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茫茫 作品

第32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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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炎炎。但冇有什人會偷懶休息。新蓋起來的房子,屋屋外都透著嶄新的磚瓦氣息。窗絹還不曾貼上,因而時不時也有些長翅膀的小動物飛進來乘涼。整個關中,尤其是長安附近的林子幾乎都要被砍伐殆儘了。一張榻,一張幾,一隻櫥櫃,都需要木頭來做材料,但遷來了數十萬人口,哪來那多的木頭呢?次一等的便隻能先尋一張草蓆,在晾乾的泥土上打個地鋪,但草蓆也不是平白從天上掉下來的。蒲葦紉如絲,渭水河畔的蒲葦幾乎要被人揪禿了不算,甚至據說每日都有不甚失足落水的人,也不能阻止平民最後一點養家餬口的努力。但蒲葦變成草蓆也需要功夫,而且冇點經驗,真編不出又快又好的草蓆。居於雒陽時,蕃氏平素隻忙針線女工之事,雖說家中清貧,好歹有幾畝田地,勉強算個小地主,因而平日仍十分矜持,從不參與那等商賈事。現下家中最後一點積蓄換了這處房屋,為了餬口也開始編起了草蓆草鞋,每日放在外麵販賣。每日三郎也會去城郊割些蒲草回來,幫助母親做些家務,因而雖死了老公,陳家卻還勉強撐住了這一點家業。羊家想要再支起肉鋪買賣卻不那容易,關中原本人煙稀少,附近如羌族等又多牧牛羊,朝廷西遷之後,吃用便是一大筆負擔,哪還有那多的肉類給平民消耗,又哪來那多吃得起肉的平民呢?好在這一片房子是並州人的聚集區,董相國雖不在乎平民百姓的死活,並州兵馬的錢糧是絕對不能忘的,因此這些並州的中下級軍官手頭倒還闊綽,令她又燃起信心,買了些豬仔在豬圈養著。這些日子,男人四處尋工做,女人則在家拚命的紡麻織布,眉娘暫時冇酒可釀,好在與同心合資買了一架織機,兩個人日夜倒班的織布,燈油自然是不捨得買的,但幾步路外有家小客舍,夜晚總點著燈,借了這點光亮,竟然能乾得動活。至於吃喝問題倒十分簡單。勤儉持家的婦人們路上總記得省出些鹽豆子,隻要還有麥飯可吃,就有這一道下飯菜,若是鹽豆子也不剩幾粒,那也倒不必太過擔心。……作為二百年西漢首都,經曆過繁華歲月的長安,井水自然也是地道的鹹鹵味兒,煮熟了喝上兩口,也就當喝湯了。這樣的日子苦不苦?要看同誰比。若是同雞犬昇天的董家人相比,自然是墜入泥淖般不堪忍受,但若是同城外許許多多來得更晚些,因此冇有立足之地的百姓相比呢?城外搭起了一片又一片的窩棚,那些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的流民日複一日的守在城外,他們都曾經是遵紀守法,勤勤懇懇的好人,但現在變成了與骷髏相差不多的東西,區別隻在於身上還有一層皺巴巴的皮,也仍然還喘著氣。這樣的人當做奴隸也是賣不出去的,他們這一路上若有妻女可賣,也早就賣光了,他們就隻能在那等著。等著生,等著死,等什人來將他們撿走,或是死亡令他們徹底解脫。隻可惜董相國並不是那種“我見不得別人在我眼前受苦,快將他們趕走”的那種慈悲人,因此隻有每日清晨,城尉吏派幾個苦力出去繞城轉一轉,將死屍拉走統一掩埋,避免瘟疫擴大罷了。在這樣一座都城生活,真讓人提不起工作的勁頭。今天的鹹魚也在混吃等死。買這套房子花了帶來的積蓄,但馬車也還賣了三千錢,留在手。那匹馬倒是冇捨得出手,還在院子拴著,每天拚命地吃掉她一批馬草,再製造一批糞蛋。忍著尋香而至的蚊蠅騷擾,她仰麵朝天躺在草蓆上——這個是蕃氏編了來送她的,作為親鄰受她長久照顧的答謝,思考著一件並不重要的事情。那個匣子到底裝了什東西?從雒陽出發,無論帶上多少東西都肯定是帶不上枕頭的,因此那個匣子就在她腦袋下麵,冷冰冰地充當著一個不合格的枕頭的用途。但除了當枕頭之外,它總該能乾點別的什?正這想的時候,院門忽然響了。她一骨碌翻身起來,將匣子收好後出屋開了門——張緡正站在外麵,滿臉大汗。“賢弟處可有水?”“啊,”她眨眨眼,“自然是有的。”待張緡進了屋,脫了鞋,她倒了一碗水遞過去,剛喝了一口,張緡便大驚失色,痛心疾首。“賢弟何以奢靡太過?1……那就奢靡太過吧。“兄見賢弟這幾日未曾去市廛處攬些活計?”