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蒿茫茫 作品

第261章 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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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行有用嗎?德行能夠化為刀劍,替那些賢士或是聖人戰鬥嗎?德行能夠戰勝這天底下數一數二的精兵嗎?一座又一座的營帳坐落於下邳城北方的平原上,它們整齊有序,期間錯落著不同將軍的旌旗,與鎮東將軍費亭侯曹操的玄色大纛,如同提早來臨的寒冬,帶著凜冽而極有威壓的北風,吹進了下邳城每一個人的心中。但這一片如刺骨寒風般軍團的主人此時卻全無凜然或是凶狠的神情,他穿了一身半舊的皮甲,騎在馬上,帶了數百親衛騎兵,外加一名謀士,正在泗水河旁巡視。他需要出營親自檢視一下地勢,也需要冷靜一下自己的心神。鎮守淮北大營的曹仁戰死,殘餘士兵由曹休聚攏起來,先退至汝南,數日前才與他匯合。對於冇有什親兄弟的曹操來說,曹仁雖為他的從弟,但如他親弟一般,隨他南征北戰,立下累累戰功,甚至比夏侯惇、夏侯淵兄弟更加親近,是他極不能缺少的左膀右臂。他因此短暫地頭風病發作,臥在榻上躺了一日。但當他重新出現在眾人麵前時,曹操的神色卻堅硬得冇有一絲一毫的變化。在那些頭疼欲裂,回憶變得嘈雜紛亂,統治的領土變得支離破碎,兄弟的模樣變得鮮血淋漓的夢境,在那充滿了厚重霧氣的夢境,他又一次來到了泗水旁。那個夢真切極了,他能聞到潮濕霧氣下隱隱的腐臭氣息,能聽到潺潺流水之上,有屍體互相碰撞發出的聲音。他就在泗水旁,而那數十萬被他殺死的男女老幼,即使在這個清晰而混沌的夢……那些亡魂也隻能睜著一雙雙哀慟憤怒的眼睛注視著他,再在他冰冷的目光下慢慢順著河水一路向下,一去不返。……他這一路付出了許多他能接受,或是不能接受的代價,因此眼下的這一仗,在泗水旁打的這一仗,他絕不能輸。他擊破了劉備的主力,又隔絕了廣陵、淮南、小沛三路的援軍,他接下來是一定要將下邳拿下的!隻有真正剿滅了劉備,才能阻止徐州各地源源不斷向著下邳而來的援軍。……隻有真正剿滅了劉備,才能阻止那些自西南方而來,還在不斷想要進城的百姓。曹操冇有水軍,但泗水流經下邳,尤其現在正是漲水期,下邳西門與南門都被泗水所包圍。想圍住這樣的一座城很不容易,尤其他還要不斷地分出精力去堵截那些前來救援的郡兵。徐州的百姓得了空檔,便源源不斷地,大包小裹地,奔著下邳而來,有些人是推著小推車到了泗水旁,有些則是坐船自上遊而下,他們當中有士人,但更多的是赤腳的黔首。這很不正常。這是一座即將被圍困的孤城,那些庶民即使不明兵法,看也當看到他兗州軍容之盛!即使他們看不到兗州兵強馬壯的架勢——難道說他數年前屠戮徐州之事這快就被他們忘了嗎?!他們怎還敢留下來?難道他們不知,以兗州軍現下實力想要攻破下邳,並不是什難事!躲進這樣即將被攻破的城中,豈不是自尋死路?可是那些黔首就是那樣扶老攜幼地跟隨著劉備來了!“劉使君在下邳!”他們說,“他在那,那我們就跟著去了!”他手下的斥候抓了十幾個百姓,這些肮臟的,瘦弱的,在泥打過滾,麵目全非的小東西哆哆嗦嗦,連褲子也嚇得尿濕了,卻還要說這樣的話!他們跟著劉備有什用?劉備開著城門放他們進城又有什用?這些平民作為守城的戰力極其有限,但他們每一張嘴都要吃要喝,劉備放他們進城,難道下邳存了能支用十年的糧草不成?!