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日(星期二)綾瀨沙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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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卷
8月3日(星期二)綾瀨沙季
「不用勉強吃,剩下也沒關係」
太一繼父對我說著,我心裡一驚。手裡拿著的筷子上夾著一片金黃焦黑的『目刺』(譯註:原文:めざし,日本的一種小魚乾),有三分之一已經烤成了炭,而插在裡麵的簽子甚至都已經完全烤得焦黑了。
「哎呀,一不留神就這樣了呢」
「沒關係,烤焦的部分也不是很多」
我說著,然後把它放進嘴裡。
好苦。
不過,我還是強忍著咀嚼起來。
還不太習慣做飯的義父,在早晨這麼忙碌下騰出時間給我烤的魚,怎麼可以不吃呢。
「冇想到烤過火候了。上次我還烤得挺好的呢」
聽到太一繼父的話,我想了一下,問道「最近吃過目刺嗎?」
不太記得。
「難道說,是上次吃的多春魚嗎?」
「對對」
「雖然挺像的,但因為目刺是乾物,水分本來就很少,所以烤的時間也要變短吧」
「這麼說的話……是這樣啊」
「不過,味道也很不錯」
這樣說著,我又拿起了盤子裡擺在旁邊的下一片目刺吃了起來。順便說一句,所謂的『目刺』並不是某種魚的名字,而是指小魚的乾貨。是用一些諸如沙丁魚或脂眼鯡這種的小魚類串在簽上風乾而製成。
今天早上的早餐是目刺配納豆、少許羊棲菜煮物。味噌湯是用熱水衝凍乾味噌做出來的,雖然冇有用鮮湯底熬製,但最近我發現用這種方法製作出的味道也不錯。現在的便利食品還真不容小覷。
「今天起得真早呢」
太一繼父已經吃過早飯了,他自己那份的餐具也洗好了。
「不早點去上班工作的話,今晚就得加班了。對了,晚飯是沙季負責吧,今天下了班去跟同事們喝酒,我就不吃了」
「啊,好的」
有點不尋常呢。除了週末,太一繼父從來冇有因為喝酒而晚回家。
太一繼父似乎看出了我的表情,又補充道。
「需要和下屬談談話。我也到了要多照顧小字輩的各種麻煩事的立場和年紀了。悠太也不在,晚飯隻有沙季一個人了」
「沒關係的,以前一直是這樣啦」
太一繼父聽了我的話,目光不由得黯淡了下去,隨後說了句「抱歉不能幫忙收拾了」,就去上班了。
從前——一直都是一個人吃晚飯。
生父離家出走,母親要上夜班,所以放學回到家,我總是一個人準備自己的飯菜,獨自一個人吃晚飯。這曾是理所當然的。
「是啊,淺村君不在呢」
不經意間從唇邊流露出的一句話,我方纔意識到這個事實。
令人沮喪的是,接下來的打工時間又要和小園一起。
我不擅長應對的後輩。
但是,如果是遇到淺村君之前的我,跟本就不會想去有那樣的人的地方吧,估計早就辭職了吧。因為比起維繫一段關係,切斷來得更容易些。所以,對我來說能稱得上是朋友的也就隻有真綾。
與其這樣充滿壓力麵對著不擅長的後輩繼續工作,還不如去說要專心備考,辭掉打工。反正再過幾個月到了秋天,也肯定要專心準備考試了。
突然,我意識到。
也就是說,好不容易交到的後輩,也就隻剩幾個月的關係了。
如果幾個月後真的就此告彆,之後心中充滿著煩躁的內疚。
這樣真的好嗎,綾瀨沙季。
畢竟,小園從始至終都冇有做什麼壞事。
白日野營的時候她也很努力,打工也冇見過她偷懶摸魚。結果,自己隻是因為不擅長應對而躲避她。我不認為這是對的。
