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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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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來大周後氣頭上的一句“下堂婦”,到底是傷了章德公主的心,大抵也是此時她說不必再把她看作燕宮人的緣故吧。

他們也的確需要一個可靠的女子為她換衣上藥,因而雖然車外的人還在低聲阻攔,但謝玉卻不再拒絕了。

車駕一轉,一行人在暗處匆匆換了小軺,公主的座駕繼續往前駛去,還能聽見同行的楚人憂心忡忡地勸阻,“今日已是十分凶險,君侯三思。”

小七並不知道楚人在薊城的落腳地在哪兒,至少在七八日前謝玉白日儘在西林苑逗留,至於他夜裡離開蘭台去了何處,她一點兒風聲都不曾聽過。若不是那日雨中刺殺和掖庭劫獄,她當真以為謝玉不過是孤身一人在薊城。

看他與從者之間言談行動的默契,才知公子許瞻的懷疑不是冇有道理。

謝玉在薊城,也許並不單單是為了她的緣故。

好似聽見章德公主還在與謝玉低低地說什麼話,模模糊糊的,聽不真切。

這幾乎一夜的刑罰叫她乍冷忽熱,十分難捱,想再去聽一聽他們的話,但混混沌沌的,連眼睛都睜不開了,因而到底是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下來,她正在一座普通的民宅裡,外頭黑沉沉地正下著雨,屋子裡都是藥味,身上乾乾淨淨,換了棉軟的衣袍,傷口全都擦上了藥,再不似白日裡那麼疼了。

金尊玉貴的公主,竟把她照顧得這樣好。

她環視周遭,一燈如豆,而章德公主不知何時已經走了。

她聽見外室有幾人低低談話,有人說,“自出了掖庭的事,外頭的風聲越發緊了。虎賁挨家挨戶地查楚人,但凡口音不對,一句不問,當即就殺。”

“薊城戒嚴,蘭台雖受重傷,但這時候出城卻是最難的。”

“眼下這地方隻怕也藏不了幾日了,但郡主傷重,不宜奔波,待傷勢再好一些,就得趕緊撤離了。”

他們幾人商議著,聲音不高,聽不出到底是誰在說話。

“夜長夢多,終歸是越快越好。”

“眼下就有一個機會,魏宮的嫁妝已到了高陽,待雨一停,兩三日的工夫就進城了。他們送完了嫁妝,大抵過不了半月就要回去,君侯可以混在魏國的車駕裡出城。”

“正是,我們的人會提前在城外接應,出了城即刻遁去海邊,如今七月,風浪不大,正好趁夜色南下。”

“但若等著魏使走,便是還要在薊城滯留半月,這半月變數太大,蘭台怎會不察覺。”

這時候聽見謝玉問話,“可問得出蘭台的傷勢?”

“郡主誤打誤撞,那一刀下去,聽說傷得很重,可惜還活著。”

“要是再深一點兒,燕國就要翻天大亂了。”

“隻要蘭台一死,燕國不攻自破。”

“我們的人仍在尋機會進蘭台刺殺,君侯勿憂。”

小七聽得心驚肉跳,惙怛傷悴。

是了,是了。

燕國後繼無人,這正是公子許瞻最為人詬病的地方。

旦要公子許瞻一死,燕國必將立刻土崩瓦解,社稷敗亡。

公子誓殺謝玉,謝玉亦誓殺公子。這兩人於薊城狹路相逢,便已是水火不容了。

可憐她勸不得謝玉,更勸不了公子。在國家大義麵前,姚小七心中所想實在是最無關緊要的。

次日仍舊下雨,公主又冒著雨來,仍舊是一根厚帛帶矇住雙眼被人帶了進來,一個人穿著布衣扮成男子模樣,冇有帶什麼婢子隨從,進了門就從袖中掏出一隻精巧巧的鏤金小匣子,顧不得被打濕了一半的衣袍和浸了水的鞋履,扯下帛帶,高高興興地朝她走來,“小七,你瞧,這是月氏人的丹蔘羊脂膏,說是祛疤舒痕十分管用,我拿給你試一試。”

小七從前在大梁時,聽過月氏人的叫法。

那些月氏人往來中原遊曆,做些生意,個個兒高眉深目,還自稱是吐火羅人,說西方有世間最好的牛羊馬匹,更有無數的美玉香料。

十六年春日宴,她與公子一同飲酒時,席間便與他提起過關於月氏人的見聞。

聽那些月氏人講,西極之國有化人(即魔術師),能入水火,貫金石,變化多端,亦有能工巧匠偃師,所製木甲藝伶竟似真人一般合樂起舞,十分精巧,因而他們若能用丹蔘與羊脂製成祛疤膏藥實在是極有可能。

那鏤金小匣子一打開,章德公主指腹一點,取來膏藥抹了上來。月氏人的膏藥散著一股奇異的藥香,觸及臉頰又清清涼涼的,十分好受。

章德公主溫聲哄著,“放心,傷口很淺,不會留疤的。”

她憂心的是如何離開薊城,憂心謝玉,憂心蘭台,憂心楚人的安危,憂心公主往來奔波十分辛苦,因而臉上會不會留疤反倒是最不要緊的事了。

小七握住章德公主的手,“下著雨,何苦還來這一趟。衣袍鞋襪都濕了,快坐下來好好烤烤火吧。”

章德公主笑,“不了,外頭風聲緊,換完藥我就走了。”

是了,如今外頭風聲很緊,一天到晚都在抓人。

翻來覆去地查,恨不得掘地三尺也要緝捕拿人,把個薊城攪得人荒馬亂,雞犬不寧。

因而匆匆忙忙就開始換起藥來,她從雨裡來,帶了一身的水氣,指尖冰涼,下手卻十分溫柔輕快。

來不及好好敘話,也來不及飲一盞熱茶喝一口熱湯,立在廊下的人已經開始催促了,“不早了,公主該走了。”

哦,是謝玉。

天黑了,雨大了,的確該走了。

章德公主溫柔笑著,又叮囑了幾句要緊的話,似是,“換藥的事不必擔心,我每日都來。”

又或,“也不必擔心有人盯梢尾隨,左右我十二萬分的小心,喬裝打扮,入了夜纔來。”

小七道,“如今凶險,公主不要再來。若王後孃娘知道了,定要母女離心。”

章德公主隻是笑,一張朱唇欲言又止,起身走出四五步了,驀然轉過身來,衝她回眸一笑,“小七,若他也來,我打算跟他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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