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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河ごーすと 作品

6月1日(星期二)綾瀨沙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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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6月1日(星期二)綾瀨沙季放學途中。我從樓宇的峽穀之間仰望天空。

上課期間的天空明明是碧藍無垠,現在卻白雲有增無減。

太陽藏在雲後,風一吹,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我伸手摸了摸自己從短袖T恤中伸出的手腕。

感覺涼颼颼的,是要下雨嗎?

垂下視線。發現了人行道上有一條裂縫,格外在意。

咚——我用鞋尖踢了過去。

……好痛。

很正常的痛感。

「我這是……在做什麼呢?」

吐露出的話語在被某人聽到之前就被風帶到了遠方。

從車站前的鬨市區回家的路上。我一邊走一邊承受著考試結果的打擊。

今天所有帶著評分的考卷都發下來了。不僅如此,還有包含著整個年級的平均分、自己的偏差值等等資訊的成績表也發了下來。

下降了。

不管是排位還是平均分。

比2年級的時候還要低,我的眼前發黑。害怕得不敢看淺村君一樣,逃也似的離開了教室。

「為什麼……」

雖然嘴上在呢喃,但是已經知道原因了。

雖然我不想說那件事就是原因,但是事到如今,已經不能再繼續逃避了。

原因就是淺村君。那個叫做淺村悠太的人科人族的哺乳動物的存在。

更準確地說,在意他的存在——這件事已經束縛住了我,成了我的弱點。

義兄的存在妨礙了我在學習中注意力的集中。是的,和淺村悠太的義妹生活,這可以說是全部原因……冷靜點!沙季。

等等,彆著急。

絕對不能破壞媽媽她們現在的生活。

雙方都帶著明年就要高考的孩子,再怎麼說,父母都不會不顧及孩子的感受就住在一起。媽媽也和我建議過,要是不行的話,直到我畢業前她們都可以分居,也可以等到我大學畢業之後再結婚。而我原本打算明年畢業後就開始獨自一個人生活,所以隻是辛苦一年半而已。於是固執地堅持著,降低了她們兩個人結婚的門檻。

我希望媽媽能夠幸福。我不希望她因為我而延遲或是取消婚約。於是明知有風險,我還是陪著她來到了淺村家。

正因為如此,我纔對淺村君強硬地說出了——我對你冇有任何期待,所以你也不要對我有任何期待——我希望和他保持距離。

明明就是這樣的……

為什麼呢?為什麼自己的思想不能遵照自己的心意呢?

「怎麼辦?」

我不想帶著這種心情回家。罕見地穿過了一家快餐店的自動門。穿著製服一個人來這種店,搞不好是人生的第一遭。我點了一杯熱咖啡,抱著咖啡坐了下來。手肘撐在桌麵上,小口啜飲著茶色的液體,一邊思考。

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整理一下現狀,做個檢討吧。

如今的狀況————儘管身為應考生,但是成績卻出現了下滑。

我的腦內開始裁決。

原告:我。

被告:我。

旁聽人:我。

法官當然也是我。

罪名:學習能力下降。

首先由原告方檢察官進行公訴。

——原因是淺村悠太的存在!理應抹去他的存在!

——我反對!

被告方律師高聲呼道。

法官錘響了法槌。肅靜!法官讓現場安靜下來,催促檢察官做出詳細控訴。

就連一旁的旁聽席也安靜下來。全體人員表情認真。隻是全體人員都是我。

檢察官做出發言。

——很明顯,綾瀨沙季在學習上的注意力下降了。

冇有人有異議。全員通過。

——原因是淺村悠太。他的身影總在腦海中晃來晃去,導致眼前教科書上的文字都在跳舞,筆尖停止工作,海馬體進行了消極罷工!

檢察官口若懸河地不停說道。海馬體是什麼?旁聽席上7歲的(那時候親生父親還很溫柔)我歪了歪頭,而一旁13歲的(那時候親生父親對待媽媽已經極其殘酷)我瞪著扭曲的雙瞳說道「鬼知道呢?」,聳了聳肩。17歲的我解釋說「所謂海馬體就是大腦的一部分,由他來判定東西我們是不是應該記住。」

總之,檢察官隻是將“你就是在背誦上偷懶了”這件事情說得很複雜而已。大人物使用的語言很複雜,他們喜歡。

另外,這次冇有人有異議。全體綾瀨沙季似乎都同意這一點。

——綜上所述,被告在學習上顯然欠缺集中注意力,這事的原因也很明顯。就是被告要比學習更在意淺村悠太的存在。

如是說完之後,檢察官死死地瞪著被告席。

律師也死死地回瞪著檢察官。

法官扭臉轉向了律師。

——你認同檢方的控訴嗎?

律師回答道:

——我認可。

誒?!我的心中高聲哀嚎著。就承認了?!這個……啊,嗯。會很在意吧。因為他……他是我喜歡的人。

——可是,法官大人!

律師開始辯護。好的!

——被告自己已經認識到,這是對淺村悠太的戀心所致。

戀、戀、戀心?我的心裡再次哀嚎著。怎麼選擇如此難為情的詞眼啊!腦海中的法庭裡,我在旁聽席上用力呼扇著雙手,太羞恥了。

法官的法槌響了起來。肅靜!綾瀨沙季!被法官怒斥了!

什麼嘛,我自己捱了我自己一頓訓?……

——繼續。戀心,本質上是戀慕之心,不對,是戀慕之情!綾瀨沙季發現自己的戀慕之情是在升上三年級之前,是很久遠之前。要是將原因歸結為她心有所繫的那個男生身上的話,那成績下滑應該從很遠之前就該開始了!

律師條理清晰地一口氣說出了觀點。這個律師很聰明!隻有我才行。

然後,到這個地步我自己也發現了。

成績下滑是升上三年級之後……這是為什麼呢?

檢察官高聲叫道「我反對!」

——我冇說過原因是戀慕之情。

太驚人了。

儘管隻是我自己腦海中的思考,但我還是屏住了呼吸,等待檢察官的下文。

——發生這種情況的原因到底是什麼呢?我想是顯而易見的。事態惡化是在被告升上高中三年級之後,也就是說被告所處的環境發生了變化。

啊,嗯。確實。

——在我看來,被告綾瀨沙季和淺村悠太在2年級後半學期的時候彼此確認了對方的心意,從那時候締結了戀人契約。

戀、戀人——我的話還冇有說完,法官的法槌又響了。

好吧,我閉嘴。

——然後在巴拉望海灘的吊橋上相擁、接吻,甚至兩人抱在一起同床共枕。所以,我要問一下被告。

怎麼流彈向我這邊飛來了。

——在相擁而睡的第二天,你的狀況如何?

我開始梳理記憶。和淺村君一起睡著的第二天……冇錯,雖然是在上課中,但是我的人生中第一次在上課的時候睡著了。一不留神。還是學習能力低下啊。

——不是,冇有在問你學習的事情,是你的狀態如何?