在淺村君的引導下,我從去年夏天去泳池玩的那天開始,開始和外麵的人們有了接觸。結識了讀賣前輩,然後又有了小園這個後輩。回想起來,她還是我結識的第一個後輩。
——我也到了要多照顧小字輩的各種麻煩事的立場和年紀了。
太一繼父的話在我心中反覆迴盪著。
我也得好好麵對小園。我不願日後抱有遺憾。
『當』的一聲,筷子碰到了碗底。不知何時,飯已經吃完了。
盛魚的藍色盤子裡隻剩下一片烤焦了的魚乾。事情想著想著,菜就吃完了。冇辦法,我無奈地用筷子夾起最後一片目刺。
吃完這個,就去打工吧。要上了。
我狠狠地咬下魚肉。即使很苦,可還是嚼碎後嚥了下去。
今天書店人還不少。
也就是說,店員之間連說點閒聊一會的機會都冇有。
偏偏在我下定決心的這天,卻怎麼也得不到和小園說話的機會。
傍晚,終於到了休息時間,我在休息室的供茶機旁泡茶時,小園恰好進來了。
她打開門剛往裡一瞧,口型就變成了『啊』的樣子,大概是預料到了和我獨處的尷尬吧。但因為已經探頭進來了,又不想出門右轉那樣明顯地擺出敬而遠之的態度,於是畏畏縮縮地走進了房間。
是個普普通通的後輩呢。在這一點上。
「茶,要喝嗎?」
「啊……好的。謝謝」
我準備好了另一個紙杯,為小園倒了茶。
坐在離她一個座位稍遠的地方,用雙手捧著紙杯。雖然並不燙,但我還是吹了吹,以減輕尷尬的氣氛。好了,要怎麼開口呢。
看準時機的時候,小園卻先開口了。
「那個,可以問前輩件事嗎?」
「嗯,可以。什麼事?」
我把紙杯放在桌子上,向她側過臉來。
「綾瀨前輩,是,在和淺村前輩交往嗎?」
她抬起眼睛偷看著我,問道。
唔。我心裡頓時一緊,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好直球的問題。
怎麼回答呢?關於我和淺村君的關係。我們是由於父母再婚而成為的義兄妹,同時也是戀人……這麼私密的事,到底要說到什麼程度纔好呢。
重新思考起來,我還是不知道。
例如,如果普遍認為隱瞞私事是正確的話,那結婚戒指啊、情侶裝啊,這些東西也就不會存在。也就是說,世界上存在著一些人,他們希望在視覺上來向外界宣示,我正在和他交往著的事實。
而另一方麵,也有像我這樣堅持穿自己喜歡的衣服的人。
我的武裝是隻屬於我自己的。我不會讓淺村君來配合我,也不會因為他穿什麼而改變自己的服裝。
嘛啊……偶爾配合也是可以的。而且這樣一來,就不會有彆的女生主動接近淺村君──他身邊再怎麼圍滿女生,我也不會被那種莫名的不安和煩悶情緒侵襲。為了精神穩定,就算戴著相同的髮卡,在夢幻國度裡遊蕩也無所謂。
思緒跑偏了。所以,關於這個──
「如果你是這樣認為的話,那為什麼還要主動接近淺村君示好呢?」
首先,用另一個問題來回答一個問題,這本身就不是一種好的交流方式。其次,這樣的表達方式也太失禮了,弄得我簡直就像那種仗著自己是前輩就隨便欺負人的傢夥一樣。真對自己感到厭惡,可我心裡也清楚,我真正在意的就是這件事情。
「誒……我看起來像是在主動接近他嗎?看起來,是這樣的嗎?」
我點了點頭。
「之前一直都是?」
我點了點頭。從很早之前……從她開始打工的時候就是這樣。
「不不不……真的嗎?」
「是,看起來是這樣的」
「難道前輩是這樣認為嗎……誒,等一下。難道我,被綾瀨前輩討厭了嗎?咦?難道綾瀨前輩,是對淺村前輩單相思嗎?」
「為什麼會想到那兒去啊?」
我嚇了一跳。什麼樣的思路才能得出這樣的結論啊。
「可是,如果不是這樣的話,為什麼會有這麼沉重的想法呢?」
沉重!?
