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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無淵 作品

第兩百五一章 知己知已(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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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金直起腰,手在腰間的圍兜上正反擦乾淨,帶上鐘大娘和小鎖兒出門去迎。

績溪作坊正堂上方懸著“誠誡度量”的烏木牌匾,瞿老夫人坐於最上首,二爺陳猜、三爺陳敷都來了,依次在左手邊坐下。

瞿大冒躬身作陪,見顯金來了,趕忙讓出右下首的位置,滿臉堆笑,腰快躬到膝蓋,“還是放涼的玫瑰蜜茶吧?”

顯金隨意點頭,解開裙襬坐下,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對麵的鎖兒口中的那位“麵生的郎君”。

麵生倒也不至於。

一看就是陳敷的兒子,和油頭粉麵陳四郎形似,長了一副標準陳家人的樣貌——微微上挑的眼角和稍稍鷹鉤的鼻子,身形瘦長,一雙眼睛正環視四周,像在尋找什麼。

陳三郎。

瞿大冒上了一盞特意放涼的玫瑰蜜茶,諂笑著躬身立到堂後。

陳三郎的目光跟著瞿大冒的身形牽引,不自覺地抬起下頜,態度審視。

顯金喝了口涼茶,慢條斯理地放下茶盅,靜靜等待瞿老夫人發話。

“金姐兒。”瞿老夫人語氣緩緩的,聽上去很親昵,“快見過三郎,先頭一直在舅家,跟著孫家舅父天南海北地跑馬,年節也冇回來過,你來家裡十來年了,如今倒是第一次見。”

顯金朝其頷首致意,“三郎君。”

瞿老夫人再介紹顯金,“這是我們家賀掌櫃,她親孃你也知道,是原先漪院的賀小娘,如今家中四間鋪子都是她在管,為人能乾利索,陳家有今天,她功不可冇。”

陳三郎也朝顯金微微頷首,“賀掌櫃。”

兩人正式打完招呼,瞿老夫人才寬和地笑了笑,對顯金道,“叫他箔方即可,他們這輩從的是第三字,箋方、箔方、竺方。”

這個時代,喚人名字,會不會太過親近?

顯金眼皮子跳了跳,心頭浮上些許不安,因何而不安,千絲萬縷之下她又未曾抓住,下意識笑著推脫,“姓名連八字,如今咱們績溪作坊人多口雜,這種涉及身家性命的事,咱們還是捂嚴實點好。”

說起玄學,顯金不給瞿老夫人在說話的機會,繼續笑道,“雖然未見過三郎君,但也久聞大名——幼時恰逢機遇,得老道指點,一直在舅家避禍,像聽民間的摺子戲、傳奇畫似的,玄而又玄呀。”

瞿老夫人“唉”了一聲,“誰說不是呢?本應該呆到二十歲,如今還差了大一年,誰曾料到他舅舅年初中了風,家裡四五個孩子,嫡的庶的鬥得跟烏雞眼似的,他娘一細琢磨,索性叫他回來,免得肉冇吃到,反惹一身騷。”

顯金樂嗬嗬地笑,“嗬嗬嗬。”

你猜我信不信呢?

瞿老夫人繼續道,“回來其實最好,之前雖說是跟著至親,但到底是寄人籬下。”

陳三郎十分應景地閃爍目光,隨即眼角便紅了。

顯金:?

還是位演技實力派呢?

瞿老夫人憐惜地看了看陳三郎,歎了口氣,語氣放得很軟,“本身這時候我不該將三郎放過來,你又要忙貢紙,又要調撥秋闈捲紙,本就忙碌,隻是你也知道老三的長處秉性,難不成叫好好一個孩子跟著他爹日日吃飯館寫點小東西?”

陳敷蹙眉將茶盅“哐當”一聲砸在桌麵上,“他若願意,那倒也冇什麼不好!這碗飯也不難吃!”

瞿老夫人手捂住胸口。

陳三郎忙上前,半蹲下身幫瞿老夫人順氣,說出了今天第二句話,“祖母您彆生氣,我雖文纔不佳,寫一寫小飯館,罵一罵糟心事,也是可的,若父親不願意我插手家裡的生意,我自是聽長輩的話,絕不敢忤逆。”

聲音清清脆脆的,像隻雄性百靈鳥。

顯金低頭拿起茶蓋子颳了刮本不存在的茶抹子。

陳敷騰地一下站起身來,“那自然是好!我現在就將你薦給書局,你直管寫,我給你安排書號和印刷,左右餓不死你,何必削尖腦袋來跟顯金搶飯吃!”

瞿老夫人胸口也不捂了,橫眉一撇,“你說話向來難聽,我倒不知道究竟是哪些人瞎了眼愛看你寫的糟爛東西!”

說完便垂首慈和地看著顯金,語重心長道,“甭聽你三爺胡亂說,什麼搶飯不搶飯的箔方來陳記做工,自是居於你之下,你便將他當作李三順、週二狗之流即可——對了,你不是給大傢夥都做了製服嗎?甩給他一套,袖子隻需一道杠,他初來乍到絕不是搶你的位子來的。”

“這一點,你必須相信我這個做祖母的。”

說得很坦誠。

顯金樂嗬嗬,“嘿嘿嘿。”

你現在又猜,我信不信呢?

不信是一回事,接不接納又是另一回事,陳家的子孫想來陳家的鋪子低頭做事,這個要求,她找不到任何正當合理的理由拒絕。

更何況,瞿老夫人姿態已經放得很低了。

又不是一來就空降做老闆,家族企業裡的二世祖願意從普通員工做起,已經是很親民的存在了好嗎!

“您具體說說看,你預計讓三郎君做什麼?”顯金沉吟後道,“到池子上去做紙?還是做賬房?還是做采買?”

顯金一語言罷,便收穫了陳三郎意味不明的側目。

瞿老夫人連連擺手,“都聽你的!你纔是大掌櫃,你看作坊裡缺什麼乾事打雜的,你就隻管把他往那兒放!”

冇有要求,最難搞。

顯金作出儘心思考的樣子,很貼心地抬頭道,“那就跟著李三順師傅做紙吧,咱們陳家的子孫不會做紙服不了眾,正巧週二狗養腿傷去了李師傅缺一個左膀右臂的幫手。”

瞿老夫人笑意深入眼底,“那敢情好。”寡瘦的臉上有重擔落地的輕鬆,轉頭向陳三郎,“你自己放下身段,好好學,和賀掌櫃學,和李師傅學,和夥計們學,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

跟著便是一長串的長篇大論。

顯金喝了口玫瑰蜜茶,隻覺有這麼好喝的茶,剛剛這半個時辰的光陰也不算浪費。

瞿老夫人一行用了晚飯,就在績溪作坊住下,鐘大娘完全接手這一行人的衣食安頓,顯金樂得個當甩手掌櫃。

臨到入夜收工回院,顯金纔對白天的不適恍然大悟——瞿老夫人一言一行,似是刻意迴避她與三爺的父女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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