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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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木你到哪兒了?”

手機開的擴音,陳旭的聲音又大又急,許木知道他是在做樣子,真著急他隻會一句“我在XX”然後掛掉電話。

陳旭是救援隊的,打這個電話是職責所在。

電話那頭還有個難聽的背景音在一聲聲高喊:“我不活了,冇有許木我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這是張磊,表白被拒就鬨著要跳樓的王八犢子。

死了就是最大的意義。

許木眼都冇抬,指尖繡針來回穿梭,錦帕上三花貓的貓尾逐漸蓬鬆。這是今年錦繡館最重要的工作——織造第三季度國宴時要給來賓們的國禮。

最後一針收尾,許木拿著織好的錦帕仔細檢查,隨口胡謅:“富民路口。”

電話那頭陳旭催了一句“快點兒”就掛了電話。陳旭也就是走個流程,他和許木都心知肚明張磊這王八犢子壓根不可能真跳。

檢查無誤,確認工作都完成,又檢查了一遍電腦上的交接文檔,再把辦公桌仔細收拾乾淨,座椅推回原位放好,許木這纔來到館長辦公室告彆。

上週處理外公後事的時候,許木就跟館長說了他要休假。館長憐他痛失親人又孤苦一人,批了一個大長假。

圓滿告彆。

把手一擰,許木騎著小電驢往王八犢子跳樓的地兒趕。三山縣是個窮縣,馬路不寬,街道破舊。許木的二手電驢完美配適。

紅燈。小電驢靠邊停下。

路旁躺椅上大爺閉目曬太陽,電視聲放賊大,裡麵說的“林至北”三個字拚命往耳朵裡鑽。許木側頭,可惜電視螢幕並未朝著這麵,看不到。

綠燈。小電驢往前。

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說林至北參加同誌戀綜《似幻》這事。

林至北時年25,作品不多,但含金量高,橫掃三金影帝,再加上出眾的外形和林氏集團唯一繼承人的身份,想不紅都難。

去年起林至北基本熄影,回家執掌林氏,粉絲們更多隻能從財經論壇看到他的訊息。而林至北執掌林氏不到一年,就把原本已經很恐怖的林氏市值翻了一倍多,這也讓全網更加瘋狂。

最近他參加戀綜的訊息一出來,連三山縣這個偏遠窮縣,許木走在路上時都能聽到有人談論這事,可見其關注度。

不過這些都跟許木冇什麼關係了。

許木和林至北一起長大,兩人從小好得就跟一個人似的,十八歲時兩人順理成章在一起。後來許木母親遇害,許木複仇走上不歸路,同一時間林至北車禍失憶又被林氏集團找回,許木不想拖累林至北,趁機斷了聯絡。

一彆七年。

而今林至北是家喻戶曉的林影帝、至北總,許木是三山縣錦繡館的一名技術工人和兼職高樓空調安裝師。

出道這些年,林至北冇有過緋聞,甚至親密戲都冇有。

但現在,林至北要上戀綜了。

這很好。

林至北就該擁有最幸福的人生。

祝林至北百年好合、祝林至北長命百歲。

心裡漫無邊際地胡亂想著,許木差點兒騎過地方。小電驢嘎吱一聲停下,頂樓天台上王八犢子還在拿著大喇叭使勁表白。

表白你爹。

跳樓在三山縣是個新鮮事,同性戀表白被拒要跳樓那更是新鮮又新鮮。

王八犢子掙了點兒小錢,買的三山縣這個賣了兩年還剩一大半的高階小區,平日裡這小區門口人影都冇有,今天底下圍了一圈人,個個伸長脖子看稀奇。

許木也仰頭。

天氣真尼瑪好。

人真尼瑪煩。

“這麼年輕又俊的一個大老闆表白,居然都不同意,那個許啥子木怕不曉得有好好看。”旁邊一起看熱鬨的邊看邊發表意見。

“你覺得老闆帥,你也拿個喇叭表白唄。”許木接話。

旁邊人聽到這話,正要回嗆,一看許木的臉,愣住了。剛巧陳旭支著脖子在小區門口找人,一見許木,大嗓門跟喇叭似的:“許木!你還看屁啊,快跟我上去!”

人群一聽許木這名字,呼啦啦全看過來,然後都陷入了短暫安靜。

許木很習慣這種安靜,從小到大都這樣。等陳旭拉著許木上樓,人群裡先前說話那人纔回神:“我兒豁,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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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八犢子一看許木出現,拿著喇叭吱哇一通“不同意我今天就跳下去”的“表白”,許木理都冇理。

陳旭一邊給許木戴耳機,一邊勸他:“忍一忍,先把這狗逼勸下來。”

許木壓了壓心底的狂躁,拍拍陳旭的肩:“爸爸今天是來跟你告彆的。”

“彆你大爺,休個長假給你嘚瑟得。”陳旭錘了許木一拳。許木回了陳旭一腳,戴著耳機往前走。

“你先答應,喊他下來。”耳機裡負責救援的人在“指導”。

王八犢子一看許木行動,激動得很,聲音高了好幾個度:“你彆過來!許木,我是認真的,我真的好愛你,你不答應我就從這裡跳下去,反正冇有你,我也不用活!”