「好麻煩,但算啦」
「……為什麼會這麼說,我能問一下嗎?」
「啊——……就說說了這種話再被問的話會有點麻煩啊,不過,嘛啊,也是呢」
小園考慮了一下,然後抬起了頭。
「嗯——綾瀨前輩,打工結束後有空嗎?」
「誒?」
「可以陪我一會兒嗎?感覺會聊好長時間」
換句話說——這話題很複雜,所以請給我點時間。
怎麼辦。幸好今天我不用為太一繼父準備晚飯,母親也馬上就要出去工作了,而且淺村君也不在。也就是說,晚上我唯一要做的事情就隻有備考了。
當然,學習固然重要……
「我知道了」
「因為很討厭這種麻煩的事情,所以一直都是在觀察形勢而行動的呢——不過嘛,也冇辦法耶」
她自顧自地嘟囔著,好像並不是為了讓彆人聽見。
……怎麼感覺她的人設有了點微妙的變化?應該是錯覺吧。
打工結束後,我們去了澀穀Sky觀景台。
我們特地花錢買了票,登上了可以看夜景的觀景台。
從位於澀穀Scramble
Square的14樓入口進去,一直上到最高層,就是澀穀Sky觀景台。
高達230米的與天空相連的頂層,可以360度俯瞰四周,眺望遠處關東的儘頭。朝東北方向看去,可以看到都心的摩天大樓,朝北則可以看到池袋、新宿等副都心的高樓大廈。據說,如果在白天天氣好的話,西邊還可以看到富士山。以上,都是從宣傳冊上照搬來的。
我們來時正是白天和夜晚的交界處,有點尷尬的時間段。
東邊的天空已經降下了夜幕,都心的霓虹燈光開始閃爍起來,西邊天空的儘頭,夕陽在地平線上最後一縷光芒即將燃燒殆儘。
「哇——好美啊——」
小園貼在玻璃牆麵上,凝視著下麵的景色。
「那裡,快看,可以看到澀穀十字路口!人好多啊!」
我瞥了一眼,確實可以看到我們每天都要經過的澀穀站前十字路口。
熙熙攘攘的人們比豆粒還小,更不用提在普通的比喻中的螞蟻了。宛如一群更小的黑點,在夕陽逐漸消逝的黃昏風景中,很快變得看不見。
看著小園興高采烈地欣賞著絕美的景色,雖然並冇有打算和她一起愉快地度過,但心裡卻有了一種被放鬆了警惕的感覺。
小園邊繞著觀景台轉,邊向我彙報著看到各種景物。我雖然隨意應付著,但還是不禁偶爾發表著一兩句評論。怎麼回事,現在這種狀況。
剛好轉完一圈,回到了一開始能看到十字路口的位置。
「我啊,真的好想像這樣,和綾瀨同學(譯註:此處小園用了『綾瀨さん』稱呼女主角,也就是常說的綾瀨桑)關係好起來哦」
她冇有用『前輩』,而是用了『同學』。
離開工作場所後,就不再是前輩與後輩,而隻是普通的熟人嗎?還是說──
「是做朋友的意思嗎?可是,小園同學看起來有很多朋友,似乎也不太需要在工作場所特意交朋友吧」
也許,這樣說有點刻薄了。
不過,小園似乎並不在意我的語氣,隻是輕描淡寫地回答道「不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的,是指什麼呢?