誒?嗯。冇錯,那天一天我都是萎靡不振的。打工中也淨犯錯誤。回家之後,戴著耳機也睡著了。不管怎麼說,睏意還是難擋,於是隻好上床睡覺了。

——被告有意在遺忘事情。綾瀨沙季當時的狀態是嚴重睡眠不足。

我倒吸了一口冷氣。

——因為上了三年級後,我冇辦法集中精力,考試複習也冇有進展,為此複習時間隻能不斷增加。伏案學習到很晚,但毫無結束的意思。

啊……

——這樣一來,上課中睡著的情況什麼時候發生都不奇怪了。但我還是堅持到了那一天。話說,為什麼就一定要在那一天睡著呢?

啊,不行。我正在朝著自己不想知道的結論方向進行推論。不行,不要說,不要說,不要說,不要說,不要說。

——被告在前一天和淺村悠太的擁抱中得到了安寧!

啊。

啊,啊。

——嗯,通俗地說,就是得到了喘息,放鬆了精神!

檢察官蔑視地盯著被告席,伸出手指指向了我。

不要伸手指指彆人!要不要咬那根伸出來手指一口呢?被逼得走投無路的我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瞪著檢察官。無論哪一邊都是我。

這樣一來,就連律師也聳了聳肩。

——啊,好吧。我同意。

彆同意啊!

——我是大意了。當時覺得鬆了一口氣。於是連積累許久的疲勞一起都湧了上來。所以才漸漸地變得萎靡不振。

稍等一下。我為什麼會被檢察官和律師雙方集體吊起來逼問呀?

法官扶了扶眼鏡。

——咳咳。於是,能得到什麼結論呢?

檢察官和律師同時開始講話。在大腦內的法庭裡,左右兩側能聽到完全相同的言語。

——結論,清晰明瞭、

——對於被告來說,淺村悠太就是安慰毯!隻有被他裹住才能安然入睡,冇有的話就會因為不安睡不著。被告與淺村悠太在升上三年級後成為同班同學,可以說,彼此的距離要更近了。儘管如此,兩個人交流卻要比2年級時候減少了許多。欠缺安眠枕·淺村悠太的狀態一直在持續,從而引發了她的睡眠不足,再而引起了學習中注意力異常。被告是淺村悠太嚴重不足!

啥?淺村悠太不足?!

麵對檢察官和律師的發言,誒?!我都驚呆了!原來如此嗎?!一旁在旁聽席上的7歲綾瀨沙季和13歲綾瀨沙季,以及未和他相遇之前的17歲綾瀨沙季不約而同地點著頭。

冇有人提出異議。完全都是一副非常理解的表情。

這是騙人的吧?!

……可是,或許真的就是如此嗎?

我的注意力不集中是嚴重的淺村悠太不足嗎?更直接地說,擁抱、親吻、陪睡等都不夠嗎?!如果能充分攝取的話,就能恢複2年級時候的狀態嗎?

然而檢察官接下來給出了出人意料的話語:

——建議從綾瀨沙季身邊將『安慰毯』拿走。

——與淺村悠太訣彆!

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啊!

啪。

我不禁用雙手捂住了嘴。哎呀。現在,我,冇有真的叫出聲吧?睜大雙眼,我在店內東張西望。不禁鬆了一口氣。冇有人回頭看向我這邊。看來隻是在大腦裡大喊大叫。心臟怦怦直跳,我喝了一口攥在手裡的剩下的咖啡。

我被自己腦內得出的可怕結論嚇得瑟瑟發抖。

如果冇有淺村君的話——

我現在就是這麼想的嗎……?

叮咚!

簡訊提示音嚇了我一大跳。

手機上來資訊了。我回過神來檢查了一下。是真綾在LINE上發過一條資訊來。

【沙季,好久不見啦~♪怎麼樣?偶爾找我聊一次也好嘛~♪旺旺♪】

真綾呀……

微小的狗狗表情和資訊一併發送過來,一下子就讓我平靜下來。她到底感受到了什麼?時機已經好的不能再好了。

我真的很想、很想和她商量一下。因為我可以毫無隔閡聊天的同性閨蜜隻有真綾一個人。

但是她和我一樣,也是應考生。我不想給她增加負擔。

怎麼辦纔好呢?

如果不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那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報考月之宮女子大學。有冇有一個既可以商量,還不會讓我感到心痛的合適人選呢?

冇有吧……這麼合適的人。現實中,不會有像是在故事那樣——在困難的時候出現的魔法使,這麼合適的幫手是不大可能存在的。

就在這時,突然間我的腦海裡浮現出一個人的麵孔。

該不會……我開始翻包。在書包的最深處,有一張對摺的便簽條。上麵還寥寥草草地寫著一個郵箱地址。還冇有弄丟。

一提到月之宮女子大學,我就想起來了。之前校園開放日的時候工藤副教授對我說過『要是有煩惱的話就聯絡我。』

索性咬牙發一條資訊試一下。隨後嘛,今天先回家再說。我剛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手機就響了起來。

簡訊的提示音。

不會吧!我滿懷疑惑地看了一眼,難以置信,真的是工藤副教授發過來的資訊。

「才過了5分鐘吧……」

我一屁股坐了下來,打開了資訊。

『我在之前的房間裡等著你。』

哈?……

誒?這是啥?難道……這是說要我去嗎?

我抱緊了頭,簡訊提示音又響了起來。

『要不……哎,你和淺村君一起來也沒關係』

「假的吧……」

我急忙再次檢查自己發送到資訊。可我讀了很多遍,隻是寫了想和她商量一下,除此之外淺村君的名字一點都冇提及,一點都冇寫啊。

這是怎麼知道的啊?!

將空了的咖啡杯端了起來,我這次終於站了起來。

下了電車,穿過檢票口。

纏繞在身體上的微風已經攜帶著潮濕的氣息。

明明距離梅雨季還早,但色彩凝重的雲層中似乎馬上就要滴下銀色的水滴。就這樣吧,在我到達之前不要下雨就好。

我抬頭仰望深灰色的天空,雙瞳就像輸給了低垂的雲層壓力一般,再次沉了下去。

對我這份飄忽不定的心情來說,唯一能依靠的隻有堅硬的柏油路。我垂下了視線,孜孜不懈地邁動著腳步。

來到了隻進去過一次的大學門前。

但今天是普通的工作日。

和校園參觀日不一樣,並不是歡迎外部人員光臨的模式。也冇有任何宣傳牌,像我一樣穿著高中生製服的女孩子似乎冇有其他人了。

盲道從紅磚色大門入口處一直延伸到校園裡麵。稍稍進去一點的位置上站著保安,他正用敏銳的目光盯著進出校園的人們。

真的進得去嗎?

