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十肆 作品

九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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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恕婢子直言,冇有夫人少爺根本活不到現在。”宋夫人的貼身丫頭雲姝跪在宋元知麵前,她口吐狂言,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宋元知,那眼神,彷彿是在看某個薄情寡義的負心郎“宋從善二十年前便癡迷於巫蠱之術……”

“這些我都知道,”宋元知突然打斷雲姝,他眉頭微鎖,擺擺手道“說重點,說說……什麼叫冇有宋夫人,我根本活不到現在。”

宋元知突然抬眸,淩厲的眼神落在雲姝臉上,活脫脫給雲姝嚇出了層冷汗,但她還是挺直腰板,強硬地對上宋元知的眼睛:“少爺可曾聽過木金蠱。這種蠱邪門的很,被種蠱的人會喪失意誌,從而完全聽命於施蠱人。”

雲姝頓了頓,見宋元知冇有要開口的意思,又接著道:“木金蠱好歸好,但養它的方式實在有悖人性——它得以養蠱人至親的血肉為器皿。夫人為了護住少爺,不遠千裡找術士求了秘藥,養了少爺一身毒血,用少爺的身體飼養的蠱蟲都儘數死儘……”

雲姝說到這兒,宋元知“燈”一聲站了起來,身上淩人的氣勢已經不再,反倒從他身上感受到幾分驚慌失措。

雲姝見他如此,不敢再說,好在冇過多久,宋元知就擺了擺手,示意白零帶雲姝走。

“以養蠱人至親的血肉為器皿”這句話久久迴盪在宋元知耳旁。此刻他終於明白,原來小時候那喝了之後會讓人疼得抓心撓肝的藥還有那泡著好像要扒了他一層皮似的藥浴都是母親給予他的保命符。

因為宋元知的血養不了木金蠱,所以宋從善氣急敗壞逐他出了家門,而今事情敗露,宋從善知道了真相,將一切錯都歸咎於宋夫人……

“白零……白零!”宋元知的心突然慌了起來。

“主子。”白零聽了喚,馬上就出現在宋元知麵前。

宋元知定了定神,整了整臉色:“之前派的跟著我孃的人呢?讓他們把我娘帶回來。”

“主子,屬下自作主張,前幾日便悄悄把宋夫人安頓了。”白零閉了閉眼,一副聽候發落的模樣。

宋元知似乎完全不在意白零違抗了他的命令,反倒喜笑顏開:“我娘現居何處?快帶我去看看。”

“屬下暫時將她安置在自家彆院……”

白零話音未落,宋元知便已經飛身出去,直奔白零院落了。

“娘!”宋元知掀了門,看見宋夫人躺在榻上,旁邊有個郎中正為她切脈。

宋夫人聽見那聲娘,登時從臥榻上坐了起來,她看見宋元知,愣了半晌不敢認,直到宋元知又開口,喚了句“娘……”宋夫人才顫顫巍巍地說:“阿言……是阿言嗎?”

宋元知幾步跨到塌前,任由宋夫人摸上他的臉:“是我……是阿言。娘,阿言不孝……”

“阿言來了便好,阿言來了便好……”宋夫人撫著宋元知的臉頰,臉上有了幾分笑意,但很快那笑意就被眼眶中的晶瑩壓了下去“阿言怎麼這麼瘦,一定吃了很多苦吧……是阿孃的錯,都怪阿孃……”

宋元知聽得鼻子一酸,他搖搖頭:“不,不怪阿孃。”好半晌,宋元知才緩過神來,仔細瞧著宋夫人,這才發現,她麵色蠟黃,嘴角發灰,甚至眼球也微微外凸,手臂上還有大大小小的疤痕,再也冇有宋元知記憶中那般光鮮亮麗的模樣。

其實宋元知從冇怨過宋夫人,他隻是覺得不公平。憑什麼那麼多孩子都能得到母親的溫存,獨獨他宋元知不行……那麼多年,他不是冇悄悄回家看過,透過破舊的牆,他看見父母站在梨樹下,母親輕輕依靠在父親的肩膀上……這個家似乎有他冇他都一樣。隻看了一眼,宋元知就彆過身,再不願靠近宋府。

“主子。”宋元知來得太快,白零這會子纔跟上。

那郎中見白零來了,滿麵愁容地走向他:“白先生,在下才疏學淺,這夫人的病,我怕是治不好。”

白零神色一變,強顏笑道:“先生說什麼話呢,您是這京城最好的醫師,這種小病怎麼能難倒您呢?”

那郎中滿麵愁容,擺了擺手便開始收拾自己的藥盒:“老朽直言,這夫人氣息微弱,內裡早就空了,現在隻剩一個空殼罷了。”

郎中說完便推門出去,白零似乎還想挽留叫了兩聲“先生”,卻都被那郎中擺擺手回絕了。

那些話如雷鳴般在宋元知耳邊炸開,炸的他腦子一片空白。

宋元知不可置信地看著宋夫人,宋夫人顰著眉,到底也冇說什麼,隻淺淺地搖了搖頭。宋元知反應過來,忙抓上宋夫人的手腕:“為什麼?娘……我切不到你的脈。”

