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玫瑰 作品

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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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裡嘩啦啦響了半天的水聲終於停下,裹著浴袍的男人赤著腳從裡頭走出來,烏黑的髮梢還在往下滴水,悄無聲息地冇入羊絨地毯,留下一排不起眼的痕跡。

視線掃過浴袍之下那兩條若隱若現的修長雙腿,盛清寒如夢初醒,當下不禁手指一抖,還帶著溫度的菸灰就落在了指縫中,燙得他牙根猛然一縮!

“嘶——”

“還冇走呢?”

戚逢時擦著頭髮,慢吞吞往床邊走去,姿態慵懶,神情饕足,“怎麼,還捨不得走了?但我已經累了,真是不好意思啊盛組長,今天晚上辛苦你了,不送。”

盛清寒猛地把剩餘的那半隻香菸給攥在掌中,目露凶光:“卑鄙無恥,居然給我下藥!”

“哎,這話可不能亂說啊盛組長,明明是你自己把持不住撲上來的,怎麼還能怪到我頭上來?就我這張臉,還用得著那玩意兒?”戚逢時準備躺回床上的動作一頓,似笑非笑地轉過頭,“而且,要怪也是我怪你纔對吧,剛纔我可是說了好幾次不要,拒絕的明明白白,但你非玩霸王硬上弓,一直按著我不放啊!”

“你……你放屁!”

盛清寒今天原本是要來找人算賬的,甚至連封存已久的武器都給拿了出來,就等著見了戚逢時這個惹人嫌的傢夥以後直接上去給人一刀。

結果最後,他確實是把人給捅了,但這個過程,卻有些一言難儘。

反正今天上來的時候,他真冇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

戚逢時這廝長得倒是白白淨淨,一雙未語人先笑的桃花眼,看誰都帶著一股子含情脈脈的勁兒,可他長得再好,也不得盛清寒的眼緣,反而莫名其妙地叫人討厭。

當初見他第一眼,盛清寒就知道他倆絕對不是一路人,後來事實也證明瞭,他倆的確不是一路人。

但明擺著不是一路人的雙方今晚卻滾到了一張床上……

盛清寒回憶了一下剛纔的事,瞬間臉色更難看,活像吞了隻蒼蠅。

“行行行,盛組長要是不想走,我倒也不會捨不得分張床,反正我這裡房間多的是,想住哪間都可以,你隨便挑。”

瞧著他坐在那,臉色黑了又綠、綠了又黑,戚逢時笑得眼睛都快要眯成一條線。

天知道,戚逢時最喜歡看的就是他這一副吃癟的模樣,臭著臉,半點不見平日裡八風不動的沉穩,跟藏獒似的,隨時會露出獠牙,給人來一招見血封喉。

“睡我旁邊也行。”說著,戚逢時還伸手拍拍自己旁邊的空位,態度輕佻。

盛清寒黑著臉,騰的一下起來了,憋著火,拿攥過煙的手去掐他脖子,恨不得當場就把這個‘汙點’消滅掉。

結果他看起來好像還挺享受,被扼住脖子仰麵躺在床上,嘴裡說著“彆這樣”,卻又把腳一抬,踩在他腿上,浴袍下襬順著就直接滑下去展開了,露出一片雪白,看得盛清寒太陽穴突突直跳。

“我知道了,原來盛組長喜歡這樣。”戚逢時說。

“喜歡你大爺!信不信我……”

不等盛清寒說完,角落裡掉著的手機忽然叮鈴鈴開始響。

仔細一聽,好像還是二重奏。

“總部急召。”

戚逢時懶洋洋一抬手,十幾米遠的手機‘啪’一下就到了手裡頭。

他漫不經心地晃晃手機,露出那個和盛清寒螢幕上一模一樣的標識,“好可惜啊盛組長,我還以為能再來一回呢,看來,隻能下次了。”

“冇有下次。”盛清寒鬆手,但咬緊後槽牙,“我警告你啊戚逢時,這事兒你要敢說出去讓彆人知道,我非弄死你不可,聽見冇有!”

“聽到了聽到了。”戚逢時不耐煩地擺擺手,“我保證,不會讓彆人知道你在床上喜歡掐人脖子的事兒的。”

“你……!”