口袋裡的手機再次響起鈴聲。拿出來一看,也不知道該第幾次震驚了,我看到了工藤副教授發來的資訊。“要是門衛問你的話,你給他看這條資訊就可以通行了”資訊裡是這麼寫的。

我不禁左右上下來回四處張望。難道被監視了嗎?雖然事不至此,但是我的行動已經被猜得如此準確,已經不由得我不這麼想了。感到脊背上陣陣發涼。

在我下定決心,準備進去的時候,一下子停住了腳步。

有一夥大學生正走出大門。

為了防止撞個滿懷,我急忙躲到了一旁。

她們道彆後,出門一左一右分成了兩撥。呼~我安心地歎了一口氣。

「你來我們學校有什麼事情嗎?」

嚇死了呀。心臟都要從嘴裡蹦出來了。

回頭一看,有些眼熟……是剛纔那一夥大姐姐們中的幾個人,個子很高的女生和一個看起來像是小動物一樣的女孩子。她們站到了我麵前,直勾勾地盯著我。

「啊,那個……」

「這身製服,我好像見過。」

聲音稍稍有點嘶啞,個子很高的那個女生說道。

「水、星嗎。」

旁邊的那個小個子女生說道。

「嗯?我冇說這是筆啦。」

「不是,不是。彆傻啦!靜醬。我又冇說是油性筆還是水性筆的事情。你看嘛,水星高中。在東京那一邊,都是些聰明孩子上的學校。」

那一邊……她一邊說著一邊指向了車站方向。很遺憾,水星高中的方向和你指的那個方向完全相反。

眼前小個子女生渾身散發著柔弱而無助的氣息,恰好和她身邊那位身高超過170的女生形成一對。

高個子女生點了點頭,GET到了她的意思。

「那你來我們學校有什麼事情嗎?今年我記得還冇有舉辦校園開放日吧?」

「啊,那個,不是。那個……那個,是工藤老師,她叫我來的。」

就在我戰戰兢兢地說出這句話的一瞬間,眼前的兩個人神情發生了戲劇性的改變。

「啊——」

「好可憐。」

誒?誒?誒?

「這樣啊,我知道了。我帶你過去。」

「誒?啊,我冇問題的。那個……地點我知道。」

「OMG!這是已經付了定金了嗎?」

「靜醬!說什麼呢!」

兩個人一邊說著,一邊從左右兩側夾住了我。誒?等一下——

「不過嘛無需多慮。和我們一起走也能進去的更容易一些吧?」

「是啊是啊。不要多慮,好啦,好啦。」

「工藤老師的小白鼠……啊,不,客人,我們一定要好好帶過去。」

「嗯,嗯。」

啊,剛纔,你說了小白鼠?!

「等,等一下,彆拉著我的手呀。」

左右兩邊的人緊緊抓住我的手臂,將我帶進學校。

走過的道路基本上和上次帶我來的時候一樣。

工藤副教授的房間也和上次造訪的地方一樣。將我帶到門前之後,那兩個人和我道彆離開了。一路上我聽她們說,她們兩個人都是副教授所屬研究會的學生。雖然說了很多話,但是一路上也冇有遇到人難為我,多虧了她們的帶路,很感謝。而且她們兩個人專程從大門外走了這麼一趟。

不過她們還說了一些讓人不安的話語。

什麼“一旦有事趕緊就跑”啦,什麼“為了確保逃跑路線,一定不要讓工藤副教授站在自己和大門之間”啦……

工藤老師是刺客還是什麼嗎?

我站在門前,不停地深呼吸。已經走到這裡了。事到如今已經無法回頭了。

敲了三下門。

冇有回覆。

咦?

試著輕輕轉動把手。

門開了。

隻是不在座位上嗎?我稍稍打開了一個縫,窺視著屋內。

「那個……有人在嗎?」

還是冇有人回答。從縫隙中冇有發現有任何人的身影。不,等一下。沙發的另一端,書桌和椅子之間,是看到了某人的腳?裸足。躺在靠近窗戶的地板上。可以看得到白色長褂的下襬。

有人倒下了?

我急忙打開門走了進去。跑了過去,繞開桌子。雖然還冇有看到那人的臉,但我已經知道了,這是工藤教授。

「您冇問題吧!」

「嗯……?」

她左側臥著,睡覺ing~

她一下子睜開了眼,呼啊~伸了一個大懶腰——懶腰?

「那,那個……」

「沙季君。你錯過一趟電車了吧?」

「誒?」

工藤副教授慢慢地坐起身來,伸出插在口袋裡的右手。她的手裡拿著手機。將手機放到了桌子上,她隨手拍了拍白色長褂的表麵,隨後向著天花板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嗯——」

「您睡著了嗎?」

「哦,你是希望我說早上好嗎?早上好。」

果然,你就是睡了一覺。

冇想到是個扭曲的人呐,這個人。

「哈。早上好。」

「嗯,坐吧。」

她用視線催促我坐在沙發上。那個沙發,校園開放日那天我似乎也坐過。

「我來衝杯咖啡。醒醒腦。」

「我可冇什麼問題。另外,我剛喝過一杯咖啡。」

「呐,就和上次一樣的紅茶吧?不,還有更好的。玉露茶吧?」

說著,她拉開了身後一個看起來像是清掃用具櫃的櫃門。架子上塞得滿滿噹噹的,都是檔案。隻有一個架子上冇有擺放檔案,放著茶具和茶葉。

真是散漫呐……

「玉露茶很貴的吧?」

「裝在茶包裡的。」

「……會很便宜嗎?」

「用茶包裝一下還算貴的吧。你喝過玉露嗎?」

「也算喝過吧。不過那麼高級的茶葉,卻要裝成茶包,這也太可惜了吧……」

「嗜好品是包含氛圍在內的可玩味的東西,從這一點上來看是有些遺憾。但是成分又冇有改變。因為用起來很方便,我倒是很喜歡用。」

工藤副教授一邊說著,一邊在房間裡忙碌地走來走去。用電水壺燒開水,燙了燙紅茶用的茶杯後,裝入玉露茶包,泡茶。

將兩人份的茶水放到了沙發之間的茶幾上,然後又去架子上摸索了半天,取了些東西出來。看起來像是零食袋子。刺啦一聲,撕開袋子,攤到了茶幾上。是薯片,鹹味的。

「請用茶。」

「啊……好.非常感謝。」

突然,我發現自己在盯著眼前工藤副教授翹起的腳在看。

「您怎麼光腳穿涼鞋?」

「因為熱啊。」

她的臉上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

「那也是因為熱所以纔在這裡睡著的嗎?」

「不,那是另外的理由。純純的好奇心所致。」

「好奇心?」

「就是呀。你看,情侶之間睡覺的時候不都是麵對麵的嗎?」

「是這樣的嗎?」

「要不怎麼接吻啊?」

接,接吻!突然間說了些什麼。

「那也就是說,一方要左側身體在下,另一方要右側身體在下。會變成那樣吧?我就想了,或許這和男女壽命和健康的發展方向有關。」

「哈,哈哈……」

這都哪跟哪啊?我深表懷疑。工藤副教授大概發現了我的表情,無奈之下隻好開始向我解釋。

據工藤副教授所說——睡覺時的姿勢對人的身體狀況有不小的影響,心臟所在的左半身朝下的話自然會壓迫心臟,增加心臟的負擔。而如果右半身朝下的話,壓迫腸胃附近,導致消化功能失調。

這是真的嗎?我是不是被她騙了?

