我用起來還是挺順手的。”“將軍若缺人手,我派人去小陸校尉營中送信,請她送幾個女吏過來,一可為將軍處理雜務,二亦可就近照顧,將軍意下如何?”……她有點發愣地盯著陳群看。總感覺他好像有點什問題似的。但他咳嗽了一聲,硬是頂住了她上下打量的目光,還衝她露出了一個“我說的都是發自肺腑的真話”的微笑。“不行,那些女吏讀書識字不易,她們既能在鄉間弄謀一個職位,與男子一般做事,便不該尋來留在我身邊,做這些磨墨鋪紙的瑣碎活計。”陳群似乎是被噎到了,臉色漸漸地紅了起來,似乎有些生氣,兩隻眼睛也亮得很。“她們不堪驅策,那在下總行了吧!”……帳中陷入了詭異的寂靜。她的嘴巴下意識地張開了,睜大了眼看著這位像是吃了什不消化的東西,大腦突然短路的紀律委員。“你……”他像是忽然收到什信號一樣,手忙腳亂地從坐席上爬了起來,連招呼都不打,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這位徐州從事雖然年紀輕輕,但言行舉止端肅莊重,從來不曾這樣失態過。現下跑出帳門正好撞見了過來尋陸廉說話的張邈,他甚至也冇有停下來好好與這位陳留太守見禮,而是胡亂地作了一個揖,然後就麵紅耳赤地疾行而去了。雪地還是滑。因此陳從事疾行時,還不小心一個趔趄。……但這次冇有人扶他,因此他趔趄之後,竟然也勉強站住了,而後匆匆上了輜車,一路逃也似的出了張邈的軍營。這位身材高大的中年漢子站在那愣了很久,臉上露出了一個難以言喻的怪神情,而後將目光轉向了跟著他一同過來的另外兩個美少年。“嘖嘖嘖,你們可見到了嗎?”“見到了,”美少年小心說道,“但主君的意思是?”“你們幾個,往昔頗有些心高氣傲,難道我不知嗎?”張邈循循善誘道,“哼,你們自以為容貌生得比你們更俊俏的,不如你們聰明有才學;比你們有家世有才學的,又未必有你們這樣俊秀,那位陳從事你們見了吧?人家既有才學,又有出身,樣貌也是一等一的好郎君!”兩個美少年驚恐地睜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望向營外那正在遠去的輜車背影。“勉之!勉之!”張邈也跟著笑地望過去一眼,但他的笑容很快又消失了。在比輜車更遠的北方,隱隱有枝葉凋敝的樹林,白雪壓在枝頭上,泛著冷冽的光。而穿過那片稀疏的樹林,在更北的地方,河流凍結的冰麵上反射出的光輝比冬日的太陽還要蒼白,還要刺眼。但所有這一切他能想到的,冰冷而嚴酷,能夠暫時阻止戰爭的冬日的光,最終都將在烏雲一般的軍隊腳下變得黯然失色。袁紹的軍隊已經開始圍城了,對於臧子源來說,困守孤城的滋味究竟如何呢?他又是以什樣的心情,下達這個命令的呢?“臧子源不曾棄城而走,他之良苦用心,陛下當體察分明纔是。”劉曄在丹墀之下等了很久,但他絲毫冇有表露出傲慢、憤怒、不耐煩的神色。當天子宣他進殿,在行禮之後,他也立刻將頭垂到了恰如其分的位置,如任何一個外來進宮的臣子,如任何一個誠惶誠恐的宗室。因此天子對曹操的那些不滿在見到他凍得泛紅的雙手,雙耳,還有那張清雋而溫和的臉時,漸漸也就消了。“他的良苦用心,難道不是將袁紹的狼子野心昭告天下嗎?”“此其一也。”天子不解地皺起眉頭,“那其二呢?”“臧洪鎮守東郡要道,以絕袁紹南下襲擾京城之念,此其二也。”天子的瞳孔一瞬間收縮了一下。“他豈敢行此大逆無道之事?!”劉曄躬身行了一禮,卻不說話。他不需要說話,天子自己想就是。殿內有炭火燃燒時爆裂開的短促聲,但很快被天子袍服擺動時發出的窸窸窣窣的聲音給蓋了過去。天子的確開始自己想,並且想得有些心浮氣躁了。劉曄的目光始終盯在地麵上,卻如同頭頂長了眼睛一般,連天子此時的神情都猜得十拿九穩。必定是心中已經有了一個猜測,想要說出來卻又怕被臣子猜到自己心思,於是裝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平平無奇地開口:“袁紹意欲何為?”“臧子源城中不過數千兵卒,袁紹卻征發五萬大軍,”劉曄平靜地說道,“恐欲挾天子以令諸侯。”“哼!雒陽城高且厚,外有我漢室宗親,內有溫侯護衛,袁紹當真狼子野心,朕豈會怕了他!”劉曄對這個反應一點也不意外,“陛下所恃者,是哪一位宗親?”“蜀中劉璋——”“劉璋出蜀之路已被張魯斷絕,這幾年間相互攻伐,死傷甚重。”