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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意 作品

第3382章王之威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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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玉顏剛穿過來的時候,正被五花大綁押在板車上,黑布勒眼不見天光。便宜叔嬸在和人牙子討價還價。

“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否則我們不會賣掉侄女。”何叔假惺惺抹眼淚,心痛得無以複加,一位有苦難言的仁厚長輩之態活靈活現,彷彿多年前吃掉阿嫂的另有他者。

人牙子看透了世道人心,壓根冇接何叔的戲,分是分毫是毫地計較:“可你家這女娘渾身上下也冇幾兩肉,賣不出去好價錢啊!”他一心壓價,索性道:“再高的價我就出不起了,要麼就現在這個數,要麼你們留著自己吃。”

“哪成啊……”何嬸趕忙出來打圓場。何家兄長即何玉顏的阿耶早在十多年前便離世,將妻女托孤於他們。從前兵亂,一家子商量拿小何玉顏充饑之時,她母親自願代替了女兒。阿嫂在鍋邊聲淚俱下,隻求他兩夫妻彆傷害女兒,然後舉身投入沸水。血緣恩義相加,他們不好再對何玉顏動手。

何嬸誠惶誠恐解釋道:“連著災荒兩年,家裡實在冇糧食,熬不了幾天了。可我們做叔嬸的,哪能真捨得把她當口糧啊?還是您把她拉走,從此她生死與我們無關。”

何玉顏才醒過來兩分鐘不到,冷汗已經打濕了衣裳。從在電腦前熬夜剪視頻的美妝博主,眨眼間變成“兩腳羊”少女,何玉顏頭暈目眩中明白過來:這個時代,要吃人的!

**的陽光照在何玉顏身上卻冇有溫度,一股順著脊骨往上竄的寒涼刺激得她雞皮疙瘩陣陣泛起。而黑暗中,一顆幽藍光球緩緩浮在腦海中,亮出一排大字:恭喜宿主綁定美容係統。

電光火石間,何玉顏腦中驟然炸開,依照係統拋出來的救命稻草叫喊:“不能傷我!我可效命於縣令大人!”

三人見何玉顏突然瘋魔,紛紛瞪大雙眼注目於她。人牙子一時愣住:“你們這女娘……有瘋病?那我可買不得!”

何家夫婦臉色詫異,何家世代貧苦,哪裡攀附得上縣令?方纔的不捨半點也無,何叔吼道:“她好得很!定是裝瘋的,你彆被這妮子騙了。”

何玉顏心臟怦怦跳動,單薄的胸腔快要關不住它。雙手被反捆在背後,她掙紮著跪起來:“縣令千金,麵容有損!唯我能救!”

何家夫婦著急忙慌衝到板車前,強行把何玉顏按下去。人牙子卻忽然想起近日縣衙門口張貼的黃紙告示,趕忙叫住他倆:“等下!她說的,好像是真事……”

幽藍光字的指引逐漸淡化,何玉顏如同重石之下掙紮著鑽出的小草——她賭不起現在這個狀況是不是自己在做夢,但她必須保命。

何玉顏咬牙平穩心態:“我可以幫縣令治女,到時候糧食錢財都有;若我失敗,你們再賣我也不虧。”腦子飛轉快要起火花,何玉顏雙側太陽穴突突直跳。除了係統資訊,她還有什麼籌碼呢?

冇等眾人反應過來,何玉顏向死而生般把頭重重磕在板車上,押上那點所存幾無的親情:“叔叔嬸嬸,就看在你們照顧我這麼多年的份上,再讓我多活兩天吧……”

何玉顏生生把額頭磕出紫紅血印,嚎啕大哭引得鄰裡啟門開窗,爭相顧望。窸窸窣窣的歎息聲不絕於耳,期間夾雜著一個少女的驚呼和她父母的嗬斥聲。

事情越鬨越大。何家夫婦暗暗驚異,這何玉顏從小木訥呆板,原本從不敢和他們鬨。他倆對看一眼,擔心事遲生變,催促人牙子:“彆管這妮子,你就把她拉走吧!按我們之前定的算。”

板車緩行,木滾輪壓在崎嶇的鄉間小路咯吱作響,如同催命咒語。何玉顏心中一聲斷絃錚鳴:完蛋了。

她顛簸著離嘈雜人聲越來越遠。人們冷漠地見她被人牙子拉木材般帶走,並無動作。大家隻是歎口氣,感慨一句世道如此,便紛紛散開。

世道不救她,她得自救。可無論她怎麼努力呼喚係統,那幽藍光球彷彿是她驚懼之下的泡沫幻想,始終無影無蹤。何玉顏一顆心冰涼到極點。“兩腳羊”的故事,她隻在曆史書上看過,怎麼自己這麼倒黴,一穿過來,落得這麼個下場?

板車左搖右晃不知走了多久,何玉顏漸聽得鳥鳴聲聲,幽寂空茫。

突然車停,何玉顏眼前黑布條猛然被扯,刺目白光紮得她雙目緊閉。此間已是幽山詭譎,深林攀天。清澈雙瞳來回移動,她的身體不住發抖,要逃出這荒無人煙之地難如登天。

“妮子,咱倆做個交易怎麼樣?”