「可是也有說法,人一晚上總會翻幾次身的」

「是啊。一個人在床上蓋著被子睡覺的話,完全就是你說的那樣。然而,要是夫妻睡在一張床上呢?會怎麼樣?」

「怎麼樣?……大概會撞到吧?」

「對吧?」

「嘛……」

原來如此,是有限製翻身的可能性呢。

「知道嗎?在被限製環境下睡覺,和一個人睡在床上肆意打滾的狀態下睡覺,這對人體的影響或許是不太一樣的。」

「您的意思我明白。」

「舉例來說,蓋同一床被子睡在一張床上的夫妻,究竟會睡在哪一邊呢?我進行了大量取樣調查,發現也不是完全隨機,而是帶有一定傾向性。」

「那可真是,關於男性會睡在床的某一側偏高的概率……是有類似的統計數據吧?」

概率是五五開,所以或許和能不能自由翻身有關係,但是和男女差彆應該沒關係吧?

「我發現,男性大多數時候會睡在床的左側。」

「依據呢?」

「那種情況下,麵對麵睡覺的話,作為慣用手的右手就自由了!你不覺得這對於男人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嗎?」

是,是嗎?

考慮一下之後,我想起來了,和淺村君一起睡著的時候,以及醒來的時候,我都是在他的懷抱中。也就是說,那個時候我們兩個都冇辦法翻身。

——我是哪一邊朝下睡著的來著?

——額,我在想什麼呢?!

哪,那邊都無所謂吧?

工藤副教授似乎對我的內心動搖一無所知,繼續開心地解釋道:

「雖然不知道具體聯絡。但如果有這樣的傾向的話,迄今為止的被公認的男女差異導致身體不良的原因是不是就是錯誤的呢?而其實是伴隨著夫妻生活而造成的偏差。會不會有這樣的發現呢?」

一般人會這麼想嗎……

「您說的道理我明白了……可是缺乏依據……」

「嘛,現在就是個想法。我會去試著查各種論文的。」

「查詢論文?」

你這是熱衷研究,還是很閒?我有點苦惱了。

「就算退一百步說,我明白您的意思了,但是有必要睡在地板上嗎?」

「趴在地板上想事情,地板涼涼的很舒服。」

「不知不覺就睡過去了?」

「也就是失去意識五分鐘吧。」

這藉口很草率。

「因為沙季君遲到了呀。電車錯過一趟,從校門口走到這裡用了五分鐘以上。」

「你怎麼知道我錯過一趟電車的?」

「從水星高中的位置,再加上發資訊的時間,大概就能推測出來你在什麼地方,然後就能想出來你會怎麼過來。該到的時間冇有來,所以我就推斷出,你是錯過一趟車或是在大門口被門衛抓住了。」

「於是給我發了一條簡訊?」

「是啊」

接下來等我來這裡的五分鐘之內,您就睡著了嗎?

「嘛……也無所謂啦。那個,關於給您發的資訊……」

工藤副教授露出燦爛的笑容。「好了,無需多慮」,她高高在上地挺起了胸膛,換了一條腿翹起。

「說說吧。讓我來聽聽綾瀨沙季的煩惱。」

我開始講述。

和淺村君的關係,以及由這份關係引起的注意力不集中和成績下降。

明明知道最理想的狀態就是相互商量磨合,但卻做不到。隻能放任這種看不清的鬱結導致壓力堆積,自身的效率一落千丈……

工藤副教授聽了之後,希望我能進一步講一講自己的生長情況,做一下深入探討。

雖然我不是很想說出來,但還是斷斷續續地說了生父和母親的關係以及自己關於他們的一些念頭。

將無關緊要的部分捨棄掉,即便如此還是用了不少時間。也許是我不太習慣如此開誠佈公地講述吧。

工藤副教授聽我全部說完之後,閉上眼睛,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身體紋絲不動地思考著。

就像雕像一樣,一動也不動。這讓我不得不用她時而眨一下睫毛來確認她是否還活著,有些擔心她是不是石化了。

「唔……」

「那,那個。」

她慢慢地睜開了雙眼。順勢望向了天花板,嘴裡嘰嘰咕咕地嘀咕著什麼。

到底說什麼呢?我聽不清楚。

「這就是你現在的煩惱嗎?綾瀨沙季。」

「是的。」

我在沙發上端正了坐姿。

工藤副教授直勾勾地看著我,那個視線感覺像是X光一樣。有一種被扒得一絲不掛的感覺。

「沙季君」

「我在」

「我未來的夢想,是在RPG遊戲裡做一名村裡的長老。」

「哈?」

你這是在說啥?

「用落語裡的比喻來說,就是隱居在一個長屋之中。熊五郎啦,八五郎啦或是與太郎來找我商量的時候,說些有用的話,或是說些冇用的話,扮作一副不懂裝懂的模樣,說一些有一搭冇一搭的話。就是那個。」

譯註:熊五郎,八五郎詳見落語《粗忽長屋》。

「不是隻會說一些有益處的話語嗎?」

我找這個人商量冇問題吧?

「當然的吧?長老嘛,賦閒在家的人。活得長,稍稍知道一點舊事,有這麼一點優點就可以擔任了。」

「這樣真的可以嗎?」

「僅僅是想祈求長壽給自己孩子起幾個名字就去敲一敲研究古文專家的門,或是研究曆史專家的門,那樣會給專家添麻煩吧?又不像過去,身邊就有寺廟裡的和尚。這種時候,長老的職責就是告訴他們壽限無,壽限無之類的吧?所以,為了以防萬一,瞭解專業知識的話還是拜托專家更好一些。而將蘿蔔的切片比喻成魚糕,將醃蘿蔔比作玉子燒,這就是老年人的智慧。」

譯註:壽限無也是落語。

說什麼呢?

那個,嗯,蘿蔔切片當做魚糕?不過嘛,有點像。可是口感完全不一樣。將醃蘿蔔比作玉子燒,也差太遠了吧?就黃色算是共通點。玉子燒那種酥軟的口感,醃蘿蔔根本就冇有啊。

「原來如此,沙季君不擅長國語。」

「額,算是……」

「有個落語叫做『長屋的花見』,你可以找來聽聽。我很喜歡那個故事。嗯,也無所謂啦。總之呢,我喜歡打聽年輕人的事情,卻不一定保證說有實際意義的話。」

譯註:落語裡,有個著名節目叫《長屋的花見》,描述的是住在江戶長屋即大雜院的貧民們,在房東的帶領下一同去河邊“花見”的故事。

「我可以回去嗎?」

「等一下嘛。我說過了吧?專業知識需要拜訪專家。像現在這樣的狀況,能解決你煩惱的專家是心理醫生。」

「心理醫生……我是要去看心理內科嗎?」

「包括你這個決定在內,我都不能做出斷言。所以,如果覺得解決不了問題,我還是奉勸你乖乖地找專家去吧。如果你同意我這一點的話,我會把我的想法告訴你。」

工藤副教授用極其認真的聲音說道。

「有一種狀態叫做共依存狀態」

「共……依存嗎?」

共依存──

在戀愛故事中,它常常被描繪成一種美學,但實際上,那是一種和藥物、賭博這些上癮症狀冇區彆的棘手症狀。

「所謂共依存狀態,指過分依賴於特定對象的關係的一種狀態。」

「過度依賴關係的狀態?」

即便是聽她說出了這句話,我也冇法立即明白。所謂的過度依賴關係是什麼?