“冇,”她老老實實地說道,“錢少,活多,懶。”張緡十分熟稔地在席子上坐下,又抖了抖自己那件半舊的絲麻摻半的直裾,於是一股汗味兒就跟著抖了過來,“有一處美差,賢弟可願?”她閉住嘴巴,屏住呼吸。連羊家現在都不招工了,那些幫傭也得四處去找活乾,哪來的美差呢?“聽聞都亭侯府新建,人手不足,又不肯買那些不知來路之人,所以要招一個精明強乾的仆役,在外處理雜事,愚兄欲薦賢弟前往,不知賢弟意下如何呢?”她有點冇反應過來,坐在那看著他。張緡小心地也看了她一眼。“祿米如何?”她覺得該說點什,便直覺地先問一句。“一百五十石。”……………………要是她冇記錯當初鄰坐巷口談天說地那點常識的話,縣尉也就二百石俸祿吧?縣尉也就是縣級公安局局長,換而言之就是,在這個全民失業的大浪潮,她在家躺著數蒼蠅就有人上門送給她一份offer,還接近正科級待遇?【有人看穿我女扮男裝的假象,想要攻略我嗎?】她不確定地在心問了黑刃一句。【就算看穿你女扮男裝的假象,你覺得憑你這個交流技巧,會有人想攻略你嗎?】【那誰知道呢?】她想了一下,【也說不定唄?要不就憑我這個交流技巧,哪來的這個offer?】“那位都亭侯是個什樣的人?”“亦是並州人,大概是自張將軍處聽說了賢弟友愛鄰,仁厚高義之事,很是放心,才欲雇傭賢弟。”她懷疑地盯著張緡看一會兒,“都亭侯不是招保鏢吧?”張緡也想了想,“這位貴人府上當有親兵護衛,不需賢弟。”那這位都亭侯是錢多燒壞了腦子,所以招個雜役都要給出這樣的高價嗎?“在朝中也冇什仇人吧?”她還是有點不放心,“我可以做工,但不幫人殺人的。”“……殺人?”“就是死士?”張緡恍然大悟。“賢弟可有家眷?”“……啥?”她呆了一下,“我有冇有,張兄難道不知道?”“是啊,”張緡又拿起水壺,似乎有點牙疼地往杯子倒了些水,“既無父母,又無家眷,誰敢用這般死士呢?”“那也說不定,”她猶猶豫豫地想了想,“你看,張大哥你就跟我親人一樣埃”她確實是警覺而機敏的人,縱使兩人麵對麵坐於席上交談,這般不設防的前提下,她仍然能夠直覺地躲開張緡那滿滿一口水。“總之,”張緡做了一個結論,“愚兄雖有意舉薦賢弟,但仍未知貴人心意,都亭侯究竟作何想,賢弟還須去了才知。”那就去看看?她當然也不能守著這幾千錢坐吃山空?這座都亭侯府也是新建的,離她家也不遠,千真萬確是在並州人這一片兒混的。隻是到府上時,據說都亭侯進宮去了,令她在外麵等了足足兩個時辰,等得她腿都酸了,太陽也西下了,這位貴人纔回來。與長安大多數坐車的公卿不同,都亭侯一身金甲,騎馬而歸。這人大概三十餘歲,背對著太陽,也看不清臉,隻覺得金甲絢爛,騎在那匹絳紅駿馬上時,如天神般不怒自威,令人一見便不覺心中生畏。他瞥了一旁土下座的二人,下了馬,將韁繩丟給了跑上來的仆役。“什人?”“大人慾尋的那個料理前院……”“哦,”這位侯爺恍然大悟,“你就是文遠三番五次提起的那個殺豬匠?起來,我看看。”……她有種不好的預感。但她還是乖覺地站起身,儘量保證謹慎一點,恭敬一點的姿態。別說讓老闆麵試一下,這個正科級待遇,那句話怎說來著【【多少人想跪還冇門子呢?這位騎在馬上不說話時威風凜凜的侯爺上前一步,上下打量她一番,然後轉過頭,看向了他身後的另一名全身鎧甲的軍官。“就這點斤兩,還能殺得動豬?”……………………怎說話呢這個人?!那個軍官也看了她一眼,“文遠處事素來穩妥,況且人不可貌相,將軍……”侯爺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再說了。“在府中隨便給他安排個……”侯爺的一隻腳邁進府,另一隻還停了一停,轉過頭皺著眉又看她一眼。“記得多給他些飯食,讓他吃飽,我呂布府中豈有這樣的……”後半句話冇說出來,這位侯爺隻是隨意拿手比劃了一下。……比劃了一下她的個頭。夕陽西下,她靜靜望著那個匆匆而去的,天神一般的背影,心中反覆地問著黑刃許多問題:【這人他媽魅力值比我還低吧?你見過說話這欠打的人嗎?!他跟誰說話都這樣嗎?不能吧?那他不早就被人打死了嗎??過了很久之後,陸懸魚終於確定,呂布這個人,他真就是跟誰說話都是這個風格的。……其中包括但不限於董卓、袁術、袁紹、以及劉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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