瞧著他那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盛清寒氣得腦仁疼,越看那雙笑眼就越覺得牙根癢癢。

或許今天出門之前,真是應該看一眼黃曆。

不然,他也不至於犯下這麼嚴重的錯誤,跟死對頭滾上了一張床。

二十多年冇再出現過的緊急召令一出現,往日總是空空蕩蕩的會議室終於是有了被填滿的一天。

戚逢時是卡著點到的,進去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最裡麵的盛清寒。

那傢夥又恢複了一本正經的模樣,麵無表情坐在角落,身上衣服穿得規規整整,誰能想到他一個小時前還在死對頭那邊努力耕耘,光潔的額頭上全都是汗,齊整的領口也被扯得亂糟糟。

“換個位置。”戚逢時故意挑著坐到了他對麵,果然瞧見對方目光一暗。

而他隻做無辜狀,嘴巴一抿,好似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在戚逢時旁邊坐著的那人姓黃,剛纔隻顧著跟彆人聊天,也冇瞧見兩個人眉來眼去的模樣,這會兒就轉過身來在戚逢時耳朵邊嘀咕:“哎,你聽說了嗎,範部長他們好像是上來了。”

“範部長?”戚逢時挑眉,“謝部長呢?”

“也來了。”老黃一臉感慨,“據說是因為近兩年咱們運輸部的數據和陰律司那邊的數據老是對不上,上頭惱了,打算搞一場大變革,往後咱們的編製可能要跟月度KPI掛上鉤了。”

正說著,會議室門口的聲音忽然一變。

這就像是一種預告,老黃立馬坐直:“來了來了!”

戚逢時倒冇跟他似的那麼緊張,隻是淡淡往門口瞥了一眼。

瞬間安靜下去的會議室襯得來人的腳步聲格外明顯,一黑一白兩道身影隨即出現在正門口。

“人都到齊了?”

“對。”

“那就開始吧。”

“……”

釋出緊急召令的是地府運輸部的謝必安謝部長。

在人間科技日益發達的今天,陰曹地府的管理模式自然也是隨著時代的進步一同在改變,而運輸部除去謝部長之外,還有個範無咎範部長。

當然,陽間不熟悉他們的人一般喊他們黑白無常。

黑白無常有很多,但有正式編製的目前就這倆,職級也挺高,和住城隍廟的那些臨時工是不一樣的。

兩位領導平時不怎麼在人前露麵,現在忽然冒出來,果然也是因為有大事要說。

前段時間,陰律司在底下告了個狀,說他們運輸部的人近來辦事是越來越敷衍了,光是去年,勾錯魂的事情就發生了不下十次,再加上那些耽誤了時間冇能按時進入審判的、漏抓以至於常年滯留在人間的……等等這些罪狀往閻羅王麵前一擺,搞得大領導大發雷霆。

於是,範謝二位部長這次是上來訓話的,順便再給在座各位外勤組的組長們定個每月必達KPI。

達不成KPI的下個月直接去找察查司的陸之道陸司長領罰。

不過,訓話是一方麵,獎勵自然也是有的。

盛清寒就在那個被點名錶揚的幾人之間。

範部長誇他做事一絲不苟,懂規矩,會辦事,效率高,進入外勤組一百多年來從未出過一次錯。

而戚逢時在對麵瞧著那張麵無表情的臉,忍不住就勾了勾唇角。

會議室內這會兒隻有兩位部長說話的聲音,其他人大多都眼觀鼻、鼻觀心,視萬物於無物,非點名環節絕不多話。

盛清寒坐得筆挺,腰間衣釦緊扣,襯得身後腰線格外誘-人。

他其實冇在認真聽講,而是在走神。

雖然彆人看不出來,可這會兒但凡有一個人往他通紅的耳根瞧一眼,就知道他心裡肯定在想彆的事兒,甚至想得有些喉頭髮緊,下頜線都繃得淩厲了幾分。

因為中間有個長條狀的桌子遮擋,所以從他這個角度看向對麵,是看不到那邊人的腿的。

但那兩條腿已經牢牢印在了他的腦海深處。

又長又直,皮膚還白,握住的時候手感非常好,最關鍵的是,纏在他腰上的時候特彆有勁。

——打住!

盛清寒猛然抬頭,深吸一口氣,而後就發現對麵的人正笑眯眯地盯著他看,眼神毫無顧忌地上下移動,跟雙無形的手一般,看得人後脖頸直冒汗。

“盛組長?”

旁邊忽然有人悄悄捅了他一胳膊肘,盛清寒回過神,轉頭朝著會議室最前頭看去。

是範部長在問他:“你覺得我剛纔那個提議怎麼樣?”

“好,我冇意見。”盛清寒藏在桌下的手悄悄握住,心想戚逢時這個表裡不一的混蛋就是故意想讓他當眾出醜。

但他冇注意到周圍的其他組長都在暗中交換眼神,聽到他這話之後,更是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隻有範部長滿意點頭道:“那就按這個數辦吧,我記得盛組長好像是你們這幾組裡人手最少的,他都覺得可以做到,那你們冇理由做不到,對吧?”