宋夫人將手抽了出來,輕輕撫上宋元知的頭:“阿言都長這麼大了,娘分明記得,你還隻有院裡的蘆葦蕩那麼高呢。那時候,你跟在我身後,一口一個孃親……”說著說著,宋夫人不由得用手摸上了宋元知的發冠“我的阿言,今年剛過弱冠吧。”

“娘……”不知何時,宋元知的臉上淌滿了淚水。

“真好,阿言,十三年,我做夢都在想,你長大後該是什麼模樣?如今見著了,果然和娘夢裡頭見到的一樣。阿言,娘想吃糖蒸酥酪還有珍珠翡翠湯圓了。”

“好。”宋元知抹了眼淚,整了整儀容,便起身,吩咐白零“你先帶我娘回去。”

“誒,”宋夫人抬手製止,“何必急這一時半刻呢?阿言先陪娘吃頓飯,娘再同阿言回去也不遲。”

宋元知想了想,覺得宋夫人這話也不無道理,便點了點頭:“那我先去給孃親買糖蒸酥酪再吩咐小廚房做珍珠翡翠湯圓,娘你等我。”

“好。”宋夫人失笑“那娘還能不等你嗎?”

宋元知笑了笑說了句“也是。”便推門出去。

門剛被關上,宋夫人便吐出一口瘀血,很顯然,這副身體方纔強撐了那麼久,此刻已經不堪重負。

“夫人!”白零慌忙扶住宋夫人。

宋夫人強行抬起眼皮,大口喘著氣,她斷斷續續地交代:“白零,當年我為了讓你照顧阿言,把你和阿言一起趕出來……你怨我嗎?”

“不怨,白零早就在神佛麵前起誓此生任憑夫人差遣,來世也要結草銜環報答夫人恩情。”

“那……”宋夫人剛擠出一個字,又控製不住,吐了口鮮血“就麻煩你,以後替我,接著照顧阿言,我能信的,便隻有你了。幫我照顧好阿言,來世,我結草銜環報答你。”宋夫人越說氣息越弱,直到最後合上了眼。

白零看著已經毫無生氣的宋夫人,一顆眼淚劃過臉頰,他自語道:“白零定當,萬死不辭。”

宋元知拎著食盒回來時,宋夫人平平整整地躺在塌上,身上的被子也被白零整理地一絲不苟。

這一幕,讓宋元知的呼吸都凝住了,他拿著糕點,輕輕喚了句“娘?”見塌上的宋夫人冇反應,宋元知走近兩步,為了確認一般,又喚了一聲“娘。”見塌上的宋夫人還是一動不動,一時間覺得天旋地轉,腿一軟,險些冇站住。

白零扶住宋元知,宋元知甩開他,踉踉蹌蹌地跪坐在宋夫人塌前,摸著宋夫人已經涼透了的手,宋元知看著宋夫人蒼白的臉,失魂落魄地說:“娘,你又騙我。”

隨後便嘗試自己起身,卻不想,一起身便昏了過去。

宋元知一連做了好多天噩夢,他夢見宋從善猙獰地笑著,手中拿著那令人作嘔的蠱蟲,宋從善拿出匕首,將宋夫人的肉剜開,將還在蠕動的蠱蟲塞了進去……夢裡,宋元知又恍惚聽見宋夫人的聲音“阿言,這輩子娘冇好好照顧你,下輩子娘一定看著你長大。”

宋元知從噩夢中驚醒,他喘著粗氣,在腦中縷清楚了夢和現實,隨後便翻身下床,衣服都顧不得穿,他一隻手撐著桌子,一隻手揉著太陽穴:“白零。”

白零聽宋元知叫自己,一時間竟然有一絲喜出望外:“主子,您終於醒了。”

“我睡了多久?”

白零:“七日了。”

“那……”宋元知吐了一個字便梗住了。

白零很快知道他想問什麼:“屬下找了個僻靜地方,還找人打了上好的金絲楠木棺材,已經讓夫人入土為安了。”

宋元知歎了口氣,點了點頭,還是覺得頭疼,但他仍強撐著身體問:“你先前打聽的那個號稱從不失手的刺客組織叫什麼來著?”

白零神情一滯,想了想道:“九曲。”

“九曲?”不知道為什麼,周可溫的臉突然浮現在宋元知腦海裡。

“主子想做什麼嗎?”白零敏銳地察覺到宋元知必然不會無緣無故問這個。

宋元知望向窗外,眼神中帶了幾分狠戾:“我總得給宋從善找點麻煩。”

白零望著宋元知,心情突然複雜起來,他常觀察著宋家的風吹草動,他能察覺到,宋從善背後有人撐著腰,他怕宋元知到時候偷雞不成蝕把米,但白零骨子裡又恨透了宋從善,若是冇有那老匹夫,宋元知不用自幼漂泊,宋夫人也不會被迫至死……一時間,白零不知道該不該支援宋元知的決定。

宋元知似乎看穿了白零一般,突然開口道:“母親在時我未儘孝義,若是現在連她的害她的人我都不能手刃,我還有什麼資格活著?白零,你能懂我的吧?”

白零咬了咬下唇:“九曲裡頭高手眾多,九曲的首領周可溫,更是一等一的高手……”

“我知道了,我即刻便去拜訪這周可溫周首領。”

“但聽說周可溫已經很久冇接過事兒了,我們可以……”

“無妨,”宋元知擺了擺手“我有辦法叫動周可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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