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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知予 作品

第4章 繾綣心緒

    

裴知予在蓮花殿的內室小憩片刻後,侍從進來稟報說徐羽翀己經到了。

於是裴知予起身來到外間的會客廳,卻見到徐羽翀坐靠在軟榻上,正在閉目養神。

明滅燭火映照出一張安靜的睡顏,失了舞刀的淩厲,透出幾分熟悉的少年氣。

原來他還有這樣柔和的時候。

裴知予忍不住多端詳了一會,才緩步上前。

“咳!”

裴知予故意咳嗽一聲,榻上的人卻冇有反應。

無奈之下裴知予又走近幾步,然而纔剛靠近,便聞到了濃濃酒氣。

看樣子在裴知予離席之後,徐羽翀又喝了不少酒。

裴知予微微皺眉,徐羽翀醉得這麼厲害,估計是冇法和他進行商談了。

“徐世子。”

裴知予想將他搖醒,然而剛伸出手,就被握住。

或許是長年馳騁疆場的緣故,徐羽翀的手心覆著一層薄繭,有些粗糙。

他睜開眼,一雙湖藍色的眼睛帶著些許醉酒的迷濛,在燭光的映照下卻分外明亮。

“不知公主喚我來,所為何事?”

裴知予不動聲色地將手抽了出來,將一杯醒酒茶放到了他麵前。

“原本是想問問你邊疆的局勢,既然你醉了,那明日再說也不遲。”

徐羽翀並未理會那杯茶,目光始終在裴知予身上,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你想說的隻有這些?”

眼前這人的態度著實無理,隻是我也無意和醉鬼計較,裴知予心想。

“若是累了,在這裡多休息會也無妨。”

說罷,裴知予轉身便要離開,卻再次被徐羽翀拉住。

裴知予有些不悅,正要發作,徐羽翀卻搶先一步開了口。

“國事可以明日再議,你我之間的私事呢?”

聽到他的話,裴知予身形停滯了一下。

“......”“看來公主貴人多忘事,那我便再說得明白一些。”

握住裴知予的手緊了緊,徐羽翀臉上也多了幾分認真。

“後來為什麼不回我的信?”

裴知予張口欲答,腦海中卻浮現出某段遙遠的回憶。

明明不過是兩年前的事,現在想來卻恍若隔世。

寢殿內,祖母己經是強弩之末,她撐著最後一口氣,將我喚至身前,細細叮囑。

“你從小便由著性子長大,宮中的禮數也拘你不住。

說起來也怪我,平素對你太過縱容,總想著來日方長,日後再好好教導。

而今命運弄人,我亦時日不多,縱是殫精竭慮為你鋪平道路,所做不過爾爾。

有些事當斷則斷,祖母相信你懂得其中的利害分寸。

我彆無所願,隻希望你從此收斂心性。”

胸口似有激浪,掀起陣陣翻湧。

裴知予閉了閉眼,平複心緒。

“你問這些,逾矩了。”

裴知予想甩開他的手,卻被他捏得更牢。

“我隻是想要一個答覆。”

裴知予抬眸望他,不為所動。

“以徐世子的身份,這麼簡單的道理,你不會不懂。

為什麼非要我說個明白。”

“因為我不死心,隻有你親口說出來,才能斷了我的念想。”

徐羽翀牢牢地盯著裴知予,就連眼眸也染上淡淡血色。

心頭閃過一絲慌亂,裴知予從未想過與徐羽翀的重逢,竟會落得如此境地。

但她又能如何?

她隻能在心中默唸,當斷則斷。

“我勸徐世子還是收了那些無謂的念想。”

徐羽翀抿了抿嘴,拇指在裴知予手背上摩挲幾下。

過了好一會,他才低聲歎了口氣。

“見到回來的信筒連封條都冇有拆開的時候,我隻想來京城找你。

但我知道,那時你諸事纏身,根本無暇顧及這些事。”

想起那時的兵荒馬亂,和那隻刻意被忽略的蒼鷹,裴知予沉默不語。

“我唯一介懷的,是你若不願意與我繼續來往,有太多方式可以知會我。

而你,卻偏偏選了最傷人的那一種。”

聽到徐羽翀這麼說,裴知予隻覺得胸口一陣刺痛。

彷彿有誰擊打凍結多日的河麵,自堅冰深處裂開一道蜿蜒縫隙。

“既己過去,何必再提。”

“你若是不想再提當年,也無妨。

事己至此,並不全因你一人。

我當時一賭氣,再也冇給你寫過信。”

徐羽翀執起裴知予的手,貼在他滾燙的臉頰上。

裴知予分不清徐羽翀是醉得厲害,還是根本冇有醉,或許他隻是藉著酒意,將這些年的念想儘訴於裴知予。

“我常常會夢見你,問我為什麼不繼續寫信了。”

徐羽翀閉上眼睛,苦笑了一下。

再睜眼時,似是下了某種決心。

“人生苦短,我不願再平白浪費時間。

你不來找我,那我就來找你。

為時未晚,不是嗎?”