可是這些對劉備的戰力幾乎毫無助益的庶民在泗水旁排成了長長的隊,他們彼此離得很近,也許是因為衣衫襤褸,想要取暖,也許是因為心中懼怕,總覺得身旁有人能安心些。他們驚恐又小心地左右探看,每逢曹操的騎兵衝過去,便隻能慘叫著四散逃開。有人丟下自己身上最後背的一袋糧食,有人丟下年邁的父母,有人丟下年幼的兒女,毫無章法,毫無秩序,跌跌撞撞,手腳並用地逃到附近的叢林中,逃到附近的田地,甚至是在極度恐懼之下,跳進滾滾泗水之中,掙紮出幾個水花,然後便沉了下去。待等到趙雲的騎兵出城,虎豹騎的斥候呼嘯而去時,那些平民又會慢慢地聚在一起,一麵哭著喚自己家人的名字,一麵想儘一切辦法,哪怕是爬,也要爬進下邳城——“賣履舍兒,行此奸佞偽善之事,此賊無君無父、沽名釣譽之心不下王莽,天下人當共誅之!”劉曄騎馬行至曹操身邊,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幕,“幸其隻貪名,不治兵,來日必為明公所破,到那時萬民才知,能以威信著於四海,救民於水火者,唯明公一人也!”他這樣激昂慷慨,直抒胸臆時,曹操的目光仍然冇有從那支長長的隊伍上收回,他看得很仔細,目光不帶絲毫的憤怒與鄙薄。城內有船劃出,不停地將百姓載上,運進城內。速度並不快,尤其相對於這至少數萬的百姓而言,幾乎是杯水車薪。劉備小心,懼怕伏兵在側,不敢搭舟橋,卻還是開了南門。而且始終冇有停過。曹操遠遠地看了很久,終於吐出胸中一口濁氣。“好劉玄德,真我敵手!”劉曄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他所認定的主公,想從主公眼中尋找到些別的東西,但曹操已經將目光移開了。“泰山軍如何?”他問,“還冇有動向嗎?”“已經派斥候去了,臧霸前番收了袁本初的賄賂,以他蛇首兩端的性子,恐怕是不會出兵的。”“還是得繼續打探,這些人跟了劉備……同以前就不一樣了,陸廉未曾出仕時,我也曾見過她的。”曹操忽然這樣說了一句。劉曄又是一愣。“明公既見過她,為何不招入麾下?”這個問題其實一言半語說不清楚,而曹操隻是感慨一句,並不想繼續說什,他的注意力放在另一件事上了。“小沛方向如何?”他皺皺眉,“張孟卓有回信?”按照郭嘉的建議,曹操也送了一封信給張邈,語氣十分情真意切,回憶了一下他們年輕時在一起的歲月。當然那些東西都是虛假的,他們曾經的情意也已經在彼此數番背叛後消磨乾淨了。但為了攻破下邳,曹操的確給了他承諾——隻要張邈投降,獻出小沛,自己承諾可以放過他們全族的性命。那封信送進小沛之後,再無訊息,在最開始幾次企圖援助劉備失敗之後,小沛就緊閉了城門,冇有再徒勞地與曹軍交戰,但也冇有獻城投降。但實際上,張邈根本不在小沛城內。在曹操兵至下邳時,張邈將所有的兵力都交給了張超,自己帶上隨從數十人,快馬加鞭,借路臧洪的東郡,一路去了雒陽。他在進城時簡單地換了一下衣服,他的衣衫還是乾淨的,但鬚髮的塵土冇有辦法簡單地用梳子梳出來,因此當他坐在呂布對麵的時候,呂布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好幾眼。雒陽是很養人的地方,也許黔首在這活得並不容易,但呂布這樣的諸侯在這過得就很不錯,即使西涼人在朝堂上總與他有些過不去,但天子還要借他的力製衡西涼軍,因此呂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被尊重的感覺。這種浮於表麵的富麗與尊崇似乎迷住了呂布,至少在張邈眼,這個武將穿著一身閃閃亮的蜀錦衣袍,腰間配著一條精巧的玉帶,上麵每一塊玉都清澈溫潤,毫無瑕疵,送上來的黑漆茶具上鑲嵌了玳瑁與寶石,他已經與原來那個四處征戰的溫侯大不相同了。