「我不是想要朋友,隻是想要關係好的人」
「?有什麼區彆嗎?」
「我想要的是一種可以毫無壓力地相處的關係。我覺得通過這樣,可以給自己創造一個容身之所,這對人生是有利的」
「容身之所……?」
「啊——不太明白嗎。也是呢」
小園背靠著展望台的玻璃牆壁說著。
她的身後,是澀穀西北方向的天空,燃燒著的晚霞徐徐染上了一片深藍。小園轉過身,她的右手向左移動著,彷彿誓要觸摸到一樣,張開手伸向那片廣闊的天空。
「畢竟,綾瀨同學很強大啊——」
「強大……?」
「因為,前輩,從來冇有覺得自己絕對無法贏過誰吧?」
「那種事情──」
——怎麼可能啊。我剛要這麼說,卻停了下來,冷靜地反思自己的內心。
確實,如果是拚力氣,我作為一個女生,冇有受過特彆訓練,肯定贏不了男生。雖然握力應該還算可以,但在掰手腕中我冇有穩贏的自信。估計即使是麵對女性,我也有一半以上的機率會輸。
可是,這種事是否會讓我產生挫敗感呢?我覺得並不會。
當我捫心自問,我發現我討厭在戰鬥之前就放棄。努力學習、注重服飾,都是出於這顆不願服輸的心。
「——或許是吧。」
我說完後,小園回過頭來,吃驚地瞪大了眼睛,然後長長地歎了口氣。
「果然啊……」
「小園同學不是這樣嗎?」
我這麼一問,小園露出了彷彿嚼碎了隻苦蟲——或者說是,把米飯吃進嘴裡才發現糊了,這樣更好懂一點——的表情。
「我,身高,就隻有這樣哦」
隻有這樣。她說著,用右手比了比自己的頭頂。
「小學六年級女生的平均身高是148厘米,男生是146厘米。小學階段女生的身高通常會比男生高。但到了初中一年級,男生普遍身高就會超過女生。也就是說,在小學期間,有著身高平均的女生可以很驕傲地俯視一半以上的男生。」
「唔,嗯」
很驕傲。會這樣嗎?……我從來冇有考慮過這種事。
「在這個階段的我,也像綾瀨同學一樣,每天都覺得無往不勝」
「我可冇這麼想啊?」
好厲害。真是好戰。我雖然把自己的服裝稱為『武裝』,但並冇有把身邊的男生當做敵人。但我的吐槽被小園無視了。
「嘛啊,但是進入中學後,就被超越了──」
小園略微移開視線,凝望著染成深藍的天空。
「──我覺得,大部分女生都會有這種感覺。這種,人生第一次的挫折。過了第二性征期,經曆了被根本不擅長運動的男生在身高上超過、在掰手腕時也贏不了了、揍著他們變得厚實了的前胸自己的手反倒很疼,啊啊,感覺今後的人生中在體力上無法贏過一半的人類了,一邊懊悔地咬緊嘴唇,真是可惡啊,什麼的」
「……那個嘛,從生物學角度來說,也冇什麼辦法啊。」
即便如此,隻要加以鍛鍊,也有能戰勝男性的格鬥女子。
「就憑我這樣的身高?」
「唔」
「唉……我不是隻被男生超過了身高,其他女生也把我遠遠甩開。我的身高就止步於此了。無論走到哪裡,能強烈地感受到這一點已經成了日常。坐電車抓不到吊環,視線被擋住,滿員電車讓我喘不過氣來。即便是和女生一起走,步幅也太小,很容易就被甩下來,光憑自己連超市商品架上的東西都夠不到」
「啊——……這樣啊。這……真辛苦」
「是啊。是啊。真的好辛苦。」
「是啊。是啊。真的好辛苦。周圍的人看起來都好像怪物一樣。我可能隻是小精靈或是半身人,而對方就好像是獸人或巨魔,甚至可能是巨人。一旦陷入戰鬥,就註定會輸的!」
「抱歉,最後一句我冇太明白」
大概是某種專業術語吧。
「總之就是很強大的敵人。不戰鬥就會被乾掉」
「啊啊,好」
把周圍的所有人都當成敵人嗎。
「啊,剛纔,你冇覺得我們是在吵架嗎?」
「冇有吧」
「嘛啊,算了。真的,其實我的性格並不好。我自己也有自覺。前一陣,被讀賣前輩說成是被愛著的領域的天才,可完全不是那樣……」
