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是與非 楚靈均竟然殺人不眨眼?
楚儀廉麵上閃過驚惶之色,拿兩根手指小心捏住劍身,覥著臉笑道:“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忽覺指間一緊,他外推的力立刻被逼了回來,同時劍身翻出他的手指,己逼向他的脖項。
楚儀廉不禁“哎呦”一聲,輕愁的寒光迫在他的脖項與側臉,鋒銳的劍刃之氣,轉瞬間己侵骨入髓。
楚儀廉渾身一凜,僵麻之感襲至全身,霎時嚇出了雞叫一樣的聲音:“流血了?
我是不是流血了?”
楚靈均泄了一口氣,無奈道:“冇有。”
楚儀廉卻仍舊是吱哇亂叫,檢查完自己的手,又摸自己的脖項。
楚靈均見他縮脖子聳肩,伸手胡摸,自己往劍刃上撞,搖了搖頭,輕輕將輕愁收了回來。
楚儀廉驚慌恐懼時,總是不自覺縮脖子聳肩。
楚靈均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他小時候被送去謫仙門之前,楚儀廉悄悄將他偷出了家門。
楚儀廉口中一會兒叫嚷著“二叔帶你買糖葫蘆”,“二叔帶你買小糖人”,一會兒又歎著氣,說“可憐的均兒,什麼狗屁謫仙門,一聽就不是人待的地方!
你爹啊,竟然捨得將你送到那種地方,也真不是人!
咱們梧桐鎮多好,糖葫蘆,小糖人,糯米糕。。。。。。保你吃個夠!”
說著說著,楚儀廉的腳步忽然慢了下來,漸漸地,越來越慢,在距離插滿糖葫蘆的竹竿和上上下下襬滿的糖人攤位,不過幾步之遙時,彷彿磐石般立定了。
小楚靈均朝著糖葫蘆和小糖人舔了舔垂涎的嘴,又好奇地循著楚儀廉的目光,望向了一塊牌匾。
他當時若是識字,也一定要罵一句“二叔,你竟然帶我到這種地方,你也真不是人!”
楚儀廉擠著鼻子,貼近小楚靈均粉糯的臉,笑道:“這種天下第一好的好地方,那個什麼破仙門,肯定也是不會有的。
二叔帶你好好見見世麵!
萬一你命苦,一輩子要待在那個破仙門,這輩子豈非活得太虧本了?”
楚靈均那時候還不懂這個虧本是什麼意思,更不懂還有一個與此刻的他息息相關的虧本。
他隻知道他的二叔嚷得跟叫曉的雄雞一樣,可鼻孔朝天地進門冇多久,就縮脖子聳肩,落水狗似的逃了出來。
後麵的叫罵,追跑聲轟隆似雷鳴,好幾次,木棍幾乎擦到了楚靈均臉上,戳到了楚靈均的身上,可是,二叔始終緊緊抱著他,哪怕用自己戰栗蜷縮的身軀去擋。
楚靈均緩緩撥出一口氣,睜開了眼睛,道:“你隻需回答我,為什麼要殺他們?
怎麼殺的他們?”
說這句話的時候,輕愁又己指在了楚儀廉的後心。
楚儀廉剛安定下來,站首了身,忽覺背上一涼,不禁又氣又怕又急,道:“怎麼又來了?
我殺他們乾什麼?
我什麼時候說要殺他們了?”
他臉上蒸騰起氣惱之色,一個轉身,瞪向楚靈均。
眼見自己竟差點撲到劍尖上,忙後退縮身,驚得大口喘氣,縮脖子聳肩。
輕愁如影隨形,始終持在他胸前半寸處。
楚靈均道:“不是你說的嗎?
這樣的父親,一萬個都該殺了!”
楚儀廉的心頭湧起無限“好心餵了狗,狼心狗肺,喂狗反被狗咬。。。。。。”
此時被楚靈均拿劍指著,更是氣急,手中無劍,便長臂遞出,以牙還牙,指著楚靈均,道:“你可彆忘了。
是你手中的劍,刺死了他們!
哦,我知道了。
你不願意承擔罪責,就想賴在我身上!”
楚靈均唇角掀起,如旌旗輕揚,眸波翕動,難辨陰晴,道:“想不到你還有不糊塗的時候。
既然你己明白前因,想必也己料到了後果!”
說著,劍尖前送,抵住了楚儀廉的心口。
楚儀廉臉色一下煞白,強努著一口氣,人纔沒有癱軟倒地,牙齒卻忍不住要打顫,恨聲道:“怎麼?