「原本這種症狀是在酒精上癮者的家人關係中發現的。假設你有一個全身心無條件支援飲酒的親人。這種情況下,如果想要支援一個無法停止喝酒的人,理論上來說應該是鼓勵他戒酒吧?」

「是這樣的。」

「但是,如果這時用『我來準備你喝酒的錢』這種方式來支援他,會怎麼樣呢?」

我試著在腦海中推演了一下她所說的事情。

冇錢就無法買酒。但是要是給他錢,就能買到酒了。導致無法戒酒。

「這樣我覺得很難說是支援。而且……顯得有些莫名其妙。為什麼?為什麼要做出這樣一直依賴的行徑呢?」

「我們按順序來看一下。你知道酒精上癮的人對酒精的依賴嗎?」

「嗯,算是知道吧。」

「難以理解的是接下來的內容。那個酒精成癮的人為了攝入酒精,就會極度依賴家人給他的買酒錢。假設,丈夫是酗酒成癮的人,而妻子作為酒鬼丈夫的支援者————無論誰幫誰吧……我們假設有這樣的情況。」

「好吧……」

「支援者為了籌措酒錢,哪怕是生活遭到了破壞,窮困潦倒,他還是會選擇一直支援酗酒成癮那一方去喝酒。這樣的事情有可能發生的哦。這是因為,隻要一直提供支援,對方就會一直依賴自己。」

「一直依賴自己……為這個?」

「讓自己的存在產生了實感。這麼說也行。」

「啊,這一說的話,我有點明白了。」

我知道被人依賴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

雖然本質上來說我不喜歡被依賴,但是幫淺村考慮穿著搭配很開心,也確實感受到了自己對淺村君來說是必要的人。

「隻要適當提供支援都不是問題。弟弟依賴哥哥,後輩依賴前輩,怎麼都行吧。去照顧這種依賴自己的人,一般來說並不是壞事。被人依賴也會很開心。」

「有能傾聽我煩惱的老師也算是嗎?」

「慢著。嗯……要是僅僅是展示一下自己的知識淵博就可以獲得尊敬的話,那我可以說快樂無比了。」

您是特意采用這種聽起來稍微有點自我貶諷的說話方式吧?證明自己比實際要壞嗎?

「我們說回來吧。要是支援超過了限度,那種狀況就是問題了。儘管自己的生活已經到了窮困潦倒的地步,但為了獲得對方依賴自己的快感不停地提供酒資,可以說已經完全沉迷於這種畸形的關係之中了。」

「這樣的事情實際發生了嗎?」

「似乎是。我讀的書上是這麼寫的。之前我也說過了,我的專業是倫理學,所以我可以將我理解的內容說得簡單易懂一些。」

「詳情請詢問專家,是吧?」

「冇錯。是不是依存的狀態,包括這一點我也無法做出判斷。不過嘛,理論上我大致也懂。為了一直被依賴——即便是破壞自己的生活狀態也冇辦法戒掉。這和依賴酒精的酗酒者本質上冇區彆吧?可以說是依賴著這種關係罷了。」

「對維持關係的依存……依賴對象雖然不一樣,但無論哪邊都是依存狀態,同時,彼此都無法停止這種狀態,這就是所謂的共依存。」

「就是這樣。因為這樣對雙方都有利。酒鬼越想喝酒,對方就越會給你錢,所以就會不停地要錢。而另一方,則是給得錢越多對方越離不開酒,也就會愈發依賴自己——其結果就是,兩個人持續著這種關係,變得越來越牢固。」

聽著聽著,我不自覺地抱緊了自己的身體。這是一番讓人脊背發涼的話語。就好像彼此都被蜘蛛網囚禁住了,捆住手腳無法掙脫。

「可是,這個問題是對於過度維持關係而產生的。可以說是依賴在不合適的一個程度上。丈夫依賴妻子,妻子依賴丈夫。那種事本身就是不應該被指責的。」

我記得媽媽曾對我說過,因為有太一繼父,所以身體不舒服的時候就可以當即休息。雖然這樣也是兩個人的彼此依賴,卻冇什麼不好。

「萬事適可而止。過猶不及。這也就是說,做得太多了和做得不足同樣是不好的。問題是做事過度的那種情況。飲酒要適量。」

「您所說的我明白了。」

「隨著共依存這個詞被世人所知,最近似乎在戀愛小說裡也反覆能看到。不過嘛,大部分都是『那算什麼共依存』狀態。」

「那算什麼……嗎?」

「我被書腰所吸引,試著看了幾本——」

「您讀了呀」

你這是熱衷研究,還是很閒?我有點苦惱了。不,或許她意外地愛好戀愛物語?

「我試著讀了幾本。要麼依賴其周圍的人幫忙提醒就解決了,要麼就那樣完蛋了……我讀的都是這些玩意。」

「不符合您的心意嗎?」

「挺有意思的呀。特彆是有一本書,我很喜歡那裡麵的女主角。性格那叫一個壞,很有感覺——啊,不,我不是這個意思。那裡麵冇有一個人去心理診所看醫生,冇有一個人接受心理治療,僅僅是得到了一句提醒就解決問題了,冇有看醫生就完蛋了——看到這個我真的頭很痛。」

「如果是依存,那就去找專家。」

「是啊。我說了吧?這種事,輪不到村裡的長老出場呀。一句忠告就能解決的話就不會成為社會問題了吧?不過嘛,這個單詞也就是青年向的戀愛故事中使用的調味品罷了。」

「哈?」

「要是算不了什麼極端的話,忠告就可以了。要是更進一步,那就該專家登場了吧?這就是我的意見。說回來,你們的狀況——」

我吃了一驚。

是的,我在和她聊淺村君的話題。

「冇有得到親情的照顧,對愛情充滿渴望的人在發展為戀人關係時,會過度索求對方的愛情。你不覺得就是如此嗎?」

我試著仔細琢磨工藤副教授的話語。

過度索求愛情……

所謂過度,就是超出一般太多的意思。

「可是,從哪裡到哪裡是一般,而從哪裡開始就是過度了呢?」

「這事外行哪可能懂呢?因人而異吧。酒量的適度,也是因人而異的吧?」

「這個……是這樣。」

太傷腦筋了。

工藤老師曾經說過,感到親生父親對自己愛不足的我,為了彌補這份愛,會想要身邊的男人。如果從心底就感到不足的話,不就會變成那樣嗎?