談話間,夜幕降臨,小園背後澀穀西北的天空上已是一片漆黑。
周圍冇有任何遮擋視線的建築物,看起來如同她揹負著黑暗。
「隻是因為存在就會被愛,我從未這樣想過,為了被愛,我可是一直拚了命地在努力著啊。」
她自嘲地說道。
「努力……」
「嗯,努力。因為如果以真實的自己出現在彆人麵前,我絕對會被討厭的。由於性格不好,我很有這個自信。對我來說,被討厭就等於被殺死。周圍都是敵人,戰鬥的話明顯是無法獲勝的。」
小園說,她有自信會被彆人討厭。
所以為了得到周圍的人的喜愛而努力著。
對我來說,這是從未考慮過的行為動機。
小園說道。
即使不是我的興趣愛好,但如果對方喜歡書,我就會表現得也像喜歡讀書一樣。即使其實更喜歡酸的東西,可在朋友麵前我會說自己超愛甜食。怕幽靈。喜歡貓。愛吃可麗餅和馬卡龍,討厭做作業和被說教。我就是這樣表現的。
因為,大家喜歡這樣的小園繪裡奈。
就這樣迎合著對方的喜好,隻做對方喜歡的事情,就不會被討厭,所以總是這樣做。被討厭,就意味著被殺害。
為了不被殺害,就要表現得像是被愛著一樣。
為了在所屬的團體中不感到窒息,能夠舒適地度過,被喜愛是最好不過的了。絲毫不流露出自己本身的興趣愛好。將真實的自己完全隱藏起來,外表上隻展現出對方期待的可愛的小園繪裡奈。如此,貫徹到底。
通過表演把一切行為定型。百分之百地,隻為了自己被愛著。
「呐?不覺得我性格不好嗎?」
我陷入了沉思。
就像剛纔我想的那樣,怎麼看都是一個難以理解的想法。
「就是說,總是迎合對方,表現得好像自己就是這樣……是嗎?」
「差不多」
「但是,我覺得這是不可能的」
小園的表情第一次陰沉了下來。
「纔不是不可能」
「比如,嗯,你說的那個自己所屬的團體。如果那裡有喜歡貓的人,也有討厭貓的人,怎麼辦?」
有喜歡貓的人,也有喜歡狗的人。這冇什麼問題。因為這不是互斥。隻要堅持說自己兩者都喜歡就可以了。但是,喜歡貓和討厭貓是互斥的,無法共存。
小園的臉上露出了受挫的表情,但很快又恢複了正常,堅稱這不是問題。
「這種情況下,要迎合在這個團體中立場上比較強的那個人」
我點點頭。
因為我覺得,也隻能這樣做了吧。
「所以纔是淺村君啊」
「……是的。竟然一下就明白了啊,綾瀨同學」
立場上的強弱,這個有點微妙。因為並不一定指的是地位。
在這種情況下,說是『對團體影響更大的人』更為貼切。
淺村君隻是兼職的學生而已,並不是正式員工。在書店裡,地位最高的是店長,然後是正式員工的前輩和後輩,再然後是兼職打工的前輩和後輩……就是這樣。從這個角度來看,淺村君的立場比較弱。
但是,雖然隻是兼職,也有像讀賣前輩那樣被委以管理進貨的重任的人。
店長也曾經邀請她成為正式員工。
也許,讀賣小姐是店長最信任的員工之一,所以她的立場實際上相當強。即使隻是兼職打工,也會有這樣的人。
而在我看來,淺村君是在兼職打工中受到店長信任程度僅次於讀賣前輩的人。
因為小園剛開始打工的時候我就對她敬而遠之,所以她隻能選擇在兼職打工的團體中與讀賣前輩或淺村君結交。麵對互斥性的矛盾,被迫做出選擇。
但是,讀賣小姐應該快要大學畢業了,減少了來書店的次數也逐漸減少。一旦她離開了,小園能討好的人也隻有淺村君了。
「積極地與淺村前輩來往也是其中的一環。和主動接近、投懷送抱什麼的有點不一樣吧。因為好像被綾瀨同學討厭了,所以隻能更加努力地確保絕對不被淺村前輩討厭」
「這也算是『努力』嗎?」
「誒?」
小園露出了一副『在說什麼?』的表情。
「呃,可能我的提問方式不對……努力是指具體做什麼?」
「……就是在很多事情上努力啊」
「在努力嗎?」
小園變得一臉不悅。
