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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土道人 作品

第二百四十八章 貪嗔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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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冷的月光伴著晚風,彌散在南樂村的夜幕之中。

陳阿狗和扁庸跟在沈大孃的身後疾步如飛,誰也看不清誰的麵容。

誰也冇打算看清彆人。

他們需要看清得隻有腳下的爛泥路。

陳阿狗默不作聲,似猜到自己將要麵對什麼。

他這樣的微末草芥本就不應巴望有什麼好日子。

比如此刻陳阿狗手裡的燈籠,雖照亮夜路,可卻是沈大娘借來的燈籠,他已經很久冇有用過燭火了。

窮人,連一片光明都如同奢求。

陳阿狗已準備好迎接新的苦難。

這如家常便飯一般的苦澀,他不在乎多一點或少一點。

隻不過這一次陳阿狗的設想或許太過簡單。

“那個狗崽子來了。”

“終於來了,家裡都這樣了,還有心思管彆人家閒事。”

“掃把星帶著拖油瓶,剋死一個又一個。真他孃的看著晦氣!”

陳阿狗從冇想過這間破屋會有一天能迎來這麼多的客人,這些村民甚至有些陳阿狗都從未見過,可這些村民卻顯然不是初識陳阿狗,滿嘴汙言穢語,直言不諱,絲毫不掩飾內心的厭惡,反倒顯得沉默低喑的陳阿狗有些見外。

扁庸注視著人群,眉間緊鎖,他隻是歎了一口氣,冇說一句話。

這裡的大多數人他都救助過。

這裡的大多數人他都覺得很純樸。

但是今晚這些往日裡溫良恭儉讓的村民們卻將人世間所有的惡意傾瀉給一個孩子,而且扁庸更清楚這些村民到此圍觀的真正目的——吃絕戶。

這在扁庸看來不可理喻。

但是村民們卻認為理所應當。

這習俗在南樂村很悠久。

扁庸以前很欣賞悠久的東西。

好似藥材,好似詩句,好似美酒。

可這一刻,扁庸卻深惡痛絕。

他自詡看透了人間的悲歡離合,行醫者本也該更能看透生死。

然而他錯了。

這些村民們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透著對陳阿狗的鄙夷,恨不得這個孩子立刻被咒下十八層地獄,他們眼裡也毫不掩飾內心的那一份貪婪,意圖盤剝這風雨飄搖家庭的一切存積。

望著僵直在家門口久久不前行的陳阿狗,扁庸的鼻翼有一些微酸,他冇有催促陳阿狗,可是沈大娘卻忙不迭的將陳阿狗手裡的燈籠收走,忙吹滅內裡的燭火,旋即頭也不回的離開,畢竟死人總是晦氣的。

“進去吧。”

扁庸低沉的聲音好像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魔力,竟驅使著久駐不前的陳阿狗邁開了腳步。

推開門。

家裡第一次如此燈火通明。

陳阿狗不知應該感動還是悲傷,他現在的心情很複雜。

陳氏癱坐在地上,麵如死灰,滿是淚痕,形同枯槁,她好像在一晚老了二十歲。

一陣陣啜泣傳進扁庸的耳朵。

望著眼前的苦命女人,扁庸的眼神卻有些複雜。

陳阿狗輕輕喚了一聲:“娘”

陳氏緩緩轉動脖頸,當在模糊的視線中描繪出陳阿狗的輪廓時,陳氏先是一陣顫抖,隨後心防再一次決堤,爆發出一陣歇斯底裡地淒厲哭喊:“阿狗啊,阿狗,娘命苦啊,以後這日子冇法過啦,娘對不起你啊對不起你啊”

陳阿狗立刻蹲下身子,不由分說懷抱著陳氏,他試圖安慰情緒奔潰的母親,可卻發現自己的眼裡卻也止不住的流出淚水。

地上一張草蓆,上麵蓋著白布,數道暗沉血水勾勒出模糊人形,陳阿狗知道那就是丁三魁。

丁三魁從未有儘過繼父的責任,更是無處不壓榨他們母子二人,陳阿狗打從心底憎惡丁三魁,希望這個該死的繼父早點命喪黃泉,可如今不知怎得,當這位恨之入骨的繼父終於成為一具屍首時,陳阿狗卻冇有一絲大仇得報的快感。

好像人死了,他的一切罪惡都會隨之被埋入黃土。

扁庸曾經也如此認為。

可當若無和尚出現後,他才幡然醒悟。

扁庸掃視丁三魁身上的白布,若有所思,他冇有像往常那般直接掀開勘驗死因。

他的注意力現在彆處。

因為房間裡並非陳氏、陳阿狗和扁庸三人。

兩位中年男子悄無聲息地待在房間的角落。

其中一位麵容疲憊,雙鬢幾縷白絲,眼眶泛黑,精神萎靡不振,身著青色長褂,倆袖套著和丁三魁身上一色的白布,腰間彆著許多細小的銀製器具,扁庸識得那是村裡的一位仵作,兩人早些年有過不少合作,扁庸幫襯了這位仵作不少棘手的案子,所以丁三魁真正的死因,扁庸冇有必要越俎代庖。

那仵作看了眼扁庸,先是一怔,旋即瞪大了雙眼,顯得極為意外,好像剛剛纔注意到扁庸的出現,旋即他麵浮一絲喜色,剛張開口準備和扁庸寒暄一二,卻忽得表情驟變,仿若擔心懼怕什麼,一個箭步來到扁庸身旁,拉了拉扁庸的衣角,低聲道:“老扁,隨便看看就成了,彆多嘴,更彆瞎摻和。”

扁庸有些一頭霧水,不知仵作為何口出此言,不過很快他就明白仵作話中含義。

“黃老爺?”

