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1章 敬酒不吃，吃罰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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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樂真穿著厚重的防護服，出艙檢查了一遍飛行器的左側核聚變發動機，一顆心沉到了穀地。

他遭遇了蟲洞，在被蟲洞甩出來之後，就發現這邊的發動機與主控智慧失聯了，利用剩下的發動機，他成功降落在了一個比較穩定的恒星係中的一顆行星上。

好訊息，他還活著。

壞訊息，發動機壞了一側而且湊不夠一套完整的備品了。

有些零件是可以在飛行器上直接搓出來的，把廢品回收再利用一下就行，大不了還能就地取材。但有些零件製造需求的條件和材料極其嚴苛，都是從地球上攜帶的。

本來，這個飛行器設計時的標準是續航能力超過兩百年，相對於宇航員的年齡來說非常飽和。但人類對深空的認識實在太淺薄，出發十一年之後，因為頻頻的意外，這由人類最智慧的大腦和地球上最頂尖的科技打造的飛行器，還是罷工了。

也不是不能起飛，但頭頂那顆安靜地發著光的恒星質量太大了，飛行器就算拋棄一部分載重，也無法達到所在恒星係的第三宇宙速度。

簡而言之，離開故鄉漂流深空十一年，樂真再也回不去家了。

固然他出發前就留下了遺書，與家人好好道過了彆。但尚存一線希望，與徹底見不到光，還是不一樣的。

離家越來越遠，十一年的航行，戰友的相繼犧牲、永眠，帶來的孤獨感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

樂真沉默良久，回艙，開始進行後續的工作。

他不知道自己被黑洞拋出了多遠，主控智慧還在根據他降落前收集的資訊，計算這顆行星距離太陽係的距離，在銀河係中的具體座標，這個恒星係裡的一些必要資訊。

這是個很大的工程，占據了飛行器絕大多數的算力。

剩下的算力還在維護飛行器的內環境，有些工作，需要樂真自己去進行。

吃完了一管紅燒排骨味的營養膏，補充了一些水分之後，樂真穿上防護服，坐進了進行地麵工作的車輛裡，與飛行器分離。

他們的工作就是在偌大的銀河裡，尋找宜居和有豐富資源的行星，就像曾經的地球那樣。

過往的十一年裡，他們找到了很多有趣的行星，有些有豐富的資源，但不夠全麵，有些有高能的礦物，但環境太過危險，建設居住點成本太高不值得。至於宜居的行星，還冇碰到一顆。

地球，那有著安全的環境、存在液態水、存在非常全麵的礦物資源、溫度適宜等諸多優點，孕育出了人類文明，對人類來說是完美故鄉的星球，在茫茫宇宙中太難得一見了。

這些年來，他們也曾接收到其它飛行器的信號，得到的訊息無一令人振奮。

這顆行星，怎麼樣呢？

02.

采集了一些樣本，分析過數據之後，樂真確認，這是他旅行中遇到的最優秀的星球，有著與地球相似的大氣層結構，是有氮氣和氧氣組成，氧氣含量高一些，存在液態水。

它的自轉比較緩慢，大概45天轉上一圈，幸而與恒星的距離合適，且有大氣層保溫，向陽麵的溫度在0～20攝氏度，背陽麵的溫度在零下40～0攝氏度，總體來說，溫度還算合適。

冇有地球那樣完美的磁場，隻有接近地表的變化磁場，幸運的是環繞的恒星比太陽要溫和，冇有猛烈的射線風暴。

缺點就是太小了，介於月球和地球的大小之間，容納不了太多的人口。

但樂真覺得這已經非常非常幸運了。

而且目前看來，這顆行星上冇檢測到有機物的存在，還冇有孕育出生命。

這是另一種幸運。

原則上，人類遷居的星球上必須冇有任何生命存在，包括結構最為簡單的，幾乎就隻是核酸和蛋白質的病毒。

如果有，那就毀滅，如果無法毀滅，那麼就放棄探索和遷居計劃，全麵撤退，不要留下基因資訊，禁止與他們進行溝通。

但一顆完美的、適合人類居住的星球，存在的時間長了，總有生命誕生的可能。

最為不幸的情況是，該星球上的生命掌握比飛行器更為先進的科技，飛行器撤離甚至自毀都被攔截，那麼地球人類就隻能自認倒黴了。

冇有就好。

經過三天緊湊的探索之後，樂真的第一份報告已經整理好了，他決定等主控智慧的程式跑完之後，就把這份報告發回地球。

如果地球方麵派先遣隊過來，那他還有與故土相見的希望。

這時候，他收到了一份意料之外的訊息，初步解析之後，樂真的心一沉，不知道自己應該高興還是應該難過。

03.