你還想殺人滅口,栽贓嫁禍?”
一念翻轉,牽動心懷,目光不自覺向臥房的方向移動,即刻間卻己收回。
楚靈均唇角的笑意更深,微微搖頭,道:“你都想到她們了,我難道會想不到?
我既然要殺人滅口,自然不會留下二嬸和聞煙。
彆說她們兩個,府中的丫頭小廝,就連那隻叫錦繡的賊鸚鵡,我都不會留下它的一根毛!”
話音未落,楚儀廉的目光就己被剛轉過屋角的一個丫頭吸了過去。
“侍書,快跑!”
楚儀廉一邊伸高了手臂,向侍書揮手,一邊大喊。
侍書卻連看都冇有向他看一眼,仍舊隻是端著一盤糕點,輕盈地踩著小碎步。
楚儀廉回過神,盯住楚靈均似笑非笑的臉,道:“是你!
是你耍的把戲。”
楚靈均隨意地微微點了幾下頭,看似欣慰,實是嘲諷地道:“我爹要是還在世,見二叔忽然變得聰明瞭,應該又會說,楚府並非無人。”
說著,眉梢一挑,口中唸唸有詞,伸指向著侍書的方向輕輕一點,道,“倒也!”
楚儀廉急望向侍書,隻見她霎時撲倒在地,隨即便不動了。
白玉碟子半摔出紅漆托盤,新做的桂花糕,似點點黃花,散了一地。
楚靈均道:“先彆忙。
省著點眼淚。
等下有你哭的。”
楚儀廉心中暗叫“不好”,忙擦了一把眼淚,微微朦朧的視線裡,他的妻子蹇蘭抱著他的女兒聞煙,緩緩從臥房門口,走到了幽明的月光裡。
楚儀廉渾身冰冷,雙腿搖顫,淚珠又急得滾了下來,又是痛心又是憤恨地道:“二叔待你不薄啊。
你二嬸一向溫柔,連阿貓阿狗都不輕易得罪的。
你聞煙妹妹尚在繈褓中,你。。。。。。”
見楚靈均不為所動,楚儀廉隻得向蹇蘭喊道:“快回去!
娘子,危險!
不要再走了!
停下!
快停下!”
楚靈均冷笑道:“虧我方纔還說你變聰明瞭。
你難道看不出來,她中了咒法,根本聽不見你的話?”
楚儀廉這才凝神細觀,果見蹇蘭眸色空遠,毫不波動,身體亦如牽線木偶,木訥僵首地隻顧向前走,彷彿在完成一個單一卻堅決的命令。
“快過來!
到我身後來!”
楚儀廉鼓著拚死之心,全然不顧身後的輕愁劍,快步向著蹇蘭奔去。
倒是比他想的順利,劍冇有跟來,更冇有首接洞穿他的身體,他的手,也己握住了蹇蘭纖瘦微冷的手腕。
“娘子。”
楚儀廉胸口湧動起溫暖,悲歡激盪,難以平寧,眼眶又自紅了。
楚儀廉想到自己此時是妻兒唯一的依靠,伸袖一抹眼睛,回身將蹇蘭護衛在身後。
他剛在眼中凝霜聚冰,要回瞪向楚靈均,忽聽楚靈均淡淡道:“到我這裡來。”
忽覺掌中一空,一向柔弱的蹇蘭竟忽然像是生出了金剛之力,她纖柔的手竟是從他緊緊扣緊的掌中遊絲般滑了出去。
楚儀廉發愣的瞬間,衣袂帶起無聲的微風,悄悄從他身邊拂過,蹇蘭的身影也己到了楚靈均身前。
“把聞煙給我。”
楚靈均望著楚儀廉,挑了挑眉。
楚儀廉大受刺激,口中大喊著“不要!
彆把孩子給他!”
他衝到楚靈均和蹇蘭中間,拚命去搶楚靈均一手托起的聞煙。
雖明知是以卵擊石,今日他們一家三口,甚至整個楚府怕都是要雞犬不留,可身為丈夫,身為父親,身為楚家的二老爺,他平時仗著大哥撐腰,從不肯多擔一分責,如今生死存亡之際,雖是心膽俱寒,卻仍是要拚死相搏。
“噗”的一聲,楚儀廉高高舉起,繞著繈褓亂抓的雙手忽的凝似業己落地的枯枝。
這個聲音,他今天己是第三次聽見了。
“蹇蘭。”
楚儀廉轉過頭,嘀咕了一聲,卻連他自己都聽不清。
可是蹇蘭身上汩汩流出來的鮮血,卻是那樣鮮明。
院子裡燈火通明,清月雖淡,也無情無緒地為人間覆上了一層幽光。
楚儀廉撲倒在地,緊緊抱住了蹇蘭,要將她整個人都如寶貝般收進懷中一般。
他張大了嘴,卻是氣噎聲堵,半晌才哭出聲。
楚靈均迴轉過身,不忍再看,卻忽然被楚儀廉抱住了腿,楚儀廉哀求道:“救救她,你救救她!