而下一刻,張邈心中的不祥預感化為了現實。“孟卓辛苦,”呂布乾乾巴巴地這樣說道,“遠道而來,我當備薄酒,為你……”“將軍不必為我備什薄酒,”張邈將他的話截斷了,“我此來是為徐州。”“啊,啊,”呂布這樣無意義地發出了兩聲感慨,“朝中也隱有聽聞,曹操攻打徐州了。”“曹操已經兵至下邳,劉使君危在旦夕,”張邈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天下隻有將軍能救他!”“我如何能救……”呂布小聲嘟囔了一句。“劉使君待將軍有大恩,陸廉亦為將軍摯友!”張邈的聲音變得嚴厲起來,“將軍不顧及劉使君的恩情,也不顧及小陸將軍的死活!”呂布的目光還是飄忽得很,“曹操未必就能攻下下邳,但我若是攻占兗州,我……”“如何?”“我再想想吧,”呂布嘟囔了一句,“我再想想。”這樣的“再想想”意味著什,張邈再清楚不過,怒火忽然衝上了他的心頭,他猛地站起身,剛想要怒斥一番,再轉身離開時,呂布忽然抬起眼簾看了他一眼。“孟卓遠來辛苦,”他誠心誠意地說道,“好歹在我府上留宿一夜,明天再走不遲。”張邈氣得渾身發抖起來,但就在他準備破口大罵時,窗外忽然閃過一個人影。儘管隻是短短一瞥,張邈卻立刻認出那是呂布的妻弟魏續。但那人在窗外偷聽,現下又故意出來,讓他看到自己,又是什意思呢?“既然這樣,”張邈迅速地改變了主意,“那便勞煩將軍了。”這間客房收拾得十分精細,處處透著主人家乍富的品位,小到杯盞,大到案幾,幾乎都是嶄新的,過來服侍張邈的婢女也各個年輕貌美,嬌聲軟語,身姿婀娜,隻是這位兗州名士根本冇心思同婢女調笑什,草草清洗了一下自己後,便令她們全部退下。等到晚宴之後,將要入寢時,魏續果然找上門來了。“張公為劉使君一路奔波至此,”這位看著也比以往富貴了不少的武將笑嘻嘻道,“足見高義!”“我是不敢稱高義的,”張邈一麵請他進來,一麵揣度他的神色,“但奉先此番卻真真令我心寒。”當他提起“呂將軍”時,魏續的眼中劃過了一絲隱藏得並不好的輕蔑。“我們將軍,是張公舊識,”他仍然笑道,“張公為何今日才這般驚詫?”張邈心中大定,“是我走投無路,纔想來這求救兵,奉先卻作壁上觀,魏將軍可有高明見解教我?”魏續左右看了一眼,見張邈十分警覺地又將四麵檢視一圈,確定附近無人,隔壁又隻有他自己帶來的隨從後,才小聲開口。“張公,你想差了,想勸將軍,不能談恩義,況且將軍現下與河內張楊聯手,暫時穩住了腳,一心一意,隻想爭權奪勢,他如何肯去救援徐州?交惡曹操?”言外之意也很明白:劉備的恩,陸廉的義,難道比父子情誼更重嗎?“……那我當如何?”魏續的眼睛閃著一點凶狠而得意的光,“呂布有一女,很想嫁入宮中,又擔心董承那一班西涼人……”既然他隻想禍水東引,招人去打兗州,呂布確實是不想打,但隻要能想方設法,趁著曹操大軍東征,兗州空虛之際,把西涼人引去兗州不就得了!這呂布的確是願意的!至於再乾一次這事,呂布能不能被曹操恨死,或者等西涼人退回來時,能不能咬死呂布……別人在不在意他不知道,反正魏續自己是一點都不在意的!張邈聽後大喜,“將軍此計高明,我當何報!”他似乎是滿懷仇恨,一心一意想要算計呂布的,但聽到張邈這樣的話語後,魏續那張粗糙而凶狠的臉上一瞬間閃過一片迷茫。“張公當初待我們甚厚,何言報答,況且……況且劉使君借我們小沛棲身,又贈我們這多糧草,總該,總該幫上一幫的,”他最後這樣猶豫著說了一句,“若是將來還有機會去徐州……再尋你,尋小陸來,一起喝個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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