“荊州劉表——”“劉表郊祀天地,擬儀社稷。”皇帝在上首處站起身,焦慮地來回走了幾步。“徐州劉備,他又如何?!”劉曄抬起眼睛,看向了皇帝,嘴角露出了一個微笑。“若是左將軍劉備,聽說他年幼時家中長有一株桑樹,五丈餘高,遠望童童如車蓋——”皇帝愣住了。“因此他少時曾言,‘吾必當乘此羽葆蓋車。’”“一派胡言!”天子怒道,“不過是頑童的玩笑罷了,爾心可誅!”劉曄重新將頭低下,不再吭聲。玩笑自然是玩笑,但若是其人有了覬覦玉座的實力,無稽之談也會變得可怖起來。天子在殿內又開始緩慢地踱起步。“濮陽未必便陷落,東巡之事……”“若待濮陽陷落,一切都遲了,”劉曄立刻說道,“陛下可知,冀州騎兵輕騎一日夜便是三百!”“縱使如此,曹操——”他冇有繼續說下去,但劉曄立刻察覺到了天子言辭中的軟弱與動搖。“曹公雖曾與劉備董承相互攻伐,但他亦世受國恩,不敢或忘,陛下不念他一片忠心,也當念他討伐董卓時的辛勞,”劉曄上前一步,眼圈泛起了紅,“陛下,他不曾辜負過陛下!”“但他逆朝命而行……”“董承暴虐驕橫,天下皆聞,”劉曄立刻說道,“難道曹公的真心,竟比不過他一個西涼人嗎?”天子又一次陷入了猶豫。“陛下,臧子源一片忠心,”劉曄眼中含淚,聲音哽咽道,“陛下萬不能辜負了啊!”年輕的天子皺著眉又想了一會兒。他是很希望做出一個睿智的判斷的,但眼前這個人說得這樣情真意切,信誓旦旦,邏輯這樣清晰,道理這樣明白,似乎這條路就隻應該按照他所指的那個方向而去。天子最後下定了一個決心。“茲事體大,我當與群臣商議之後,再作定奪。”關於是否東巡這件事,天子終於宣佈召開朝會來專門討論它,於是這一天的德陽殿立刻陷入了混亂中。公卿們各執一詞,有些覺得曹操也還可以,有些更看好劉備,還有一些覺得可以吃完這五萬石糧食再說。在朝會上,他們就這樣開始議論紛紛,爭執不休。在脫履摘劍,走上德陽殿的途中,有公卿轉頭去看那個站在階下,等待召喚的文士,而後互相使眼色,想要評估一下這位自兗州而來的使者究竟懷著什樣的心思。但楊彪一眼也冇看他。他麵無表情地走上了殿,並且在這場爭吵中始終保持著沉默。在他看來,天子私下召見了曹操的使者,這本身就是一個危險的信號。但此時輪不到他開口,他想,既然德祖已經勸動了呂布,至少應該讓這個莽撞的傢夥先站出來。天子咳嗽了一聲,下麵的公卿漸漸便又恢複了肅然的麵目。他左右看了看,似乎覺得不管問誰都不能得到令自己滿意的答覆,最終將目光放在了雒陽城中最後一支兵馬的掌管者,同時也是他嶽丈的呂布身上。這個人性情憨直,必然是不會欺瞞他的,天子這樣想。“溫侯,卿意若何?”頭戴武冠,身著紅色官袍的呂布似乎冇想到天子會問到他這來,身體突然動了一下,然後才小心地從隊伍走出來。“陛下與其去兗州,不如去下邳,除了臧洪之外,就隻有劉備曾儘心儘力地籌備糧草輜重,令臣千迢迢帶來雒陽,供奉陛下。”那幾位支援曹操的大臣互相看了一眼。議郎董昭語氣頗為平靜地開口了,“陛下,此一時也,彼一時也,那時臧洪尚在,現下徐州與雒陽相隔千餘,道路不通,禦駕如何能抵達呢?”呂布似乎已經想了很久這個問題,聽了這句反問,臉上立刻露出了得意的神色。“曹操既然遣使入雒,以表忠心,陛下何不問一問來使?”呂布頗為自得地說道,“他若真是忠臣,派兵護送天子去下邳便是!”楊彪猛地轉過頭,一臉驚詫地看著這個勇武冠絕天下的武將!這蠢的主意!他怎想得出來!劉曄上殿後,聽了呂布的主意,根本冇有像這位溫侯所想象的那樣慌張拒絕。他立刻激動地叩首,表示天子想要去哪,曹公就派兵護送天子去哪!包吃!包住!包護送!“曹公拳拳報國之心,早欲親迎陛下!隻恨小人隔絕內外,乃至蹉跎至今!”劉曄的聲音略有一點顫音,“陛下若欲東巡徐州,曹公必親往護送,不敢有片刻懈怠!”呂布呆住了。天子也呆住了。離開陽安,正奔雒陽而去的賈詡聽到這個訊息,也吃驚極了。“曹操豈會當真護送天子去下邳?”一直跟隨在父親身側的長子賈穆罵了一句,“呂布此舉,蠢笨如豬!”賈詡搖搖頭,詭秘地笑了起來,“他雖蠢笨,卻正好幫了咱們一個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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