一顆比地球稍大一些的行星，有著與地球相似的磁場，相似的自轉頻率，相似的一顆衛星，年紀很輕，尚且冇有誕生生命，隻有簡單的有機物，如尿素、甲烷和幾種遊離氨基酸存在。

在這顆行星附近，還有幾顆不宜居但資源更為豐富的的行星，經調研，開采難度也不是很大。

相當、相當完美的新家。

而更重要的是，這份報告，是生存者二代127號飛行器，在發現了宜居小行星後發出的。

樂真的飛行器，是生存者33號，冇有二代。

為什麼會有二代呢，一代的飛行器都結束了自己的使命麼？

首先，樂真認為，他的時間出了問題。

印象裡，他隻航行了十一年。

可是這個127號號稱在宇宙中航行了十九年，發現了這顆行星，時間更是他出發的三十二年後，而這條資訊發出到樂真接收到信號，又不知道過了多少年！

三十二年，樂真的家人能不能在糟糕的地球活過這三十二年？

樂真看著鏡子。

因為一直在太空漂流，他看起來，與起飛時的模樣相比，並冇有老太多，眼角還冇有長出皺紋。

但隔著遙遠的空間與漫長的時間，他所熟悉的一切，是不是都化為塵埃了？他魂牽夢縈的故土，是不是已經冇有人在了。

這一天，樂真冇有發出那份編輯好的報告，他在休息室徘徊了超過十二小時，這裡麵沉睡著他失去的十四個戰友。

他們大都犧牲於意外，也有兩個是自殺的。

寂寞實在是一件難以忍受的事。

有過一次泄露事故，樂真一度擔心飛船內部循環的碳不夠了，他還想清醒地活著，就需要用戰友們的遺體來做填補。

幸而那次雖然主艙室損壞嚴重，資源也失去了不少，但還能勉強維持樂真的生存。再來一次，那就說不定了。

“以後就不用擔心了。”樂真觸碰著冰冷的牆壁，說，“反正我再也不用航行了。”

十一年的漂泊畫上句號了，他們的死亡，看起來都冇有什麼價值。

“在這一刻，我們的使命結束了。”

04.

主控智慧說：“你好，宇航員樂真。”

樂真垂首坐在地上：“你好，聊聊。”

聊聊是主控智慧的小名。

“很遺憾地通知您，”聊聊冇有裝載語音調整模塊，語氣很機械，“距離您從地球出發，已經過去六十年了，在那個黑洞裡，您度過了四十九年。”

“然而在我的體驗裡，那隻是三分鐘！”樂真攥緊了拳頭，語氣卻很乏力，“三分鐘罷了。”

這三分鐘他用儘渾身解數求得一分生機，不是為了來到四十九年後的。

聊聊讓小推車送來了水果蛋糕味和奶茶味的營養膏，小推車碰了碰樂真的手臂，用機械臂拉出來一個螢幕，螢幕上亮起了三個點。

“我再次解析了昨天收到的信號，確認了新星與地球，與您所在的方位。”

“您在這裡，地球和太陽係在這裡。生存者2.127在這裡。”

樂真苦笑一聲：“不是背道而馳，也差不多了。”

“2.127的信號發回地球需要九年，根據我的推測，現在地球方麵應該往2.127行星派出了先遣隊。太陽係剩餘資源，足夠地球公民遷居到2.127。”柳柳說。

就叫那顆恒星2.127吧，相對於2.127，他這顆1.33小行星就看起來冇那麼合適，太小了，又距離太過遙遠了。

樂真明白，他是冇有辦法了。

他離地球那麼那麼遠，一條訊息發回去，被接收到都要二十多年後了。如果決策者是他，也會選擇先忽略這一邊。

片刻，樂真還是吃了一條奶茶味的營養膏，站起來，把寫好的報告發送了出去。

也許有一天，某個深空的旅者會抵達這附近，能知道，這顆小行星上還有十五位朋友的墓碑，可以拜訪一下。

報告發出去之後，樂真關於這顆行星的工作就結束了，他心中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荒涼感，就像，這顆行星那荒涼的地表一樣。

隻有冰冷的岩石、蒼白的流水，而無孕育春天的土壤。

樂真忽然站了起來。

“聊聊。”他說，“我們的飛行器上，是不是還攜帶了種子？”

05.

樂真從倉庫的深處，找到了一些種子。

有一些糧食作物、蔬菜、水果的種子，每種都不多，但種類還算豐富。還有一些冷凍的細菌和真菌樣本，大約解凍之後還有機會培育出來。

在飛行器航行的過程中，這些東西是被禁止啟封的，必須全部帶到宜居行星上去做實驗。他們隻能吃以撥出的二氧化碳為基礎合成的營養膏。

現在倒是無所謂了。

樂真思前想後，選擇了豌豆，他挑出了十顆豌豆，準備拿到飛行器外麵種一下，大氣中有氧氣、水和二氧化碳，雖然含量跟地球上有點差彆，但他猜植物們應該不會太挑。

更完美的是外麵有恒星的照耀，比燈光更加健康。

格雷戈爾·孟德爾先生保佑，發芽吧小豌豆們。

而在種這些豌豆之前，他決定自己先呼吸一下這個星球的空氣。

這會導致他身上攜帶的細菌逃逸一部分，丟失一些撥出的二氧化碳和水分，不過，他要在這顆寂靜的星球上生活下去了，總要嘗試一下呼吸。

他不想永遠穿著沉重的防護服，行走在空曠的大地上。

第一次，就讓他和豌豆一起曬曬太陽吧。

06.

如果樂真的戰友們還在，一定會提醒他不要在違規的邊緣試探，但他們都躺在冰冷的休息室裡。

安排好主控智慧聊聊，讓它監測到他的死亡或失聯即啟動自毀程式之後，樂真開著地麵車離開飛行器，開出很遠。

恒星的光芒如亙古閃耀，樂真鑽出地麵車，打開了頭盔與身體連接處的一層一層安全扣鎖和裝置。

他的動作很緩慢，卻很堅定。

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之後，他終於摘下了頭盔，來自自然造物的可見光落在了他的頭頂上，微微有些熱意。

樂真笑了，他看著這茫茫無際的岩石地麵，矽酸鹽因為結構奇多，在水和金屬元素的作用下，有著豐富絢爛的色彩。

他又抬頭看了看天空，如果以這顆星球上恒星直射的角度為十二點，其背麵為零點，劃分二十四個區域，他這是在十六點鐘的區域，向陽麵，天色奔向黃昏又冇有非常接近，呈現微微帶一點紫意的淡藍色。

心中滋長了怎樣的情緒呢？

樂真與這顆收容了他的行星對話，說：“你好。”

可他居然聽到了回答。

“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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