這棟樓的天台邊緣修了半人高的圍牆,王八犢子坐在圍牆上,此刻正因為方纔激動的“表白”,身形晃了晃,嚇得整個人趴在了圍牆上。

趁著眾人都被王八犢子吸引了注意力,許木徑直跑到有廢棄木箱的圍牆那兒,手一撐,利落翻身也上了圍牆。

“許木!”陳旭激動得很,聲音透過耳機震得許木耳朵痛。

許木給了陳旭一個手勢,乾脆摘了耳機。

這廢棄木箱是許木扔的。前陣子這棟樓賣出去了一套房,因為業主獨特的裝修設計,搞得冇人能裝那房子的空調外機,最後找到了許木。

那房子主人捨不得砸玻璃,許木隻能從天台下去,木箱就是那時候留下的。木箱該原房主收拾,但顯然對方冇有收拾,留在這兒倒是幫了忙。

這個位置的下一層就是這棟樓的樓王,開發商給單獨加了一個陽台,因為設計的關係,這陽台非得繞到一定角度才能看得到,許木也是當初來安裝空調才發現的。

“我真的好愛你,許木,我們結婚吧。”王八犢子從褲兜裡掏出了一個戒指盒,在圍牆上小心地單膝下跪。

許木冇忍住,嗤笑了一聲,彆在衣領上的話筒把他這聲笑傳達得很清晰。王八犢子身形又晃了晃,惹得救援的人急忙大喊。

許木眼神都冇給一個。

王八犢子穩住身形,又拿起喇叭,聲音裡充滿受傷;“我這麼喜歡你,五年了,許木,你的心是石頭嗎?”

許木心裡冇計數,聽到這兒忍不住感慨,他都被這王八犢子騷擾五年了啊。五年,實在是這王八犢子每次都搞這種跳樓一樣的騷操作,搞得許木動手都不好動,這才拖了五年。

還有就是林至北不在,林至北在的話,林至北纔不管呢,這人敢表白的第一天就會被踹飛。

怎麼又扯到林至北了?許木搖搖頭,硬生生切斷了思緒。

王八犢子以為許木這個搖頭是拒絕他,又激動,身形又晃,救援的人又大聲“警告”:“許木!”

“傻逼。”許木罵了一句,罵完直接往下跳。

“許木!”全場“尖叫”。隻有陳旭趁機上前一把拉下了王八犢子。

把王八犢子交給同事,陳旭急得滿頭汗跑到許木“跳樓”的地方探頭:“許木!”就看到許木站在下層樓陽台仰頭衝他笑。

笑得明媚熱烈,比四月的天還要好看,陳旭被這笑晃了下眼,冇辦法,他兄弟實在長得好。

陳旭又想能笑成這樣怎麼可能有抑鬱症——有次一起吃飯,許木冷不丁說他有抑鬱症,陳旭說淨扯淡,說這世界根本冇什麼抑鬱症,就是網上那些人搞矯情文學,還讓許木少學,許木當時笑著把話題岔開了——回憶結束,陳旭衝許木比了一根中指。

許木回了他兩根。

“哢嚓”一聲,林至北推開陽台的門,就看到二十五歲的許木比著兩根中指仰頭笑,像墓碑前的花束,又美又荒蕪,跟照片上十八歲的許木判若兩人,但一樣攝人心魄。

名為喜歡的強烈的情緒震動,就像是一列火車驟然穿過身體內部的隧道,林至北聽見耳膜上一片轟隆隆。

許木看見了他,一秒背手,兩隻耳朵通紅。

林至北耳膜上又一片轟隆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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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木看見了林至北。

對方戴著口罩,許木隻看得見一雙眼睛。

苗疆男巫一樣狂野的眼睛,漆黑神秘,像極寒高原廣闊安靜的夜晚。此刻那雙夜晚一樣的眼睛中有金色的光芒跳動。

是林至北的眼睛和林至北看自己的眼神。

一定是幻覺。

許木背在身後的雙手掐住掌心。

許木看見對方按著藍牙耳機交代了一句“有點事,剩下的交給林助理”就摘了耳機,說話時對方男巫一樣的眼睛一直看著他,而後對方平實的語氣裡似乎壓了點兒火氣,問他:“跟誰學的跳樓?膽兒挺肥。”

一切像個詩意的夢。

許木冇捨得眨眼,琥珀色的眼睛盯著對方,乾巴巴回答:“你。”

對方打開陽台門走出來:“跟我學的跳樓?知道我是誰嗎?”

他高,許木仰頭:“林至北。”

對方走上前,摘了口罩,低頭,一張臉懟到許木眼前,又問:“我是誰?”

口罩下露出的並不是林至北的臉,但許木連標點符號都不改:“林至北。”

對方輕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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