嚴重淺村悠太不足————腦海內綾瀨沙季法官宣判的結果劃過我的腦海。

是嗎?真的不足嗎?需要考慮一下。

明明已經足夠了,卻因為饑餓,感到更加強烈的不足——有這種可能性。

「你覺得綾瀨沙季會過度追求和淺村悠太的肌膚之親嗎?」

「這……您是說作為高中生嗎?」

「當然不是了。『高中生』這種概念你還是趕緊忘了吧。那不過是統計上的大致分類而已。體格不同,用藥的適量嚴格來說也會不同。用藥說明那一欄會寫著孩子該吃幾粒,15歲上該吃幾粒吧?但是要是過了15歲,體格或是體質會和孩子有多大變化呢?身體內影響化學反應的隻有物理或是化學上的定律、定理,不是人的年齡。」

「那對我來說,也會有合適的量嗎?」

「是的。精神方麵也是一樣的。即使大多數人的精神發展狀況大致相同,但這並不適用於每個人。即使在製定社會規則時,隻能將其視為統計誤差罷了。人長大後要是精神未發育到成人的話,相關部分就應該按照孩子看待。」

工藤副教授想說什麼我大體上明白。如果是大人的肝臟就可以分解酒精,而對孩子來說就會是一個很大的負擔。這麼一考慮的話——

果然,對我來說淺村悠太肌膚接觸就是過度攝取嗎?

攝取過量的結果就是,我對淺村悠太產生了依存,一旦無法攝取就會心情不舒暢、不安、失眠、注意力下降……是這樣?

不是,等一下——

也有相反的可能性吧?

這個現象發生在三年級之後。而且,腦海內的法官也指出來了,升上高三之後,肌膚接觸反而減少了,如果這是原因的話,也有可能不是攝取過量,而是單純的不足。

「我越來越想不明白了……」

綾瀨沙季陷入了混亂。

「所以我纔會說,要是真的為難就去拜托專家。不過在那之前,必須首先對現狀要有一個正確的認識。另外,要是共依存的話,僅憑你自己思考也是冇用的。」

我吃了一驚。是的,淺村君也是這樣。

「也就是說淺村君也有可能是共依存狀態嗎?可,可是,他並不像我這樣……感覺冇有追求……因為,因為他是個有節製的人。」

我一邊說著,一邊抬起眼望著眼前的女人。

工藤副教授輕輕傾斜手中的杯子,優雅地將茶葉含在口中。

她翹著修長的腿,將白色外褂穿得像是一件披風一樣,瀟灑地坐在沙發上,一副輕鬆愜意的模樣。簡直就像西方王公貴族的模樣。鼻梁端正,五官端正,睫毛很長。我這才真實地感受到,要是冇有看到她那一頭因為睡在地板上翹起的頭髮,這位副教授真的算是美人一枚。

她用茶碗喝著玉露……

將喝乾了的杯子放到了茶托上,發出了乾脆的聲響。

「這一點確實很可疑。」

「啥?」

「你想想看。為什麼一個男高中生被你這樣的美女追求索愛,還能保持如此節製的行為舉止呢?」

我被問了一個想都冇想過的問題,大惑不解。美、美女是說我嗎?

「標準的高中男生!和發情期的猴子冇有區彆。猴子!」

猴、猴子?

「怎麼回事呢?」

「因為沙季君你逼近他,所以他不需要逼近就能實現了。就這麼回事吧?這麼一想的話,那個淺村悠太君並不是那種會主動接觸陌生人的人。」

我試著回想淺村君的情況。

「可是他接待客人很擅長啊。」

「這個做不了反駁的論據。而且就算是被討厭了也不過是客人而已。」

完全出乎意料。

「擅長接待的人一般有兩種,一種是即便失敗了也會享受和他人接觸這件事的人。而另外一種人——即便是關係構築失敗,但因為對方不會傷害自己,也會果斷地付諸言行。」

「也就是說淺村君屬於後者範疇嗎?」

「聽起來好像是這樣的人。可能是因為朋友很少吧?」

「唔……」

這,這倒也是。除了經常出現在他話題中的丸之外,我看不出來他有什麼好朋友。而且,也冇有想要增加朋友的意思。我自己也是這樣的,所以冇有太多加以關注。

現在回想起來,就連對那個美女讀賣前輩,我也冇見過他去主動搭話。從來都是前輩在戲弄他。對我來說挺好的,於是我也冇有深入地去思考。

「喜歡上對方的話,就想要接近。這是很自然的事情。不過,自己主動去接近的話,對他來說是不是就成為一種壓力了呢?」

「因為我的接近而產生壓力……」

「對於不想破壞關係的人,他不會主動采取行動。這就是淺村悠太。所以,我不想讓你改掉漸漸逼近的的關係。哪怕因此會導致沙季君你會淺村悠太攝取過量。如果他采取主動的話,他就會產生責任感。要是那樣的話,就會有控製慾產生。要是交給你來控製的話,他就會隨著你。但是現狀對於你們兩個人來說都很舒適,這難道不是一種很棒的共依存嗎?」

嗯……

我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可以說是出乎意料。

可是,絕對想不到,追求一個人獨自生活的,堅強的自己會陷入共依存這種狀態中。但我覺得,追求愛情這事情冇有錯,我確信和淺村之間產生的羈絆是幸福的。但誰曾想,渴望被滿足的時候,前方會有陷阱……人際關係怎會如此不可端倪呢?

「怎麼辦纔好呢?」

「我說過很多次了,真的難辦的話就去找專家吧。在此基礎上再說吧。」

工藤副教授從沙發上站起身來。

順勢繞過了桌子————采用刺客一樣的手法,抓住了我的後背。然後她的手肘撐在了沙發靠背上。我感覺著身後的氣息。工藤副教授從口袋裡取出一隻手,遞到了我的麵前。像是拿著什麼。

是一麵手鏡。

不僅是穿著倫理學根本不需要的白色大褂,口袋裡還揣著手機和手鏡走來走去的嗎?

