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村莊

 

距離亂葬崗翻過一座小山，經過一片沙地，拐到一條蜿蜒的土路上，茂盛的草叢便若隱若現，不再是堅硬的泥土與碎石，一步之隔，附近的土地肥沃的好像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這是一處小村莊，藏在群山環繞之中，屋舍沿著一條小溪零零散散的錯落著。村長是一位白鬚白髮的老者，精神矍鑠，滿是皺紋的臉上總是掛著慈祥的笑，看起來頗為和善。老村長心疼時暮年紀尚小又見他說不清楚自己的來曆，便安排時暮暫居在當日將他扛回來的青年家中。時暮的身體被饑餓和疲憊傷了元氣，他從醒來便一直在這修養，距離當日被送葬隊伍救回來已經半月有餘。卻依舊還是有些虛弱。他靜靜的坐在村口一棵四人合抱的大樹之下，回憶著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他感覺自己腦子渾渾噩噩，過去的一切他都冇有記憶，好像莫名其妙出現在這個世界一般，漫無目的的前行著，直到遇到這隻怪鳥與其搏殺之後，昏迷中聽到了某種呼喚。他能感覺到那聲音是真實存在的，所以這段時間每次入睡時，時暮都會嚐試著感應呼喚但是卻再也冇有得到迴應，好像一切隻是他當時瀕死的幻覺。“小暮哥哥，你來陪我們一起玩啊！”思緒被叫聲打斷。幾名年紀相仿的布衣小童甩著柳條鞭追逐打鬨著來到時暮身邊，他們蹲在草地上，期待地抬頭望著時暮，漆黑的眼珠滿懷熱切。更遠一些，大人正在不遠處的農田勞作，頭上戴著無頂草帽，打著補丁的袖口和褲腿高高挽起，冇穿鞋的腳上沾滿泥巴，膚色被太陽曬得黝黑。身邊的小童雖然也穿著粗布衣衫。但是都很乾淨整潔，他們剛剛過了一個無所事事的白天，一心希望在天黑之前找點樂趣。一開始，他們從時暮被帶回來時聽大人們說起對方搏殺巨鳥的事跡後，小小的腦袋滿是崇拜，麵對這個不過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同齡人，儼然透著幾分麵對大人般的緊張和侷促。時暮卻是很溫柔，和小童們的玩耍讓他樂在其中，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倒是成了孩子們中領頭的存在。於是他愉快的應了下來，附和著這群孩子們。其中一個年紀稍大一些的，名叫康康，總著眯著細長的眼睛斜斜的看人，他首先舉著手中的柳條鞭跳了起來，牟足了勁，指揮著喊道：“嘿——我們玩拜山神老爺的遊戲吧！”時暮作山神，負責戴上草編的王冠端坐著，小康則和另一個長相憨厚的大良雙臂交疊搭起轎子，站在最前。玲玲六歲，是這群孩子中唯一的女生，她跨坐手臂轎子上，右手拿著一塊硬饃，吸溜著兩行鼻涕，笑嘻嘻地說：“哥哥。”剩下的兩個孩子二良和小黑則站在他們身後，左手托舉著石頭，右手抓著柳條，一言不發，稚嫩的臉上強裝嚴肅。“拜山神，送孤魂，拜山神，養山人。”孩子齊齊唱誦著，像是禱詞一樣的抑揚頓挫。“山神老爺娶新娘，親朋好友哭斷腸，白色嫁衣身上穿，往後不再見情郎。”他們邊唱邊跳，隨著節奏搖搖晃晃的，一片烏雲恰巧遮住陽光，莫名吹來一陣強風，捲動著孩子們的布衫獵獵作響，頭髮散落臉上矇住雙眼，奇異的民謠、舞蹈和恰好的狂風，讓時暮有些恍惚，幾個孩子在灰暗的烏雲下好像被鍍上神秘的光彩。【這是要下雨了嘛？】時暮心想著。遊戲也進行到幾個孩子將玲玲送到“山神老爺”的麵前，她吸進半截鼻涕，舉著硬饃笑嘻嘻地說：“哥哥吃，哥哥吃。”時暮笑著伸手想要接過硬饃，遠處傳來幾聲呼喊。大人們整理著身上的泥土，對這邊的孩子們招手喊道：“回家，要下雨嘍！”他們神色輕鬆，語氣透著勞作的疲憊，“快回家咯！”有人重複著。“拜山神”的遊戲虎頭蛇尾地結束。孩童們忙不迭的一鬨而散，老老實實的跟隨在各自家長身邊。時暮也站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塵土，心有所感般的抬起頭望向村道儘頭，一個清秀的倩影映入眼簾，他朝著幾個孩子做了個鬼臉算是打了招呼，小跑著往秀影而去。姑娘名叫秀秀，白淨小臉上有著小獸般充滿生命力的雙眼，右眼眼尾有一抹紅色的胎記似紅霞般襯托著姑娘倔強的神色。“你怎過來了？”時暮輕聲的溫和的問道。秀秀看著他，並不答話，抿了抿嘴角輕笑著伸手從他的頭上摘下那頂草編王冠，笑著回答：“要下雨了，你身體還冇好完全哩！”頓了一下，她又補充道：“天也快黑了，阿孃讓我喚你回家吃飯。”說罷，她轉身向來路走去，時暮跟上腳步，兩人並肩而行一路閒話…不過剛剛到家，暴雨如期而至。這是破舊的土製泥屋，危危地立在陌旁，小院地麵鋪了石板，有一個專門洗衣服的天井，被豆大的雨滴砸的劈啪作響。一進屋，客廳卻很簡陋，黃泥澆製的地麵早已被踩踏的坑坑窪窪，左右各有一個房間，時暮和青年同住，另一間則是他的妹妹秀秀和阿母一起。秀秀阿母正跪在房間蒲團上祭拜，她四十來歲，獨自拉扯兩個孩子的困苦將她摧殘的有些顯老，她的背有些微駝，神色虔誠，看見兩人回來不緊不慢的結束禱告，收起供奉的水米，親切的招呼兩人去廳吃飯。桌子旁，沾了水汽的柴禾燈燃燒著發出“嗶叭”的脆響，麻秸燈芯飄散著刺鼻的黑煙。三人圍坐著閒聊，大門被一把推開，一個精壯的漢子披著雨幕踏進家中，他摘下鬥笠隨手放在門旁，鞋子踩在地麵傳來濕潤的聲響，阿孃看見來人，連忙回房間去取乾燥的衣物和擦布。這是當日將時暮扛回來的青年，閃爍的燈光中，他像一尊黝黑的鐵塔。對著時暮露出一個樂的微笑，神秘兮兮地從懷掏出兩隻兔子，甕聲甕氣說道：“嘿嘿小暮——猜猜這是啥？”說著將懷的獵物甩在地上，自顧自的接話“瞧，上好的野山兔。剛好給你補身子。”“謝謝小燕哥，這東西現在可不常見！”時暮也不客氣，對著青年就誇讚起來。鐵塔般的壯漢被誇的不好意思起來，咧著大嘴，隻是的笑。秀秀阿孃嗔怪的讓他快去換衣服，免得著涼，小燕拿著衣物回了房間，秀秀則是將兩隻兔子收起來帶回廚房。門外，夜幕被一道閃電撕破，雷聲炸響，時暮站起身來準備去掩門，“唉”身後卻傳來阿母的一聲幽幽歎息：“山神發怒了，往年北州可從冇連續下過這大的雨啊！”望著門外肆虐的風雨，時暮心也閃過一絲冇來由的慌張。莫名的預感似乎有一隻擇人而噬的野獸潛藏在黑夜，正等待著自己踏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