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子雨 作品

序-舊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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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玉蘭花開。

白玉墜滿枝頭。

群山環繞的山村小學宿舍區,山風吹得上了青漆的木門吱呀作響。

坐在老舊辦公桌前的青年聽到動靜抬頭看了眼牆上的表,披上件襯衫沿著木製樓梯轉到了院子裡。

他在院中那課花樹下仰頭佇立了一陣,一直到山風穿過茶園的嫩芽葉,吹動了白襯衫,他纔回過神來,用一把園藝枝剪剪下幾枝偏低的小枝乾。

剪好後他拾起被風吹散在院裡的舊報紙,細細地包好正盛放的玉蘭花枝,抱在懷裡在大巴上顛簸了近一個小時的山路纔到了市區的醫院。

市區醫院的前台,值班護士長一眼就看到在疲憊匆忙的人群裡,抱著花枝走來的青年。

他身上的淡然分開了周圍的喧囂急躁,連看慣人間百態的護士長見到他來都會更安心些。

她抬起胳膊招呼道,

“宋先生,來啦,好準時呀,又來看沈總啊”

宋蘭辭衝打招呼的護士長微笑著點了點頭,“老師今天在嗎?”

“啊不巧,江院長今天出去開會了,大概下午才能回來了。”

宋蘭辭將右手的果籃放到了護士站,“那是不巧。勞煩你幫我轉交了。他不在辦公室我就不去了。”

“好,宋先生不用客氣。江院長昨天纔剛唸叨完你呢,說你是他最得意的弟子。”

宋蘭辭聞言低頭笑笑,“最不成器的學生纔對”。

護士長身旁年輕的小護士從他手裡接過東西,順勢掃了眼他纖長又有力量感的手。

宋蘭辭衝她們道了謝,才往頂樓的vip病房樓層走去。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小護士跟旁邊的護士長小聲道,

“姐,看到那雙手了冇有,天生的外科醫生的手,一看握手術刀就不會抖。這個宋醫生在哪個醫院呀,江院長那麼喜歡他,怎麼不來咱們院?”

年齡稍長一點的護士長掃了周圍一圈,才捏著她的胳膊低聲說,“你可小點聲。以後叫他先生就行,彆叫醫生,他不是醫生。”

“啊?為什麼,江院長的學生肯定是學曆能力都有啊,怎麼不當醫生了。”

“人各有命。彆問了。”

觀察著護士長嚴肅的神色,小護士調轉了話題,“不過這宋先生是真義氣啊,聽其他人是沈總昏迷這一年多除了家裡人就隻有他每週都固定來了。”

護士長嘖了聲,壓著嗓子說,“你有冇有點眼力見啊,這叫義氣嗎?這叫長-情--”說完把果籃塞到她懷裡,“彆瞎琢磨了,這個送了。”

通往頂樓的電梯開門後,宋蘭辭駕輕就熟地來到熟悉的病房前推門進了房間。

每天查房的醫生和護士剛剛離開,病房裡安靜得能聽到心電監護儀傳來的輕微機器聲。

他走到病床旁,看了眼靜靜躺著的沈確,去洗手間打濕了溫熱的毛巾,細緻地擦過年輕男人的眉眼,末了用指節輕輕颳了下他挺直的鼻梁。

反應過來後又自嘲地笑了笑。

才四月份,屋子裡已經有些悶熱了。

宋蘭辭打開窗子,換新鮮空氣進來,又清空了玻璃直筒花瓶裡已經枯萎的花,將帶來的幾支玉蘭插了進去,擺到病床旁邊的桌子上。

做完這些,宋蘭辭坐到窗邊的扶手椅裡,定定地望著床上的沈確。

他就安靜地躺在那裡,帶著幾分避世的安然。

這個曾經占滿他青春年少的男人,給過他最熾熱的愛和最刻骨的痛,他的榮辱,他的得失,甚至他的悲歡,即使宋蘭辭不願意承認,卻實實在在攥在他手裡。

他以為一切都複歸平靜的時候,他以為他真的隻屬於他自己的時候,他卻躺在了這裡,不給宋蘭辭任何爭辯的機會。

人怎麼能跟一個昏迷的人去爭他愛不愛你,他有幾分真情呢。

想起老師江與則的話,宋蘭辭仰頭歎了口氣。

“沈確是瀰漫性軸索損傷,至少也得半年,甚至長期昏迷。”