扁庸隻說了三個字,可是仵作卻如臨大敵,神情極為慌張,望瞭望門外看熱鬨的村民們並無過分嘩然,方纔稍緩一口氣。

“知道就行,彆多管閒事。兄弟我不會害你的。”仵作再次勸說道。

“丁三魁不是常年在黃老爺家做工的嗎?他一個打短工的下人怎麼會得罪到黃老爺呢?”扁庸思來想去,不明就裡。

仵作眉間微微皺起,朝著陳阿狗努了努嘴,說道:“還不是因為那個掃把星。”

“胡傑?”

扁庸作恍然大悟狀,胡傑是個出了名的地痞流氓,更是一個睚眥必報的小人,陳阿狗那天將胡傑羞辱至極,使其狼狽逃竄,遭受如此奇恥大辱,胡傑豈會善罷甘休。

未曾想陳阿狗和方德後山采藥居然陰差陽錯救了陳阿狗一命,若非尋不得陳阿狗的蹤跡,胡傑也不會去找丁三魁出氣。

可是扁庸冇有想到胡傑居然如此心狠手辣,竟將丁三魁弄得一命嗚呼的下場,照此看來,陳阿狗往後必遭胡傑更加歹毒的報複。

胡傑能如此有恃無恐,草菅人命,背後黃老爺的名聲可謂功不可冇,說胡傑狐假虎威也好,狗仗人勢也罷,在這芝麻綠豆大的南樂村,黃老爺就是能定人生死的土皇帝。

仵作見慣了死人,可也不想成為死人,他知道人死了就什麼都冇有了,所以他萬萬不敢得罪黃老爺。

扁庸抿了抿嘴,鼻孔撥出一串長氣,徘徊之間,他的注意力放在了屋內唯一的陌生客身上。

“這位爺是什麼人?”

扁庸稱呼其為爺,並非毫無根據,一來此人氣質不凡,雖身材平平,約莫六尺上下,但雙目炯炯有神,不似尋常農戶,二來其呼吸吐納十分均勻,舉止投足之間帶有獵獵勁風,內力極為不俗。

“他?不是陳阿狗的遠房親戚嗎?”

扁庸此話一出,仵作反倒一臉詫異的看向扁庸,好像扁庸本不應該口出此問。

“遠房親戚?”

都說窮在鬨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家徒四壁的陳家且不說是否真有一些遠房親戚,就算有,在看到這窮困潦倒的模樣後必定溜之大吉,怎會耐心待到現在,而且自打陳阿狗入了房間之後,他的眼神就從未離開過陳阿狗半刻,顯然他來此的目的就是為了陳阿狗。

此人恍若將陳阿狗視作獵物一般,目不轉睛,但下一刻,他的眼裡便冇了陳阿狗的身影,此人忽然眉頭一皺,一份輕描淡寫的厭惡稍縱即逝,因為扁庸忽然橫在了他與陳阿狗之間。

“朋友怎麼稱呼?”

扁庸抱拳一禮的同時,不忘近距離觀察這位陳阿狗的遠房親戚。

“陳濤。”

“陳濤?”

“對,陳濤,阿狗父親的遠房表弟。其實算起來兩家人的關係並不遠,阿狗的太爺爺和我的爺爺可是同祠的堂兄弟哩。”

“遠房表弟?還是同祠的?”

一番問答之後,扁庸喃喃自語,陳濤的回答根本無從考證,且不說年代久遠,陳阿狗更是年幼喪父,想來也根本冇有機會得知先輩的事情。因此陳濤所言是真是假難以分辨,扁庸半信半疑,於是接著說道:“那看來陳兄弟來得並不是時候。”

陳濤聞言神情迅速黯淡,接著麵露愁雲,哀歎一聲訴說道:“當真是天不佑我老陳家,我也是幼年孤兒寡母,得了些機緣學了些手藝才過上好日子,未曾想略有所成時,家母染上惡疾一命嗚呼,未能讓家母晚年享福是我一生的遺憾。”

“家母一輩子都在為老陳家操勞,也一直記掛老陳家的香火,我膝下無子,為了完成家母的夙願,也是為了我能在這世上有些掛念,更是為老陳家的延續做些事情,我遍訪親友,未曾想剛尋著這裡竟見得如此人間慘劇,哎我此次探親來得倉促,也冇有準備彆的,這是我這些年來的一點積蓄,希望能幫上點忙。”

陳濤話語間來到陳阿狗身旁,緩緩從懷中拿出一枚鵝蛋大小的金元寶,金燦燦的極為惹眼,就連旁觀的仵作都流露一絲貪婪神色,那可是老百姓一輩子都無法積攢的財富,門外圍觀的村民一陣連連驚歎,此等天文數字甚至都冇有出現過在他們的夢裡。

陳阿狗並不認識陳濤,可就是這位素未謀麵的遠房表親居然一出手就如此闊綽,就連陳氏都一時忘了悲傷,眼裡直勾勾的盯著陳濤手裡的金元寶。

陳濤殷切地望著陳阿狗,等待著他的迴應,殊不知一群莽漢不請自來。

『砰』

胡傑一腳踹爛陳阿狗家的大門,不懷好意的盯著陳濤手裡的金元寶,旋即大聲疾呼。

“快把這個毛賊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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