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香雞呢 作品

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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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謹早上醒來的時候外麵正在下雨,淅淅瀝瀝的,他覺得身上悶,摸了一下才發現自己還穿著毛衣和褲子。

眼睛有點難受,像是腫了,宋謹抬手揉了揉,然後坐起身。

還是累,燈枯油竭般的疲倦,腦袋發空,什麽也不願意去想。

但儘管這樣,昨晚的記憶還是一點點浮現,關於那些驚恐、崩潰、發泄,還有被宋星闌緊抱時掙紮不得的糾纏感,幾乎逼得宋謹此刻想倒頭再睡下去,就別醒了。

他伸手拿過沙發上的外套穿上,慢吞吞地下了床。

走到門邊,聽見外麵有模糊的說話聲,宋星闌冇走。

宋謹打開門,宋星闌正站在大門邊,應該是在打電話。

“招股書上的發行價區間再縮小,你們跟分析師今晚給我一個準確的數字,等我回去之後開會敲定。”

“下週就是定價談判,承銷協議簽下來之後就要準備交割,上飛機前我要看到律師發過來的所有交割檔案。”

“目前定的後續發行間隔時間很短,你們確定一下證監會那邊需不需要稽覈後續發行的註冊檔案。”

“這個還用我再多說麽,讓他自己準備好辭職報告,我不想弄得太難看。”

“就這樣,其他的等我回來再說。”

宋謹慢慢走到門邊,看見宋星闌正站在走廊上,一手拿著手機,一手夾著一根燃了一半的煙,垂在身側,白色的煙和院子裏落下的雨彷彿交纏在一起,朦朧又淒冷。

“喵……”坐在宋星闌腳邊的葡萄柚看到宋謹,叫了一聲,走過來蹭他的褲腿。

宋星闌跟著聲音轉過頭來,他臉上的疲態有點重,在看見宋謹的那一刻,他似乎是怔了一下,然後放下手機塞進外套口袋,又將煙扔在地上踩滅,猶豫了片刻,開口:“哥。”

真難得,宋星闌清醒時,每次叫宋謹“哥”,都帶著嘲諷或壓製,其實對比起來語氣都差不多,但今天這一聲,好像確確實實有些不一樣了。

其實從昨天他開口說那句“對不起”時,很多事情就已經被揭到檯麵上了,隻是宋謹疲於去想,他不相信宋星闌會良心發現痛改前非,但其他的理由又不得而知,索性放棄思考。

宋謹冇有吭聲,轉身去洗手間,洗漱完之後他走向廚房,準備做早飯。

“早飯在桌上。”宋星闌站在他身後,說,“別做了。”

宋謹置若罔聞地繼續往前走,宋星闌邁了兩步走到他身後,拉住他的手腕:“哥。”

宋謹不輕不重地甩開他的手,看著他不說話,宋星闌站在原地,說:“我知道你累,別做了。”

“好啊。”宋謹疲憊地闔動了一下眼睛,“你現在走,你走了我就去吃。”

“我十點半的飛機。”宋星闌低聲說,“很快就走。”

宋謹冇力氣跟他多說話,繞過他回了客廳,看到桌子上擺了一罐粥和幾疊小菜,應該是讓人做好了送過來的。

他走到桌旁坐下,拿起調羹喝粥,粥裏有瑤柱和鹹骨,不寡淡,很新鮮,因為被晾了一會兒,所以溫度剛好。

宋星闌站在宋謹旁邊,看著他安靜蒼白的側臉,說:“你備考的時候,去這裏住。”

他從外套口袋裏抽出一張摺好的紙放到桌邊:“上麵是地址和大門密碼。”

宋謹頭也冇抬:“不用。”

“那是你的房子。”宋星闌說。

調羹在瓷罐邊沿磕了一下,發出清脆的一聲響,宋謹抬起頭來看著他。

“車庫裏還有三輛車,也是你名下的。”宋星闌垂眼和他對視,“你如果不喜歡,就隨便處置。”

宋謹仍然冇說話,低頭喝了口粥,然後問:“你在補償我?”

宋星闌頓了一下,說:“不是。”

“那是怎麽樣?”宋謹望著麵前升騰的熱氣,他問,“是看我可憐,施捨點東西給我,還是說覺得給我這些,過去的事情就一筆勾銷了,就當我那時候是賣給你被你操了?”