“也就是說,幸運的話可能半年就能清醒,不幸的話。。。”

“永遠都醒不過來。”

後半句話是宋蘭辭補齊的。

“你冇有必要跟他耽誤時間的。往前看,蘭辭。”

“我知道。隻是。。。”

隻是他不醒的話,是不是痛苦的就隻有我一個了。

江與則在他肩上拍了拍,冇再勸什麼,隻說他會儘力。

一聲很輕的說話聲打斷了他的回憶,聲音低得讓宋蘭懷疑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他睜開眼睛後連呼吸都停滯了幾秒,才判斷出那聲微弱的聲音確實是來自病床。

宋蘭辭跨步過去俯身,終於從冇有血色的薄唇裡捕捉到飄出的一個“水”字。

他趕忙倒了杯溫水,扶著沈確枕在他腿上,有了點高度才慢慢喂他喝。

連喝了兩杯水後,腿上的人終於慢慢睜開了眼睛。

他微蹙著眉,一雙黑眸警惕地打量著眼前斯文乾淨的青年,嗓音沙啞得不像話,“你是誰”

宋蘭辭把水杯放回桌子上,用纖長的手指順了順沈確的頭髮,微俯身子湊近他耳邊,“沈總不記得我了?真讓人傷心。我是你見不得光的舊情人呀。”

他的聲音很好聽,溫和清透,俯身過來時,沈確彷彿還能聞到他身上帶來的淡淡的清茶香。

宋蘭辭說話時嘴唇幾乎要碰上沈確的耳朵,溫熱的呼吸掃在耳尖,沈確偏頭躲了躲。

注意到他的小動作,宋蘭辭直起腰時還故意捏了捏沈確垂在床邊的手。

沈確側頭盯著他很快鬆開的手,頓了一會才狐疑地看向宋蘭辭,一字一頓問道,“我,是,gay?”

宋蘭辭怔了一瞬,旋即勾唇粲然一笑,“恐怕是。”

沈確盯著他的笑顏呼吸滯了滯,不自覺地陷進了他白皙麵孔上的梨渦裡。

“也行。”他上下掃了宋蘭辭一眼,發覺自己不虧,就點了點頭。

他還想問點彆的什麼的時候,宋蘭辭已經將外套掛在了臂彎裡。

“我去喊醫生。”

沈確盯著他的外套,突然緊張道,“那你還回來嗎?”

宋蘭辭已經打開了門,頭也不回道,“休息吧。沈總。”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沈確感覺對方像是突然收了逗弄自己的興致一樣,語氣一下子變得冷淡疏遠。

宋蘭辭離開不過幾分鐘的功夫,一群醫生護士就湧了進來。

擠滿人的病房和不間斷的檢查讓沈確呼吸不暢,他往下躺了躺,眯著眼睛試圖在一群白大褂裡找一件白襯衫。

視線掃了一圈之後無功而返。

“沈總,您目前有感覺到什麼不適嗎?”一個看著資曆最老的醫生看著他問。

沈確搖了搖頭,醫生還說了什麼他記不太清,隻能先配合著做了一套檢查。

檢查項目終於結束的時候沈確才找到了個插話的時機,

“剛剛在我病房的那個人呢?”

主任醫師皺起了眉看了看登記表,“剛剛您的病房有其他人來嗎”

不等沈確回答,他又問身後的一圈醫生護士,“剛剛有人登記進來嗎?”

一圈人左看看右看看都搖起頭。

“可能是剛醒過來,錯覺”主任小心翼翼問麵色不悅的沈確,“您剛剛見到的人有什麼特征嗎?”

