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蒿茫茫 作品

第302章 第八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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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已得食,馬已得料。收複兗州全境還需要一些時間,而且就西涼兵這個天啟四騎士的風格來看,兗州想要恢複元氣估計三五年內是很難了。誰說不是一報還一報呢?但對於曹操來說,他總算是暫時守住了自己最後這一塊根據地,不曾寄人籬下。損兵折將是冇跑了的,但最後那次並不怎真心實意的談判也還換回了幾個身邊的親信,比如年輕力壯,一路上斬殺了不少流寇,還收攏了一點兵馬回來的曹純。以及被曹純所救的,灰頭土臉的郭嘉。……現在都洗得乾乾淨淨的,坐在下手處。婢女擺上珍饈佳肴,葡萄美酒,樣樣都是這一路流離奔波中難以享用到的美味。上座的主公豪邁舉起酒爵,先敬自從斬了董承之後,就一直有不豫之色的臧洪,而後敬諸位力同心,大破西涼軍。朝廷怎想,那不重要,董承出身西涼,還是董卓女婿牛輔的部曲,親手斬殺過皇後身邊的宮女,皇帝必定苦他久矣,等過後有機會上表辯解一下就是。兗州怎辦,這也冇關係,文若在,元讓也在,兗州照舊是能重新建設起來的!至於劉備小兒,將來總有機會再去跟他打一場!酒過三巡,夜也見深。人人都覺得需要犒勞一下自己,哪怕是始終沉默寡言的荀彧,也多喝了一杯酒。自從主公發動這場戰爭以來,他的精神一直繃得太緊,以至於在聽說主公兵敗馬陵山時,甚至有了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曹操看了自己這位子房一眼。子房高冠博帶,坐在那自斟自飲的模樣,如同出塵之人。他又看了另外幾位謀士一眼。荀攸程昱劉曄的臉上冇有太多表情,但總隱隱透著一股劫後餘生的慶幸。……這也許是他想多了。又看了郭嘉一眼。瘦了一圈兒。奉孝總是十分敏銳的,這邊主公的目光剛掃過去,那邊他喝酒的姿態便滯了一下。但他還是坦然地轉過頭來,看向了他。此時臧洪以不勝酒力為由,早早先回營中。過了一會兒,夏侯惇也以軍中尚需看管查點輜重和戰利品之類的瑣事,帶著武將們走了。室內隻剩謀士們陪著主公飲酒。曹操又喝了一杯酒,眼圈忽然紅了。那漸紅的眼圈並未被其他人注意到,但室內的推杯換盞之聲漸漸歇了。……因為主公在哭泣。先是無聲地在那落淚。而後開始抽噎,一聲接一聲。那張鎮定而又豪氣,睥睨天下的臉上,留下了兩行清淚。劉曄的聲音立刻帶上了顫音。“主公!主公為何如此啊?!”“唉,”主公的聲音還帶著一點顫音,“我隻是……想念誌才了。”劉曄的神情帶上了一絲迷惑。荀彧不聲不響地又倒了一杯酒。荀攸看了程昱一眼。郭嘉抬頭,望向了主公。在座諸位都是絕頂聰明的才學之士,論兵書謀略,天文地理,皆為世間佼佼。但那幾位謀士萬萬冇想到,這位鬚髯濃密,眉宇間滿是哀傷的英豪長歎之後,用泣血一般的聲音喊道:“戲誌纔在,不使吾至此!”劉曄的臉青了。程昱的臉白了。荀攸皺起了眉。但三個人最後還是默默地低下頭,滿臉愧色。荀彧冷冷地看了主公一眼,端起那杯酒,喝了下去。郭嘉的目光從自己同僚間掃來掃去,最後盯在了自己麵前微微蕩著波光的葡萄酒液上。……他總覺得主公哭戲誌纔是假。……用戲誌纔來擠兌他們幾個纔是真。……所以按照這個假設繼續想下去,要是他死在了徐州,主公大概也會流著眼淚懷念他的。……主公就是這樣的性格,習慣就好了。這個清雋消瘦的青年文士坐在角落,任憑上座的主公長籲短歎,一心一意地發起呆來。陸廉為什冇殺他呢?郭嘉這樣百無聊賴地想,她現在在做什?擊敗了這一路的勁敵,現在這位女將軍應該已經到了青州,在滿心歡喜地享受自己的勝利吧?陸懸魚並冇有滿心歡喜地享受自己的勝利。她在禰衡的墓前坐了很久,從雪停時坐到天上又開始洋洋灑灑地飄起了雪花。但她的胸膛也冇有冷酷的憤怒。她隻是坐在墓前發呆,看著雪花落在墓碑上,一層層地堆起來,再被風吹散。看雪花落在酒爵中,慢慢融化進去,將那杯原本就不怎酷烈的酒稀釋。看最後一絲天光打在這座新墳前,又被雪掩蓋。她感受不到悲傷,也感受不到憤怒。在最初的錯愕感消失之後,坐在禰衡的墓前,她所能感到的,隻有寧靜與疲憊,以及一絲奇異的羨慕。禰衡可以在這不慌不忙地喝酒,賞雪,就像她初見他時那樣。待枯草長出新芽,待一輪明月初升,他可以無憂無慮地欣賞美麗的春月夜。夏時鳴蟬,秋日落葉,他儘可以從容不迫,慢慢地感受這世間最美妙的風景。因為他已經與泥土融為一體。他已是一個英雄,他已打完他該打的仗,做完他該做的事。……他還冇有做完許多他喜歡的學問。但那冇什要緊吧?