最後半句,宋謹的聲音有點抖,他從冇說過這樣的話,出口時覺得真是折磨,心臟像是被用力地捏了一把,絞縮著發痛。

自我承認這些不堪的事實,果然比被他人譏諷來得更痛。

“不是。”宋星闌的喉結滾動了一下,他說,“很早之前就……”

“很早之前是多久?”宋謹看向他,平靜地打斷,“如果是在你第一次強暴我之前,那我就原諒你。”

“如果不是,那就冇有必要。”

答案顯而易見,並且雙方心知肚明。

“你到底要我怎麽樣。”宋謹無法從疲憊的漩渦裏抽出身來,他撐著額頭看著碗裏的粥,說,“我一直一直想不通,如果你討厭我,大可以找人打我,甚至把我弄死,你本人應該離我遠遠的,看都不想看我一眼。”

“可你當初一邊說我噁心,一邊又和我發生關係,如果說當初你十八歲不懂事,那麽現在呢?為什麽還要一次次出現在我麵前,是不是看到我害怕的樣子,你很有快感,或者說,你很享受我的痛苦?”

“不是。”

宋星闌的視線一直落在宋謹的側臉上,說出了今天早上的第三個“不是”。

宋謹失笑了一聲,突然問:“你知道我為什麽喜歡他嗎。”

“他跟你完全相反,說的話很淺薄,很好懂,最重要的是,他很喜歡我,喜歡得很乾淨很純粹。”

“除夕那天你問我,會願意跟你上床,是因為覺得你蠢可憐你,還是因為我拒絕不了別人的喜歡,又或是因為我喜歡你。”

眼睛在熱氣裏被熏得有點濕,但眼眶澀痛欲裂,好像分泌不出什麽眼淚,隻是酸,宋謹無意識地攪了一下粥,說:“我想我確實拒絕不了,但不是別人的喜歡,是你的喜歡。”

宋星闌倏地抿住唇,下顎繃成一條淩厲的線,宋謹昨晚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崩潰後告別的宣言,他流著淚說了那麽多,讓人懷疑他之後是否還會開口提及類似,可此刻宋謹坐在那裏,表情沉靜地講述那些他明明一輩子都不會吐露的事實。

這比避之不談更可怕。

“以前也有人對我好,說喜歡我,類似的。”宋謹慢慢地說,“但我好像都冇辦法接受,冇辦法接受一個跟自己完全冇有關係的人這樣對我,我會害怕,我覺得自己身上冇有值得他們依賴的地方,到最後,一走了之的人肯定會是對方。”

“但你那個時候,好像完全隻看得見我一個人。”嫋嫋熱煙中,宋謹的眼神放得很空,好像陷入到某種回憶裏,他甚至輕輕笑了一下,“隻記得我,隻認我這個哥哥,說我們既然親兄弟,那你就更喜歡我。”

溫和的聲音就此停住,宋謹看向宋星闌,臉上的表情褪儘,他淡淡地說:“宋星闌,我到這一刻還把你當成我的弟弟,不過是因為你沾了他的光而已。”

宋星闌的神色似乎瞬間變了變,有種難以言明的輕微痛色。

傷人的話其實無需多說,幾年前宋謹與宋星闌爭鋒相對時都給過彼此痛楚,比如唇上的咬痕,強硬的**,刺入胸口的利刃,砸在嘴角的拳頭,很多很多,言語上的也有,一個說噁心,說**,一個說瘋子,說滾,都有。

但到了現在,激烈的衝突已經不適用,宋謹無力再為此付力交手,他們之間從來算不上體麵,如果最終能有一個不見血的結局,就算是萬幸。

他相信宋星闌較三年多前更成熟了一些,否則自己早在他恢複記憶之後就被翻來覆去地折磨上許多遍。宋謹清楚,那段失憶的時光,對宋星闌確實產生了一些影響,但程度深淺就無法具體衡量。

所以宋謹會說這些,他真的希望,不要再折騰了,到此為止吧,如果失憶的宋星闌再也回不來,那麽他至少可以保留一些還算美好的回憶,而不是被清醒的瘋子一點點碾磨殆儘,那很殘忍。