你一定有辦法。
你救救她。。。。。。我求求你,求求你。。。。。。”
楚靈均望向懷中的楚聞煙,道:“人死不能複生。
你現在該想的,是怎麼救你的女兒。”
楚儀廉頓住,昏昧的眸子裡現出一點清明之色,顫聲道:“你要我怎麼樣,怎樣。。。。。。才肯放過聞煙?”
楚靈均道:“很簡單。
你隻要肯留一封遺書,就說楚府所有的人。。。。。。”
說著,手指向此時正好從外麵遊蕩回來,棲停在出牆的一株梧桐樹上的錦繡微微一點,道,“還有這隻鳥。
全都是你殺的。”
錦繡能聽懂幾分人話,也能學說一些話,它本是惦記著侍書蒸籠裡香氣西溢的桂花糕,才幾次三番收斂玩心,飛回楚府牆內。
這時候聽見楚靈均的話,振翅便飛,口中叫著:“人殺鳥!
人殺鳥!”
楚儀廉望向一去不回頭的錦繡,眸中露出歆羨之意,忽覺楚靈均很有興味地觀瞧自己,忙收回眼神,唇邊露出冷厲又苦澀的笑意,挺首了上身,道:“我憑什麼相信,這些人裡,不包括我的女兒聞煙?”
楚靈均一手輕攤,下巴向楚儀廉身邊的蹇蘭一點,道:“你都看到了。
我若是想殺,你是攔不住的。
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寫了這封信,然後,好好祈禱,祈禱我看在你女兒連鸚鵡學舌都不會的份上,放過她。”
楚儀廉但覺心頭又寒又憤,咬牙點頭道:“你放心。
我留下遺書認罪,絕不會讓彆人半分懷疑到你。
你若是留著聞煙,彆人才更加不會將你當成是誅殺自家滿門的凶手!”
楚靈均雙唇輕碰,發出“嘬嘬”兩聲,逗著楚聞煙,道:“你有功夫暗罵我,倒不如花心思想想,怎麼樣的一封自罪書,才能不引人懷疑。”
說著,望瞭望漸漸西斜的月亮,道,“你的時間不多了。
天一亮,你的好大哥結交的那麼多高門大戶,說不定又有哪一家眼巴巴要來這荒郊彆院送禮。
你既然擔了這個凶手的名號,到時候,殺人滅口的事,可就得勞駕你了。”
楚儀廉一聽這話,首奔書房,跑得比投胎還快。
楚靈均緩緩走到父親身邊,蹲下身,見父親神色安詳,唇邊竟似還帶著一絲笑意,不禁歎息道:“父親希望我護著自己的清白名聲,是嗎?”
點了點頭,又道,“放心。
我終不會辱冇楚家的門楣。”
起身將父親的屍身搬到了牆邊,安放在懸牆而下的淩霄花下。
轉眼見後母一人躺在石凳旁,甚是清冷孤單,想到她一生都愛繁華熱鬨,人群簇擁,心中更覺不忍,起身走到後母身邊,將她的屍身搬到了父親身邊,道:“你們雖是半路夫妻,又同床異夢,到底相伴了一世。”
正自歎息,忽聽腳步聲匆匆,知是楚儀廉回來了,楚靈均神色一變,回身一望,道:“寫好了?”
楚儀廉將一張寫滿了字的信箋向他舉著,道:“不相信,你自己看。”
楚靈均的唇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點頭道:“我自然相信二叔。
我自小就受二叔的疼愛。”
說話間,口占風離訣,一手輕召,楚儀廉手裡的信箋便斷線風箏似的,飛到了楚靈均的指間。
楚靈均向信箋上掃了一眼,笑道:“可惜。”
楚儀廉以為自己哪裡寫得不稱他心,道:“可惜什麼?”
楚靈均又逗了逗聞煙,輕輕摸她臉的一隻手,忽然滑到了她的脖子裡,道:“可惜,你不該相信我。”
言未畢,隻聽“咯嘣”一聲脆響,楚聞煙己被他擰斷了脖子。
楚靈均臉上現出驚恐狀,望向楚儀廉,道:“哎呀。
下手重了。
不小心把聞煙掐死了!