「啊——彆生氣,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那個」
我明白她在說什麼。隻是──認真和努力有著微妙的不同。
「我啊,從小時候起在吃飯的時候父母都不在」
小園的臉上露出了一副『說些什麼呢』、同時又感到有些意外的奇妙表情。
「我從小學的時候就開始做飯了。在外麵吃飯或者叫外賣都很貴,而且現成的下酒菜又吃不飽。所以大概,與其他人相比,我做飯的次數本來就比彆人多。」
從小學的時候起就在家裡廚房做飯。當然,在那時是禁止用燃氣灶煎炸食物的,但是自從家政課的烹飪實習結束後,我就經常站在廚房裡做飯了。
「所以才那麼擅長啊」
「也有因為我不討厭做飯的原因吧。但更多的是因為彆無選擇,隻能自己做。因為如果做不出能吃的東西真的會餓肚子,所以隻能做出能吃的東西。」
「真出乎意料」
「然後,嗯,最近呢。有人偶爾會特彆稱讚我做的料理……說著『好厲害』、『從來冇有吃過這麼好吃的』之類的」
呃,說的是『這麼好吃的味噌湯』來著嗎?嘛啊,這些細節無所謂。
「誒,是在宣揚自己會是個賢妻良母嗎?」
「不、不是啦。不是那個意思。我冇想到會被誇獎,挺意外的。然後,實際被誇獎時感覺到的是,我在那方麵確實很認真,但並冇有特彆努力,這樣」
做飯的時候當然會有時刻留意的意思。確實是很認真。但比如說,一有空就從網上或雜誌上蒐羅菜譜,這已經成為固定的日常了,所以我並不覺得做了什麼特彆的事。就是這樣。
對於備考我確實有努力的自覺,但是對於做飯這件事並冇有努力的感覺。畢竟我冇有成為廚師的打算,也冇有成為料理高手的打算。隻是因為覺得這是必須要做的事情纔去做。並冇有朝著更高的目標努力。
我覺得,小園的『迎合他人』不也是同樣的道理嗎。
隻是迫於需要、彆無選擇,不得已而為之的人,能說是性格不好嗎?
「話雖如此,可我還是從中獲得了利益啊」
「隻是覺得自己從中獲得了利益,就感到心裡內疚嗎?」
「咕」
就像我自己,如果被過分地誇獎自己做的料理,也會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可能是一樣的感覺吧。
「我覺得通過靠認真做飯賺錢的人,大概從我這個年紀開始就付出過很多很多努力了吧,所以『自己在做飯方麵很努力』的話,有點難以說出口。」
「那倒也是」
「還有……小園同學是進高中的時候染的頭髮吧?」
「……嗯」
「這個嘛,不會很奇怪嗎?如果被人要求頭髮必須是黑色的話怎麼辦?」
「唔」小園第一次無言以對。
如果她要將原則貫徹到底,那麼就會變成這種情況。而讀賣先輩一直保持著黑色長髮和和風美人的形象,是因為她意識到這樣的容貌是周圍最希望的,所以也有要一直堅持這種形象的自覺。
對,讀賣前輩就是這樣一個自然而然地做著這些事情的人。
我並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喜歡這種和風美人的風格。成為美人,和裝作美人是不同的。她可能像工藤副教授一樣,有著甚至不介意衣服上沾著葉子的性格。我覺得沉浸在書籍世界的人,往往都有這種傾向。、
所以,讀賣前輩竟然冇有察覺到小園為了被愛而采取的行動,有點讓我感到困惑……哎,現在是考慮這個的時候嗎。
「也許是冇有明顯的自覺吧。但是,小園同學的內心深處也許察覺到了」
「什麼?」
「對於對方喜歡的東西表現得自己也喜歡一樣。用這種行為貫徹一切。這樣做是行不通的。小園同學染髮,也不是為了被彆人喜愛吧?」
當我指出這一點時,小園陷入了沉思。然後,她像已經認命了一樣說道。
「好像之前有人也對我說了同樣的話呢」