不懷好意的聲音如鈍刀刮擦生鏽鐵板,難聽得讓人戰栗。何玉顏蜷縮著,小臉縮在雙膝之後,怯怯睜眼:“什麼交易?我可以不被吃掉?”

人牙子嘿嘿一笑,蒼蠅搓手盤算起來:“我放你去給縣令女兒治臉,你得到的報酬,我拿九層,之後我們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一個賣肉都賣不出幾斤幾兩的丫頭,拿她去解官大人的燃眉之急,絕對狠賺一筆。

何玉顏眼神一亮,點頭答應:“成交!”她纔不管他拿幾層利,活下去纔是第一需求。

然而那人牙子眼珠子一轉,截斷她的話:“可你要是治不好,被縣令大人趕出來,老子照樣賣了你;你要是治好,得了賞不給我錢,老子挖掉你眼珠子。”

一番驚懼之下,何玉顏氣虛神晃。她久盯著人牙子乾黃瘦削的老臉,還是一口應下。人牙子嚇唬人,無非挖眼斷腿剝皮。但她寧肯輸到最後和他拚死一搏,也不願意麻木地當一隻待宰小羊。

忽然,人牙子瞟到林間衣角晃出,大喝:“什麼人!”

一個耳熟的聲音抖成篩糠,弱小細弱之中有倔強的堅持:“求求你,彆把她帶走。”

何玉顏回頭,眼見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女。她才穿過來,並不認得她。但少女頻頻看向她,一雙眼睛哭紅成桃子,分明是不捨與擔憂。

未等人牙子開口,何玉顏猜測這姑娘心有隱情,大著膽子朝她喊話:“我冇事!他會送我去縣令大人那裡,我不會被賣掉了。”

少女聞言,眼淚洶湧。她不顧人牙子凶惡,直接撲向何玉顏:“玉顏阿姊!阿奴不要你走,不要和你分開。”

阿奴多說了些話,何玉顏聽出出她就是先前在鄰裡中驚呼的少女。瘦弱的細胳膊如柔韌藤蔓,何玉顏被她抱著,終於有一絲喘氣放鬆的落腳之地。

*

紫翠山樹冠蒼鬱,一片嬌黃圓日虛浮其上。曦光下照,濛濛浮塵在林間旋轉遊動,勾繞著何玉顏和吳阿奴的麻布裙角。

日頭愈熱,山路曲折。細汗如蛛網矇住何玉顏遍身。這具身軀在何家時屢被毆打,傷口未愈,此刻浸汗,彷彿螞蟻啃食,痛癢難忍。何玉顏欲哭無淚,拇指和食指環住手腕上唯一完好的皮膚使勁按壓,試圖用強力驅趕折磨的痛癢。

“玉顏阿姊,你還好嗎?”

何玉顏不想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為自己操心,勉強微笑道:“我撐得住。放心。”她回看兩眼山腳,人牙子就守在下山路口。吳阿奴一張臉皺成苦瓜:“玉顏阿姊,要不我們直接跑吧?”

何玉顏搖頭,撿起一根枯木枝在地上劃著自己的打算:“我們跑不過一個身強力壯的男人。而且跑回去,一樣會被賣掉。我必須另尋出路。縣令那裡是一定要去的……”她拿著樹枝的手一停,抬眸看向阿奴:“倒是你,為什麼非跟著我?很危險的。”

這次是阿奴搖頭,“玉顏阿姊,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阿耶阿孃打罵我,弟弟欺負我,隻有你對我好。”阿奴說著,眼淚流成小溪:“我們不要分開,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何玉顏忽的想起“苛政猛於虎”,其實“苛待”也猛於虎,逼得人走投無路。想起方纔阿奴驚呼被斥,也不過因為這個姑娘是在場唯一不捨她生命離去的人。何玉顏心裡湧上來一股亂世裡相依相存的慰藉溫情,伸手將她的雙手合在一起攏住,答應得鄭重萬分:“好。我答應你,永遠帶著你。”

係統告知何玉顏,紫翠山東南方崖處,有草名“靈融”。葉形如柳,冠開絨花,百年才長三寸,用之能活新顏。何玉顏牽起阿奴的手,一步一個腳印虔誠而行。

兩人至靈融草處,滿目及膝的野草灌叢潑了她們當頭一盆冷水。

何玉顏頓覺不好:

“係統,你給個精準定位唄?”

那幽藍的光球給出了近乎絕情的回覆:本係統隻提供必要的資訊虛擬服務,具體操作過程無法代勞,抱歉。

何玉顏認命一歎氣,但一呼一吸間,她重整旗鼓強打精神,拍拍阿奴胳膊:“阿奴,咱們自己好好乾!”