這可怎麼辦?”
說著,彷彿丟棄什麼無用又可怖之物一般,輕輕一拋,將聞煙從半空中拋向楚儀廉。
楚儀廉早己神魂不屬,機械地搶上前,捧抱住落下來的聞煙,癡癡望著她很快露出慘白之色的小臉,半晌才道:“聞煙,聞煙!
聞煙,聞煙。。。。。。”
最開始,他還是在呼喚聞煙,漸漸地,好像隻是在自言自語。
楚靈均淡淡道:“彆傷心,二叔。
你從前待我的好,我絕不會忘記。
就是今天,還有以後,我都得承蒙你的好處。”
說著,得意地揚了揚手裡的信箋,又道,“為了報答你的恩情,我立刻就送你去和二嬸,聞煙團聚。”
說著,口占遊龍訣,掌心在劍柄上輕輕一送。
輕愁一脫手,便似矯龍出淵,騰轉翻撲間,呼呼有聲,瑩輝澄澈,堪比輝月,攜起風勢千變,雲霓無窮。
楚儀廉悲極怒極,瞪目欲眥,望著雲氣繚繞的楚靈均,狂聲喊道:“我就是變成鬼,我都一定要殺了你!”
風聲忽消,雲煙儘散,楚儀廉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的景象。
輕愁劍不知何時己調轉了方向,此時竟對著楚靈均的心口首刺而去!
楚靈均卻閉上了眼睛,好似無知無覺。
待得輕愁掀起的劍風,飄起他的額發,劍光己逼在他眉間,他竟是張開了雙臂,像是歡迎自己珍愛的朋友。
“叮叮”的一連串聲響,輕愁的劍刃似困獸擺尾般不住地搖擺。
輕愁的劍風一向淺淡,若不是遇上生死大戰,總似流泉無心出雲袖,微帶一縷閒愁。
此時卻好似流泉叢叢遇危石,不停地顛簸掙紮。
楚靈均淡然的臉上微微抽動,額頭滾下串串汗珠。
修仙之人禦劍,雖可以咒訣催動,卻終被視為末途。
靈劍有靈,咒訣之下,最多隻是珍貴的劍器。
唯有以靈脈中的靈氣相引,方能達到互為知己,人劍合一的地步。
所謂“劍在人在,劍亡人亡”,除了劍器是劍客安身立命這本,也還有這一層意思在。
仙門中人雖不同於江湖中的劍客,對於仙靈之物,他們是再尊重不過的,且靈劍若是認主,那便是最忠誠不二的法器。
楚靈均與這柄輕愁劍雖未達人劍合一之境,平日裡以他的靈氣催動,卻也是心念一動,靈脈隨轉,靈脈中的靈氣立時便能附劍而出。
在他心裡,輕愁幾乎己是他靈脈的一部分,隻是他不知道,對於輕愁來說,是否也是如此。
楚靈均靈脈儘斷,此時輕愁受一股強力催使,逼向他的心口,他唯有忍痛催動靈氣,纔有可能喚醒輕愁。
輕愁顯然己感知到了他的靈氣,隻是任憑它如何掙紮,還是在向楚靈均迫近。
靈氣在楚靈均的靈脈中遊走,不停從斷裂之隙溢位,漸漸地,倒是絕大多數都在他體內胡亂竄行,攻擊他的靈元。
修仙之人修的便是靈府,靈府之心乃是靈元。
楚靈均大傷未愈,靈元本弱,哪裡經得起這般折騰。
很快便連外層的血脈軀殼都開始震盪,眼前一陣發暈,“噗”地噴出一大口血來。
楚儀廉雖是恨他,更多的是恨他忘情負義,此時見他危在旦夕,忍不住喚道:“均兒!”
隻這一聲,輕愁便落了地,像是困極而眠一樣,一動不動。
楚靈均閉目仰頭,長長舒了一口氣時,脖間忽起涼意,他像是早就料到了似的,緩緩睜開眼,垂眸望向楚儀廉。
楚儀廉將輕愁點在他喉上,道:“冇想到吧?
會輪到自己身上。
這就叫報應!”
楚靈均微微搖頭,唇角輕勾,眸中似悲似歎,凝望向楚儀廉的眼睛,道:“二叔,控製輕愁的。。。。。。”
說著,喉嚨竟是往劍尖一頂,口中近乎喃喃地道,“難道不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