手機鈴打破靜止的空氣,宋星闌把手機拿出來,沉默地掛斷,他一直冇說話,宋謹卻覺得他好像有很多話要說,可能來自於親兄弟間的某種感應。

但宋謹已經不想聽了。

“是催你去機場的吧。”宋謹舀了一口粥喝下去,說,“公司馬上要上市了,肯定很忙。”

“是快了。”宋星闌終於開口。

“那就走。”宋謹說,“以後別再出現了。”

外麵的雨漸漸小了,但仍然能聽見雨滴落在地上的聲音,宋星闌動了動唇,說:“之後我會回國。”

宋謹抽了紙巾擦嘴,冇有抬頭,而是問:“是不是我不反抗,聽你的話,你纔會讓我不那麽痛?”

宋星闌的聲音很低:“不是,你想做什麽都可以。”

“是嗎。”宋謹像是聽聞了一個荒謬絕倫的笑話,他笑了笑,說,“我想你離開這裏,永遠別再讓我看見你,你做得到嗎,你會這麽做嗎?”

“不會。”宋星闌回答。

宋謹便冇再說話,起身繞過宋星闌,回了房間-

再出房間的時候,家裏已經冇人了,雨也停了,宋謹拿了個袋子,準備去菜地裏摘點菜。

出門時正碰到鄰居路過,宋謹自從回來之後就冇見過他,聽說是去兒子家住了一段時間。

“叔叔。”宋謹朝他笑了一下,“回來了啊。”

“是啊,早上剛回來的,我看你弟弟也在?”鄰居問,“我說你家門口停的那輛車怎麽這麽高級,一看,原來是你弟站在門口,好像有人給他送早飯過來。”

鄰居感歎似的:“跟以前真是一點都不一樣了啊,元宵節那天碰到他我差點冇認出來。”

宋謹關門的手頓了一下,問:“元宵節?”

他隻記得元宵節那天下午宋星闌去唐閔家找自己,不知道鄰居是怎麽看見宋星闌的。

“對啊,元宵節晚上,很冷啊,我兒子半夜來接我去他家,我看你弟弟就站在大門口。”鄰居說著還指了一下宋謹腳下,“就你這個位置,一個人站著,我問他來乾嘛,他說冇什麽。”

“我跟他說你這段時間都不在家,讓他打個電話問問你在哪,他隻是點點頭,然後一直站到很晚,快十二點了。後來我走的時候,看見他手裏拿著一個孔明燈,點著了,我還跟他說別放,飄到山裏容易著火,他跟我說他知道的。”

孔明燈。

大概是兒時的記憶太少太珍貴,所以宋謹總是記得很清楚。

那是父母離婚前,宋謹忘了那個孔明燈是怎麽來的,他拿著水彩筆,和宋星闌跪在房間裏的小桌旁,宋謹說:“這個燈會變大,會飄起來,裏麵還會亮。”

宋星闌當時才四歲,他問:“會飛起來嗎?”

宋謹點點頭,說:“在上麵寫東西,願望就會實現的。”

宋星闌眨眨眼,問:“什麽是願望?”

宋謹問:“你想要什麽?”

“想媽媽帶我們……出去玩。”宋星闌回答。

於是宋謹握著水彩筆,在孔明燈上一字一句地寫:希望媽媽帶弟弟和我一起出去玩。

兩顆小腦袋湊在一起,見宋謹寫完字,宋星闌期待地問:“可以飛了嗎?”

“還冇有,要等到……”宋謹想了一下,說,“要等到元宵節,過年以後,會有個元宵節,那個時候讓它飛走,願望就可以實現。”

但是還冇到除夕,父母就離了婚,兄弟倆一分別就是十年。

那個孔明燈被宋謹和宋星闌藏在玩具箱的背後,冇能有飄向天空的機會。

宋謹告別鄰居往外走,宋星闌在元宵節那晚點燃了十幾年前約定好的孔明燈,大概意味著他也記得。

一個四歲的小孩能記住什麽,很難說,完整家庭的回憶對他們兄弟倆而言都太稀少,有時候把一件小事烙在心裏記上多年,也不是冇有可能。

隻是真的都太晚了,想念變成恨意,變成傷人的刀刃,指向曾經最思唸的人,覆水不能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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