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俠骨 作品

前塵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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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臣江榆,外通敵國,內結奸黨,意圖謀反,證據確鑿,還不束手就擒!”

夜幕下,無數陰謀織成天羅地網,籠罩在皇城之上,伺機完成一場蓄謀已久的剿殺。

宣讀罪詔的聲音自高處傳來,響徹雲霄。

宮殿巍峨,正清殿外官員林立,俯視罪臣的目光幽如鬼魅。

寒風凜凜,江榆長身玉立,紅衣銀甲上血跡斑駁,額前亂髮在風中晃動,髮尾偶爾掃進眼中,怒視著殿上眾人,眨也不眨。

四個月前,昌國突襲,進犯丹難邊境,敵軍直逼雁州城。

昌國乃中原大國,敵眾我寡,實力懸殊,朝中人心惶惶,江榆臨危受命,率軍出征。

如今大戰告捷,江榆班師回京。

戰衣尚未來得及卸下,立刻便被召進皇宮。

火台燭天,正清殿一片熒煌。

等待她的不是賞賜,卻是彌天大罪。

“我冇有罪。”江榆字字如刀刻,“說我外通敵國,有何證據?說我內結奸黨,又有何證據?”

由於常年習武,江榆中氣十足,殿外眾人都能聽見。

總管王贏見江榆冥頑不靈,道:“大膽!死到臨頭你還想嘴硬!”

“我是丹難的公主!”江榆目光淩厲一掃,“你是什麼身份,哪裡輪到你說話?”

氣氛頓時劍拔弩張。

“王贏。”

王贏聽到身後之人突然叫她名字,縮縮脖子:“陛下。”

江荊皇袍加身,冠冕在夜色中折出熠熠光彩。

她緩緩走上前,對江榆道:“中原有句話,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即算你是丹難的公主,若對丹難社稷不利,也是人人得而誅之。如今——”

剩下的話冇來得及說完便止住了,因為江榆突然拾級而上,氣勢逼人。

一邊走一邊道:“正月十七,臣八百裡加急傳報,軍中糧草不繼,難以抵敵,願陛下儘快運送糧草。”

“苦等三天,陛下告訴臣國庫空虛,難以為繼,要臣速戰速決。”

“百石軍糧,千名將士,怎麼速戰速決?!”

王贏見江榆周身殺氣騰騰,急忙道:“護駕!快護駕!”

歘!

原本蟄伏在暗處的守衛齊刷刷拔刀,從四麵八方彙聚一起,刀尖直衝江榆,嚴陣以待。

高處弓弩手架好弓弩,調整角度,彙集一點,蓄勢待發。

夜幕黑沉,冷月清輝,成排的箭尖鋼刀泛著凜凜銀光。

隻要江榆稍有動作,萬箭齊發,千刀萬剮。

原來早有準備。

江榆赤手空拳,卻絲毫不懼,穩穩又踏上一級台階。

守衛中有和江榆一起上過戰場的,有在軍營受過江榆指點的,麵臨此番場景頗有些為難。

昔日並肩作戰,哪知今日卻要刀劍相逼?

雖都持著刀,卻隻是小心翼翼地往後退了一步。

江榆繼續道:“雁州城為我丹難要塞,若是雁州城失陷,昌國略我丹難如探囊取物。”

“陛下不運糧草,是否曾有捨棄一城,也要除掉臣的念頭?”

江荊瞳孔一緊:“一派胡言!”

江榆毫不理會,一階一階向上移動。

刀尖始終與她保持著不到一寸的距離,守衛們隨著她步步後移。

“去時五萬兵馬,回時不足百名。”

“若非陛下不送糧草,回來的何止百名?”

“蠹國害民者,究竟是臣還是陛下。”

她的目光一一掃過站在殿外兩側的官員,令人汗毛直豎:“還是你們這些屍位素餐,安坐朝堂的——賢臣?”

話音落下,隻餘風聲呼嘯,百官袖手而立,鴉雀無聲。

一句句的逼問立時便要突破江荊防線,江荊心如擂鼓,強裝鎮定道:“江榆!你罪大惡極,如今還敢出言狡辯!”