看來讀賣前輩也對她提出了類似的問題。小園當時回答的動機和我當時的回答一樣,這樣的話看上去很靈性,充滿著活力。
──當看到鏡子裡的自己不像自己時,就染了發。
儘管即將麵試兼職打工,儘管有可能過於顯眼而格格不入。
「就算麵試不通過,換個地方再試試就好了,這樣想的嗎」
「……是的」
「這麼說來,小園同學也是被迫才這麼做的嗎?如果真的要貫徹到底,那麼頭髮的顏色也應該是根據周圍情況而決定的吧?」
但是,她不願這樣。小園雖然說她是在迎合彆人,但實際上隻是在適度這樣做而已。並不是百分之百隻為了自己被愛著的行動。
比如,如果將來以當演員為目標,就把染髮當作塑造角色的練習。但演員是根據角色來決定改變成什麼樣貌的吧。
「小園同學熱衷於學習打工工作,露營的時候,也很熱衷於學習怎麼用刀。這些,也是因為為了受人喜愛而采取的行動嗎?」
「是的哦」
「是嗎?可我倒覺得,這兩件事都能看得出小園同學真實的一麵」
小園突然移開了視線。
「就是綾瀨同學的,這種地方!還是我失算了」
哈啊,她歎了口氣。
「就是這種地方?」
「所以說……這個嘛。我呢,上次去野外營的時候,對淺村前輩,是稍微有點好感。挺認真的」
『為什麼這裡會提到淺村君呢』,我這樣想著,但不想打斷小園的話,姑且將對話繼續了下去。
「不是為了營造適合自己的環境……之類的嗎」
「是的。畢竟嘛,我差點摔倒的時候,他不是那麼關注我、幫助我來著嘛」
「淺村君,真的很溫柔呢」
「如果有那麼帥氣的男生保護著我,就不需要勉強自己去迎合周圍的人了,我就這麼想著」
「那麼帥氣的男生……?」
「所以說,為什麼是疑問句啦」
「抱歉。嗯,他是很溫柔很可靠呢」
我承認,事實就是事實,我也覺得拚命為好友應援的淺村君確實很帥。可不知為何,聽到彆人這樣稱讚淺村君時,我總是感到疑惑。
為什麼呢?
「但是,這麼說的話,就意味著你也意識到在勉強自己了」
「這點現在不重要啦!重要的是,如果我真的想認真追求淺村前輩的話,就會在意起競爭對手的存在」
「啊啊……」
終於解開了休息時候的言語謎團。
「所以纔會有『在和淺村前輩交往嗎?』啊」
「就是這麼回事。如果,是在和淺村前輩交往的話,綾瀨同學一定會想把那些飛在他旁邊的可惡蒼蠅拍個粉碎的吧?」
所以說為什麼她這麼好鬥呢?
「也就是說,如果和淺村前輩關係變好的話,肯定被綾瀨同學討厭吧」
魚和熊掌不能兼得。不可能一邊和我搞好關係,另一邊還得到淺村君。
「老實說,直到最近我都覺得綾瀨同學是討厭我的。所以,感覺和淺村前輩總待在一起似乎——也冇什麼關係吧」
「被我討厭,並不意味著淺村君就會喜歡上小園同學哦」
「嗚哇——是真理呢。話是這麼說啦。但是你看,我已經得到了可愛後輩的位置了,不是嗎?」
「是的吧」
「……看來一點也冇接受呢,這個前輩。好可惡哦」
「嘛啊,如果隻是主動接近表達意願的話,是個人的自由呢」
「就不要來這種光是說說的插嘴了好不好?嘛啊,所以我一直在尋找接近綾瀨同學的機會。可是發現這位前輩,根本對我特彆溫柔,不光白日露營的時候,剛纔也是。究竟為什麼會突然開始誇獎我呢?這就是我的失算」
啊,原來是因為這個失算了啊。但對我來說──
「我隻是坦率地表揚了我認為你很棒的地方而已」
我終於覺得自己開始看清了小園這個人的輪廓。
這孩子絕對是與真綾完全相反的存在。
真綾總是很留心周圍的人,並不是為了自己。大概是因為她有很多弟弟,一直照顧他們,所以纔有了這種體貼入微的能力。
相比之下,小園更靠近我一些。但與我試圖遠離人群不同,她隻是試圖在人群中生存下去。雖然最基本的性格相同,但決定一個人活下去的我和明白一個人活不下去的她的立場不同,這種立場上的差異造成了我們如今的差距。
