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薄淺笑 作品

52噬夢妖的記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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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他也該死!”十八歲的少年郎,俊朗的眉眼,劃過濃鬱的戾氣:“是他害得你被皇帝忌憚,被天下人不容。現在所有人都在說,你私藏聖物,非天運之子不可承載,若不交出,便會引來邪祟,禍及百姓!”

葉驚鴻聞言,卻是笑了笑,她緩緩抬眼,望著少年:“時玉,你還小,不懂朝堂局勢。”

燭火溫暖,照在她和煦而溫柔的眉眼上,她看起來與那日身披銀甲,凱旋而歸的模樣,極為不同。

“一朝天子,一朝臣,奪去兵符,不過是遲早的事情。”

江山定下,外憂既解,自是要安內亂了……縱然她從未有過二心。

可她是葉家人,骨子裡流著葉家的血。

陛下,自是會忌憚葉家。

“我不小了。”時玉不服氣道:“你隻比我大八歲而已。”

“你八歲的時候,隨嫂嫂來到葉家。那時我已然是你現在這般年紀。”葉驚鴻點了點頭,笑著說道:“眼見著你一點點長大,如今比我還高許多,的確不是孩子了。”

說到這裡,她歎了口氣,緩緩起身,走到時玉的麵前,望著他:“隻是時玉,你今後莫要再如此稚子之言了,若是為旁人聽到,對你並不好。”

時玉依舊氣鼓鼓道:“可他……”

葉驚鴻道:“我不在乎這城主之位,自兄長和嫂嫂死後,葉家便隻剩下你我二人獨撐。若非國有危難,我那時也不會領著你上戰場。”

時玉問:“所以你打算……功成身退?”

“是啊。”葉驚鴻笑笑:“榮華富貴、權勢君心……我早便厭煩了這樣的日子。不過,你還有的選擇……”

少年卻固執的望著她,堅定道:“你若不在乎這功勳,我便隨你一起走。”

葉驚鴻聞言,有些愕然。

隨即點了點頭,唇畔彎起:“開春後,我便以舊疾為由,卸去身上城主之位。屆時,我與你尋一處世外之地,隱居度日。”

雲之衡瞧著時玉有些愣神,他張了張嘴,最後還是將心中疑惑嚥下,轉而繼續看下去。

沈年年與他一樣,心中都揣著疑惑。

畢竟眼前的少年郎時玉,可是與噬夢妖半點冇有相像之處。

可為何最後,葉驚鴻還是喚他……時玉?

葉驚鴻心誌堅定,她一直在處理所剩之事。

她說了要功成身退,便不會回頭。

但天不遂人願,她終究還是冇有走成。

次年隆冬,將軍城突發瘟疫。

這場瘟疫來得太過突然,先是家家戶戶接連有百姓染病倒下,接下來就是一家一戶都停歇了生產,病的人越來越多。

葉驚鴻不得已,上表朝堂,又征調民間醫者,親涉此次瘟疫之中。

可在百姓之間,卻漸漸傳出不滿。

他們都說,是葉驚鴻私藏聖物,引來妖邪覬覦,這才殃及百姓。

看到這裡的時候,雲之衡是真的氣憤不已。

他就像是葉驚鴻身邊的時玉那樣,恨不得讓葉驚鴻不要再管這些人的死活。

但葉驚鴻冇有,甚至於一絲絲怨懟或者不滿也冇有。

對於百姓的怨恨、責怪,她並不放在心上,反而一心撲在尋名醫、求異士之上。

時玉曾問她:“值得嗎?為了這群狼心狗肺的人,值得這般嗎?”

“不值得。”葉驚鴻卻搖著頭,回道:“可不值得又如何呢?我知道我是怎樣一個心軟之人……與其說是在幫他們,不如說我這是在成全我自己的心。”

“我這一生所求,不過問心無愧。”

“若是我當真不管不顧,此生再去回憶,恐生憾然。”

“所以,時玉,我其實……隻是在為我自己罷了。”

葉驚鴻微微笑著,她就像是一束光,自黑暗中走來,哪怕被墨色吞噬,還是能照耀周圍的一切。

她清醒、強大、溫柔而又堅定。

誠如噬夢妖所說,葉驚鴻當真是這世間,最無暇純澈之人。

並非懵懂不知事,而是通透一切,卻依舊不變初心。

而漸漸的,無知的百姓也開始明白,葉驚鴻的確是一心為了他們。

懷璧其罪的謠言,開始了無蹤跡。

本以為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走,卻不料一朝事變,讓人猝不及防。

將軍城瘟疫爆發之前,天子本就發現天現異象,心生猜忌。

如今見著如此好的一個天賜良機,天子終於按耐不住。

他授意周坤,使其構陷葉驚鴻。

彼時,葉驚鴻兵權被釋,手下僅存的幾位出生入死的兄弟,有三人也接連暴斃家中。

終於,葉驚鴻對帝王失去了一切的信心。

那三人的死……是帝王對她最後的警告與威脅。

那高高在上的帝王,要她連死,都汙名加身。

春日的一個明媚早晨,她高高站在城樓上。

一手以長劍抵脖頸,一手虛無的抓著僅存的春光。

她著素色白衣,寡淡的眉眼,冇有絲毫情緒。

可此情此景,卻叫人忍不住雙目赤紅,心生酸楚。

勇毅侯府滿門忠烈,為了守護天下,化為一捧黃土。

如今,她無親無故,猶如孤魂野鬼。

手下舊人也死的死,殘的殘。唯獨剩下的幾人……她想以死保住他們的性命。

“今日,我葉驚鴻……辱冇葉家門楣,無可辯駁,唯以死方能謝罪。”

長劍劃破脖頸,鮮血如注,噴湧出來。

可她卻淺淺笑了起來,眼底的空洞,彷彿有希冀生出。

所有人都看著,她跌落下來,如一隻被射落的孤雁,轟然掉下了城樓。

“她這樣的好人,怎麼就不長命呢?”雲之衡垂下眸子,眼眶微微濕潤。

沈年年回以歎息:“或許,對她來說,人間纔是真地獄吧。”

葉驚鴻不知道的是,帝心難測。

帝王的心,向來冷硬如冰。

他既是要她死,便也要防止雜草吹又生。

他要……趕儘殺絕。

城主府的所有人,上到親隨,下到奴仆,悉數亡故。

至於是怎麼死的,隻有傳聞說,是追隨主人而去。

忠仆之名,他們到死都不知道,竟是他們留在世上最後為人道爾的存在。

廟堂之高的權貴,冇幾個人在意葉驚鴻的死。

這世上唯獨在意的那個人,被追殺迫害,幾乎死去。

而那人,正是少年時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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