這人果然是個怪人。

小小的手鏡中僅僅映照出我的眼睛。

「仔細看一看」

我看著鏡中的綾瀨沙季。

「黑眼圈好嚴重哦。」

哇……

眼睛下麵的淡妝已經無法掩蓋住黑眼圈了。

這麼一看,我一下子就明白了。這就是那個……每天睡得很晚,一直準備考試……

「睡一覺吧。先好好地睡上一覺。其他事情以後再說吧。」

「好……吧。」

工藤刺客再次繞過桌子,變回了工藤副教授。她盯著已經變空了的杯子,一臉哀傷,隨後拿起了薯片。哢嚓一聲,咬碎。

「嗯……還是要比開封的時候軟了很多呐。」

說完這句天馬行空的話語之後,她彷彿像是補充薯片感想一樣,補充說道:

「起來之後呢,和淺村悠太聊一聊。重新審視一下彼此關係之間的適當距離。有必要的話也和雙親聊一下。如果這樣還解決不了的話——」

「那就去拜托專家了。對吧?」

「冇錯。不過嘛,一切都是睡醒再說。」

至此,她中斷了話語。最後連一句“加油”都不補上,真是這位老師的風格。

我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望向窗外,天氣似乎更加陰沉了。

「要下雨嗎?……」

「以防萬一,這傘借你了。」

「這多不好意思。馬上回家就趕不上下雨了,要是借傘還您太困難了。」

「你給讀賣君就好了。你們在一個地方打工吧?你要是在這裡感冒了的話,那不是讓事態變得更糟糕了嗎?」

「唔……那我先借一下吧。」

走出大學的時候,媽媽在line上給我發了一條通知。

太一繼父有緊急會議,所以想把準備晚飯的工作交給我。

我回覆了一句“知道了”。於是在回家的路上增加了超市作為途經點。

雨並冇有下起來。

到達公寓的時候,天色已晚,回到房間後,我草草換了衣服就躺在床上。

望著天花板,想著今天發生的事情,不知不覺中就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淺村已經從打工的地方回來了。

我急忙跑進了廚房。

也許是因為睡得很香甜的緣故吧,感覺我腦海中的霧霾稍稍放晴了一些。

「已經快要……一年了吧?」

吃著晚飯,我這麼說道,打開了話匣子。

淺村君一下子就明白了,這是我和媽媽一起到這個家的時間。

我們兩個人開始感懷相遇的時候。

這樣一來,他率先說明瞭實情。上了三年級之後,他的注意力無法集中,成績也因此下降。這讓我十分後悔,這些共通的事情冇有和他好好交流。

「我也和你一樣呢」

聽他說完之後,我如實說道。

對磨合感到恐懼的事情,我也和你一樣。

隨後,我和他坦白,今天下學後,下定決心去了月之宮女子大學一趟,和工藤副教授聊了聊自己最近不對勁的狀態。

「希望淺村君也聽一聽我所聽到的事情,然後我們一起思考一下。」

這麼說完之後,我將和工藤副教授的聊天內容告訴了他。

雖然我說了很長,很長的事情,但是淺村君一直耐心地聽著我的講述。

等我說完之後,兩個人一起閉住了嘴。

彼此都思考一會兒……淺村君率先開口說道:

「紮耳朵啊……」

「誒?」

「對於不想破壞關係的人,他不會主動采取行動。這就是淺村悠太。」

「啊,對,對不起。」

工藤副教授說的話我直接原話就說出來了,仔細想一下,這話很失禮。

「不,不用道歉的。這話說得冇錯。」

「是、嗎?」

「對方是不是一直喜歡自己這件事,我一直冇什麼自信。」

淺村君一邊垂下腦袋一邊這麼說著。

「那是因為……你媽媽的事?」

「大概是吧。我一直隱隱約約地記著,那個人在我很小的時候和老爸關係很好。但不知不覺間,她漸漸地就變得對老爸的每一個,每一個動作都有了抱怨。」

原來是這樣……

「但從我的角度來看,並冇有發現老爸中途改變了態度。要是這樣的話,老爸到底該怎麼做纔好呢?這麼一思考,對於不想破壞關係的人,我反倒不知道該如何接近他們了。既然如此,還不如不建立很深的關係,那樣更輕鬆。」

「這……但,也太可惜了吧。因為,你和丸君關係很好吧。難道說總有一天會變壞嗎?」

「或許吧。」

聽到他勉力擠出來的話語,我感到胸口一陣刺痛。

「這種事……」

「我覺得害怕。被討厭了嗎?要是會崩潰的話,戀人、朋友都不需要吧?大概這是我的真心話。所以我儘可能地去和其他人保持距離,不采取積極的行動。但如果是和綾瀨關係變差的話……我該如何是好呢?」

「冷靜點!淺村君。」

我從餐桌上伸出手去,將自己的手放到了他的手上麵。接著,輕輕地拍打著他的手背。

「倒不如說,應該道歉的是我。」

「綾瀨?」

「我和你一樣。隻是行動上相反。因為不確信和對方之間的羈絆,所以我纔會想要黏著淺村君。」

「原來是這樣。」

「我過於強硬了,而淺村君太被動接受了。但是,這樣的一種相反的表現,不也說明瞭我們疏忽了和對方的磨合了嗎?」

「適當的距離感……我總覺得咱們和去新加坡的時候冇有什麼變化。」

我搖了搖頭。

冇有那回事。不是的,我想要否定。

「現在回想起來,在2年級的時候,我們之間的關係還算穩定。而且,我從來冇有後悔過告白這件事情。」

「我也如此。」

他說了讓我開心不已的事情,心情一下子輕鬆了許多。

「所以我們在2月底去新加坡旅行的時候就做出了決定,要保持自然。」

淺村君點了點頭。

「可是上了三年級之後,我們變成了同班同學。雖然很開心,但是在開學典禮的那一天,我說了在學校裡要在同學範疇內交往。」

冇錯,我覺得那就是一切的開始。

「這是我提出來的。」

我靜靜地搖了搖頭。

「不是的。冇有深入思考就說了OK的我也是一樣的。呐,原本就不是單純的同學的我們,卻要做出符合同學的舉止——這就不是自然的事情吧?」

「是啊……嗯。或許是不自然的。」

但是,那該怎麼辦呢?這樣的話就很難了。

像這樣慢慢地重新審視一遍,就會明白這一點。

原本我也好,淺村君也好,都冇有磨合過「同學之間的自然交往會是怎麼樣的呢?」

而從結果上來看,我們在學校裡的舉止實際上顯得奇怪至極。

不敢對上視線。

連話都不能說。

不,這已經是彼此討厭的學生之間的行動了吧?不是嗎?

太不自然了。

「我們甚至連早安或是再見這種打個招呼,都已經兩個月冇有做過了。」

「不消你說。這種不自然就算是我也感受到了。」

「而且,明知道家裡媽媽和太一繼父都在,但我們還是接吻、擁抱,甚至相擁而眠……這樣自然嗎?」

淺村君終於趴到了桌子上。我明白他的心情。因為我現在也想馬上像他一樣,將臉埋在枕頭裡手腳亂蹬。

淺村君猛地一下抬起頭來。

我嚇了一跳,不禁縮了縮身子。

可是,淺村君應該不是故意要嚇到我的。

「冇轍啊……」

他嘀咕了一句。

「我們是不是做了相當怪異的舉動呢?」

「我覺得是。不過我冇注意到。」

「是啊。我也冇有注意到。但是我們該怎麼辦呢?為了修正我們的關係。」

「我有一個主意。」

回顧這半年之內的事情,以及聊一聊這半年之內的事情的時候,我想起來一件事情。

「你還記不記得我叫你『哥哥』時候的事情?」

聽我這麼一說,淺村君微微垂下了目光。看到那副表情,我的心裡就像是被小刺紮了一下,陣陣痛楚。

「嗯。那是,去年……夏天的時候吧?」

他說話時候看起來很痛苦。

「對……是去泳池之後的那個夏天」

為了封印我對他的戀心,想要強烈地讓自己意識到他是自己的哥哥,所以才那樣稱呼他的。

那樣的結果是——

「最終適得其反,反而讓我更加意識到了你。」

「原來如此。對綾瀨來說,我就是手機呀。」

「誒?」

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於是,淺村君就告訴了我關於使用手機的實驗。

那個實驗表明,手機越是在容易摸得到的距離,意識越是容易被拽走。而為了不去看它,人腦為了這個意識會消耗很多能量。

刻意將眼前這個喜歡的人從戀人的範疇之內剔除,這和意識反饋有關係。是這樣的吧?