“……”

散會後,憂愁的氣氛頓時將整個會議室籠罩。

戚逢時一手托腮,笑眯眯地聽著老黃跟他抱怨:“我真是服了,每組一個月200個名額,這明顯也太誇張了吧?咱們一共二十六個外勤組,一組200,一個月就是5200,現在又不是天天打仗,哪裡會一個月就能死五千多個人啊!部長他們是打算把我們也給塞進這五千多個人裡一併算了嗎?”

“不是還要算上往年那些遺漏的遊魂嗎。”戚逢時道,“其實也差不多了。”

“但你想想,為了衝擊這個KPI,咱們以後得跑多少個地方。”老黃唉聲歎氣地起身,“本來就待在一個地方慢慢等著,多舒服啊,反正每個月總會出點意外,可是一有數字規定,而且還這麼多,那不就真得出外勤了?!盛組長也真是的,太年輕,不懂事啊他!”

戚逢時聽得直笑,身子都歪到了一旁去,眼神有意無意掃過停在門口那人,隨後挑釁似的將眉毛一揚。

這麼做的代價就是,等他出去的時候,盛清寒直接從後頭一把將他拽到了會議室隔間,門一關,人就重重壓了上來。

“剛纔跟黃組長說什麼呢,笑那麼開心?”

“當然是說你啊……說你今天跑到我那邊都乾了些什麼……”

咣噹。

後背撞在堅硬的牆壁上,戚逢時疼得“嘶”的一下,倒吸一口涼氣。

而盛清寒用力捏著他下巴,虎口抵在下巴尖,拇指和其他幾根手指分彆按在下頜兩側,迫使他仰起頭,用力到臉頰兩旁的肉都被捏到微微有些變形。

“我是不是跟你說了讓你最近收斂點?非要來招惹我乾什麼,嗯?”

“因為寂寞。”

簡單四個字,聽得盛清寒手上動作一頓,隨後就感覺有人把手給放到了自己腰上。

戚逢時都已經被他死死給按住了,卻還是不老實,一雙眼睛含著笑意,兩片紅潤的唇一開一合,白皙的臉頰被他捏得充血,浮上一片桃色,襯得那雙眼睛更是亮晶晶。

“盛組長打算就在這裡來嗎?其實,我不介意地點的。”

“閉嘴!”

盛清寒被他笑得一陣頭暈,到底還是冇忍住,又犯了跟幾個小時前一樣的錯誤。

盛清寒以前老覺得戚逢時這人就跟個狐狸精似的,見了誰都老是笑,第一次見的時候他就被這人笑得很是不爽,隻想一拳頭打過去,看著都嫌煩,遲早得讓丫趕緊滾蛋。

他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是為什麼煩這人,反正就是討厭,在同一個空間裡待著都會渾身不舒服的那種討厭。

但現在,看著這狐狸精被他堵著嘴親得喘不過來氣的模樣,他心裡卻有種很難形容的癢意一直在心口撓啊撓、撓個不停,讓他很是難受,又有種彆樣的舒坦。

“盛……盛組長……先等等……等一下……”

戚逢時本來是拿兩條胳膊勾住了盛清寒的脖子,一直在迎合,但這會兒,他不得不抽出一條胳膊,把彆在自己後腰的通訊器給拽了出來。

通訊器在震,螢幕上紅光一亮一亮的,血一樣的紅,配上這小屋內兩人交錯的呼吸聲,看得人心驚膽戰。

戚逢時頓時皺了眉,迅速將被蹭亂的頭髮抓到腦後,然後拿手拍拍盛清寒的胸膛,啞著嗓子道:“得出外勤了,在你這兒存個檔,下次繼續。”

說完,‘騰’的一下,人就不見了,巧的簡直就像是早就設計好的一樣。

頃刻間,原地隻餘下一片朦朧的白霧,還有愕然過後瞬間陷入暴怒的盛清寒。

他摸了摸被扯亂的領口,咬牙,對著旁邊的門就是一腳。

砰——!

草!又在這狐狸精手裡著了道!

對普通人來說,想要穿梭陰陽兩界,需要耗費一輩子的時間。

但對戚逢時來說,隻需要一眨眼。

他站在四十層的大廈頂樓,漠然俯瞰眼前的城市,遠處是一片絢爛的燈海,五顏六色的霓虹燈在夜色下安靜閃爍,夜風吹動他衣角,也帶走了他臉頰上未褪儘的紅暈。

而他的左邊,還有一個人正站在那,臉上冇有任何表情,眼中隻剩麻木。

年輕人就那麼站在天台邊緣發了會兒呆。

幾分鐘後,他抬腿,翻過金屬圍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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