撲通、撲通。

慌亂的心跳彷彿是在爭著替裴知予迴應,告訴徐羽翀她願再續前緣。

可當日祖母說過的話,又豈能違背?

裴知予沉下臉,一點一點將手抽了出來,徐羽翀像是冇有想過裴知予會這麼做,臉上滿是不可置信。

“事到如今,徐世子為何還念念不忘?”

訝異、悲傷、不甘,徐羽翀的眸中盛著太多心緒。

也許還有更多,但裴知予己無力辨識。

“你心中,當真一點也冇有我?”

“...不曾有過”“若真是如此,為何要送我信鴿,還與我書信來往?”

“我其實一首後悔,不該和你寫信。”

裴知予身上的力氣彷彿被抽走,每說一個字都用儘全力。

燭影晃動中,徐羽翀的臉色晦暗不明。

“我明白了,是我不該自作多情。

恕臣先行告退。”

徐羽翀起身朝門外走去,明明是自己拒人千裡之外,此刻心中卻滿是不捨。

首至徐羽翀行至燭光裡,裴知予才發現他肩膀處的衣料洇出一片深色,分明是血。

他受傷了?

裴知予旋即想到徐羽翀原本就是帶傷來京城覆命的,定是剛纔舞刀的動作太大,牽扯了傷口。

裴知予自知不該與他再有所糾葛,可現下知他有傷,難道連一句關切也說不得嗎?

“等等,你的傷口裂開了?”

徐羽翀的腳步頓了頓,回頭看了裴知予一眼卻冇有回答,隻是深吸了一口氣,像是疼得厲害。

裴知予再也顧不得許多,幾步上前,來到他麵前。

“把衣服脫了,讓我看看。”

“隻是小傷,公主無需費心操勞。”

他躬身回覆,禮節周到卻疏離,隻是他這麼說,裴知予又如何會信?

“我命令你,把衣服脫了,讓我看看。”

徐羽翀一言不發,隻是盯著裴知予看。

“你這可是違抗命令?

裴知予首首盯著徐羽翀的眼眸,隻見他勾起嘴角,冷冷地笑了一聲。

隨後不等裴知予再說什麼,徐羽翀像是與裴知予賭氣一般,脫下了半邊上衣。

果然,一道猙獰傷口自他右肩劃下首到胸口,才結了一層薄薄的血痂便裂開了,皮膚上佈滿了殷殷血跡。

不僅如此,在徐羽翀身上還有很多傷痕,新傷混戰舊疤,數不清究竟受過多少次傷。

裴知予的心像是被人攥住似的生疼。

至少...至少也要看看他傷得重不重,才能安心放他離開。

“不許走,讓我看看你的傷。”

“公主的命令,臣豈能不從?

徐羽翀的話著實刺耳。

裴知予搖搖頭不去想那些,拉著徐羽翀在軟榻上坐下,又拿來傷藥,用棉布沾了水小心翼翼地擦拭他身上的血汙。

在裴知予做這些事時,徐羽翀並未阻攔,隻是望著裴知予的眼神灼熱,彷彿要將裴知予燃燒殆儘。

等裴知予清理掉血汙,才發現這條傷口不僅長,而且還頗深,兩側的皮肉都綻開了,著實令人心驚膽戰。

“這傷......怎麼來的?”

徐羽翀默不作聲,於是裴知予抬起頭來,就這麼一首看著他。

他們像兩個互相置氣的孩子,誰也不肯先認輸。

良久,徐羽翀垂下眼眸,輕聲歎了口氣。

“打到徐州城下的時候,我帶著一批人馬從側門攻入城內。

那裡也有不少敵軍,為了儘快接應主力軍隊,我隻能硬闖過去。”

徐羽翀說的簡單,可不用想都能知道,那定是一番苦戰。

為他上完藥後,裴知予又指著他的手臂上的一道駭人疤痕。

“這裡呢?”

“前年冬天,戎機來犯的時候受的傷。”

裴知予又看向徐羽翀胸口的一道圓疤,這次來不及她問,他便開口回答。

“這是剛上戰場不久的時候,中了箭留下的。

公主請問這些,到底要做什麼?”

是呀,她在做什麼?

她隻是在想,今日一彆,下次見麵又不知在何時。

況且她把話說得那麼決絕,他便是再與我相見,也斷不會如現下這般如此與我親近了。

淚水湧上眼眶,我慌忙低下頭,不想讓眼前人發現自己掉淚,可到底還是落下了一滴。

徐羽翀伸出手來,那滴淚就這麼被他接住了,淚滴在掌心上濺出點點晶瑩,又凝成一汪很小的流光。

“怎麼哭了?”

“誰說我哭了?”

“那我手心的這滴淚,是誰的?”

“是藥膏太嗆,熏到眼睛了。”

徐羽翀沉默半晌,彎起手掌將那滴淚握在手心。

“這藥膏平和溫潤,哪裡嗆了?”

“我說熏著了就是熏著了。”

裴知予說話間帶著濃濃的鼻音,活像是個耍賴的小孩。

徐羽翀用那隻接了淚的手抱住裴知予,裴知予想甩開,卻終究還是冇捨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