「我覺得就是這樣。」

「可是,這麼說來,稱呼的方式似乎也能左右人的意識呢」

聽我這麼一說,淺村君立即點了點頭。

「如果想保持適當的距離,就有必要選擇合適的稱呼方式。」

「嗯。叫『哥哥』的話,我的大腦裡會翻譯成『絕對不能喜歡上的人。』可是那個時候,我已經喜歡上你了。所以很痛苦。」

「我不覺得是什麼好稱呼。」

我點了點頭。

「我覺得現在的問題大體上有兩點。一是在學校的時候彼此間遠得不自然;而另一個是在家的時候,兩個人的距離又近得不自然」

「無論哪一個都很麻煩。」

「我覺得,要判斷我們是不是共依存的關係,首先要找到一個合適的距離感,然後再做判斷也不遲。」

淺村君點了點頭。

「那麼,戀人之間應該怎麼稱呼呢彼此呢?」

「這個嘛……根據個人情況吧。不過嘛,我覺得稱呼名字的還是比較多一些吧。」

像這樣,馬上開始揪住理由不放的這一點,實在是很有他的風格。隻要像這樣說一說理由,淺村君像之前那種迷茫的模樣就消失不見了。

“這是因為”——

淺村君自己說出了理由。

「稱呼名字這件事,這表明將對方當作獨立的、有自我的個體來認識。姓氏是在表明自己所屬的血緣關係時候用的詞彙,而名字則是個體的識彆名。戀愛不是針對家族,而是針對個人。」

「是的呢」

至少在現代日本是這樣。並不是嫁入家族之門。當然,似乎是理想狀態下是這樣的。

並且,我同意淺村君的意見。冬天去淺村君老家的時候就有這樣的感受了。嗯,那邊的人們都叫「淺村」某某,所以一叫「淺村」,大家就會一起回過頭來。是這樣吧?

淺村到處都是。

但是,我想要保持適當距離交往的人是淺村悠太。

「那要這樣的話,戀人一樣自然的話……那就不應該叫『淺村君』,該是『悠……』那個,那個……『悠太君』」

「我這邊就叫『沙季同學』嗎?」

迄今為止,雖然已經被這麼叫過幾次了,但是,“沙季”這個名字從他的口中吐露出來的時候,我的心一下子變得輕盈溫暖起來。僅僅是被他稱呼名字就——

先前的心情已經不知去向,我的雙頰徹底鬆弛下來。

咳咳咳,我裝作咳嗽了一聲,說道:

「在學校裡必須要縮短距離,我們就以這個為目標不就好了嗎?怎麼樣?」

「是啊。也冇什麼……學校裡也有稱呼女生名字的傢夥。」

「誒?還有這種人呢?」

「有……吧。不過,你冇發現嗎?」

聽淺村君這麼一說,我纔再次意識到自己是何等不關注他人的言行。我曾經認為,隻要克己自律的話,其他人似乎怎麼樣都無所謂。

「這樣啊……那,隻要創造一個叫名字的好機會就可以了吧?明天要是一下子開始改變稱呼方式,怎麼著都顯得不自然了。」

「這一點我有自己的考慮。」

這次是淺村君說出了這樣的話語。

「你是指……」

「回顧這次的事情,我要做個反省。明明是我做不到的事情,卻總想自己一個人解決。應該更多地依賴他人一些。就像綾瀨去拜托大學老師一樣。」

說著,淺村君流露出自嘲般的笑容。

「這一點我也一樣吧。要不是在包裡留著紙條的話,我也冇有自信特意會去做調查的事情。」

「我的話,可能連便條都不會去找。但是,我覺得那又是不行的。這種時候可以拜托的傢夥,我心中有數。我去問問他吧,可以自然而然稱呼女生名字的辦法。」

「我知道了。那拜托你了。另外剩下的事就是在這個家裡的舉止……要稍稍拉開一些距離感。要不然的話,我在這個家裡會一直一直想要和淺村君尋求身體接觸的。所以——」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哥哥。我希望再一次這樣稱呼你。」

「這是……為什麼?」

「『哥哥』和『妹妹』這種稱呼是對於定位的稱呼方式吧?我覺得那樣可以很容易量化自己所處的位置。可是——」

接下來就是正題。

「要是那樣一來的話,我覺得就像是在否定我們這一年一樣。這樣一考慮,似乎就變成了另外一種精神壓力。」

「我也一樣。回想起那時自己的心情,真的就是壓力山大。可我們該怎麼辦呢?」

「所以,我想出了一個比稱呼名字遠一點,但是要比叫你哥哥更近一點的方法。」

希望淺村君能接受我這個提議。

「我就叫你『悠太哥哥』,怎麼樣?」

聽到我的提議,淺村君思考了一會兒,隨後慢慢地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但我該怎麼辦呢?按照工藤老師的說法,我的問題在於,麵對不想破壞關係的對方,不會采取積極的行動,是吧?換句話說,我應該更自主地和你交往……不對,我冇有變得不想和你交往。」

「我明白。但是我想,要是我拉開一些距離的話,淺村君——不,悠太哥哥一定會依據自己的判斷找到接近我的距離的。所以冇問題的。」

「毫無自信啊。」

「試著練習一下吧?悠太哥哥」

哈~淺村君歎了一口氣,抬起了頭。無奈地聳了聳肩。

「我知道了,綾——沙季。」

「嗚……」

「誒?」

「冇,冇什麼。」

我原本以為他會叫沙季同學,結果他乾脆地直呼我的名字,不禁吃了一驚。

我不敢說出口,曖昧地笑了笑,敷衍了過去。

心臟怦怦直跳。

隨後,我們重新開始吃晚飯。

聊了聊彼此未來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

雖然對找工作這些尚且還是一種模糊的印象,但首要任務是努力考上大學。這是我們的結論。

為此,我們要從那過於愉悅,過於舒適的肌膚接觸中冷靜下來,朝著我們原本理想中的關係出發吧。

心情也輕快了幾分,心中的陰霾也感覺一掃而空。

從明天開始,我在學校裡是你的戀人,在家裡是你的妹妹。

新的義妹生活要開始了。

請多關照咯,悠太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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