她一揚手,王贏立刻心領神會。

宮人呈上來一疊書信。

王贏拿著信佯裝唏噓道:“殿下真是編得一嘴好故事,連老奴都要信以為真了。”

她撥開守衛,走到江榆麵前。

不遜道:“你說糧草不夠,難不成你們回京路上是吃土回來的?”

江榆目眥欲裂,由於連夜不曾閤眼,眼角紅血絲猙獰。

“你算什麼東西,敢來質問本公主?”

糧草確實不夠。

無計可施之下,她鋌而走險劫昌國糧草,並以身為餌誘敵入山,仗著熟悉山形,將昌**隊困在山中。

昌國最終無奈退兵,丹難軍隊也損失慘重。

再看王贏此時的嘴臉,江榆拳頭緊握,強忍著冇有發作。

王贏心知江榆已是強弩之末,冷哼一聲,正色道:“看你還能嘴硬到何時?我且問你,你與虎將軍每月都有書信往來,是也不是?”

“虎將軍是我師父,書信往來有什麼問題!”

王贏麵露得色:“承認便好。”

將信紙展開,舉到江榆麵前:“你與虎將軍密謀造反,這信上可是寫得清清楚楚!”

江榆飛快掃了一眼,上麵隨便一句話,都是大逆不道。

“這不是我寫的,”江榆冷笑,“這是栽贓。”

王贏唏噓:“字跡可以模仿,但這信上可有你的親印啊。”

江榆伸手扯過。

王贏驚弓之鳥般一躲,見她隻是拿信,趕緊退遠。

補充道:“這些信是在你和虎將軍府裡搜到的,你休想抵賴。”

江榆仔細辨過,確實是她的字跡,也是她的親印,但這信絕對不是她寫的。

府中與她親近之人,拿到她的親印輕而易舉。

想要仿造她的字跡亦非難事。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即使這些證據再拙劣,君要臣死也是不得不死。

王贏譏諷道:“江榆,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江榆卻根本不將她放在眼裡,眼睛盯著江荊,氣極反笑:“原來臣在軍前九死一生的時候,陛下正忙著羅織臣的罪名。”

她突然發笑,讓江荊心裡莫名發毛。

見她仍不認罪,心中一狠,直擊她命脈:“江榆,虎將軍已於府中畏罪自裁,駙馬今已流放境外。”

江荊的眼睛似盯上獵物的毒蛇,冷絲絲道:“還要朕幫你細數你已經連累多少人嗎?”

聞此噩耗,江榆隻覺如轟雷掣頂。

額角青筋一跳:“他們何罪之有!”

“包庇罪臣,狼狽為奸,還不夠治他們罪嗎!”

江荊也惱羞成怒,二人目光對峙,互不相讓。

她們先是姐妹,後是君臣。

猜忌提防數載,一朝反目。

江榆目光漸漸冷了下來,似是萬念俱灰。

她道:“陛下與臣自小一起長大,當知臣從不怕死。”

以為江榆徹底放棄,江荊在衣袖中暗暗拳手,緊張地吞嚥了一下。

卻聽江榆道:“我披甲上陣,保家衛國,死也當死於國難,而非汝等鼠輩。”

她突然出手,從旁奪過一把刀。

守衛始料未及,瞬間圍攻上前,卻都被江榆橫掃在地。

王贏喊道:“江榆,你這是要公然造反嗎?”

變故陡生,眾人慌亂找避身之所,暈頭轉向地互相推搡,殿前亂作一團。

江榆素有戰神之名,能以一敵百,誰知道她會不會殺紅了眼。

江榆大開大合,風馳電掣般殺到江荊麵前。

未收到指令,蟄伏的弓弩手不敢貿然放箭,唯恐傷及聖體。

江榆身上的傷尚未痊癒,手持兵器,困獸猶鬥。

“住手!江榆!他們在逼你動手!”

身後一道聲音穿雲裂石。

“陛下!”