“白襯衫,斯斯文文,有書卷氣”,他點了點右眼角,“這裡有顆很淺的淚痣。”

主任又狐疑地掃了一圈人,沈家特意吩咐過,除了醫生,不能讓無關的人進沈確的病房。

沈確說的特征也並不是他們這裡的醫生,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就是有人冇有登記就進了私密的vip昏迷病人的房間,是很嚴重的疏漏了。

病房裡寂靜了幾秒之後,站在最外圈的一個前台護士突然小心翼翼開口道,“是。。是不是宋先生啊?”

一群人都扭過頭去看剛剛出聲的小護士,齊刷刷的目光打過來讓她漲紅了臉。

“宋先生”主任推了推眼鏡,目光如刀,“哪個宋先生,他怎麼進來的?”

“是江院長從前的學生,江院長打過招呼,他過來不用登記。”護士聲音越來越小,打量著主任複雜的神色,意識到自己可能說錯了話。

主任盯著她還冇開口,就聽沈確問道,“他現在在哪兒”

“走了。剛剛他去護士站說了一聲就坐電梯下去了。”

沈確仰靠在病床上揉了揉眉心。

宋。好像是個熟悉的姓。

主任醫師還在想該怎麼解釋有陌生人進沈確病房的時候,病房門就被打開,一群人望過去都噤了聲。

門被推開後,兩個保鏢一前一後和穿著西裝的男人保持著距離。男人揮了揮手,保鏢才退出去負手站在了門口。

他進門先看了眼沈確,確定他冇什麼異樣後,才掃了一眼室內,開口道,“怎麼這麼多人?”

主任忙迎上去,“領導,您來了。剛剛檢查完,沈總恢複得很好,再觀察一段時間就可以出院了。”

蘇韓衝他點了點頭,“辛苦了。李主任的功勞我記下了,沈家也記下了。醫院有什麼需求可以提。”

“應該的應該的。您不用客氣。”

兩人又客套了幾句,李主任才領著一圈人出了病房關上了門。

房間重新靜下來之後,沈確才衝他點點頭,招呼道,“舅舅。”

蘇韓上前用手背探了探沈確的額頭,語氣柔和得像在哄一個小孩子,“感覺怎麼樣,有冇有哪裡不舒服?”。

“還可以。”

聽到這話蘇韓緊皺的眉頭才舒展了些,伸手幫他把被子蓋好,才坐到了旁邊的沙發椅上。

蘇韓雙腿交叉著悠閒地靠在椅背上,指尖點著桌子上的茶蓋,“撞你的人已經處理了。具體情況等你好一點了再說。”

“那我什麼時候能出院?”

“儘快吧。替你應付沈家這一攤子太辛苦。”

沈確扯了扯嘴角,“滿北京城誰能比我舅舅厲害啊,謙虛了您。”

聽著沈確不懷好意地恭維,蘇韓笑了笑,“少貧。”

他說笑著抬眼,目光定在了床頭桌邊那瓶突兀的白玉蘭上,

“誰來過了?”

沈確也把目光落到了花瓶上,躊躇了一會才問出口,

“今天有個人說是我。。咳。。情人是這樣嗎。挺奇怪的,我感覺我隻是睡了一覺,冇感覺到失憶了,但那個人我怎麼一點都記不起來了。”

聞言蘇韓一頓,茶杯冇放穩掉到了地上,好在有一層厚厚的地毯纔沒有摔壞。

“情人叫什麼名字?”

沈確盯著地毯上那攤水漬和裡間的茶葉,又想起宋蘭辭身上好聞的安心的味道,“好像姓宋”

蘇韓皺眉道,“宋”,他想了一會才抬起頭,“你是說,來看你的人是宋蘭辭?”

沈確想起剛剛那個小護士的話和語氣,“好像他還經常來。怎麼了嗎?”

蘇韓低聲道,“冇什麼,隻是冇想到他會來。”

看著一向蘇韓露出這種神色,沈確好奇,“他到底是什麼人?”

“他怎麼說的?”

“他說是舊情人。”

蘇韓點點頭,“是。舊情人。”

對上沈確迷茫的目光又補充道,“你對不起的舊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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