他已經留在了史書上,從此可以傲然地注視著那些還繼續活在世間的人,以他不朽的名聲為準則,一個個地挑剔他們,是否有資格與他並肩。她靠在牆角下,這樣混沌地想著,漸漸連想也不願意想了。她似乎睡著了。當張遼和太史慈一前一後穿過了這座陋室,來到後院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陸廉。她縮成一團,凍得青白的臉上什表情也冇有,睡得香甜極了。……這顯然不是一個適合睡覺的地方。張遼走上前去,輕輕地搖了搖她的肩膀。冇搖醒。“辭玉這一路本就疲憊至極,”太史慈伸出手去,又縮回來,“屋內也有炭火,讓她在這歇一夜吧。”張遼看了他一眼,意味很明顯了——不叫醒,怎搬進屋去?這要是個普通的男子,這倆人斷然不會婆婆媽媽在這踟躕,畢竟二人都是身材高大的武將,別說扛人進屋,就是拎也能拎了去。但這是他們的主帥,還是位年輕女郎,這就很不恭敬了。……扔在這睡一夜更不恭敬。“將軍,”有人探頭過來,“臧霸臧宣高將軍來了,欲見將軍。”兩個人對視一眼。“將軍已經睡下了,”太史慈說道,“若是臧宣高冇什事,就明日相見吧。”親信看了太史慈一眼,又看了看牆角的將軍一眼。他想說的話簡直呼之慾出——就讓將軍睡在這兒嗎?太史慈瞪了他一眼。……這人連忙跑了。儘管冇能見到陸廉,但臧霸並不失望,他的效率很高,立刻就去見了青州名義上的主人,青州刺史孔融。“宣高?此來何為?”“來為袁譚說項。”臧霸說道,“使君,究竟是誰的主意,令沿途報捷之人大喊生擒袁譚事?”孔融手握著竹簡,臉色就有些尷尬。“是我。”於是這位輕易不會尷尬的泰安大漢的臉上也露出了一絲尷尬。“有使君坐鎮北海,果然退卻冀州精兵無數,”臧霸那絲尷尬也被掩蓋住了,“在下真是佩服之至!”但孔融也不是那容易被糊弄的,這位名滿天下的高士冷哼了一聲,“臧宣高如此懼怕袁紹嗎?我卻不怕!”“使君不怕,”臧霸問道,“是因為陸廉回來了嗎?”陸廉自南下廬江開始,這一路披荊斬棘,連戰連勝,堪稱不世出的名將,有她在青州,為什要怕?!……當然,就算陸廉不在,以孔融那個“活著賺死了算”的性格,他也依舊是不會怕的。但臧霸已經全然讀懂了。“小陸將軍帶回來的兵馬,使君冇看見嗎?”臧霸雙目緊盯著他,“我自琅琊北上時,從沿途庶民耳口相傳中已經聽說了,去時萬餘,回來不過數千!使君是想要她以這樣的疲憊之師,繼續與袁譚對抗嗎!”客室陷入了一片寂靜。如樹一般的九枝連盞銅燈,不知哪一盞的燈花忽然爆裂開,閃開了明亮而短促的火光。而後複又陷入沉默中。“按說這事也該劉玄德決斷。”過了很久,孔融才這樣含糊地說了一句。“不能由劉使君決斷。”臧霸斬釘截鐵地回答。孔融看了他一眼,緊緊皺起了眉頭。他已經意識到臧霸的言外之意了。這件事交給劉備來決斷,就是丟過去了一個燙手的山芋。“那也不能交給小陸來決斷,”孔融悶悶地說道,“她不該擔這個罵名。”戰事似乎完了,但似乎又冇完,至少它留下的麻煩事是冇完的。孔融和臧霸因此在背後密謀些什,而領軍後撤至千乘的郭圖要麵對的麻煩事則更多一些。這已經變成了一座死城。在攻破城池之後,袁譚並未修繕它,因此土城四麵都有坍塌和破洞。每當寒風經過,黃土間的縫隙便會發出淒厲的風聲,像那些士兵的鬼魂不甘的咆哮與嘶吼。風愈急,風聲便愈來愈響,從某一個士兵的低泣,逐漸化作了許多士兵的慘叫。這不適合居住,他也不想來這住下。但他需要一份表示誠意的禮物,能令他妥帖地同陸廉交涉。數千士兵們因此不得不在城下努力地翻找屍體。“先生,已經尋了一整日了,的確尋不到那人的身軀哪!”“找不到就繼續找,”郭圖緊緊地皺起眉,“大公子不是將他丟在城下了嗎?”“但……”但城下遍地都是屍骨啊。當他們返回時,這遍地都是過冬的老鴉。那些留在戰場上未經掩埋的屍體上,站滿了前來大快朵頤的食客,它們儘管不能理解人類之間為什會廝殺到這樣慘烈的程度,但它們卻冇有這樣的劣習。當第一隻烏鴉尋到了這座饕餮聖殿時,它立刻慷慨地與自己的親友和鄰人分享這個寶貴的新聞。然後一傳十,十傳百,千乘城下,到處都是過冬的寒鴉。士兵們將它們短暫地趕走,去辨認一下那具屍首時,它們便盤旋在這座小城的上空,不甘心地鳴叫著,謾罵著。待得士兵發現不是他們要找的那一具,失望地丟開時,烏鴉立刻便又落下了,彷彿烏雲一般遮蔽了那些戰死士兵的屍骨。行走在這樣一群烏鴉之間,想尋到那具屍體……的確不容易。郭圖拄在女牆上,俯了身向下看。“那是什?”他忽然用手指了一指。有士兵匆匆忙忙地跑過去時,未曾驚起寒鴉,卻有一隻五彩斑斕的鳥兒飛了起來。“那是鸚鵡嗎?”郭圖疑惑地問道。但冀州人仔細地驗看過之後,終於大喜過望地轉頭向著城頭上的郭圖大喊:“先生!我們尋到禰衡的屍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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