宮道上出現一個飛奔的身影,徑直衝上來,手裡舉著一封信。

由於邊跑邊喊,脖子上青筋暴起。

江榆認出來人,停下手中的刀。

守衛們也停止械鬥,齊齊望去。

魏啟幾乎是撲跪在江榆腳邊,一手撐地,另一隻手高舉。

王贏擋在江荊身前,喝道:“放肆!魏少司身為申雲堂堂主,難道不知宮禁威嚴,豈是你說闖就能闖的!”

連江榆也氣急:“你怎麼來了?!”

她自知難逃一死,不願再牽連他人。

魏啟上氣不接下氣,艱難地開口:“犯上之罪……微臣甘願受罰……但,江榆護國有功,是我丹難功臣,豈能輕易治罪,隻求陛下親啟此信,再做定奪!”

她雙手舉信,臉色漲紅。

原本躲在柱後、牆角的官員們都不由得探頭。

一封書信,又能改變得了什麼?

大家不由得好奇信上的內容,瞧魏啟這副模樣,倒似乎有些把握,否則怎麼敢犯上覲見?

王贏請示一眼江荊,轉頭朝一個宮人使了個神色。

宮人取走魏啟手中書信。

江榆疑惑地看向魏啟。

魏啟竭力一笑:“或許尚有轉機。”

江榆雖不抱什麼希望,卻也緊緊盯著送信宮人。

眾人不禁屏氣斂聲,風聲呼哨,火台中焰影搖曳。

卻見宮人突然一個踉蹌,書信被丟進火台,在火舌的舔舐下迅速捲曲,頃刻間化為灰燼。

宮人立即下跪,嘴裡不斷道:“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魏啟飛撲過去,到底遲了一步。

王贏假情假意道:“魏少司,這信毀了是好事,誰不知你與江榆向來交好,難免會有為她開脫之嫌。”

“一封信,難道能改變她通敵叛國,謀朝篡位的事實?”

局麵幾經波折,王贏知道已無再拖下去的必要,大局已定。

隻要她一抬手,高處的弓弩手便會一齊放箭,登時便能將江榆射成個篩子,陛下的心患便徹底根除了,於她更是大功一件。

此時所有的箭尖已經瞄準江榆的身形,弓弩手們緊張地鎖定王贏的舉動。

隻要一聲令下!

王贏驟然抬臂。

“放箭!”

“朝中有昌國奸細!陛下莫要聽信讒言,錯斬忠良!”

魏啟破口而出,頭頂數道破空之聲同時響起,將她的聲音湮冇。

忽覺自己被人猛然一推,撲向一旁。

魏啟悚然一驚,回頭隻見飛矢流星。

眾人都四散開來,江榆揮舞手中鋼刀,也能勉力抵擋。

再加上身上盔甲未卸,箭未傷及要害。

王贏冇想到江榆竟還負隅頑抗,忽覺好笑。

千刀萬箭,豈有命在?

明明註定要死,卻還要做無謂掙紮?

江榆刀尖指地,凜然而立。

寒風中摻雜著濃濃血腥味。

王贏正欲再放箭。

卻江榆眉毛一揚,神色傲然:“這條命,我江榆承得起,放得下。但這罪,我不認!”

“呼——”

刀尖銀光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

“噗呲!”

魏啟感到臉上濺上濕熱液體,渾身一顫:“江榆!”

話音剛落,噹啷一聲,江榆應聲倒地,汩汩鮮血噴湧而出。

掉落的鋼刀兀自震顫,錚然有聲,響了一陣,正清殿終於重歸平靜。

眾人隻覺彷彿過了很長時間。

雲層收斂遮住月亮,黑雲壓城。

與此同時。

宮外萬家燈火可親,市井繁華,人流如織。

嗖——啪!

煙花綻開,轉瞬如碎星隕落。

一片零星笑語。

大戰告捷,壓抑了數月之久的京城如沐春風,歡慶太平。

千裡之外,雁州城下,屍骨如山,血染紅泥,滋養綠芽,又生一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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