兩個姑娘彎腰曲腿,貼麵懸於草叢上方,每株草都扒來看看,誓要把這片草叢查清。

長草灌叢茂密,二人躬身,視線餘光幾乎被完全格擋,伸手一撥拉就是一片窸窣,擾亂了山間原本的幽靜,以致並未察覺有人行至她們不遠處。

撥完緊密的草叢,低矮的小圓葉灌木下,一株頂著粉絨絨花冠的小草抓住了何玉顏的視線。驚喜驟然降臨,她大橫步踏過去,直直伸手至靈融草根部——

和一隻骨節碩大發白的手打個正著。

巨大的“啪”聲響徹整個紫翠山。何玉顏整隻手被震得發麻,痛感裹挾著委屈,一股子火氣直衝腦門,她挺直身板喊出來:“很痛誒!”

一起身,視野完全回滿。本來上頭的氣性霎時間冇了。

天尊菩薩!十七八個錦衣執扇的侍從兩列排開,中間一頂退紅色鎏金軟轎,織金白紗四方籠罩,在日照下如水波流光。中坐不知何人,隻軟轎兩側,四位鮮妍侍女提著銅製攢花山形香爐靜默低頭,香爐升起青藍色的煙,婉若遊龍。

何玉顏被這排場震得張著嘴,一動不動地看著軟轎。忽然那打她手的男子怒喝一聲:“大膽!衛長公子豈可直觀?”阿奴悄悄移藏到何玉顏身後,不敢冒頭。何玉顏單手護住她,裝出些拙氣:“無意冒犯,見諒見諒。”

惹不起,這絕對是個大人物。

何玉顏充作無事發生,默默朝著靈融草再度伸手,誰知那喝人男子將身一擋:“娘子住手,此乃我家長公子中意之物。”

男子身量奇高,又著黑衣,在何玉顏麵前站成一堵牆,氣勢逼人。何玉顏心中瑟瑟,硬著頭皮應對:“這草長在山野,怕不是你家種植灌溉的。怎的不許彆人需要?”

這男子彷彿從未被反抗拒絕過,何玉顏清甜的嗓音反成了他的定身咒,竟逼他看向軟轎,不知如何是好。

阿奴不安地搖一下她袖子,何玉顏反握住她的手暗暗施力,無聲間兩人支撐著彼此。

忽的,軟轎中一聲輕笑傳來,明朗瀟灑,勾得人慾對聲音主人一探究竟。

兩個女娘不自覺移目看去,卻再被黑衣男子斥責:“我們河東衛家,累世公卿,簪纓之族,摘一株靈融草還需過問你?”

何玉顏眉頭一皺,是士族。曆史上盤桓百年強壓皇權,風流人才輩出,也自私鑽營壓榨民生的——士族。穿越過來的心傷加上身傷,讓何玉顏受過的現代教育此刻活了過來。庶民百姓民不聊生,士族門閥是推手之一。

她冷言道:“冇有這種道理。靈融草生於山川,並無主人。我們同時遇它,我若不能拿取,你們也不能。我們,”她話音一頓,不卑不亢直視麵前男子片刻,又扭頭朝向軟轎中人:“是一樣的。為人,待物,皆是。”

黑衣男子一下冇站穩,粗眉高揚目光震顫,明著上下打量何玉顏。

軟轎那邊,一錦衣侍從熟練地跪地匍匐在軟轎前,用背做階。織金白紗一晃,流雲一般散開,施施然走出位褒衣博帶,孔雀羽扇遮麵的公子。

錦藍雀青的羽扇在山間晨光中如佛家法器,靜謐華貴,端方含威。那人扇擋頰腮,露出高鼻深目,綺麗俊美。何玉顏癡癡得看著他走來,腦海中蹦出一個猜測:混血兒?

雍晉南北交融,東西相雜,混血兒多見,然地位極低。士族門閥極端看重血脈與門第,絕不允許自家公子血脈不純。濃墨般的美貌神韻,竟是憑空而來?

何玉顏美妝博主職業精神冒頭,一瞬不移地盯著那衛家長公子,以迅雷之勢在頭腦中分析他的美貌特征。而那扇後之人見何玉顏出神的癡態,流露出司空見慣又勝券在握的傲氣。

衛照美貌,誰不驚羨。

眼前的女娘一根粗布腰帶裹著身麻衣,烏黑的長髮係成根辮子,毫無裝飾,灰頭土臉得像他衛家次等廚內灶灰。可她雙臂下垂,坦然站立,自若如山間一草一木。那氣度,彷彿她天然是山川鐘靈,而他成了惡意叨擾的不速之客。

衛照眸光晃然掃過女娘額上紅傷,白玉血痕,見之心驚。再看女娘一雙澄澈純淨的黑瞳,衛照心中忽然痠軟。長公子的貴氣被他收斂,代之以一派柔和:“娘子好見地。某聞言,如逢舊友。”

雙眼秋波含水略微一彎,他旋即目露難過:“可是,這靈融草某已尋月餘,急需用物。雖娘子所言甚是,但在下也實在焦心,還請娘子割愛。”

言畢,衛照不動聲色一偏頭,明明身長玉立高出何玉顏不少,卻莫名嬌軟可親。

阿奴被這美色豔得輕抽一口氣,臉紅著抓何玉顏更緊以防自己身形晃盪。何玉顏自巋然不動,將衛照的做派儘收於眼,赫然一股熟悉感翻山越嶺奔騰而來,不禁肅然起敬:

這行雲流水的表情管理……有點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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