我和小園都將自己的環境優先放在第一位。
「針對剛纔那個問題的回答」
並不是我和淺村君商量後決定的。冇有磨合過。我在這裡自作主張說出來或許並不太好。
可即便如此──
「我和淺村君正在交往。我們是戀人。」
小園倏地把臉轉向我。
她抬起那雙小小的眼眸,望著我。
「冇什麼……冇什麼關係啦。其實也有點察覺到了,我也冇有打算強取豪奪什麼的。不過自己隨便想一想總是沒關係的吧?嘛啊,從法律上來說,直到結婚之前,奪取過來也是在規則範圍內的,我是這麼想的哦」
「就是說,你想要親近他?」
小園從牆邊挪開了身子。
然後像隻小動物一樣從我身邊溜了過去。
「我想你應該知道了,我呢,是個超利己主義者。如果對手是那種瞻前顧後、謹小慎微的人,我大概是不會輸的哦」
她說著,朝出口走去。
「明明是句自信滿滿的台詞,卻用了『大概』呢。」
小園轉過身來,看著我。
我和她直直地對上了眼睛。
我感覺這是今天第一次和她正眼對視。
「我啊,對綾瀨前輩這種地方,最——討厭啦!」
她「略——」地吐著舌頭,向我喊道。
之後她冇再說什麼就離開了。
「真傷腦筋啊」
看來我不得不開始考慮淺村君的事情了。
小園離開的出口對麵,遠處東京都心的摩天大樓的燈光,從漫天繁星下方照耀起整片夜空。
那天晚上也和淺村君在LINE上交流了。
但是,交流簡短地結束了。
本想和他說說話,但他說他明天也要早起……考慮到淺村君現在應該是想集中精力學習的時期,讓他花時間來聽我個人的問題可能不太好,所以我退縮了。
但我覺得這件事本身是正確的。
儘管集訓才的第二天——才兩天冇見到淺村君,但我感覺心裡好像有個洞一樣空虛。
好想見你。好想聽到你的聲音。好想能觸摸到你。
為什麼現在你不在我這裡?真的好想要你在這裡。
我差點就對他說出這樣的話。
我躺在床上,思緒萬千,無法入睡。我旁邊的數字顯示屏上顯示的時間,每當我睜開眼睛都會向前推進幾分鐘。
啊啊不行,我得快點睡,不然明天早上該起不來了。
恍恍惚惚中,我想起了和小園的對話。
她說『我是個利己主義者,所以在戀愛方麵不會有顧慮』。雖然她表達出了這個意思,但說到底,我也表現出過自私。
我記得去為露營購物時,我們討論瞭如何向小園解釋我們之間的關係。當時我們決定稍後兩個人慢慢考慮。
儘管如此,可我冇有和淺村君商量,就向小園坦白了。
嘗試分析一下那時的心理,大概是因為有了一種淺村君正被人主動親近著的危機感。即便還冇有過於深刻意識到。
所以才坦白地說出我們是戀人。
我也是個相當自私的人。
隻是,麵對淺村君時我無法拿出這份自私。
當有了一個與自己有著深刻關係的人,而且是我無法割捨的人,我不知道怎麼辦纔好。
是可以提出要求的嗎?但當這些要求無法被滿足時,要怎麼辦呢?
我害怕關係不和諧而破裂
但是……似乎戀愛就是有這樣的一麵……
想要去要求,也想要你也來要求──這樣的感覺。
基於各自的要求先發生,再達成雙方的共識.戀愛這種東西就是這樣的。
如果這隻是某個夏日的一場戀情,那麼一次性地開始和結束也無妨。
但我們是兄妹,同時也是戀人。戀愛存在於我們的日常生活之中。這就意味著,這不僅僅是個一次**件,一切都會持續下去。
可以說,我們在經曆著戀愛般的生活。
我到底該怎麼辦呢。
煩惱著煩惱著,眼皮怎麼也抬不起來了,不久我就落入了沉睡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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